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两眼放光:“早该这样啊!”
衞碧静静地看着陆筝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了昨夜沈星的警告。不过很快,警告就消散在了爪哇国——陆筝是什么人,她一直很清楚,他与秦季仁肯定有过联系,对环球肯定不安好心,不过那又如何呢?
她不在乎。
陆筝说的“场子”是秦家的私家宴会。在圈中,这种场合一般被算作半家庭半商业的宴席,届时各路名媛贵妇与商人们齐聚一堂,星光灿烂,也许中间还会混入一些娱记。等到宴会结束,各式各样的圈内秘闻将会霸占起码两周的娱乐版块。因而,很多艺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喝一杯酒,为一张邀请函而争得暗潮汹涌。
衞碧不好奇陆筝从哪里弄来的邀请函,不过这类宴会一般默认是一张邀请函可以携带一位伴侣入内,所以她理所当然成了陆筝的“伴侣”。
一小时后,衞碧不得不再一次感慨SE的造型师的能力。镜子里的衞碧一改之前的简朴,长波浪,白色的礼服,精致的妆容与礼服的曲线配合得十分妥帖,居然又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想了想,迟疑问:“是不是有点像太……”
“单看是有点奇怪啦。”小可翘着兰花指戳陆筝,“陆先生过来。”
陆筝微微一笑,站到了衞碧身旁。一瞬间,镜子里的画面有了微妙的变化:
陆筝身材修长,黑色的西装利落笔挺;衞碧白裙摇曳,长长的头发几乎要垂到腰际;她的白色裙子上唯一的装饰是手腕处一圈红色珠光首饰,与陆筝的领带是一个颜色,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说不出的和谐。
“很好看吧。”小可低声笑,“其实这样的妆容才最适合你,不过之前为了博媒体眼光,所以陆先生让我们南辕北辙来打扮你,制造最大的话题度。你不知道我之前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你避免向丑八怪方向发展啊。”
“……”
小可叉腰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去订婚礼呢。”
衞碧好奇地又多瞄了一眼镜子,老脸有些发烫。其实作为一个演员,她已经不记得“结婚”多少次了,不过镜子里的陆筝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老实说,的确还蛮好看的。
陆某人眼色深沉,声音悠悠:“小衡,走出这个门,你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
衞碧想了想,道:“我知道。”
可惜,他英俊潇洒的模样并没有维持多久,短暂沉默后,陆某人挑起了她的下巴,笑眯眯道:“怎么办,忽然好想耍流氓。”
衞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你什么时候做过正人君子?”
陆筝大笑出声,忽然顺势牵过了她的手,拉着她一步步踏出公寓房门。
衞碧被他拽得有些踉跄,不经意抬头,看见了客厅墙壁上的日历。
那天,距离《天生尤物》选角事件正好一年。
一年时间,物是人非。
秦宅位于W市市郊。
日落之后,淡淡的薄雾笼盖山野,灯火通明的秦宅在很遥远的地方已经依稀可见。
秦宅门外,迎宾的侍应微微俯身,彬彬有礼地接待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衞碧挽着陆筝上前,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重、——她与秦则宁交往了五年,从来没有到过秦宅,也许是因为这裏有太多并不美好的记忆,秦则宁似乎对这个地方避如蛇蝎,这一次是为什么呢?
侍者辨别片刻,道:“曲小姐,陆先生,请。”
“谢谢。”
衞碧收起疑惑,沉默地跟着陆筝进入了宅邸。
宅邸内部是一个不算小的门前花园,蒙胧的夜色与淡雅的灯光下,许多衣香鬓影三两交错,美酒与花卉共同营造着优雅宁静的氛围——在其中的宾客衞碧大部分都认识,一部分圈内的投资人,一部分艺人,还有一部分慈善圈的老头儿,偶有几个“朝廷”的人,穿插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音乐声悠扬。
有人三三两两开始起舞。
这样的酒会并不是秦则宁的风格,如果是他,应该是在世嘉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召集一帮年轻人,让音乐与激|情燃烧成海洋,然后他躲在沙发上喝着酒静静看所有人疯狂——这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衞碧轻声问陆筝:“这场酒会是为了什么?”
