周老头儿一脸呵呵相:“你来干吗?没见我正和环球讨论艺术吗,冒冒失失的!”
衞碧丧权辱国地低头,讨好笑道:“来参演您老新剧的MV女二。”
周老头儿眯起眼睛,凌厉的目光一寸寸打量过衞碧的脸,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指着她对环球运营部小主管说:“我要求不高,这种三流末的就勉强可以了,脸比村花好看点就行,按照这种配置来一个,我就勉为其难开拍。否则,免谈。”
周老头儿相当有气节地走了。
留下一干人等在化妆室裏面面相觑,面如死灰。
“三流末演技,村花级脸”的标配衞碧恬不知耻权当夸奖,目光扫遍每一个人的脸,享受了一阵子他们见鬼似的表情,心满意足地在化妆间里找了个空位,又戴上了鸭舌帽。
沉静。
忽然,化妆间内间的门“咔嗒”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里头出来,死死地瞪了衞碧一眼,气呼呼摔门而去。
“陆小姐——”
噗……陆雅安。
衞碧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陆雅安被秦则宁用钱喂出来的媒体形容为“天资聪颖,演技卓越,最有价值的新人”,恐怕早就以为自己演技了得了,结果却撞上了喜欢当面把人踩得稀巴烂的周仲元……
衞碧很想捧一盏蜡烛给她。
也不知道秦则宁给了周老头儿什么允诺,MV项目最终还是照常启动。
下午二点,衞碧坐在化妆镜前,一点一点重新变回了原本的她惯常的成熟妩媚风,结果,上最后的定妆粉时,周仲元出现在了她身后。
“重化。”周仲元冷道。
“可是,人设方面是……”
周仲元显然心情不佳,直接翻了个白眼:“谁规定未婚妻就必须是一脸妖精样?我想要的效果是刚才的衞碧,你只需要稍加修饰就可以了。村花样挺好。”
“……是。”
周仲元愤愤离去。
“村花”衞碧在镜子前笑弯了眼。
片场安排在W市的大剧院内。
因为导演是周仲元,《青涩年代》的MV拍摄举步维艰,整个片场维持在高压氛围内,从摄像到演员,甚至是打光师,每一个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这其中最凄惨的要数陆雅安,整整两个小时,不知道被骂了多少声“你出去换一匹会眨眼睛的马吧”,到最后,陆玉女的眼圈红了又红,已经无法拍摄了……
衞碧这个女二号比较幸运,勉强以“三流末的演技,村花的脸”入了周老头儿的眼,早早拍完了自己的戏份,站在场外看周老骂人。
终于,陆雅安情绪崩溃,被拖到化妆间里。
衞碧端着小周礼买来的奶茶,闲闲地站在一旁,一不小心与周仲元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衞碧:“……”
周老头儿嗤笑,点了一支烟,朝她勾勾手指。
衞碧很狗腿地凑了上去,笑眯眯坐到他身边去:“周老有什么指教?”
周仲元干笑:“衞丫头,你最近的事可热闹得很,你是真不打算在这行混了?”
衞碧干笑:“我也不想啊。”
“你不想?你不想还一点都没澄清?你在这圈内也不是雏儿了,你现在这个状况,我就不信没有人挖你,你就真落魄到去抢个脑残剧MV女二?”
“……”
“五年前拍《锦凰》,我劝着你换风格跟我混你死活不从,宁可违约也要留在环球走你的丑八怪道路,现在你这副打扮来,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为了秦则宁是吗?衞丫头,你何必掉价到这份上!”
“周导什么时候改行做娱记了?”衞碧变了脸色,声音冷淡下来。
周仲元胡子一翘一翘:“你看看你,随便说你两句你就原形毕露,你果然不是真心爱老爷子我,还装嘚那么乖巧,哼!”
“……”
周仲元摇头晃脑,悠闲地晃到了片场:“那匹马怎么样?哭完了没有?五分钟内让她出来!”
……
衞碧隔着吵吵嚷嚷的人群看这世界,耳边回荡着周仲元的笑声,忽然觉着这一切似乎真的是一场闹剧。而她正在这一场闹剧的中央,画着鬼脸,穿着炫彩的衣裳,偏偏她还高仰着下巴,守着难以言喻的尊严底线,又可笑又可怜。
她正走神,导演助理匆匆而来:“衞、衞小姐,周导请您过去一下。”
“怎么了?”
助理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说来话长……”
衞碧疑惑地拨开人群,进入了拍摄圈,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她虽然早就领略过周仲元在片场的杀伤力,却不曾想时隔几年,他年纪越大反而越加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剧本要求还是怎样,陆雅安已经面如死灰,精致的妆容被眼泪模糊得一塌糊涂,哭得梨花带雨。
“衞碧!你来让这匹马看下什么是三流演技!”
