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场好戏。
“大家都了解我的遭遇,相信你们也了解,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无法承受负面新闻。十年圈内生涯,到今天这样的处境,我很珍惜所有人对我的理解,也愿意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即使是爬着走也会朝前。”
衞碧轻道:“但是还有很多事我无法预测,现在的我只能用这种苍白解释的方法来让大家相信。不过监视器还在运作,镜头是最客观的记录。我作为当事人,愿意公开监视器内容。至于最后是否公开,还需征得剧组与陆小姐本人的同意。”
“我愿意公开。”牧之帆的声音响起。
衞碧笑了:“那就还差陆小姐本人。各位,不妨去医院问一问陆小姐的经纪人,如果他同意公开拍摄内容,相信大家会看到满意的答案。”
衞碧低垂下眼眸,朝寂静的娱记群鞠了个躬。
娱记们好久没有声音。
最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那如果她不愿意公开呢?”
衞碧笑而不语,转身朝保姆车走去。
为什么不愿意公开?
所有有经验的娱记会很乐意帮她解释,为什么一个受害者不愿意公开受害过程。
《天生尤物》再一次登上各版头条,只不过这一次攻守易局,所有的文字与画面都别有所指——玉女陆雅安片场高空失足,究竟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监视器记录的内容并没有立即曝光,网上早已经掀翻了天。经过之前几次翻转,网友们早就已经理性许多,仔细讨论过利弊之后,七成网友偏向了衞碧。陆雅安的粉丝群体年龄偏小,暴跳着:我们雅安已经被那个老女人推下阁楼住了院,还想怎样?某家粉丝不要太无耻!
于是就有路人呵呵笑:除了你家仙女粉,其余路过说句公道话的就是衞碧粉?这得多大脸。
陆粉顿时席卷了每一个讨论剖析这一个事件的论坛、贴吧、博客,无数的谩骂与诅咒如影随形,一字一句不堪入目的文字攻击所有的质疑人。他们就像蝗虫一样过境,激进的已经从衞碧的粉丝聚集地向外延展攻击,甚至与衞碧合作过的艺人都受到牵连……
一时间,陆粉犯了众怒。
无数网友反清洗了陆粉栖居地,更多的是嘲讽——
——Yoooooooooooo你家大大这么努力我们都造呀,真是拼呀。
——听说有人在片场被从那匹马叫到青蛙,有人想听八卦吗?一线小场记向您爆料。
——据说粉丝的平均智商等于偶像的下限,你家仙女出生在马里亚纳海沟吧?
网上一片闹腾,在SE高层办公楼里,陆筝正面对着无数的摄像机镜头,托了托他的金丝眼镜微笑。他说:“SE是曲欣衡的经纪公司,公司对艺人的名誉向来十分看重。各位媒体朋友想要的资料,我公司早已与牧之帆牧导协商完毕。相信裏面的内容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娱记们面面相觑,每一个人都难掩眼里的激动。
能熟练地摸到SE来而不是去环球围堵执行制片的,都是娱记中十分老道的人员,他们有着比寻常记者多出许多倍的敏锐直觉。而这个直觉现在正在激动地颤抖,因为陆筝的允诺——如果SE愿意公开资料,而陆雅安拒绝,这说明了什么每个人都很清楚——自捅一刀,栽赃陷害;当红玉女虚伪阴险——这绝对是猛料啊啊啊!
半小时后,每个娱记都领到了一张刻碟。
当天午后,每一家主要圈内杂志与报刊也收到同样的一张刻碟:那是片场拍摄的画面,还附带了唇语专家的解读,精致得简直像一支单行曲大碟。
下午一点,刻碟内容出现在网络上。一时间下载无数,不消几分钟,兴奋的网友就冲破了层层阻碍狂奔在所有主流论坛——
宫心计啊!甄嬛传啊!金枝欲孽啊!霸道皇帝爱上我啊!陆仙女简直是宫斗女神投胎啊啊啊!