陆筝说:“秦伯远的高调回归吧。”
“可为什么放在秦宅?”如果只是高调回归,应该是把重心放在环球,尽快颁佈一两个能够影响全局的政策,让整个娱乐圈都震上一震,让所有人都知道秦家老二回来了。在这种偏远的祖宅开一个为数不多的人能收到邀请函的酒会,未免太过迂回了些。
陆筝笑了,俯身到她耳畔:“如果能被你猜中,秦伯远就不是秦伯远了。”
“……”
酒会似乎没有主题。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欢笑着,交谈着,偶有几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偶尔出现的少年孩童却一个个沉稳得像是小老头儿。
衞碧被陆筝丢在了一旁,扫视了一圈,找了个年轻女孩子聚集的地方绕了过去。
她一到场,女孩们的氛围顿时有些微妙,在这之前她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虽然水落石出了,不过毕竟她是衞碧。娱乐圈中是非诸多,更何况这裏还是秦宅,谁知道今晚和她说了话儿,明天会不会上新闻?
于是,众人都沉默了。
气氛有些微妙。
衞碧笑了笑,识趣地取了一杯果汁,对着她们点头示意。这些女孩与剧组不同,她们过早地学会了趋利避害。当年她还被称一声“碧姐”的时候拥有的东西,现在恐怕也不能完全找回来了。
“碧……衡姐,好久不见,还以为你不爱聚会了呢。”终于,有人扛不住尴尬笑了出来,柔声寒暄。
衞碧咧嘴:“最近为了准备新剧在闭关保养,清苦吃斋,你们看,我皮肤有没有改善些?”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眼尖,小小惊叫起来:“真的诶!”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特别是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更何况法不责众,就算有娱记拍到也是一群人一起围着衞碧……女人们纷纷围了上来,仔细看她的皮肤,片刻后,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她确实看起来比往常要年轻……“衡姐,你用了什么方法?是新聘的营养师吗?”“是有什么新护肤品?”“我最近拍夜戏,黑眼圈怎么都去不掉……”
衞碧含笑,朝她们招招手:“这个啊,主要是……”
哪有什么方法?
娱乐圈的年龄打扮是虚的,她十七岁入圈,秦则宁嫌弃太小,默默报了二十岁,现在她的履历资料上显示是二十九岁,但凡娱乐圈号称二十九岁的,实际年龄恐怕多半是三十五岁上下了。只不过往常有厚重的妆容遮盖着,现在把浓妆卸了,自然露出了真实年龄。
不过,这些那些女人是不知道的,她们正兴致勃勃听衞碧吹着“素食护肤史”。忽然,所有人都停下了声音,目光闪烁起来。
衞碧觉察,回过头去,顿时愣住。
在她的身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化着淡淡的妆容,正微笑着看着她与众人比画。见她回头,女人弯翘起了眼睛,眸中闪烁起柔婉的光芒。
林衿?
“林小姐。”女人们反应过来,一个个笑起来,“刚才见你在楼上接待客人,怎么,羡慕我们这裏热闹,偷跑出来了?”
楼下氛围自然是要比楼上轻松愉悦的,大家说话也相对自在。
林衿微笑,声音柔煦:“是啊,楼上的老头儿们喝的是茶,我还是想下来喝点果汁吃点蛋糕,晚餐才过不久,又有些饿了。”
顿时,所有人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人小心奉承:“林小姐天生丽质,好羡慕,我们晚上何止是蛋糕,普通的甜点都不敢吃呢……”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素食养生论”的衞碧身上。衞碧心知肚明,咧嘴笑了:“你的蛋糕,看起来挺好吃……”
林衿轻笑:“我从小爱吃甜点,这是父亲特地从意大利请来的餐点师做的,宴席开始前我私藏了一份,要不要去我房里喝杯茶?”
短暂的静默。
大概大家都没想到,最终会是衞碧获得了林小姐的邀约。
衞碧也没想到,小小惊讶了片刻,点了头:“我的荣幸。”
陆筝给的任务很简单,以这一场宴席为开端,最终成为秦伯远的座上宾。她想过迟早要进入秦宅与秦伯远联系上,却没有想过会这么顺利,这是巧合,还是对方也在有意识地拉拢呢?
