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彩,最近皮肤不好呢,”那天下午化妆室里,化妆室can老师正在给绿彩上妆,仔细打量他的脸颊,轻轻抚摸了一下他颈后的一个红斑,“从前都是很好的,这裏长了一个斑点,今天不能照左边了,也不能露出来,我给你打了遮瑕霜也遮不住,过敏吗?有没有去看医生?”
绿彩轻笑了一下,“没事。”
Can老师继续替他上妆,“再过半个月要去英国,以后就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模特了,真可惜。我听说boss很不愿意放你走,他很想签下你,让你在T台上也大放异彩。”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不能强求。”绿彩一动不动,任由can老师处理发型,他的长发从来不剪,然而齐腰便是齐腰,再也没长过。
“你如果想要出名,早就出名了,像你这样的人真少。”can老师以吹风机吹着绿彩的头发,梳子轻轻的梳着,“最近身体不好?头发开叉了,脸色也不太好。”
“有吗?”
“有啊,我是化妆师,看得最清楚。”can老师笑了起来,回头向一边看的杨诚燕,“第一次看他带女朋友过来呢,我一直以为他太会挑,没有女朋友,原来是舍不得让我们看啊。”她很可惜的看着杨诚燕,“你女朋友的条件也很好呢,如果来拍照,效果应该也会很好。”
“我才舍不得让她做这个。”绿彩也笑了起来,从镜子里看着一旁坐着的杨诚燕,她目不转睛的看着can老师化妆,表情很专注。
杨诚燕看着绿彩化妆,眉头微蹙,距离当年她在秀元商场看到绿彩,也有整整五年了,五年以来,绿彩真的……没有什么变化,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
而自己却长高了很多,变了很多。看着化妆师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替绿彩化妆,一动不能动,就算当平面模特也很辛苦,五年以来,他就是这样过的吗?她思绪混乱,一会儿记得绿彩当年住在校外那混乱的十八楼,一会儿记得他似乎曾经住在东岗医院,那岂不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又是怎么出来的?好像其中还有一个人,苏……苏白……苏白……那是什么人?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绿彩,是了,绿彩和一个叫苏白的人有关,而那个人,就是在数学竞赛考场上,在明镜面前跳楼的人。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她对绿彩的记忆是残缺不全的,都是片断、全部、都是片断。
“好了。”化妆师在绿彩背上轻轻一拍,“可以了。”
绿彩站了起来,走到背景布幕前,摄影师喊了声开始,他随随便便摆了个姿势,闪光灯不住闪烁,工作开始了。
Can老师看着工作中的绿彩,满意的微笑,突然觉得手上异样的感觉,抬起手来,只见手指上微略沾着一些淡红色的液体,似血非血,似水非水。她抬起头来诧异的看着绿彩,绿彩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什么都看不出来。
绿彩身上的衣服沾到什么东西了?她到洗手间去洗手,始终没有想清楚那是什么?
彩真的好漂亮。
她坐在旁边,安静的看他拍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哪一个方向,甚至哪一种灯光、哪一种表情,他都华美秀丽得无可挑剔,就像秀元商场橱窗里的那尊吸引众人目光的假人偶。
那么美丽、介于真假之间、虚实之间,这个美丽的影子,是真实的吗?她每次看到绿彩,都有一种温暖平静的心情,然而今天看着绿彩,熠熠灯光之下,她却觉得很虚幻,就像那灯光每次都透过了绿彩的身体,将他的灵魂照得所剩无几。
很快,拍照的工作结束了,今天只拍了一套衣服,因为绿彩颈后长了一些斑点,遮不住颈项的衣服只好等下次再说。
“走了。”绿彩在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捏了捏她的脸,“好玩吗?”
她微笑,“还不错,只是觉得你累。”
“是很累,过会到我那里去休息。”绿彩伸了个懒腰,“我睡觉你看电视,或者玩电脑?”
她摇了摇头,“你的脸色真的不好,最近没有生病?”绿彩的脸色她一贯觉得有些病态,红晕的脸颊并不能让她觉得健康,只是觉得美丽,淡色的嘴唇更让人有一触即碎的错觉。
“没有,也许是……晚上没有睡好吧?”
“很久没有猎食死魂了吧?”她轻声问,“是不是和那个有关?”
绿彩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好得很,非常好。”
“我要回学校,不过先陪你回家,等你睡了,我再回学校。”她温柔的道,“反正我有时间。”
“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两个人离开工作棚,坐上绿彩的车。
绿彩发动了汽车,她突然问,“彩,其实你是有事瞒着我,所以睡不着,是不是?”
他回过头来,“什么?”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她平静的说,“你能不能告诉我,苏白是什么人?明镜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惊讶的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冷静,也很执着。
“你忘记了吗?”他说,“苏白是我哥哥,他因为故意杀人被警察抓走,然后越狱跳楼死了。”
“那明镜呢?明镜是谁?”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我的电脑上有好多关于明镜的东西。”
他很秀丽的笑了,“明镜?明镜是苏白的男朋友,他们是同性恋。”
“是吗?”她吓了一跳,“同性恋?”
绿彩发动了汽车,“是啊,明镜是苏白的恋人,所以苏白要自杀都要跑到明镜面前自杀,当时你也在场,可能吓坏了,所以对明镜和苏白印象特别深刻。”
“所以我就搜索明镜的故事?”她喃喃的说,“原来是这样……但你哥哥死了,你好像不伤心?”
