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碧的头发长到齐肩的时候,做了一次小小的发型,在黄昏时赶到了世嘉会所,见到了久违的牧之帆。
数月不见,牧之帆瘦削许多,年轻的容颜,头发却依稀有了一点点灰白。
他很惬意,懒洋洋地倚靠在扶栏边。
衞碧学着他的模样靠在他身旁,淡然道:“《天生尤物》还有回转的可能性吗?”
“有。”牧之帆眯眼,“等哪天我想通了,去卖个色相,资金就能到位了。”
衞碧失笑:“色相?”
牧之帆认真道:“看伦家美吗?能不能傍个狂酷转的霸道总裁?”
衞碧顿时窘脸:“我以为你应该去勾引个富婆……”
牧之帆大笑:“本来我也以为是这样的,不过有次无意中撞见秦则宁身边那个Mako偷偷摸摸拿手机在敲字,秉承着一个导演对每一个文字工作者的好奇心,我就记了下关键词,去网上搜了下。她写的是男男之恋,叫什么耽美,嗯……还蛮好看的。”
衞碧:“……”
牧之帆真诚道:“我每天都在她专栏留‘大大快更新’,昨天还写了个长评。”
衞碧:“……”
大导演牧之帆笑得前俯后仰,到最后却渐渐带了苦涩,他道:“反正我最近也没有事情做。”
衞碧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叹息:“老牧,这一次,你真是被我害惨了。”
牧之帆却微笑着晃动酒杯,声音慵懒:“你我之间,还需要说什么客套话。”
衞碧笑了,举起酒杯轻轻碰牧之帆的杯壁。的确,她与牧之帆,年少时相识,在最艰难的岁月相互扶持着走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没有男女之情,却有手足之谊,虽然没有说破过什么事情,却总能在最艰难的时候保持当年的姿态。
只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内疚?
她轻道:“老牧,你换女主吧,我愿意做女二。”
牧之帆面色冷淡下来:“衞碧,你不需要这样做。资金我会想办法。”
衞碧摇头:“不,我这样做不仅仅为了你。”
“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秦则宁。”
衞碧轻笑:“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地接近秦则宁的机会呀。”
“你……”
衞碧晃动手里的酒杯,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力气:“老牧,我过不去,真的过不去。”
牧之帆冷笑:“衞碧,你不至于这么贱吧?”
衞碧摇头,却没再解释。
遭遇过这些,装大度放手了,才叫真的贱。
有了衞碧的首肯,《天生尤物》项目有了微妙的变化。牧之帆召集了编剧团队,连夜对剧本进行了修改,半个月后,新版的《天生尤物》剧本出炉,经过重重审核,最终重启了项目。这一次,牧之帆对环球抛出了橄榄枝,很快得到了环球方简单粗暴的回应:
要钱?可以,女主定下陆雅安,资金马上到位。
那时,衞碧正在马不停蹄地奔赴各种片场,当各式各样的替身演员。所谓的武术替身其实并不是真的职业,只不过是给娱记一些爆料的点,她在每个剧组最多只待半个月,马上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渐渐地,武替曲欣衡的名字成了一个剧组的营销点,三个月后,《天生尤物》终于重新开机。
那时候,衞碧的头发已经长过了肩,被陆筝御用的奇葩化妆师与造型师折磨了八百遍后,最终以淡妆清新形象参与了《天生尤物》重启发布会。
发布会定在W市最大的酒店举办,当日,几乎半个C国的主流媒体都赶到了酒店,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这部剧命运多舛,更因为还有个更加多舛的衞碧。衞碧挽着牧之帆入场,周遭的闪光灯以亮瞎人眼的节奏汇聚成海洋,记者们疯狂地围堵住了各个通道,话筒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衞小姐,听说您这次是主动让位?”
“曲小姐,您这次是按照之前半年的惯例,来演女一替身吗?”
“这次要与环球合作,您是否有压力?”
“您对于半年前的事件,是否会召开发布会解释?”