秦家内宅灯火辉煌。
这是一座老宅,算不上雍容华贵,却别有一番情趣。台阶是木制的,上头已经裂开少许纹路,巨大的水晶吊灯还留着古老的款式,地上铺的地毯倒是像最新返修过的,只是款式仍旧是仿古。顺着层层阶梯,一个个房间的房门紧掩。
林衿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其中一扇门道:“这是则宁的房间,曲小姐想要看一看吗?”
“这……”衞碧干笑,“不太好吧?”
林衿轻笑:“没有关系,他这个人无趣得很,房间里其实没有什么隐私,小时候身体不好,管家常常需要半夜推门而入去看他的身体状况,时间久了,他就习惯了被人随便侵入生活,却不知反抗了。”
衞碧一愣,听明白了林衿的话中意,笑道:“那我真想看一看。”
如果秦则宁没有隐私概念,习惯被人侵入隐私,那么这世上恐怕没有人有隐私概念了。他恨不得用龟壳把自己的世界装起来,一个都不许探入,怎么到了林衿口中倒像是一个依赖和信任家人的小男孩?
这是衞碧第一次进入秦则宁的房间。它与传闻中的房间不同,简单得不像话,只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桌上放着一本经济类书籍。除此之外,裏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木质的地板显然是被人刻意打扫过的,却也遮掩不了上面陈旧的磨损痕迹。与金碧辉煌的环球比起来,这裏简直朴素得不像话。甚至和楼下的装潢比起来,这裏也有些登不上台面了。
衞碧诧异扫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风吹动浅灰的窗帘,间或传来一丝丝外面的笑声。
窗台上有一点点尘屑,被风吹进了屋子。
衞碧本能地捂住了眼睛,却没来得及阻止尘屑。眼睛里似乎是进了一点点灰尘,顿时有些异物感。
林衿体贴得合上了窗户,拉上窗帘,声音轻柔:“爷爷向来对则宁要求严格,他的成长过程中很少出现娱乐性的东西,穿最朴素的衣裳,吃最简单的食物,看最无趣的专业书,念最正统的经济学专业。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有些孩童的活泼,之后的一天,他在路上看见了一只小狗,兴冲冲地抱回家来,第二天小狗就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则宁就变成了个小老头儿。他的世界一片荒芜,其实也单纯得很,经不住任何诱惑。”
衞碧静静听完,笑了:“林小姐,您特地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从见面那天起,这个林衿就是一直话中有话,边是试探边是有意引导,这种感觉让她浑身不适。
林衿也笑了,眉宇间的温婉却不减。她轻道:“曲小姐,则宁出身秦家,生活无趣得很,而曲小姐的生活却星光璀璨,精彩刺|激。也许你们之间有过负负得正的吸引力,可是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衞碧眯着眼睛看着林衿,终于明白了这位林小姐弯来绕去究竟要说些什么。现代网络发达,虽然衞碧已经变成曲欣衡,可是毕竟新闻才刚刚过去,就算没有过去一年的风雨混乱,要想查到秦则宁与她的过往也并不艰难。
只不过,现在这副偶像剧中期的局面算什么?
按照这路子发展,是不是应该扔出几千万的支票了?
她笑道:“林小姐,你多虑了。”
“嗯?”
衞碧淡然道:“我与秦总的确有过携手奋斗的时日,不过是各取所需,而现在……林小姐既然能够查到这些过往,自然也明白我为什么会在SE。如果林小姐是担心我再多作纠缠,那大可放心。”
林衿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坦诚,微微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她又笑起来,亲昵地拉衞碧的手:“你多虑了,我不是担心这些。只是则宁之前做的事情,我也不太赞同,所以担心你们有过多的接触,反而让你受伤更深……欣衡,在感情方面,女人永远是弱势,我不想看到有人因为则宁受到无谓的创伤。”
衞碧被这一声“欣衡”叫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她抬头看看一脸玛利亚光辉笼盖的林衿,笑了笑,转身离开,没想到才刚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僵住。
“则宁!”
