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团圆坐到了叶琴师身旁,心下明了,这单手的叶琴师必与她母亲有关,此刻即便赶她走她也不走了。
叶琴师娓娓道:“那位叶琴师的出身可与我这个叶琴师不同,她乃南越叶氏之后。叶氏虽比不得潘与令狐,只是小姓,但叶这个姓氏却在乐师界尊崇非凡。叶凤瑶的先祖就是百年前有名的笛仙叶叠,叫昌帝恨极却又杀不得的乐师。叶氏世代音高曲绝,率性风流,到了叶凤瑶这一辈更是如此。她出入过宫廷,震慑宫廷乐师;她浪迹过姬肆,一曲千金亦不肯;她流落过江湖,折服无数豪杰侠士……”
令狐团圆听着,不禁心驰神往,母亲那样的过往,羡煞她也。
叶琴师放下了琴,轻抚一音,而后道:“她做她的潇洒琴师,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可她却犯了一个错,一个害人害己的错。”
“哦,什么错?”
叶琴师不答,却看着她问:“你听过‘娶妻当潘,嫁郎令狐’这话吗?”
令狐团圆赶紧点头,“当然听过。怎么了?”
叶琴师长叹一声,一手掀起空荡荡的长袖,令狐团圆不禁凑近定睛细看。一片金光闪过,紧接着金光疾射,令狐团圆心知不妙,躲避不及以单手挡下,身子急急后退,落地后右臂上便多出了三枚刺目的淬毒金镖。
“哈哈哈……”叶琴师起身长笑,“小姑娘,你还是很好骗的!”
令狐团圆迅速封住整条右臂的穴位,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叶琴师娇好的面容在狞笑中变得扭曲,她恶声恶气地道:“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在这裏多年,只为等一个名叫令狐团圆的丫头!”
“我和你有仇吗?”令狐团圆捂住伤处,问道。
叶琴师又是一阵长笑,之前所有的试探到这刻已经有了明确的答覆,“你自己承认了,你就是令狐团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则该死,不是也不会错放!”叶琴师冷冷道。她彻底掀起长袖,那袖管下竟是把金制的机栝,机栝上布满金镖。
在漫天疾射的金镖下,叶琴师疯狂道:“你娘害我终身残疾,今儿就拿你的性命来偿!”
令狐团圆被梨迦穆摧残多年练就的本事——逃生功夫首次展示出来,在密集的镖雨下,她的身法提升到极致,整个人只见残影不见本尊。同先前与西日玄浩打斗不同,梁王愤怒之余还有理智,叶琴师则疯了。她在香江隐等多年,终于等到了仇人之女,这一生的心愿即将完成,叫她如何不狂?但同先前与西日玄浩打斗一样的是,令狐团圆到底还是撞破了窗户,滚落入香江。
“混蛋!”叶琴师在阁上嘶吼,香江水面上漂起一缕血丝,水下的令狐团圆再次感叹,师傅说的每句话都是金玉良言,好奇心能杀人,不要好奇并非好事的事。
流年不利,两次到香江都倒霉。令狐团圆感叹完了,只想快些回家,如果能顺利回到家,她以后一定听师傅的话,每个字都不违背。
令狐团圆在水底游了一阵,因为怕被叶琴师追杀,她逃的方向并非直往望舒,而是折向陈留,她打算在陈留上岸,然后过桥跑回家。她想得不错,却有心无力,还未游到岸边,就觉得浑身发软,那该死的金镖有毒。她连下三道禁忌,封住半边身子的血脉。又游了一阵后,单手就划不动了,令狐团圆只得任由身体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还好,叶琴师没有追来。
令狐团圆漂啊漂,很快漂出一肚子气来。
“快看,浮江女尸!”
“哎哟,可怜的,年纪轻轻就想不开了……”
“没啥油水,头面上是光的。穷丫头!一大早就触霉头!”
令狐团圆忍了。浮江就是女尸?岁数小就想不开?不喜饰物,就是穷丫头?
漂着漂着,令狐团圆眼前一暗,一艘船冲她驶过来了。令狐团圆当然不会叫自己的头和船比硬,她费力地划了一下,身子一沉再一浮就漂离了船的航道。
船与令狐团圆擦身而过,明晃晃的光线下,令狐团圆发现船上有人在注视着她。她憋了半天却说了句:“我是浮江女尸……”说话间,她的身子猛地下沉,险些喝进江水。
潘微之原本烦闷的心情被这一句话打消了,他好笑地俯视着她问:“你要上船吗?”