“曲小姐……”
人人都觉得她会饰演女一替身,因为这半年来衞碧几乎只接武替工作。而就在另一侧,陆雅安在吴中的陪同下缓缓来到。在场的记者小小轰动了下,有一拨人逐渐靠近了新目标陆雅安……
牧之帆趁着这空档浅笑:“快看小白花。”
衞碧眯眼望向陆雅安,发现这一朵小白花果然还是那样子。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见过她了,只是会陆陆续续听到声音,和顾少司传绯闻,和秦则宁分分合合,受疯狂粉丝骚扰,收了秦则宁香车名表……她总是用各式各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所以即使半年不见,她依旧对这位玉女熟稔得很。
陆雅安身上的衣裳是法国FX.手工定制出品,脖颈上的海蓝坠子是一月前秦则宁拍下的,似乎是她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也许太贵重,日常出席活动她鲜少佩戴,难为她今天特地穿了一件低胸礼服,那一抹海蓝色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碧姐!”陆雅安好像刚刚看见衞碧的身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衞碧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抓住了胳膊,亲热地贴近了——
“半年没有见,你还好吗?是不是因为休息好了,感觉皮肤也变好了呢。我这半年忙得头晕目眩,感觉都快老了啊……有没有什么秘方?”
四周闪光灯一片。
衞碧勾勾嘴角:“有啊。你想知道,等下我私下告诉你。”
“好,碧姐……”
娱记们让开了一条道儿,牧之帆换了个姿势,托着衞碧的手去主台落座。顿时,陆雅安的脸色有些不太挂得住。
的确,她才是主角,导演却和替身演员手挽手上台,这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娱记们显然比她更加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好多个人已经退后了几步,拿起相机连连拍了好几张全景——
陆雅安脸色一沉,加快了脚步上了主台。
重启的新闻发布会比不得当年的立项酒会那样隆重。几个主演落座,主持人简简单单重新介绍了下主演与剧本改动的事项,宣布了投资人的名字。
情理之中的事情。
却也有意料之外。衞碧居然不是武替,而是女二!
这是半年来衞碧第一次出演露脸的角色!
衞碧此举,大概是想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这其中最倒霉的,恐怕就是这位“玉女”了。于是大家望向陆雅安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同情——陆雅安的人气说到底和衞碧是不同的。陆雅安的受众群体是偶像剧人群,衞碧摸爬滚打征战大荧幕的时候她还在穿着轻纱裙吊威亚,而《天生尤物》是走院线方向,能指望一群喜欢看花花绿绿的衣裳、粉紫色眼影古装片的孩子有多大的院线消费能力?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竞争嘛。
提问时间,娱记们的问题大同小异。最后一个问题时,一个戴眼镜的娱记冲到了礼台前:
“曲小姐,我知道我不该提陈年旧事,不过,相信如今还有许多关注着你,喜欢你的人都有这样的疑问,请原谅,我没有任何不尊重您的意思,我只是想代表喜欢您的人问一句,之前的暴露照片,究竟是不是艳照?”
全场静谧。
尴尬的气氛在场上蔓延。
衞碧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包里翻出了一份资料,放到了那个记者的镜头前。
那是一份公安局出示的立案证明。
上面的照片是局部图,鉴定伤级为三级,时间是……五年前。
五年前,金曲奖颁奖典礼后第二天,正好与网传的时间符合。
艳照竟然只是伤照,而环球方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要澄清?
一时间,众生哗然。
衞碧并没有多做解释,就如同她之前接受的所有采访一样,既不见人就跑,也不恋战,她有着自己的优雅与骄傲,随着发布后会的结束,她留下了满堂疑问的娱记自行离开。
离开的车上,周礼眼圈泛红,一边开车一边问:“碧姐,既然有这种证据,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衞碧沉默,不知道从何讲起,只好笑了笑。
起初,是因为不想把当年遭绑架的事情公之于众,因为这涉及秦家的狗血争斗;后来是破罐子破摔,几乎有点自我轻贱,不愿意去维护这卑微的自尊;到真正地离开环球后,则是受陆筝阻挠。陆筝的城府极深,运筹帷幄,他从大半年前就开始慢慢铺设着娱论导向,直到合适的契机合适的点才把这个真相公布于众,一挽狂澜。
陆筝的预测的确没有出错。
圈内风向一夕之间发生了逆转。
衞碧两个字从巴结秦则宁的艳照花瓶变成了忍辱负重的励志偶像。网络上,一直苦苦支撑抵抗着辱骂的贴吧吧主发了个帖子: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好了,我却委屈得想哭?
