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了一日一夜,次日雨势稍减,却依旧雨幕茫茫。
折腾了半晚,带有内伤的令狐团圆比平日晚起些,伺候她起床的是隔壁的婀娜。婀娜被顾侍衞惊吓后,举止更显楚楚可怜。令狐团圆看着她,目光里就多了些怜悯。
“你从小就入州府了?”
“五岁入府。”
“花大人待你可好?”
“不错。”
令狐团圆接过冒着热气的面巾,扑面后含含糊糊地问:“那花参军呢?”
婀娜低低道:“他是个大好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他好在哪里?”
婀娜不语。
令狐团圆抹完脸将面巾丢进盆里,水花溅了出来。她真想学梁王的毒舌,可又不忍心刺痛婀娜。知道花野不检点,婀娜还一口一个好人,莫非婀娜与花野之间也不清不楚?
令狐团圆不用婀娜伺候梳头,后者呆立半晌,才幽幽地问:“昨晚小姐都听见了?”轮到令狐团圆不吭声了,婀娜忽然提高声音道,“花参军为了桐山城年年辛苦,为了蛮申江周边的百姓操心操肺,可他又得到了什么?花大人以避亲之名不肯提拔他,二夫人只因寂寞消遣于他,这么多年他苦苦煎熬,心力交瘁,又是何苦、何必呢?婀娜虽是个下人,但婀娜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婀娜看在眼里明白在心裏。令狐小姐,你若有心,请帮花参军说上句公道话!”
令狐团圆点头,“我会看的。”过了一会儿,她对婀娜眨了下眼,又道,“我长了双大眼,你的也不小。”
这个冷笑话婀娜听明白了。
简单用过早膳,走出房门后,令狐团圆伸展了下双臂,力量回来了。她跑到州府正堂,却见其父愁容更甚昨晚。无缺拉她至一旁说话,她这才知晓,一大早桐山城又接邻郡急报,最后的五百军士又被派出三百,而梁王无人可用,三百军士领队的乃潘迟。
“花野那里有多少人?”
无缺答:“他那里最先去了一千人,昨日梁王又接连往各处派员,到如今桐山城只余两百守军。”
“一千人?”
“花参军所去的地界乃蛮申江南岸,历来是最吃紧的江口。”无缺叹道,“他那里必然最先出现罹难灾民,水祸之后亦是民生最艰苦的地方。”
接着无缺又说了家事。令狐立秋将两家人安排至桐山城最大的客栈,另挑两家中身具修为的侍衞来了州府。潘微之决意留在客栈,接替立秋主持局面。
“我能做些什么?”
无缺盯着她的脑袋看,令狐团圆不解,她头上向来不插花,却听其兄喝道:“你又来作死!”
令狐团圆转身,对面屋檐上的洪甫仁正俯视着她。
被无缺喝声引来的令狐族人,迅速围住两位小主人。
洪甫仁的大嗓门叫嚣道:“令狐小姐,把东西给我,你我就此揭过。不然,嘿嘿,你们令狐家族,没一人能过得了今晚!”
顾侍衞与梁王也到了,“手下败将,休得猖狂!”
洪甫仁吐口唾沫,“老子已经背上了行刺王爷的黑锅,干脆豁出去了!你们且放马过来,洪爷爷我等着!”
顾侍衞大怒,他的搭档却抢先一步飞身上屋,又与洪甫仁战在一起。昨晚吃过铁砂掌苦头的众侍衞,知道他们和洪甫仁不在一个级别上,上屋也帮不上忙,便在檐下呐喊助威。
顾侍衞被令狐约拦住,后者沉声道:“铁砂掌去而复返,必有缘故。你仔细看,他且战且退,疑似诱敌出动。赶紧叫你兄弟下来,不离殿下左右才是正事!”
一旁的令狐团圆也看出了问题,洪甫仁的黑砂气场只有二尺,还不及社庙时与她对战的范围。
说时迟那时快,梁王身旁突然蹿出一道身影,森冷的剑光一闪,使得与梁王交恶的令狐团圆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和无缺离得远够不着,而顾侍衞在令狐约身旁,也有一段距离。
危急关头,西日玄浩折腰侧身,剑光擦着他的脸颊而过。下一刻,顾侍衞已经回防,与真正的刺客交上手来。
无缺上前护住后退的梁王,梁王的右颊添了一道血痕,血痕非但没有破坏他的俊美,反增了一股狠味儿。
“捉活的!”