背光下,令狐团圆没有看清潘微之的容貌,只见这人被阳光打了一圈光晕,颇有几分好人味儿,于是她道:“上!”
潘微之挥退想要过来帮忙的下人,自己弯腰把令狐团圆从水里捞起,动作轻快而迅速。令狐团圆只觉得身子一轻,水哗啦啦溅了船一地。下一刻,她已被放到船上,潘微之虚手扶着,当她一站稳,那手就缩了回去。
“好功夫!”令狐团圆随口一夸,又照例抖水,半边身子却一麻,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时潘微之已经看清了她臂膀上的金镖,也是眉头一皱。
“公子,您看……”潘平喊了声,提示潘微之还有正事。
令狐团圆立马道:“到岸边把我放了。”
潘微之又是好笑,哪有姑娘家这样说话的?即便不是姑娘家,也应该说的是:到岸上我就下。
“哦,还有,谢谢。”令狐团圆捂着伤处道。
“你的伤不碍事吗?”
令狐团圆这才看清潘微之的容貌,无可挑剔的五官,温文尔雅的气度。只是这会儿的令狐团圆无心欣赏,越好看的人她越唯恐避之不及,从西日玄浩到叶琴师,没个好人。
“不碍事!”她转身望向前面的岸边,“就那里,能靠过去就放我下!”
“恕我多言,看姑娘的伤,似乎还带着毒。”
令狐团圆点头,认真地道:“是啊,所以我之前在水里洗了洗。”
潘微之一怔。起初他见她在船前划动,便知是个活人,一句对话又觉着有趣,捞上船后越发觉得此女不同。凡夫俗子的眼力岂能及得上玉公子,潘微之一眼就瞧出令狐团圆家世极好,她虽身无饰物,可那衣料的质地、鞋袜的样式,却不是寻常人家所能拥有的。再细看她的容貌,又与潘家女儿的柔美婉丽截然不同,不是美人更胜美人,胜在那气质浑然天成,胜在那分明狼狈至极却无一丝落魄,反倒流露出几分豁达的天性。
令狐团圆见他模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人好心把她捞出,她却抖了他半身的水,一个整齐周正的儒雅郎君,生生被她弄狼狈了。
“叨扰了,在前边放我下。”
潘微之微微点头,眺望前方,皆是姬肆船坞,一时也不便停靠。香江有一半属于潘家产业,可他一个贵公子青天白日的到香江多有不便。
“我往望舒方向去,姑娘方便在望舒下船吗?”
“敢情好!”令狐团圆求之不得,却心有忐忑。万一那叶琴师在望舒岸边候着,她负伤在身行动不便,怕再跑艰难。她瞥了潘微之一眼,心中盘算,这位贵公子看上去也有几分本事,万一撞上那叶琴师,倒能替她抵挡半刻。只是她令狐团圆就那么不中用吗,还要牵累他人?师傅教导,有仇报仇,有怨断怨,只不许欠恩。
罢了罢了,那叶琴师的断臂机栝里估计也没多少货了,到时候她拼个重伤也得把那叶琴师解决了。即便今日解决不掉,来日也得做个了断,何况母亲之事还得从叶琴师口中问出个究竟。
“公子,那途中还停吗?”潘平的声音又冒出来,他再次提醒潘微之此行的目的地不在望舒口岸。
令狐团圆岂会听不懂,“你们停哪儿,我在哪儿下。”
潘平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停江心。”
“……”
潘微之道:“无妨,先往望舒。”
潘平不再多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刚才见主子被一小丫头拿话堵了,他也堵回去一次,算是回敬了。
令狐团圆无语时,潘微之侧身示意船舱请,于是,船板上多了一条水线。令狐团圆走到船舱门前停下了脚步,她行事一贯粗枝大叶,此刻也发现了此船的不同。这不是香江花舫,这是贵族私船。舱外船体精巧至极,舱内陈设却简约脱俗,与花舫那硬造的富丽堂皇不是一个档次。
令狐团圆并非小户人家出身,再好的场所也涉足过,比如说优渥的地盘,但叫她此刻停步不前的原因却也出在船舱。有一年潘微之上了令狐无缺的船,觉着那船不错,他便学着也用了一点儿布设,船舱铺了厚软的一层地毯,洁白无瑕,这叫令狐团圆的湿足怎么踏?而那白白的地毯,又如何不叫她想起她三哥抱着大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鞋底留痕,脚下风光?
潘微之见此情状,垂首道:“无碍,姑娘裏面请!”