一时间,不知道让多少人心酸了。
这近一年来,所有人都支撑得不容易。
温暖的午后,衞碧在公寓的阳台上喝完了一整杯果汁,终于把这一年的遭遇甩在了脑后。她已经不再喝酒,陆筝这厮自己喝着酒抽着烟,却从半年前要求她滴酒不沾。起初,的确有些困难,片场归来身体疲乏,没有什么可以提神醒脑的饮料……到现在,果汁已经完全替代了酒。
化淡妆,穿牛仔裤,喝果汁,早晨跑步,黄昏时去湖边小坐一会儿,这是她半年的生活。
周礼曾经小心表达过:“碧姐,您为什么非要去接《天生尤物》呢?何必自找不愉快?”
衞碧当时只是笑,摸了摸周礼的脑袋。
接《天生尤物》只是不愉快,不接却是一辈子如影随形的噩梦,权衡之下,她当然想要有仇报仇。
不是吗?
不过,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秦则宁了。医院那一次,其实算不上相见,她的意识一直没有完全清醒,现在想来,她好像是朝他扔了什么东西,后来呢?
“没有砸中。”小周礼如此概括。
概括得好。
等待《天生尤物》开机的日子里,陆筝停了所有的替身通告。衞碧有了近半个月的假期。这半个月里,她依照陆筝的要求出入各种美容场所,把之前当汉子的粗糙稍稍收敛了一点点,剩下的就完全是她自己的休息时间了。
大部分休息时间给了陶可。
这个别扭的宅男梦中小情人刚刚出现在她公寓门口的时候,还臭着一张脸。衞碧尴尬了好一会儿,才草草收拾了发型,问她:“你想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陶可说:“哼。”
那就是想的意思。
衞碧憋笑,把这尊大神迎进了门,结果在之后半个月里,她几乎一得空就上门。一周过后,陶可的恶劣性格暴露无遗。她占了她的沙发,抢了她的影碟,吃光了她的零食,最后还打包带走了小周礼煮的口粮!
“听说你接了《天生尤物》女二?”
“嗯。”
陶可的眼里满是嫌弃:“你非得那么贱吗?”
“没有啊。”
“那你为什么非要和那个渣男凑一块儿?他现在春风得意着呢,你何必灰溜溜送上门?”
“我灰溜溜吗?”
陶可咬着果冻沉默。的确,眼前的衞碧与当年荧幕上的很不一样。重新定位之后,她的模样与真实年纪相符了,她的受众群体也因为这次的绯闻大洗牌而变化。她现在的确说不上灰溜溜,应该说是青春焕发……
“那就找个机会打断渣男的腿。”
衞碧失笑,揉了揉陶可的脑袋。
陶可红了脸。
夏天来临时,万众瞩目的《天生尤物》终于开拍。
真正开拍的时候其实当初设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她和陆雅安见面的机会并不多。陆雅安因为日程繁忙,她的戏份会集中在月末拍摄,而其他人的戏份则根据导演的要求随传随到。这是很常见的大牌操作方法,大家司空见惯,却也忍不住悄悄吐槽。
片场设在C城滨海森林,衞碧在片场向来开启怪阿姨气场,迅速与工作人员打成一片后,在收工的时候一群小姑娘浩浩荡荡喊着衞碧去逛沙滩。衞碧想了想,假公济私找化妆师求助,能不能把妆化得不好认出来一点?