屋子里,林衿欢畅的声音响起。她轻盈地路过衞碧走向秦则宁,纤细白皙的手臂挽住了秦则宁的臂弯:“你怎么会回来?魏伯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不是说还有案子,无暇分身吗?”她笑靥如花,“你看,你这样匆匆回来,我都没有好好做准备,应该仔细化个妆的……”
秦则宁轻道:“衿姐不需要准备,原本就已经很好看。”
林衿说:“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不正经?”
秦则宁微微一笑,目光却穿越林衿的肩膀,落到了她身后的衞碧身上,顿时,他眸光中的颜色暗沉了几分。却终究没有开口,又垂下了眼睑。
“则宁?”林衿的口吻有些不悦。
“嗯?”秦则宁低眉,十分温顺的样子。
林衿挽着秦则宁的手牵他到了衞碧的面前:“我正与欣衡说起你,你啊,做事太武断,欠考虑。”
“嗯。”
林衿笑起来:“去和曲小姐道个歉。”
秦则宁终于抬起了眼眸,目光闪烁。
没开口。
衞碧呆呆地看着这诡异的局面,终于不得不承认,之前想的所有可能性都似乎不太可能。她有些疑惑,林衿这个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则宁……”
“不必了。”衞碧道,“本来就没有对错之分,我不需要歉意。”
秦则宁沉默。
林衿依旧一副尴尬的模样,像是真的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局面。她踟蹰了片刻,小声开口:“欣衡,我……”
“没关系,我不在意。”
眼睛开始疼起来,她匆匆眨了眨,离开了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后一直有一种灼烧的感觉。
……
室外,宴会上仍然一派歌舞升平。
夜风习习。
衞碧揉了揉眼睛,焦虑一点点攀爬上心头,最终急急忙忙去了洗手间。她的眼睛已经佩戴了将近十四个小时的隐形眼镜,从刚才在秦则宁的房间开始,眼角已经微微发痒,现在被风一吹,那一点痒变成了涩涩的疼痛。
洗手间里,她终于取出了隐形眼镜滴上了眼药水,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不怕死的衞碧了,不敢拿眼睛作赌注。
悲剧的是五百度的近视,再加上原本就不怎么健康的眼睛,她摘了隐形眼镜就等于大半个瞎子。
于是乎,灯光闪耀的秦宅,她努力装作自信,穿越阑珊的灯火与人群,小心寻找着陆筝的身影——可惜陆筝此人却不怎么靠谱,他时常神出鬼没,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却往往不见了踪影。她在秦家花园中翻找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只得往内宅后院寻找。
后院要比前院安静许多,月光与婆娑树影一同摇曳,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花香。
蒙胧的灯光下,有一个人倚靠在后园的花架旁,手里的电话刚刚熄灭光芒——
“谁在那儿?”
衞碧心虚得想要后退,却觉得那个声音有一点……耳熟?
那人警觉地发现了她,几步上前堵截了她的去路,却忽然停住:“是你?”
……
丁城。
墨镜男A。
扫把星。
“放开。”她冷道。
丁城迟疑片刻,松了手。
衞碧的脸上赤|裸裸写着嫌弃。这个人见过她许多狼狈的时刻,如果可以,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她匆匆往回走,却没有看清脚下的道路,一时不备直直地向地上栽倒——
“喂!”
丁城阻拦不及,眼睁睁看她以十分可笑的姿势栽倒在了地上,然后在地上摸索了起来,顿时憋笑:“喂,你在找——”
他迟疑着住了口,皱眉看着她。
很显然,她在找东西——草坪的阴影上落了一个手机,不是很显眼,却不至于看不见。而她的手几次三番路过那儿,却始终差了一点点。
……为什么?
丁城在她身旁伫立了片刻,最终蹲下身去,替她捡起了手机,问她:“你的眼睛……”
衞碧干笑:“戴了隐形眼镜,刚才不太舒服取了,现在是个半瞎。”
丁城:“……”
衞碧接过手机,看着他似乎有些疑惑,尴尬解释:“近视的痛你们不懂。”
丁城却忽然问:“多少度?”