令狐团圆叹了口气,刚想说“我还是站外头吹吹风”,却觉目眩头晕,气血不通多时的她身子一歪,倚向舱门。
“得罪!”潘微之当机立断,打横抱起她箭步入舱,将她轻放榻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迅速,只是放下令狐团圆后,他的衣襟彻底遭殃。
令狐团圆躺平后见潘微之红了双颊,便知他是个谦谦君子。潘岳治家极严,潘微之自小恪守礼教,这还是潘微之生平头一遭与一个年轻姑娘亲密接触。前面捞她出水还算眨眼之间,可这下横抱便出格了。
“姑娘先在此休息,我去舱外。”
令狐团圆不知该答什么,便发出个鼻音,潘微之闪身退出。等他走后,令狐团圆打量起舱内。这人以前没见过,疑是潘家儿郎,在香江上能有此私船的,非潘即令狐。潘家的男子都是好脾气好相貌,想来那潘微之也该是这般容貌。
臂上伤处隐隐作痛,令狐团圆停止了自己的瞎猜,另一只手摸上伤处周边。三枚金镖均是指甲大小,镖间镂有血槽,血虽止,毒素却已入体。令狐团圆寻思反正无事,先取镖吧!她催动内力,一掌击中伤处下方,金镖纹丝未动,令狐团圆皱眉,她半身气血不通,还痴心妄想要自己逼出毒镖?
“你在做什么?”潘微之的声音在令狐团圆耳旁响起。他去得快,回得也快,一会儿工夫,身上衣裳已换好了。他听到舱裏面的动静,进来一瞧,刚好见到少女落掌于臂,好是生猛。
潘微之暂时抛开男女授受不亲,径自坐到令狐团圆身旁,抬起她的手臂道:“我来吧!”
令狐团圆也不说话,只瞅着他。
潘微之深吸一口气,掌抵在她的臂膀高处,催力吐劲,一道热流瞬间闯入令狐团圆体内,啪的一声,入肉最浅的镖飞射而出,钉入舱壁。随着这声声响,令狐团圆忽然想起梨迦穆的言语——不可欠情!她当下急道:“公子罢手!”
潘微之却道:“你且忍耐,胀麻感一会儿就过去了。”
他单手不能将毒镖全部逼出,又加一手,双手相叠调动出浑身内劲。令狐团圆只觉血脉扩张,被他拿住的手臂也似粗了一圈。又啪的一声,第二枚毒镖被逼了出来。
见潘微之额头出汗,令狐团圆错觉这是以前的三哥,小时候的无缺就是这么一个体贴的人。
第三枚镖陷得最深,没入衣裳,只在肌肤上留了一线金边。潘微之掀卷令狐团圆的衣袖很从容,见到臂白肤润却立刻侧目。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可看也看了,动也动了,只能硬着头皮非礼到底。
经过一番催动,毒镖露高一线,但要完全逼出委实艰难。潘微之不久就面色虚白,他的肌肤本来如玉般晶莹,大动内力后抽空了润泽,宛如一个病美人。
令狐团圆不禁叹道:“罢手吧,你已尽力!”实际上,令狐团圆心底清楚,就武学修为而言,潘微之是远不如她的。潘微之全力而为之下,她自封的禁忌却纹丝未动。
潘微之犹豫,令狐团圆所言不差,他难以逼出最后一镖。可他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一时半刻逼不出,长久发力则必然能逼出毒镖,只是为一位陌生少女做到那般田地,值得吗?
“我又死不了,不就是在臂上戴个金片吗?”
话有些好笑,潘微之却没笑,他正在作最后抉择。这时候舱外骚动起来,潘平在外面着急地嚷嚷:“公子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家的水坊死了好多人!”
潘微之一惊,手上发力不禁一狠,最后一道内力喷薄而出,竟逼出了毒镖半截。令狐团圆眼明手快,二指一掐硬生生将毒镖拔了出来,一缕血流出肤表,先黑后红。
“我出去看看!”顾不上令狐团圆强拔出毒镖有什么后果,潘微之起身就走。
令狐团圆支起身子,透过船窗,只见江面上浮尸数具,情形甚是凄惨。随着船行,她见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粗仆阿二。
“叫楼主来见我。”舱外潘微之发话,他顿了顿又道,“若楼主死了,就叫能说话的到船上来。”
潘平应声。不多时,一妇人跌跌撞撞地跪在舱外,“公子,都是那姓叶的琴师作孽,她一口气竟杀了十几人。天哪!那叶琴师疯了!她的假手上装的都是暗器,出手凌厉要人性命。”
“曲楼主呢?”