化妆师冷笑:“要想让所有人认不出你,那不叫化妆,那叫易容。”
衞碧:“……”
说归说,化妆师还是没经得住沙滩烧烤的诱惑,仔细给衞碧的容貌进行了休整。
牧之帆想跟,被衞碧无情地拒绝。其他人在她身后偷偷笑。二十分钟后,一群年轻人开了保姆车去往沙滩。
酒足饭饱,一群人躺在沙滩上聊天。
这几天混得烂熟的道具小妹醉醺醺问:“衡姐,你和秦则宁真的有过关系吗?”
衞碧笑了:“你猜呢?”
道具小妹打个酒嗝:“我觉得……我觉得他特别有钱还长得特别好看!可是……可是一个男人……如果让女朋友承受……承受那么多,就、就不要了!再好看也不要!”
衞碧安静下来,听海风从耳边刮过。
是啊,普通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当初怎么就想不通?
夜色渐深。
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剧组圈着的那片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唯一没喝酒的衞碧在一旁叹息,打了个电话给周礼,让他喊上剧组的男人们过来把这一地醉鬼弄回酒店。
等待的时候,她抱着果汁去海边。
海水正在慢慢退去,沙滩上留下了许多细碎的贝壳碎片。
她玩性大起,用手机照着沙滩,想要从裏面找出贝壳来,一路走一路看,到后来脖子都酸痛无比了,结果半只完整的贝壳都没有找到。
果然,童话始终是童话,沙滩上根本就没有捡贝壳的小姑娘啊!
“阿碧。”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衞碧一愣,脊背都有些僵硬。远处的灯光太昏暗,她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听见他低缓的声音:“好久不见。”
她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好久不见,秦则宁。”
好久不见,秦则宁。
海边只剩下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声,衞碧悄悄攥紧了拳头,阻止自己离开的念头,静静等候着好久不见的故人。
也许是没有料到她有这样的反应,秦则宁久久没有回应。过了许久,海风中才响起他的声音:“我来,是因为这裏有个滨海项目……就在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去喝一杯?”
“……好。”衞碧轻道,“不过我得知会我的经纪人与公司一声。”
秦则宁轻轻颔首。
衞碧当着他的面拨通了陆筝的电话,向他说明缘由。
电话那头,陆筝干号:“你要保护好自己啊小白菜!爸比与你隔着千山万水保护不周啊……万一那人渣动手了,你废他三条腿!知道不?!”
衞碧听见他怪声怪气的音调喷笑出声:“知道啦,你别担心,我自己有分寸。你又喝酒?”陆筝是个典型的双重标准,不许她喝酒,自己却有收集美酒的癖好,这诡异气场,看样子还是喝了不少……
陆筝吊儿郎当地笑:“我跟你说,小爷就没有醉过。”
“……我觉得你现在就醉了。”
陆筝却忽然安静下来。他说:“如果真醉了,就不让你去冒险了。”
衞碧了然,微笑道:“谢谢关心,我明白。”
挂断电话,衞碧,跑到醉成一摊的剧组中间,找了几个还算清醒的,交代:“我去去就来,如果周礼过来了,请他打我电话。你们留在原地,等其他人来接你们,不要乱走,知道吗?”
“……好……”
“注意安全。”
“……嗯!”
衞碧做完这一切,才发现秦则宁的脸色有些阴沉。等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些阴沉悄悄退去,他又换回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走吧。”她说。
秦则宁并没有撒谎,的确,在距离沙滩不到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座假日酒店。酒店的露台是二十四小时服务的酒水吧,那儿已经准备好了红酒与灯光。轻柔的钢琴声与蒙胧的灯光,应和着远处的海浪声,美丽而又安详。
衞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装扮,牛仔裤,白衬衫,一条马尾辫,又看看一身西装革履的秦则宁,顿时笑了。
“笑什么?”秦则宁的声音和缓下来。
衞碧站在酒水吧门口咧嘴:“我今天的打扮好像不太适合这裏。”不仅不适合这裏,还不适合秦则宁,简直是奇形怪状。
秦则宁感染了她的情绪,微笑起来:“没关系,这裏不会再有其他客人。”
好吧,环球的作风向来如此。
衞碧不再扭捏,径直在露台上选了一个靠海的位置坐下来。
海风吹拂。
秦则宁点了一杯酒,轻轻推到了衞碧面前。衞碧摇头笑了:“我不喝酒了。”她又推回去,“我的身体这几年来一直不是很好,陆筝已经不许我碰烟酒。”
秦则宁诧异:“戒了?”