“一千二百度。”
“只是近视?”丁城皱起了眉头。她刚才的样子,若说只是近视,未免也太……
衞碧一愣,思忖片刻,认真答:“一千二百度的眼睛,十米开外认不出你,二十米开外男女不分,五十米外人畜不分。对不起,刚才太远,没有看见蹲在这儿的是个人。”
丁城:“……”
衞碧咧嘴:“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送我去秦伯远秦董事那儿?陆筝好像被召唤去商谈合作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
丁城默默看着她飘散的眼神,心想这种状态要是能找到才有鬼……
“不然我今天连大门都找不到……”
……的确说不准。
“跟我来。”最终,他淡淡地道。
于是,半瞎的衞碧与一脸不高兴的丁城一起穿越人群,绕过层层遮挡,来到了秦家宅邸的一处僻静角落。
衞碧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却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
前面的凉亭中,依稀有好几个身影。她迟疑上前,用力想看清前面究竟是哪些人,却始终看得不是很真切。
丁城上前去说了些什么,很快,他就折了回来,道:“他的确在,过去吧。”
衞碧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本是为了见到秦伯远随便诓他的,陆筝居然真的和秦伯远在一块儿。
事实上,花园中的人远远不止陆筝与秦伯远,还包括了秦则宁与林衿,甚至还有几个圈中人。他们闲散地坐着,似乎是在谈论着什么,看到她来,林衿笑起来:“曲小姐来了。”
衞碧心虚得很,勉强笑了笑,佯装镇定地走了过去。
如果戴上眼镜是百分百的战斗力,那么摘下眼镜的她等于是血条蓝条减半,她现在看不清每一个人脸,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心头那一点点的心虚被放大了无数倍。自然,她没有看见在她靠近他们的一瞬间,秦则宁的神态有多僵硬与苍白。
“小衡,你还没有见过秦先生吧?”陆筝出了声,“刚才想找你,结果得知你被林小姐拐跑了。”
衞碧悄悄松了一口气,来到他身旁,对着人群中的年长者道:“秦先生你好,我叫曲欣衡。”她现在其实只能把他的轮廓看个大概,紧张得手心也有些出汗。
“曲小姐你好。”秦伯远仔细打量着衞碧,“陆筝,你这人选得倒是很好,我都怀疑你是故意特地为了新项目签约的新人。”
陆筝笑得一脸无谓:“秦先生哪里的话,小衡是我半年前就已经签下的,我要是有这样的预知能力早就跳槽去环球为秦先生效劳了,还至于窝在SE做个小小的经纪人?”
秦伯远大笑,为衞碧在自己身旁腾出一个位置,示意她坐下。
衞碧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小心地落座。
在她的身侧是秦则宁,即使看不清他的脸,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刺眼的目光。
秦伯远亲自斟茶:“曲小姐还记得吗,我们其实已经见过面。不久之前在地下车库。不过可惜曲小姐已经花落SE,怎么如此想不开跟了陆筝这只狐狸?什么时候考虑下来我环球?”
额……
衞碧傻傻盯着面前的茶水,想了想,端起来抿了一口。
现在的情况,少说少错,少动少折腾,能不看人尽量不看人才是最佳的状态。
陆筝佯装认真道:“秦总,您是长者,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不仗义。”
秦伯远笑道:“你还知道仗义怎么写?”
陆筝贱道:“在商言商。”
衞碧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轻飘飘地说着“新项目”,这两只老狐狸,明明是有要谈论的共同主题,偏偏谁也不去直接点破谈,就好像是谁先开了口谁就是输家一样。秦伯远温文尔雅,而陆筝,他真像一个年轻任性的小辈一样耍着无赖——陆筝是一个神奇的人,他如果愿意,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上到秦伯远这样的老头儿,下到公司里十几岁的小艺人,或者是年轻的小助理……他有着让人放松的能力,然后在这种状态下一击达到目的。
反正两个人都是狐狸。
“小衡,你想种出蘑菇?”忽然,陆筝出了声。
蘑菇?
衞碧疑惑,然后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一点点靠近——很快,她的脸被陆筝掐住了,放大的陆筝的脸终于清晰——他说:“你今天乖巧得简直虚伪。”
“……”
忽然,陆筝的神态微变,盯着她的眼睛迟疑了会儿,问:“不舒服?”