惊天巨雷!那些你以为只能在脑残片里才能听到的女配台词!陆仙女简直是天然黑莲花啊!
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陆粉打脸……
呵呵……业内小场记起底某位玉女的成名爬床史。
爸比说今晚做了大餐,某家仙女粉能支援下吗?听说你家多出了很多餐具和杯具用不完……
网络永远是一个夸张化的场所,任何情绪与变化都能在网络上得到渲染过后的结果。陆雅安的粉丝挣扎无果,最终选择了破罐子破摔,以侮辱和谩骂抵御别人的攻势,结果却招来更多的嘲讽……
那时,衞碧正坐在自己公寓的地毯上,抱着陆筝投喂的全家桶啃。
陆筝大大咧咧躺在她的沙发上抱着上网本,操作了一会儿,伸出爪子抢了一只鸡翅:“真人秀入组事宜已经帮你安排妥当,拍摄会在三天后开始。”
“嗯。”衞碧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鸡翅,叹口气换了薯条。
陆筝默默取了一包番茄酱,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你胖了。”
衞碧:“……”
的确,她是胖了。陆筝不仅从来不控制她的饮食,反而各种垃圾食品随意投喂,她怎么可能不胖?很久之前,她也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纵容她的饮食?那时候陆大魔王的答覆是“看你们女艺人平时怪可怜的,心疼”,结果现在他居然嫌弃了!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惨烈,陆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伸出油腻腻的手戳了戳她的脸:“不健康。”
……他居然有脸讲健康。
陆筝笑道:“我是怕你真人秀熬不住。到时候上山下水,人家是‘啪’掉在地上,然后‘嘤嘤嘤’,我见犹怜。”
衞碧:“……所以?”
陆筝沉道:“你本来就个子高,到时候小心‘咚’一声,然后‘嗷嗷嗷’,嗷呜……”
一个全家桶,全部招呼了到了陆筝的脑袋上。
衞碧在距离入组三天的时候接到了陆雅安的电话。
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里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勉强辨认出来声音的主人。她说:“衞碧,我不想和你多作纠缠,你不要逼我。”
衞碧笑了,抱着电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陆雅安,我哪里逼过你?”她从来没有追着她纠缠过什么,倒是她一次次送上门来。
陆雅安咬牙切齿:“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衞碧,我要是你我就退出《丛林星野》,否则小心你的半年经营付诸东流!”
衞碧淡然道:“金玉良言,同样送给你。”
“你会后悔的!”
“哦。”衞碧答。
那边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
衞碧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已经长长了的头发,犹豫片刻,拨通了造型师的电话。
陆雅安如此看重的真人秀的主题是野外生存,这是一个政府项目,主要是为了推广H市一个正在筹建的还没有开放的4A级景区。这样的项目一般会在央媒投放,特点是不差钱,制作精良,渠道宽广,并且不会有过多的负面炒作,因此受到许多圈内公司与艺人的追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排除陆雅安的因素不说,这节目本身也是相当不错的资源,难怪她宁可放下《天生尤物》也要带伤参加。
三天后,一身短发运动装加裸妆的衞碧进入《丛林星野》栏目组,总算明白陆雅安急匆匆威胁她不许参加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这一档栏目的设备配置,更因为这一次的人员配置——秦则宁,陶可,姜子燃,陆雅安,顾少司,还有一些圈外人。
衞碧到得不算晚,她的中性打扮让所有人小小地瞩目了一番,陶可小小“哇”了一声,软绵绵游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压低:“喂,你真的没有化妆?”
衞碧学着她小声答:“化了呀。”只有一点点打底,在这圈内,的确算不上“化过妆。”
陶可瞪圆眼睛:“为什么?”