衞碧笑道:“说不上是戒,并没有很难受。”其实烟酒之类的,难以割舍不过是因为还有钱与健康的身体,一旦你知道真的能危害到你的身体健康乃至性命,任何人都是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类,最大的本能就是生存。
秦则宁皱起了眉头。
气氛很微妙,这种和睦的氛围已经太久没有出现在他和衞碧之间了。他想过再见的时候的模样,也许是剑拔弩张,也许是冷言冷语,或者她掉头就走……无数种设想里都没有现在这种情况:她就坐在他的对面,语气温和,面带笑容,却远得好像无法触及。
她已经在他身边十年,十年裡,她的圈子里所有人他都认识,她的每一件衣裳,每一次片约,都经过他的手。可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有了新的经纪人,新公司,新朋友;
新的穿衣打扮,新的妆容;
不再碰烟酒。
“身体,恢复得怎样了?”沉吟好久,他终于开口。
“不错。”
“那次……的电话,对不起。”
衞碧一愣,笑了:“没有关系,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多亏你的电话,我才能那么快脱险。不过那时候我的神智并不清楚,若有有冲撞的地方,还请秦总见谅,我并不是有意的。原本想要登门道歉……”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秦则宁忽然打断,神色复杂。
“那是……”
秦则宁沉声道:“比那早一个月,那次你打我电话,是不是……”是不是正在危险的路上?
衞碧沉默了好久,最终淡然道:“我不记得了。秦总如果找我过来只想说这些的话,那恕我不奉陪了。剧组明天还有早戏,我不便多耽搁,下次聊吧。”
她草草收拾了随身的包离开座位,手腕却被秦则宁拽住了。
“不高兴,说出来。”
衞碧把包狠狠甩向了他:“秦则宁,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现在很好,心情愉快,生活健康,事业向上,我现在不需要你的怜悯!”
“阿碧!”
她冷笑:“我已经很努力了,秦则宁,你不能要求我在经历过这些之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做得到不代表我做得到。”
“我没有要求你回到从前,我只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
秦则宁语结,脸色不太好看。
衞碧拽回手腕,冷笑:“秦则宁,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必担心我泄了环球什么秘密,秦季仁都没能逼我做的事情,别人更加做不到。更何况陆筝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下作。你尽管放心!”
“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一而再,再而三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
“据我所知,你并不是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的人。怎么,我于你,还有没有榨干的利益?”
“衞碧!”
“我叫曲欣衡。”
最后一句,成功阻止了秦则宁所有的动作。
他像是恍然初醒,僵在原地。
衞碧就趁着这空档离开了酒水台。
海风吹来,凉得透骨,衞碧不敢多停留,掏出之前就一直没有挂断的手机:“陆筝,我出来了。”
“嗯,你做得不错。”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通过这样迂回的方式,去接近秦则宁?
陆筝在电话那头轻笑:“小衡,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明天陆雅安会进组,秦则宁如果没有回环球的话,就有好戏了。你要是又吃亏,就别回来见我了,丢人。”
衞碧:“……”
第二天,当红玉女陆雅安果然顺利入组。
剧组所有的拍摄都停滞,只是为了给她开一个接风宴。牧之帆包下了海边的酒店,找了一片沙滩,摆开派队阵仗,可是直到日上三竿,陆雅安仍迟迟没有露面。
“不会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有人担忧。
马上有人冷笑:“什么意外,不就是耍大牌,爬上秦则宁的床还没多久呢,就这么大的谱儿,也不怕摔下来。”
如果说陆雅安是如今圈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都想攀一攀这高枝的话,那么这一定律在《天生尤物》剧组并未行通。如果没有陆雅安,《天生尤物》恐怕早就可以杀青了,剧中人物除了几个年青一代的演员之外都是老戏骨,走的路数也大约会是高大上路线,牧之帆早在立项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送戛纳的准备……而陆雅安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青春玉女、少男偶像、梦幻系教主……她的存在,让一个剑走偏锋的文艺片变得有些不伦不类。所以在片场里,大部分人对她都怀着一股暴躁的情绪,有人外露,有人内敛,几乎所有人都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衞碧在片场向来混得开,闲暇时,她的爱好是混在人群中调戏小姑娘,一窝人从美容讲到男星八卦,几次让牧之帆抓狂得喊“你们搞小团体瞧不上男人啊”?