“……”
衞碧讪讪地接过了剧本。剧本中的桥段挺简单,少女歌者对男主角一见锺情,却苦于没有机会接近他,懵懂的爱恋夹带在歌曲中,每一次见面她都雀跃不已,却偏偏不敢去触碰男主角。终于,在第一次演唱会上,她对他唱出了心声……
MV并不需要多少对话,而是通过场景的切换与单纯的肢体语言来表现剧情,但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
陆雅安的啜泣声渐止,复杂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衞碧的脸。
所有人都在静待。
衞碧闭上眼睛酝酿了一会儿,听见“Action”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瞄了一眼面前席位上的男主角,低下头轻轻哼唱起了一首简单的曲调。音乐声渐起,她的乐感很好,轻而易举地就跟上了调子,缓缓地变换了几个站位与姿势,最终回头看了一眼镜头,抓紧了手中的话筒,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卡……卡!”
慌乱的声音响起。
盯着监视屏的副导演慌忙喊停,却发现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发呆。
的确,他也在发呆。
也许是因为饱受了陆雅安的荼毒,更因为他刚刚才发现,衞碧居然把本来要求几个场次切换的镜头连贯着完成了。
镜头的最后,衞碧僵直的身影与微颤的眼神,仿佛跨越了众人终于找寻到了心上的那个人,欣喜而又内敛,却因为年龄太小少不更事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绚丽的灯光,微显成熟的装扮,眼神却直率坦然得近乎冒失。
这真的是衞碧吗?
周仲元坐在监视屏后回放着衞碧的表现,从鼻孔里不屑地挤出一声“哼”来:“你连着完成需要剪辑跳跃的部分,就不怕影响构图?自作聪明!轻率!愚蠢!别以为你表现得有多好!三流末!”他翻了个白眼,扭头看陆雅安,“照着学。”
这就意味着老爷子其实很满意了。
衞碧了然,笑容才到一半,却猛然怔住——为了更好的舞台效果,舞台上被打了光,其实她根本看不清台下坐着的男主角。而现在,灯光打亮,她才发现台下坐着的根本不是MV的男主角,而是……秦则宁。
他到底什么时候和男主角交换的?
还是说,一开始坐在那里的就是他?
他的目光淡淡的,堪称温柔。
衞碧只觉得浑身发冷,正想下台,却被陆雅安的助理拦住了去路。他目光闪烁,问周仲元:“周导,她的表演好在哪里?在我看来,她甚至没有看一眼男主角,谈什么喜欢,根本没有感情。”
周仲元冷笑。
助理汗如雨下,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陆雅安,又道:“周导偏心似乎偏得有些不好看了。”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了。场上的人面面相觑,最终报以同情的眼神。
周仲元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副导演吓得赶忙按住了他,匆匆解释:“陆小姐要是好奇可以过来看一看,衞小姐刚才虽然并没有去看男主角,但是每一次走位,男主角都是在她一百八十角视线范围内的。”
“那又怎样?”
副导演干笑:“也就是说,不论她变换了几次姿势,男主角永远在她的余光范围内。这并不是巧合,而是衞小姐有意为之的情感表现方法。”
“这算什么表现方法?”
衞碧已经不想在这样难堪的氛围里待下去了,她匆匆下了台,却依旧能感觉到脊背上有灼烧的感觉,跟随着她走出了好远的距离。
她远离人群,狼狈地撤到了盥洗室,把脸上的妆卸了个干净,心情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平复,难堪的情绪就像是蚂蚁一样攀爬在她身上每一寸皮肤。
是的,难堪。
比艳照还让人难以承受的羞辱,是把自己曾经的愚蠢表露在那个人面前。
“为什么不看我?”
轻缓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衞碧忽然僵直了身体,良久,她才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回头道:“没有为什么,巧合而已。”
“你当年也没有看我。”秦则宁低头轻笑,“我那时候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坐的位置是舞台视觉的盲点,因为你从开场到结束,一直都像是没有看到我的样子。所以,那天我才提前离开。”
秦则宁的声音很轻,讲话斯斯文文。
他说:“照片我已经清理干净,你不用再担心。”
秦则宁究竟有多少张面具?
衞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毫无好奇之心。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秦则宁,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刚才太过相似的场景触发了他的仁慈心,他这样做,只可能因为他未来的棋路需要他这样做,而她……她本来以为是他的弃子,现在看来,她似乎还没有物尽其用。
“阿碧……”秦则宁微微笑起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道身影横亘在了他和衞碧之间。
那身影修长瘦削,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抱着个文件夹,一头把秦则宁撞偏了好几步——“衞小姐,周导托我给您带个话,晚上SE请您用餐,还请您赏光。”
“……SE?”
“对呀。”那人笑眯眯地抬头,“《青涩年代》的MV投资请剧组人员吃饭,不是挺正常的吗?来,跟我走。”
“我……等一等……”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助理,似乎天生带着亲和气场。衞碧一时没防范,被他抓住了手腕,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拖着向前走了好几步……哪家助理这么蹬鼻子上脸?!
“陆筝。”
片刻后,秦则宁冷淡的声音响起。
衞碧诧异地发现,刚才还笑容满面一副跑腿小弟模样的眼镜男忽然脸色一变,满脸嘲讽。他挑了挑眉:“哎呀,秦总?陆小姐刚才又哭了,周导已经说她像青蛙了,您快去看看她吧,哭得我心都碎了啊……”
秦则宁冷眼。
衞碧愣愣地看着,一时不明白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就是陆筝?