衞碧揉她的脑袋:“你等节目开始后也可以去卸掉一些,不然等下可能会狼狈。”
“嗯!”陶可直接翻包,掏出了卸装湿巾。
陶可与衞碧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百无聊赖的其余人各自发呆。大概每个艺人都有着自己的高冷,不过十五分钟后,再淡定的人也开始焦躁——剧组约定时间是早晨八点,陆雅安与秦则宁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裏比她人气高的人多得去了,她耍大牌也该有个度啊。
又过十五分钟,一辆保姆车缓缓停靠。车门打开,裏面一抹清亮的白色飘然下了车,露出了妆容精致的脸。
陆雅安。
她眨着漂亮的眼睛扫视一圈,俏生生道:“对不住大家,路上比较拥堵,来迟了。”阳光下,她的白色连衣裙轻盈飘逸,露出细长白皙的双腿,一双松糕鞋俏皮可爱。她的肩上挂着某家大牌新出的锁链小包,手上是同品牌的当季手环……
所有民工打扮的众人:“……”
最后SE家的假一线真富二代姜子燃从喉咙底挤出了一句:“我靠,谁把这神经病放进来的?!”
众:“……”
姜少跳脚,朝主持人喊:“小爷我拒绝和她一组!我带个比基尼大胸妹也比带这货好啊!”
陆雅安黑了脸。
一脸高冷的顾少司厌弃地移开了视线。
衞碧憋笑,却不小心看到了从保姆车里下来的另一个人,心情顿时阴郁了几分——秦则宁。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的身上,看到她又短得跟汉子似的头发,皱起了眉头。
青春玉女系偶像陶可抱着她的腰,踮脚在她耳边私语:“小衡,我们等下要不趁乱打断那个渣男三条腿?”
衞碧:“……”
栏目组的主持在一片乱七八糟中宣布节目开始。节目最初是有主摄像负责全场拍摄,简单的热场活动之后,跟拍正式开始。
《丛林星野》是一档比较残酷的节目,为了推广4A级景区,全程不许携带通信工具、金钱,每一个人只得到了一个水杯、一小份干粮、刀、火柴,还有一个睡袋。队员被分为四队,每一队分派一个联络器、一个摄像师,队长身上绑定衞星定位仪——热身后,教官代替主持人,宣布这一次节目的规则:
第一,听从命令;
第二,听从教官命令;
第三,全听从教官命令!
这三条必须严格遵守,不然后果概不负责!
“你,队长。”教官用笔戳向衞碧鼻尖,“当成员有生命威胁的时候,才能启用摄像的电话。”
姜子燃窘脸:“我靠,玩这么真?这不是一档节目吗?”
“白队,私自议论,扣两分。”教官面无表情地宣布。
姜子燃傻眼:“我靠,这就两分?总共有多少分啊?”
“白队,提问请举手,擅自插问,扣两分,上缴一份干粮。”
众:“……”
“走吧!”衞碧忍无可忍,把那个大少爷扯回了队伍,率先进入了树林——分组很有意思,娱乐圈的这一拨人被集中到了一个队里,连带着摄像都是娱记里选的,果然是要挖花边挖穿地球的节奏。
景区内总共有三座连绵的山,山脚下是望不见尽头的树林。每个队都得到了一张残破的地图,被分派到不同的地点出发,不论是汇合还是靠着残破地图共同抵达营地都算赢。看起来很简单的任务,可是走到一半却有人开始掉队——
“我脚疼。”陆雅安红了眼睛。她穿了一双高跟鞋,漂亮的水晶鞋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陶可瞪眼:“……可我们才开始。”
“……鞋子没穿对。”
陆雅安偷偷望了一直沉默跟随的秦则宁一眼:“则宁……”她伸出了手,瘦削的小身子楚楚可怜。
微风,树影,白裙子的少女纤细的手。秦则宁站在原地,既不伸手也不走动。特别日漫式的场景,所有人被雷到了。
姜子燃又嘀咕了一句“我靠”。
衞碧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其实陆雅安不傻。明知道是怎样的节目却穿着不合适的衣裳与鞋子来,自然有更多的镜头,还有更多的话题。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成名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靠日积月累的演技,有人靠铺天盖地的宣传,有人靠绯闻,有人靠话题度。而现在的陆雅安有着得天独厚的话题度。
可惜秦则宁最终没有配合,他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呢喃了几句。顿时,陆雅安就开心地笑了起来,悄悄拿眼角斜睨衞碧。这一次她倒没有再喊累,只是把高跟掰断了,简单制作了一双临时的平跟鞋。
树林遮天盖地,远处的山早已经看不见。
真到了森林里,大家才发现给的半张地图根本就是个笑话,上面最小的标志物也是以三岔路口为单位的,而他们根本就找不到路,更不用说是对应地图上的位置了。