“没有。”
陆筝的细心总是能让人感到十分的受用。
他不再恋战,抬头道:“秦先生,小衡原本是我偷藏着不想给你看的,不过既然撞见了,我们开门见山,《为帝》女主我推荐小衡,希望两位秦先生能够予以考虑。SE的项目基本上我可以拿主意,如果有合作的空间,我们可以再详细商谈。”
两位秦先生当然是指秦则宁与秦伯远,而这件事情的最终定夺者显然是秦则宁。他却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苍白着脸把整个身体都投身到了阴影中,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动了动,目光划过衞碧的脸。他说:“《为帝》耗资巨大,我想关于演员一事,还是需要在正式的场合,和董事会的商谈。”
陆筝轻笑:“秦总这不是欺负我读书少吗,董事会讨论的是项目是否确立,什么时候管过女主是谁了?”
他这一番话已经带了淡淡的调侃嘲讽,与方才与秦伯远的耍无赖口吻有一点点区别。就是这一点区别,让氛围起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秦则宁诡异地沉默。
“不论是演技还是容貌,秦总应该对小衡……”陆筝无声地笑了,缓缓道,“了解得很。”
这一句话,让所有有心人心中一惊。
秦伯远笑道:“则宁,你素来不会管这等闲杂事,怎么这一次忽然上了心?我看曲小姐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不过《为帝》资金投入实在巨大,最终人选就让李老先生自己去定夺,如何?”
秦则宁沉默。
良久,他抬起头来,低沉道:“我认为她并不合适。”
陆筝黑了脸。
秦伯远也有些诧异,似乎不太明白秦则宁突如其来的坚持。许久,他笑了:“选角事宜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既然则宁你不同意,那就让曲小姐作为候选人自己去向李老先生争取吧。”
秦则宁目光死死盯着衞碧,冷声道:“她不合适。”
“则宁……”一直柔顺地陪在他身旁的林衿终于出了声,“对不起曲小姐、陆先生,则宁他今天身体不适,请多海涵。”她抬头看秦则宁,声音低柔,“则宁,我有些困乏,你能不能先送我回房?”
长久的沉默。
到末了,是秦则宁的声音。
“她不合适。”
氛围陷入了尴尬僵持的境地。
衞碧看不清所有人的脸色,不过所有人的脸色肯定都不好看。她站起身来想要去陆筝身旁,却一不小心带得桌上的杯盏、点心、手机统统落到了地上,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地上拾捡……花园中光线暗沉,桌子的阴影下更是暗沉一片。她摸了摸,手指上顿时沾上了黏糊糊的蛋糕,顿时有些恶心,放弃了手机站起身来,脚下却又被什么绊了一下,顿时险些失去平衡——
真是尴尬至极。
她早就知道这一次的目的,却从来没想过会这么艰难。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最困顿的时候,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小衡?”陆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
衞碧狼狈地在人群中寻找他,最终看见了他。眼睛的涩痛连带着太阳穴都痛了起来。她用力支撑着自己那点因为看不清而带来的心虚,找到秦则宁,道:“秦先生,你们当着我的面谈论这些事,是不是太不尊重?”
她说:“如果这部剧与SE有合作,那么陆筝提出的人选放入考虑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没有合作,秦伯远秦先生先开了口,两位秦先生居然是没有商量过的吗?环球的行事风格,倒是真的让人开眼界。”
秦则宁这次真的已经算不上有风度了。
果然,他不再开口,只是脸色阴沉得吓人。
衞碧冷笑:“今天环球秦家家宴,秦先生的待客之道如此特别,我想SE姜先生会很有兴趣陪秦总一起探讨人选。我与陆筝人微言轻,就不陪秦先生探讨了。”
僵持。
秦则宁却始终没有开口。
秦伯远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局面,愣了半天笑着缓解氛围:“曲小姐先别生气,这件事是我与则宁的莽撞。《为帝》是十年前的项目,也是我的一块心病。与SE的共同开发合约早已达成,姜先生委托陆筝定夺,陆筝自然有推选人的权利,我们充分尊重。”
“则宁!”林衿着急地拉扯了下秦则宁的衣袖,却稍稍一愣。
他的身体僵硬,手臂上有一点点濡湿。
是……汗?