陆雅安一直不远不近地看着,这一次她不再腆着脸过来叫“碧姐姐”了,而是脸色冰冷,一脸的高高在上。
空闲时,道具妹子悄悄在她耳边问:“衡姐,你真打算咽下这口气?要不我们借拍戏的时候失手,假装狠狠揍她?”
衞碧失笑,朝她勾勾手指,等她探过脑袋的时候再一记拍中她的脑门:“你是不是三流泡沫剧看多了?”
道具妹子委屈得撇嘴:“可是等下一场就是你和她的对手戏……”
衞碧呵呵笑:“没关系啊,拍完不搭理她就好了。”
道具妹子满脸担忧,欲言又止。
衞碧却不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了。的确,下一场戏很微妙。《天生尤物》讲的是古代教坊中的故事,天生丽质的女一在初入府时,就凭借着天然纯净的气质博得了坊主青睐,而她的好姐妹,长相不佳心眼颇多的女二却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朝上攀登。在教坊选拔入宫的第一次比赛中,坊主为女一特地准备的金缕衣在临上场前被人破坏,女一穿着破烂的衣衫上台,仍然博得了满堂喝彩,下台后,女一找到女二想要问金缕衣的事,却被女二陷害“意外”把她推下了楼……
衞碧早在看完剧本时,就窘然问牧之帆:“这真是你打算送戛纳的片子?”
怎么看怎么是一出狗血大戏。
牧之帆笑得很没节操:“这是环球要的《天生尤物》。”
衞碧了然,默默为环球点了一盏蜡烛。牧之帆仗着他们的投资,让几个编剧连夜修改,根本是把原本的精髓故事整个儿挖了出去,剩下一个空洞的模子,美其名曰,根据角色特质修改剧本……
“各演员就位——”
终于,衞碧与陆雅安的对手戏部分开拍。
衞碧独自一人坐在阁楼之上,直面陆雅安。
陆雅安的妆容依旧是清纯系的,她站在阁楼上,破碎的裙子中露出一点点白皙的皮肤。灯光师的光打在了她的眼睫上。明亮的眼眸中噙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仿佛一合上,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是不是你?”她靠近衞碧,声音颤抖。
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陆雅安是典型的配音型艺人,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声音来,演出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所以在日常的拍摄中,她只要大致记得台词,嘴型基本对得上了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优秀的配音足以挽救她。
衞碧勾起嘴角,照着剧本中的模样稍稍交换了位置:“你猜!”
陆雅安咬牙:“你为什么总要抢夺别人的东西?你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衞碧一愣,忽然发现了她眼底的恶意。陆雅安并没有按照台词来演戏——的确,导演的镜头是从另一座阁楼拍摄,这一幕戏捕捉的是她们的远景,其实就算口型对不上也未必会被发现。
衞碧默默扯回剧本台词:“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陆雅安轻道:“你已经输了,碧姐,何苦再自找羞辱?”
衞碧微微一笑,按照剧本要求伸出手挑起陆雅安的下巴:“你指的是什么?秦则宁,还是《天生尤物》?”
陆雅安淡然道:“昨天晚上,海边,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我那时候正在酒店,则宁是送我来剧组才下榻在那个酒店的。”
“哦。”衞碧认真回应。
陆雅安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用力挣脱了她的手:“胡搅蛮缠,你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丢啊。”
陆雅安一愣,咬牙:“衞碧,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衞碧略略回忆了下剧本,估计着对戏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抓住了陆雅安的手,按照计划露出惊慌的神情:“我从来没有对你做出过什么!你不能这样对我!”