手表显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除了感觉到坡度上升,他们甚至无法判断是否已经上了山。每个人都饥肠辘辘,水早已经喝完。之前还有闲情逸致的人也开始焦躁起来,姜子燃已经踹了不知道多少块石头,陶可也已经脸色泛白……
“大家原地休息,这样漫无目的走也不是办法。”衞碧道,“姜子燃、顾少司,你们跟我一起去前面找水源,或者找到路也行,其余女同胞留在原地休息,衞星定位仪放在你们这儿,摄像本身有电话,跟我们走。”
姜子燃咬牙站起身来,顾少司面无表情地跟随。秦则宁皱起眉头跟着走出几步,却被一个个柔弱的声音阻拦:“则宁……”
衞碧嘲讽地勾起嘴角:“秦总还是留在原地吧。”
秦则宁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却最终没有开口。
衞碧不再管他,带着姜子燃与顾少司进入了森林。她的体力要比普通人好上一些,其实这一路跋涉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只不过没有水源与食物确实是很大的问题。荒郊野外,其实找水源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到后来,摄像也已经累趴了,扛着摄像机坐在石头上喘气——终于,一个巨大的湖泊出现在几个人的面前。
“啊啊啊——”姜子燃兴奋地叫了起来,拼上了最后的力气冲到了湖边,小心用手舀了一点点。
“你能撑吗?”顾少司木着脸问。
衞碧撑着树干喘息,头晕目眩。
“为什么把摄像带来?”顾少司轻声问。
衞碧喘息笑:“为了好好表现呀,让更多的观众认识我,嗯……洗白之前的很多事情,然后……”
“看来你还有体力。”顾少司冷道。
……
衞碧一行人带着水返回集合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二点,太阳最过猛烈的时候。原地待命的人早已经面色苍白,看她带来了水,眼睛都快发绿了。
衞碧在人群中草草看了一眼,问:“陆雅安呢?”
陶可翻了个白眼,答:“刚才和秦则宁争执了几句,不知道又是哪一出狗血剧,后来就跑了。现在剩下的人分为两组,男人全部去找她了。衞星定位仪在她身上,我们不敢动,不然指不定就是十年后发现的荒山枯骨了。”
衞碧:“……”
陶可叹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奔跑的时候那裙摆撩拨得我都心痒了。”
衞碧:“……”
果然,陆雅安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少了一个人,大队当然不敢再继续前行,只好就地扎营。有了充足的水源,干粮也变得容易下咽,黄昏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基本上恢复了体力。然而出去找寻公主的勇士队伍却依旧没有回来。
太阳终于落下,晚霞满天,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天黑。
“姜子燃。”
“……小爷不去。”姜少暴躁,“那货自己跑的,为什么要小爷们埋单?!不去!不去!老子不去!说不去就不去!嗷——”
衞碧:“……”
的确,经过一天的跋涉,所有人的耐性已经抵达了极限。她不再叫人,独自深入密林,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们不放心,让我跟上来。”摄像小哥笑得腼腆,“我身上还有手机。而且队长独自去寻找队员,是不错的素材。”
天色终于彻底暗沉。夜晚的丛林要比白天恐怖许多。衞碧不敢多耗费体力,只沿着队员指的方向慢慢行走,一路走,一路摘下沿途的树枝,编成一个又一个的叶环,扎在灌木的顶上。
四十五分钟后,衞碧驻足,开始往回走。但凡在野外,最忌讳的就是一个人去寻找另一个人,然后越走越远,最后自己却成了失踪人口。所以她一开始就只给自己四十五分钟路程的时间与精力,找不到就再折回原地。
手电的光芒在深夜里有些微不足道,她在丛林中行走,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摄像小哥问。
衞碧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不记得我在这裏放过叶环。”
“什么——”
月光下,一个树叶织成的环正静静地躺在石头上,周围是空荡荡的矮草。衞碧有些紧张,蹲下身捡起叶环,仔细观察,却发现树叶还很新鲜——这确实是她自己刚才编的。但是她从来没有把环扔在地上,而这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被风吹落的地方……
“小郑,我们……往回走了有多久?”