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显然已经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
衞碧的手上是黏糊糊的蛋糕,身上又没有纸巾,于是扫了一圈桌上,看到有一块湿巾形状的东西就伸手去捞。
结果,指尖传来的又是一阵柔滑。恶……又是蛋糕。
忽然,一直远远围观的丁城缓步到了桌边,取过湿巾,放到了她的手中。
……
顿时现场的氛围有些微妙。
衞碧顿时警觉,却发现丁城已经若无其事地退了开去,只要就着湿巾擦干净了手,把心头的疑问和湿巾一起放下——这个丁城之前是个称职的卧底,洞察力估计很强,他……该不会发现了她眼睛有问题吧?虽然之前撒了个谎说是一千二百度,但是真的一千二百度摘下眼镜是什么样子的,她并不知道。
她看不清东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眼病。
不过,到她真正地退圈之前,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被人知道。
“小衡?”
陆筝终于意识到了她的眼睛不只是有些不舒服那么简单,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托住她的脑袋仔细看了看,问:“怎么回事?”
衞碧笑了:“没事,眼睛里进了沙子,就把隐形眼镜摘了,我演技不错吧?你都没发现。”
陆筝:“……”
他沉默地低下了头,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带她离开那一堆残骸。然后,他的手没有再松开,他带着她穿过人群,路过秦则宁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却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开了。
“陆筝……”
离开花园,衞碧终于卸下了满身伪装,掏出包里的眼药水又往眼睛里滴了几滴。
陆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色冷硬。下一刻,他咬牙:“眼睛那么难受,怎么不早说?我问你不舒服的时候,你为什么否认?”
衞碧说:“可是我们今天的目的是见到秦伯远,与他产生联系。我……”
“你把自己当作是一次性消耗品?”
“不是……”
“曲欣衡,你强撑着的时候是不是感觉玛利亚上身啊,特别苦情特别爽?”
“……”
陆筝生气了。
可他生气的原因却有点奇怪。
衞碧不明白,明明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有过约定,也才想到秦则宁的反对,可真的完全按照计划实施到现在,他为什么还要生气?不过,她并不敢问,因为收敛了笑容的陆筝看起来与往常完全不同,阴森的感觉一点不比秦家人少。
“可这是我们的约定。”衞碧想了想,道,“陆筝,我们达成过约定,我就会遵守。眼睛也好,精神状态也好,这些东西并不是突然有的,一开始就是这个状态,不是吗?你明明都知道的,我们出门前甚至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把眼药水也带上了。”
陆筝沉默。
衞碧道:“陆筝,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堪了,这份难堪我不会白白承受,如果中间放弃了,那才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对你的辜负。”
陆筝渐渐松了手。
他忽然笑了,整个人又被阳光笼罩。
他说:“是我一时冲动,忘记了。”
衞碧:“……”
陆筝干笑:“刚才蛋糕吃多了,有些亢奋。估计裏面有酒心,姓秦的居然全家喜欢吃甜的,真是满门变态,还好我抵住了诱惑保留了一点理智。”
……
衞碧不再与他争执,老实底站在路边。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她完全不能确定这其中会不会夹杂着娱记,如果被拍到了,明天恐怕会有新闻“衞碧与新经纪人再起冲突”。更何况陆筝现在整个人就怪怪的,最后一句带笑的话与其说是开玩笑,不如说是咬牙切齿。
可是,为什么?
“你在这裏等会儿,我去安排车辆。我们回去。”
“嗯。”
事到如今,反正这一场宴会的目的早已经达到,早些离开的确是正确的选择。
陆筝离开,衞碧又成了一个人。
眼药水的作用渐渐发挥出来,眼睛的痛痒感觉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于是她又不死心地掏出隐形眼镜。要不要……再戴上撑一会儿?