陆筝又挂起笑容,朝衞碧眨眨眼:“我垂涎衞小姐美貌已久,花好月圆,来个私奔,怎么样?”
陆筝是谁,可能圈内很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娱乐圈中,掌握资源的人永远是人上人。有人掌握了院线资源,于是成了制片公司的一把手;有人掌握了资产资源,运作粉丝经济,一不小心成了当代新贵;而陆筝,他掌握着的是人。
他是SE运营部主管,说通俗点,是一个明星经纪人。娱乐圈非常普遍的存在。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他带的艺人几乎没有跳槽的。他们或者飞黄腾达成为了一哥,就像顾少司,或者已经在这个圈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跳槽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不论是SE还是环球,有人可以不拿运营主管当一回事,却很少有人能不拿陆筝两个字当一回事。
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人物正抓着衞碧的手腕,一路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径直下到底下车库去。
“放手。”衞碧用力挣扎,一击甩脱了他的束缚。
陆筝措手不及退了好几步,笑眯眯道:“你在这裏的消息已经传出,外面不知道围堵着多少记者,你真的确定要靠自己的能力混出去?”
衞碧沉默。
的确,刚才进重重包围的时候是托了今天妆容的福,可是现在恐怕照片早已流出,她要再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了。
陆筝扶了扶眼镜,轻声细语:“跟我走,没有坏处呀。我又不是打算卖了你。”
“……”
陆筝正色道:“我明明是打算买你。”
“……”
衞碧皱眉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头,想要找一条出路:虽然以陆筝为首的SE的人,向来是奇形怪状、光怪陆离、奇葩辈出,陆筝更是奇葩中的战斗机。她现在的生活乱成了一团麻,实在没有精力去和陆筝斗智斗勇。
“多谢抬爱,不过,我并没有跳槽的打算。”
她在圈内并没有多少大抱负,糊口而已,何必去上陆筝这条贼船。
陆筝一愣,似乎不习惯被拒绝,一时没有说话。
那时衞碧已经摘下眼镜,然后将鸭舌帽一扔,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顶假发戴上,顿时假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低头匆匆打量了一遍,面无表情地路过了陆筝。
陆筝:“……”
衞碧走得很冷静,她没有任何与陆筝合作的打算,不仅仅因为她和环球有着高价的合约金,也因为陆筝他根本就和秦则宁是一路货色。只不过比起秦则宁的温文尔雅,陆筝这只笑面虎似乎更让人无法提防一点。
外面果然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娱记,就连车库中也是。她埋着头穿越重重记者,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一面走,一面小心听着他们对话。
记者A说:“Nina姐,衞碧真的会出现吗?如果是我,我就躲在家里避风头了。”
记者B笑:“你放心吧,那种风光惯了的人,别说艳照了,解剖照被曝了她都照样会给自己找到出路。现在环球不要她了,你等着看吧,当年我们求着采访她她不屑,现在轮到她求我们了。你多盯着点,短发不带妆,鸭舌帽女人。”
记者A说:“可她为什么求我们呢?”
记者B嗤笑:“丑闻也就一阵,封杀是永久的,她要是不趁着这会儿发个浪,怎么找接盘侠呢?”
你说对了。
衞碧默默在心裏补了一句,轻轻松松穿越人群,朝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勾了勾嘴唇。结果,她才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她冲来——
“衞碧姐——”
……
猪队友啊!
衞碧恨不得把那只泰迪掐死几遍!车库门口一片寂静,忽然所有人反应了过来,迅速朝她围拢!
“衞小姐!”
“衞小姐留步,能耽误您几分钟吗?”
“衞小姐,请问您这次大变妆容是不是因为艳照事件曝出急于否认?”
“衞小姐……”
如果说一个普通娱记的战斗力等于三只周礼的话,那么现在围堵着她的几乎是成千上万只周礼了。
衞碧平时不爱动,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此时此刻,她体内的运动细胞被开发到了极限。她一把拽过了周礼,以车为阻挡,穿越层层障碍一路奔跑前行——
风在耳旁呼啸。
出口就在眼前。
周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丢在了媒体堆里。反正他知道的事情也不比媒体知道的多多少。衞碧迟疑了几秒钟,最终选择放弃那只泰迪,一鼓作气冲出了地下车库!
外面,数不清的媒体采访车停在原地。
没想到,她才刚走出几步,一辆车便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面前。暗色系的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驾驶座上的人那张笑嘻嘻的脸。
衞碧一愣:“陆筝?”
那个人扶了扶金丝镜框,灰色的瞳眸清澈见底。
“你看,真爱才能一眼认出来呀。”他眨眨眼。
衞碧:“……”
僵持片刻,她回头看看人群,最终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
“不去SE。”衞碧淡然道。
陆筝露笑:“当然。”他说,“我们去青城医院。”
衞碧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