摄像小郑看看手表,答:“已经有三十分钟了。”
衞碧的脊背出了汗。
“怎么了?”
“你不觉得不对劲吗?这裏……我们没有来过。”
已经往回走了三十分钟,回去的速度他们的脚步其实是偏快的,总共才四十五分钟的路程,不论如何……应该出现熟悉的事物了。而现在,她已经走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裸|露的岩石,低矮的草丛——这根本不是他们来时的路。
可叶环却真实地躺在这裏。
小郑终于也反应过来,震惊得哑口无言。
在这荒山野地的,不可能还有另一队人马用相同的方式在相同的路线上做记号吧?这天下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除非……是有人故意跟在他们的身后,把作为路标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期求生节目,忽然变得险象环生起来。
“现在怎么办?”
衞碧想了想,轻声道:“我已经不记得路了,不过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一路能感觉到自下而上的风,出发的时候是迎着风的,应该是在朝山下走;现在是晚上,穀风变成山风,方向会相反,赌一把,继续迎着风走。”
“能、能行吗?”
衞碧没有开口。
如果说这叶环真的是有人故意调换的,那么能不能行已经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
时间一点点流走,月亮渐渐升上了星空。衞碧的心已经渐渐焦躁起来,然而前路却像是永远走不到头似的。摄像小郑的脊背已经被汗浸湿,粗重的喘息在山谷中一声比一声急促。到后来,连摄像机都已经没电了,路途却依旧遥远。
忽然,摄像一个踉跄,衞碧匆忙去拉,却被他的重量拉扯得自己也滑向了地面。
头晕目眩。
小郑抱着摄像机,怎么都站不起来了,他大口喘着气,不一会儿就合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
忽然,远处亮起了微弱的灯光,衞碧扬声呼喊,那灯光也越来越靠近——
“阿碧!”
……秦则宁?
三更半夜,荒郊野外,一期节目做到这样的地步,衞碧尝到了一点点荒诞的滋味。
在她踟蹰的时候,秦则宁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身上已经湿透,白衬衣上留下了好些灌木划过的污渍,脸上的神色堪称慌乱——
他急匆匆抓住了衞碧的手腕:“你怎么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参加这类节目?”如果是一期节目,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如果只是一期普通节目,秦则宁也不可能参与拍摄。这一期节目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则宁沉默。
夜色深沉。
衞碧拍了拍躺在地上的小郑,却发现他已经叫不醒了,只有急促而又凌乱的呼吸打在她的手上。她也几乎耗尽了体力,在他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了,闭了一会儿眼睛感觉还是不够歇息,干脆躺下了。
秦则宁只是微喘,也在她身旁找了个位置,点了一支烟。
幽幽的火光在丛林里闪了闪,夜风带来一阵阵泥土的味道。过了许久,秦则宁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午后,我与其他人去寻找雅安,送她抵达聚集地后,发现衞星定位仪遗失。而你……也不在营地,于是我折回去沿途找,等再回到营地时,其他人都不见了。”
衞碧闭着眼睛,耳朵却不能闭上,只能听着秦则宁堪称温和的声音。
他说:“这一次节目,我的确收到过一些消息……所以……”他微合眼睑,却没有说下去。衞碧似乎已经听完了她感兴趣的部分,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他笑了笑,淡然道:“摄像身上有手机。”
衞碧睁开了眼睛。其他人会忽然消失,就代表现在的情况已经并不仅仅是做一个节目那样简单了,的确没有必要继续延续着规则下去。她匆匆在小郑的身上翻找,一遍,两遍,三遍……毫无收获。甚至连他的摄像包,她都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还是空空如也。
“小郑——小郑?”她拍打着摄像的脸。
小郑迷迷糊糊醒来,声音虚弱:“什——什么事——”
“你的手机呢?”