“他……”绿彩说,“好几年的事了,就算伤心,也已经哭不出来。”
汽车开过街区,绕进一处环境幽雅的别墅区,停在一处独立别墅车库里。
不远的地方,在入Q城的道路上,明镜开车疾驰,接近城市道路的时候已“咔咔”被摄像头拍了好几张超速的照片,他浑然不觉,下午四点钟,家里下午茶的时间,他到达了Q城城市广场。
环目四顾,这裏和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车水马龙的街道,人来人往,喧嚣热闹。明镜把车停在城市广场的停车带,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杨诚燕坐摩天轮看城市,现在的自己,一样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黑点,在这个城市、甚至在整个世界上,都没有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下车锁了门,站在了人群中间。
然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爸,我把车开到Q城了,对不起。”
也不知明渊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明镜淡淡的笑笑,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口袋,信步往面前的一条街道走去。
你在哪里?
绿彩和杨诚燕回到别墅,他进了厨房给她泡茶。杨诚燕走上露台给绿彩种的花浇水,每次来这裏,她都会给花浇水,绿彩有时候忙得很,大半个月都不回家,如果不是她经常来看看,可能那些花和玻璃缸里的金鱼早就死绝了。
但今天不用浇水。
因为花已经死了。
她提着喷水壶静静的看着露台上的花,那些花全都枯死了,就像一夜之间被吸走了魂魄,枯死在最灿烂的时候。
放下喷水壶,她伸手去拿鱼饲料,突然心裏有一种极度的恐惧——她怕、她怕鱼缸里的鱼也是死的……但幸好鱼缸里金鱼游动,那些鱼还活着,并没有死。
“彩,露台的花……”她回头对绿彩说,突然吃了一惊,“彩你怎了么?”
厨房里绿彩半跪在地上,背后的衣裳被汗水湿透,他仿佛是咳嗽了一声。她立刻奔了过去,扶起绿彩,“彩……”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绿彩全身都冒出了淡红色的汗水,他的眉头紧蹙,“别……别碰我,我……我……”他不断咳嗽,没有喝水,却好像从肺里咳了许多水出来,“咳咳……咳咳咳……”
“很难受吗?要不要叫医生?”她从来没见过绿彩生病,这个人或者阴险狡诈、或者单纯无知,无论是什么样子,都充满青春的活力,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最近过敏,好像对这个房子的涂料不适应,”绿彩说,“咳咳……我们早一点去英国好吗?我想那里的空气比较好……咳咳……”
“抽屉里有药吗?”她从抽屉里翻出过敏药,“我过会打电话去机场问下能不能换航班,你全身都湿透了,洗个澡吧。”
“我去洗澡,你看电视。”绿彩从地上慢慢的起来,摇摇晃晃的进了浴室,“我没事,别担心。”
她看着他的背影,淡红色的汗,为什么会这样?
绿彩进了浴室,打开了喷头,直接衝着自己的头,闭上了眼睛。
小彩的声音冒了出来,“咳咳……好难受啊,你的身体冒水……最后……最后会淹死我们的……”
“闭嘴!”绿彩在心裏说,“要是被她听见,我就把你从这个身体里赶出去。”
“我们快死了。”
“是,我们快要死了,”绿彩脱下衣服,淡淡的看着镜子里的背,他背上有一片红印,那些红印不断冒着淡红色的汗水,等汗水流完,他体液丧尽,就会化为骷髅,“但是我好想她陪我。”
“你要她陪我们一起死吗?”
“她也可以活着,只要我能相信,她会永远守着我们的坟墓……”绿彩轻声说,“或者她不能信任,那我就杀了她,吃了她的死魂,那么她也就永远陪着我们了,生死不离……”
“她爱明镜,她不会陪着我们的坟墓的。”
“那我就杀了她,再吃了她。”绿彩幽幽的说,“我爱她,我想有她陪着我们,死、也就不可怕了;死后,也不会寂寞。”
“我不吃!”沉寂了一会儿,小彩突然叫了一声,“我永远不会吃诚燕的!”
“我吃,因为我爱她。”绿彩轻轻的说。
“我不吃!因为我也喜欢她!”
第二天早晨。
明镜来到Q大,昨天下午他将杨诚燕住了两年的这座城市好好的走了一遍,看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猜测到有许多地方她会常去,比如说市图书馆、比如说现代公园,比如说无月湖。晚上他去吃了一顿饭,住了家酒店,洗了个澡,今天早晨整整齐齐的走在Q大校园里。
有许多女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明镜优雅如昔,就算只是步行,也能在几百人的街道上一眼认出他来,仿佛他踏出去的脚步特别发亮,仿佛他整个人的背景都比旁人白了一些。这是他几乎来到的学校,当年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也已经在这裏读书,即将毕业了。
“请问杨诚燕的宿舍在哪里?”他询问了站在校道上读书的一个女生。
“最近好多人找她,”那女生笑着说,“她去英国伦敦大学啦,如果你是听说她的名字来的,已经晚了。”
明镜冷静的眼睛突然一亮,那骤射而出的光彩让那女生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走的?”
“她刚走,今天早上才走的,七点的飞机。”
“Q城的机场在哪里?”
“城东,你找她干什么啊?她有男朋友的。”
“绿彩?”明镜淡淡的问。
“是啊,你和他们很熟吗?”那女生还没说完,明镜转头大步离开,走得比来的时候快得多。
她大惑不解的看着明镜,杨诚燕早就决定去英国了啊,如果是朋友,怎么会不知道?
绿彩。
明镜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绿彩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他要陪她去英国,他成了她的男朋友……他没有资格感到愤怒,只是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问清楚……
为什么我醒了以后不理我了?
他发动了汽车,突然感到脸颊冰凉了一下,抬起手背一擦,才知道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