陆雅安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的身体仿佛是被粘合剂粘在了阁楼上。
衞碧藉着拉扯的动作悄悄靠近她的耳边,轻道:“你这么恼怒,是不是秦则宁根本就拿你当空气?”
“你……”
“我记得在他环球的休憩室里,有许多你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已经深入了他的生活呢?”她低笑,“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才会觉得一个公司休憩室就是他的生活?”
“你少挑拨离间!”
“秦则宁有轻微的洁癖,你不妨回想一下,你用过的杯子,抱过他的衣裳,喝过的酒水,有没有见过第二次?”
“衞碧!”
“让我猜一猜,你不会是根本就没有——”
接下去的事情成功回归了剧本,暴怒的陆雅安一把抓住了衞碧的手腕。衞碧挣脱了几下,一心装出被推下楼梯的模样,这时候陆雅安会扯住她的手——
然而,陆雅安却忽然与她交换了一个位置。
衞碧在交换的一瞬间出了神,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清纯可爱的小玉女已经扯着她的手高喊了一句“不要”,直直地朝阁楼下摔去!
……
真是戏如人生啊!
衞碧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原本有机会拉住她的,不过看她满眼决绝,她愣是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阁楼上。
……
阁楼不高,它本来只是一个比较高的亭子,被道具组装扮成阁楼的模样,下面是草坪,大约只有两三米的高度。不过当红明星就这样砸下去,场上还是尖叫声一片——
120在十分钟后就赶到,陆雅安被送往医院。
衞碧在当下被雷得不轻,哆哆嗦嗦下了阁楼。
剧组所有成员的目光顿时有些微妙。
牧之帆也被雷到了,他一直坐在监视器前面,当然很清楚地知道那几步的交换位置根本就是陆雅安主动的,衞碧不过是变成了戏外的女一,不过这发展真是……
“这年头,居然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啊……”到最后,导演牧之帆如此总结。
衞碧哭笑不得,忽然看到了片场外探班的记者群体,这才明白陆小姐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她不仅是要这个项目暂时停滞,还想往刚刚洗白的“曲欣衡”身上再泼一盆脏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戏里戏外真假难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精彩的?
“曲小姐,您能接受采访吗?”
“衞小姐,刚才是意外还是……”
记者骚动起来,几乎要突破保衞圈。
牧之帆拦住衞碧,轻声问:“老衞,你要不要避一下?”
衞碧摇摇头,走到了记者圈前,扬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要结果,如果你们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只需用两分钟,我就能给你们满意的答覆,可以吗?”
记者群霎时安静。
衞碧满意微笑,扫视了一圈镜头,不急不缓开口:“《天生尤物》剧组从立项到现在风波不断,而我作为最初的既定女主角,我最近的遭遇相信也不用向大家细说了。今天我是作为女二号参演,发生这种事,我想我是最尴尬的当事人。我在这裏向大家保证,我会一直是女二号,并没有也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替代陆小姐成为女一。”
几个年轻娱记想张口,却被老记者扯住了手强行拦下。
衞碧轻笑:“大家想听的解释,我想换一种方式与大家讨论。”
她扫视一圈,问:“为了拍摄秩序,剧组一般是清场的,而今天陆小姐入组更是很隐秘,各位是否是接到线报,才如此默契地来到这裏?”
娱记面面相觑。
“当然,消息外露的确很难免,不过各位不妨相互看看台标,是不是可以发现,大家都是日常跟SE这支线的同事?你们当中许多人,连我都很面熟。”
娱记们相互看了看,越发沉默。他们的确是被人通知到今天有新闻,而一个环球投资的剧,出动的确都是跟SE线的人,环球那支线的几乎没有……而且还有许多根本就不是跟访衞碧的!
这只能说明今天是有人故意通知,而且是故意通知SE方面,为了撇清关系的人。
为什么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