“手机……”小郑艰难地支起身子,睁着惺忪的眼睛在包裏面翻找,越翻越清醒——“不、不见了……我一直放在包里,为了省电,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
衞碧沉静下来,苦笑:“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有衞星定位仪,没有手机。”
这有些超出她的预期。
衞星定位仪的失踪,她并不意外,陆雅安会出走原本就是在她的计划内。她不会甘于平庸,更加不会满足她带走了摄像,所以借机失踪几乎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的计划。但是摄像的手机消失……
衞碧的思绪微乱,最终拉起了小郑道:“我们回之前的湖边。”
“……湖?为什么?”
衞碧已经累得不想解释,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前走。这一路都没有人说话,小郑不知道什么时候更换了摄像器材的电池,秦则宁一直沉默地跟随。等终于抵达白天的湖边的时候,摄像小郑再也走不动了。
“我在这裏等你们,”他喘息,“反正……反正这裏有水渴不死,有树可以躲避野兽,饿了还能抓鱼吃……”
“可是我们不能……”
“让他留下。”秦则宁忽然开口,“留下反而没有危险。”
衞碧猛然回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阴沉的目光。她心中原本还残存的那一点点希望彻底破灭了。
湖中有原本剧组准备好的小船,衞碧与秦则宁上了船,轻轻滑动船桨摇着小船前往对面。一路上,秦则宁都没有开口,只是他的目光都跟随着她,带着一点点探究,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目光让衞碧有些恶心。
好在一路寂静,他始终都没有开口。
小船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波纹,衞碧的心也在浮沉——没有衞星定位仪,没有手机,如果有人要追踪他们的行踪只有通过犬类寻找气味。而水是能够隔绝大部分气味的,现在如果能摸索到河对岸……
“你不该来这期节目。”船到湖中央,秦则宁开了口。
衞碧吃力地笑了笑,道:“我是个艺人,这一期节目不论投资还是投放频道都很优渥,为什么不参加?”
“你以前似乎并不是会计较这些名利的人。”
“秦总并不了解我,我从前就很追名逐利。”衞碧笑得牵动了身上被荆棘划到的伤口,顿时狼狈得不敢动。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在秦则宁心目中是朵不求名利的白莲花。他可能并不知道,若干年前,她可以为了让他多看一眼,拼着命练习,铆足了劲儿去拜师学演技,只因为每一份名利都能为她带来多见他一次的机会。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可以站在他的身边,陪他出席各种场合了。功成名就之后,她开始提携后辈,只是想要让环球能够在各种场合胜SE一筹,于是衞碧不图名利的名声倒传开了。
陆雅安就是被她“提携”的最后一个。
秦则宁轻笑起来,抓过了她的手腕,从湖里舀了一点水,替她清洗手腕上的擦伤。
衞碧全身僵硬,咬着牙才忍住不抽回手。
秦则宁的目光渐渐柔和:“我了解你的,阿碧。只是你不了解我。”
“我的确不了解秦总。”
衞碧轻轻抽回了手,专心地划动船桨。她的确不了解秦则宁,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解了。她笑了:“不过秦总如果能给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我倒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或者秦总先把那九千万违约金还给我?陆筝老是用这个来威胁我……”
秦则宁却收敛了笑容,连呼吸都有些僵滞——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擅长撒谎。十年前的衞碧莽莽撞撞毫无心机,在圈中摸爬滚打十年的衞碧即使喜怒不外露,却依旧无法做得天衣无缝。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疏远。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在逼着自己与他沟通。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恼火,却又追寻不到恼火的根源。
小船摇摇晃晃靠了岸。接下去又是漫长无休止的长途跋涉。不过好在有了这一个大湖作为明显的地标,那一份残破的地图总算是派上了用场——顺着湖泊再翻过一座山,就是目的地。
后半夜来临的时候,衞碧的头脑有些昏沉。刚才在上船的时候她失足过一次,跌进了水里,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症状,恐怕再过一点时间就会出现眼睛不适和发烧了……
“休息吗?”秦则宁沉静开口。
衞碧摇摇头,在路边折了一枝树干当拐杖,一点点朝山上攀爬。终于,山顶近在眼前,她精疲力竭地躺倒在草地上,意识差点模糊了过去。
“阿碧?”