衞碧正盯着眼镜盒犹豫,忽然,一抹暗影遮住了她身前的灯光。她眯着眼睛抬起头看,模模糊糊依稀看到了一个人影,等她看清那个人时,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秦则宁。
很难想象这个人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在经历过刚才的针锋相对后,他像是若无其事似的,静静站在她的面前,既不开口也不离开,仿佛在等待她的反应。
“秦总想做什么?”
“你跟我来。”终于,秦则宁开了口。
衞碧一愣,几乎想笑出声来:“秦总,陆筝还等着我,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谈的。如果您想继续劝我‘体面’一点离开,那大可不必了。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警告。”
“阿碧……”
“抱歉,我该回去了,陆筝在等我。”
衞碧放弃了再戴上眼镜的打算,转身绕过秦则宁离开。与秦则宁待在一个空间里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并不是说还有多少介怀,只是没有人愿意与一个把自己掩藏在浓雾中的人为伍,那样的沟通实在太艰涩。
只不过,她还没能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向后拽去。
即使视线模糊不清,她依旧看到了秦则宁眼里挥散不去的猩红。
然后,她稍稍用力,牵引着这股力道,把秦则宁的身体甩了出去。“砰”的一声,秦则宁重重撞在了墙上。
“秦总每次都用这招,还没疼出经验吗?”
衞碧叹息。
论动手,秦则宁真的不是她的对手。可他偏偏似乎老是遗忘这一点。
“不要参加《为帝》选角。”秦则宁一手拽紧自己的手腕,压低的声音沉重无比。
“这个我想SE会与环球面谈。”
“阿碧!”
“我是曲欣衡。”
“你……不能参加。”
“秦总是以什么身份在要求我不要参加?”衞碧冷笑,“如果在公,请堂堂正正判我出局;如果在私,秦则宁,我并不想和你有过多牵扯了,我的决定只会与SE协商,轮不到你定夺。”
“不论公私,你都不能参加!”
“为什么?”
“因为……”
秦则宁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鲜少激动,这会儿却呼吸急促,眼神躲闪,就仿佛是有许多不可说的秘密。然而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深深看着衞碧的眼睛,声音轻缓下来:“阿碧,你一直很信任我的,不是吗?”
信任?
这种奢侈品,还存在于他和她之间吗?
衞碧想笑,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秦总,我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过,你为什么会对我做那些事情,毕竟过去这些年我想我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很久之前,她以为是陆雅安,不过真正了解了陆雅安之后却发现其实不然。秦则宁是真的想让她在这个圈中彻底混不下去,和陆雅安没有一丁点关系。在最初的时候,她怀疑过,困惑过,无数次噩梦徘徊纠缠过,可是真到今时今日,她却已经不想去追究这些了。
秦则宁的神态很微妙。
却似乎终于沉静了下来。
衞碧轻道:“不过后来我已经想明白了,纠结这些并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阿碧……”
“小衡。”忽然,陆筝的声音响起。
衞碧转过身去走到了陆筝身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宅。
一路上,陆筝难得的静默。
从秦宅到公寓有着不算短的三小时车程。衞碧实在是有些困了,径自放倒了副驾驶座,闭上了眼睛。一路颠簸。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原本以为会是在半路,却没想到已经抵达了公寓的楼下。
陆筝静静坐在一旁,没有开灯,微茫的路灯只依稀裁剪出他一个淡淡的侧影。
已经很晚了吗?
衞碧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却听到陆筝的声音:“凌晨三点。”
“啊——”衞碧惊诧,“你怎么……”不叫醒我?
陆筝却似乎没有听出她的话中意,他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支着下巴,声音淡淡的:“小衡,我似乎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会明知我动机不单纯,却仍旧与我合作?你……不在意吗?”
衞碧疑惑:“在意什么?”
“在意我别有用心。”
衞碧失笑,揉了揉眼睛:“你又不是做慈善的,当然有自己的目的。我怎么会要求你完全为我着想呢?”这个家伙……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道貌岸然?他明明时刻一副老狐狸的样子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筝的情绪似乎一瞬间有些低落。
“不对吗?”
“对。”陆筝笑起来,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衞碧额前的碎发,“《为帝》的女一,我会想办法拿下,为你创造再次进入环球的机会。到那时——”他的指尖划过她的眉眼,“就靠你自己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