刺客乃梁王的随从,他不敌顾侍衞,竟一剑捅入自己腹中。临死之前,他含恨地看了令狐约一眼,正是令狐约防范得紧,洪甫仁未能成功地引开梁王的两大侍衞,才叫他无法得手,以至于饮恨自尽。
西日玄浩一脚踢开尸体,刺客的修为在他之下,只是趁他不备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心中清楚,这人不过是小卒,下雨过河,试试水深罢了。
屋檐上,与洪甫仁激战的侍衞跌了下来。“毛大哥!”下面的侍衞一片惊呼。
毛侍衞摔到地上一命呜呼,周身还千疮百孔地喷着血,那是被铁砂掌打中的悲惨下场。
顾侍衞怒目咬牙,他眼见同伴惨死,却只能紧握双拳。这时候,洪甫仁身后多了一道黑影,黑衣遮身,斗笠掩面。正是此人制住了毛侍衞,叫铁砂掌夺了他的性命。
“洪甫仁,你真没用!”黑衣人叹道。
铁砂掌出人意料地低眉顺眼,“尊上说的是。”
强敌在前,州府内的侍衞全都聚集到梁王身前。有了前车之鉴,令狐约不敢再轻信,他命令狐族人里围梁王,梁王的随从和州府侍衞负责外围。
西日玄浩隔着雨帘与那黑衣人对望,斗笠之下幽光闪烁,平镇再次替梁王发话,“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殿下?”
黑衣人却是一笑,转身带着洪甫仁走了。屋檐上一空,雨幕铺天盖地,雨声里隐约传出几声惨叫,那是州府里不幸撞上两人的侍从的绝命之音。
潘岳摸着胸口喘息道:“他是想叫我们惶恐不可终日!”
平镇慎重道:“能叫洪甫仁听命的必是武圣,他以武圣之尊,不屑与侍衞们动手,又或是见我们这裏人手齐备,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令狐团圆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心道,那就是武圣吗?内力丝毫不露,来去神出鬼没。不过比起师傅,好像还差点儿什么。
令狐约道:“等他卷土重来,就是决一死战之时。”
无缺望天不语。
一如潘岳所言,州府中人惶恐起来。自黑衣人出现后,桐山城州府便与外界断了联系。梁王派出的侍衞不归,周郡的信报不见,无形的死神笼罩州府,人人都绷紧了心弦,就怕那黑衣武圣突然出现在眼前。
午后,转小雨。一具具尸体从府外抛入,平镇一一辨认,大多是梁王派出的侍衞,少数则是邻郡的信使。信没有被取走,到了梁王手里,全是水祸。梁王狠狠道:“此贼当诛满门,视蛮申水祸而不顾。”
即便令狐团圆再厌恶梁王,此刻也同仇敌忾。要梁王的性命却牵累一州百姓,定是一个卑鄙小人。只会趁着水祸、借花爽之死对梁王猛下黑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武圣?他如何达到武圣的武道?
幽闭后院的王氏于傍晚时分步入正堂,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拜伏在梁王座下,“妾花王氏,有隐情相告殿下。”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众人心中也多鄙夷,告发花参军风化案吗?
“妾嫁入花家多年,一直以夫君忠效朝廷为荣,不想日前却发觉夫君意图不轨,私自屯兵上千,储粮饲马,有悖朝廷章程。”
语惊满堂,依王氏所言,花爽便是犯了谋逆罪。
“妾两月前该当一死了却残生,但念及夫君诸多的不明行径无人知晓,这才忍辱偷生,苟活至今。”王氏泪光盈盈,比之婀娜的楚楚动人,更胜一筹。
平镇沉吟而问:“你昨儿为何不说?”
“妾本不愿往死者身上泼污,可如今形势危急,妾再隐瞒下去就是罪孽。”
西日玄浩冷笑道:“你不隐瞒就没了罪孽吗?”
王氏啜泣难语。
令狐约眉头打结,花爽之死越发扑朔迷离。
押下王氏,梁王再审花辰,后者用刑之下,却无一词事关花爽谋逆。梁王再度见到花辰这个软骨头屁滚尿流的模样,又是一番恶心。而无缺早有先见之明,一开刑罚就拉着妹子走了。
堂外,令狐团圆甩开无缺的手道:“为何不叫我看下去?还是有话与我说?”
“你跟我来!”
令狐团圆狐疑地随他去了,两人于小房间窗户外窥见了关押的王氏。她哪里还有半分堂上的可怜样儿,正独坐在桌旁,却是在笑。
无缺拉着令狐团圆退回僻静处,意味深长地问:“你还同情她吗?”
令狐团圆方才明了,无缺是见她怜悯王氏,拉她来看此女真面目。
令狐团圆想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的眼睛还不够大!”无缺正感欣慰,她又来句,“我也不要太大的眼睛,看得太清楚就跟你似的,见不得一粒灰尘。”
她转身走了,无缺凝望她的背影,他的眼睛却似蒙了一层纱。
令狐团圆回正堂的半路,被令狐约喊去了侧厅,她一入侧厅后颈就一疼,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身在马车内,身旁还有个人也渐渐苏醒。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