秦则宁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手覆盖住了她的额头。
衞碧却忽然惊醒:“谁?!”
寂静的山顶,呼啸的野风中依稀有着一点不属于它的声音。
忽然,昏暗的山顶闪起刺眼的灯光,几个暗黑的影子直直地向衞碧扑去!
“啊——”衞碧本能地护住了眼睛。低哑的咆哮就在她的耳侧响彻——
……猎犬?
突然,巨大的力道把她整个儿从地上拎了起来,拖拽着到了灯光最强烈的地方,又把她狠狠砸下。一个很是耳熟的笑声在她的脑袋顶上响起:“衞小姐,真是好久不见。”
“阿碧!”秦则宁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慌乱。
衞碧的眼睛被忽然亮起的灯光刺|激得刺痛不已,好不容易缓解了症状,睁开眼第一幕跃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苍老得沟壑纵横的脸。
秦季仁。
这个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秦季仁笑得斯文无比:“本来不想叨扰衞小姐,不过这一次似乎是缘分。小姐临门,蓬荜生辉。”
衞碧冷笑:“敢问这裏哪座坟是你家?”
秦季仁脸色不佳:“衞小姐,秦某真心赏识,以礼相待,为何小姐总是字句带刺?”
衞碧咬牙:“你的礼是这些猎犬吗?我不吃狗肉,所以无福消受了。”
秦季仁大笑:“秦某真是越来越钦佩衞小姐的风趣了。”他的目光投向秦则宁,声音慈祥,“则宁,越是与衞小姐相处,我倒可以理解你为什么对她偏偏上心。可惜你终究还是本性难移,辜负了衞小姐,四叔对你很失望。”
秦则宁身旁已经围满了保镖,他的身上脏乱泥泞,微笑却已经从容。
他上前两步,柔声道:“四叔从新加坡重回故里,相信爷爷泉下有知也会开怀,怎么不回老宅?”
秦季仁狞笑:“秦宅重重保衞,就算我有心故地重游,恐怕也是插翅难飞。倒不如这裏山清水秀,风景独好,你我叔侄把酒言欢,好好叙一叙旧情,不是更好?”
“四叔说得有理。”秦则宁淡然道,“不如把不相干的人先打发走,我们再叙旧?”
秦季仁笑着摇头:“则宁,衞小姐虽然与你生疏,却是我的贵客。好不容易齐聚一堂,自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衞碧冷眼站在原地。
她终于知道了秦则宁参加这档节目的缘由,也终于开了眼界,什么叫作衣冠禽兽斯文败类世家。
猎犬没有主人的命令不会咬人,它们只围在衞碧的身旁,不断地从喉咙底挤出一两声压低的呜咽。
衞碧不太喜欢狗,更加不喜欢被狗咬,于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歇息,看眼前的这一对叔侄温文尔雅地寒暄。
她始终无法理解的是秦家人的做事风格。这一家人似乎不论做什么都迂回婉转,说什么话都是话里藏话,就连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下,秦季仁和秦则宁依旧是谦恭有礼,好似久别重逢叔侄情深似海一般。可惜秦季仁的脸上满脸褶印,不然她大概能看到一个老年版的秦则宁。
时间一丝丝流走,衞碧的呼吸也渐渐平缓,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清晰得恨不得穿越回几天之前,掐死准备参加《丛林星野》的自己——这一档节目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也许是秦季仁,也许是秦则宁,也许是他们在相互设计的过程中共有的默契。不然以秦则宁的身份,参加这样的节目不是个笑话吗?
可惜她被陆雅安气晕了头脑,对这一点只是意外却没有深究,等到不久之前陆雅安失踪,衞星定位仪丢失,路上的叶环被人扔在了南辕北辙的地方,还有小郑的手机也忽然蒸发,她想要逃出这山野已经为时已晚。秦季仁已经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按照他的思路翻山越岭,甩脱“跟踪”,最后自投罗网。
“衞小姐,请。”又是那个熟悉的墨镜男A。
衞碧正懊恼,本能地一拳朝墨镜男A挥去,却只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胸口。
墨镜男A钳制住了衞碧的动作,浑身紧张,很快他就放下了心。这个女人已经经过了将近一天一夜的跋涉,她的体能已经快要耗尽,身体有微微的烧,再没有水源与食物,恐怕等下就不止没有力气了。而她似乎正在掩饰这一点,不论是肢体还是语言都正常得很。
“你何必反抗。”他想了想,道,“反正也逃不脱。”
衞碧看着那一张木头脸冷笑:“秦老板看起来很缺人啊,每次都是你。”
墨镜男A不再说话,他用一个手铐把衞碧的双手束缚到了身后,连同秦则宁一起,押送到了一辆越野车上。
车子在寂静的山地里行走。
衞碧与秦则宁沉默相对,最终秦则宁先开了口:“你不该来这裏。”
“你不是也没有阻止吗。”衞碧冷笑,“如果你真有心阻拦,我未必能加入《丛林星野》。”
秦则宁沉默。
大约是默认了。
之后是一路的颠簸。
衞碧被束缚在身后的手一阵阵酸痛,比沉默更加让人煎熬。刚才过湖的时候不慎落水,沾了冷水,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发热,就像每一次淋雨之后一样。她极力想要睡过去,扛一扛身体的症状,可是越野车却不断颠簸……
“阿碧?”
衞碧昏昏沉沉睁开眼睛,对上了秦则宁的眼。
秦则宁的手是在身前的,他忽然伸出了手触碰衞碧的额头,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你在发烧。”
“……嗯,没关系,并不严重……”
她的声音已经含混起来,不一会儿,呼吸渐渐均匀。凌乱的发丝有许多黏着到了两颊边,略显苍白的唇始终紧绷,彰显着主人并不舒适的身体状态。
越野车已经进入了盘山公路,偶尔有路灯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身上。
秦则宁静静地看着她。
漆黑的夜,这样的衞碧,幽闭的空间,像极了许多年前的模样。当年她挡在他的身前,像一只护住自己地盘的小狮子,而现在她却坐在最近的地方,合着眼睛,疏远而又冷漠。
他不是很开心,于是伸出手,拉着她的身体侧躺在了自己的腿上。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地过一生。”秦则宁的手有些抖,他狠狠握紧了拳头。明知前方是一摊浑水,会让她深陷其中,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夜不能寐,几近疯狂。
衞碧皱眉咳嗽了几声,却终究没有醒来。
秦则宁居高临下低头看着她的睡颜,许久,才伸出指尖碰了碰她毛躁齐短的发丝。
我阻止过的。
他轻声喃喃,也不知道是想告诉衞碧还是告诉自己。他阻止过的,只是……没成功。
不过,这样也不错。
至少她还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