“死了,都死了!”妇人哭哭啼啼地道,“就剩我一个,当时我躲在茅房,才逃过此劫。”
潘微之沉声道:“休要哭泣,把话交代清楚,不可叫我们的人枉死。”
妇人点头如捣蒜。
“那叶氏七八年前来到水坊,曲楼主见她虽生就一副好相貌却少了只手,本不肯留用,叶氏送了曲楼主不少财物,曲楼主就把她留用了。这些年不见叶氏挣多少花红,只知她的用度从来不缺。”
“她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潘微之对叶琴师有钱或无财不感兴趣,“平日与什么人交往?爱好什么?”
妇人答:“她性情平和,不喜交际,只同曲楼主关系甚密。”
潘微之向船舱看了一眼,他这裏还有位幸存者。一听妇人道出暗器,他便明白了令狐团圆的伤是怎么来的。
“对了,听说早年她是奔艺水楼去的,陈妈妈不肯留用,她才来我们这儿的。”
潘微之暗思,莫非陈妈妈也是被她杀的?梁王驾临陈留,听爷爷说他的幕僚平镇扯了一大堆地方事,最后却绕出香江陈妈妈的死,所以爷爷才打发他出行香江,提点下潘家的人。这倒好,他人还未到,水坊的人都快死绝了。先是令狐家陈妈妈的一条性命,后是潘家的十几条人命,这是巧合吗?这是南越之地几十年来的大案。
兹事体大,潘微之当下抽调香江潘氏所属姬肆、商户的护院若干封了水坊,上报陈留、望舒两地郡守细查相关事宜。
令狐团圆解开禁忌,在舱内听得明白,叶琴师迁怒他人,杀尽藏身之所的姬肆业者,这是令狐团圆始料未及的。原以为叶琴师会在望舒岸边磨刀霍霍,不想她却在香江滥杀无辜。令狐团圆有些悔恨,她心乱于父兄之言,夜出望舒,又一念之差被叶琴师守株待到了兔。早知如此,之前她就不该避其锋芒,当拼个鱼死网破一杀百了。
潘微之井井有条地布置完各项事宜步回船舱,开门见山地道:“香江凶险,姑娘还是暂留船中,另外船上并无女眷,姑娘若不嫌弃,我命水坊那妇人前来相陪。”
令狐团圆眼神闪烁,潘微之又道:“我没有恶意,姑娘不愿牵涉凶案,我就当姑娘仅是落水。”
令狐团圆干笑一下,“你都把话说白了,我岂有不从之理?”两人皆知,叶琴师动手的第一对象就是她。
潘微之考虑的多,一方面他要保护两位幸存者,这个时候送走令狐团圆对她来说很危险,另一方面他需要从令狐团圆这裏了解叶琴师之事。令狐团圆明显不愿说出真相,他奈何不得,只能暂且缓之。可他哪里晓得令狐团圆不过是在敷衍他,潘微之都召官吏去了,令狐团圆若还留着不走,不是给令狐约添堵吗?
“我已为姑娘备了更换衣裳,请姑娘暂且将就。”
令狐团圆一听不错,她身上还湿漉漉的,衣服贴着皮肤,换身干爽的再跑路也来得及。
“那就多谢公子了!”
潘微之略微颔首。他退出后,水坊那妇人捧着几件淡色衣裳慢慢进来。潘微之素来对下人和气,擦肩而过之时道了一句:“进去吧,那地毯明儿就换新的。”
妇人支吾应声,待潘微之走后,却是脱了红鞋,着袜踮脚而入。
“姑娘……”
令狐团圆不愿为难这个可怜人,更不习惯被陌生人伺候,她道:“你放边上吧,我自己换。”
妇人走后,令狐团圆提起衣裳,从衣裳里掉出一双白鞋,男款,尺码也显大,再看衣裳,亦是少年样式,衣鞋均新,估计是潘微之早几年的备装。令狐团圆再往下瞧,得,潘家公子也跟优渥一样,心细得不得了,连内衣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内衣花哨得似从水坊取来。
将就换上,令狐团圆如换了一个人,初看真乃一翩翩出尘的少年,可细瞧举步抬手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潋滟风情,却有几分浪荡公子味儿。
令狐团圆转了个身,丝毫未察觉臂上的伤口又涌血,在衣袖上染成一朵红花。她打开窗户,目测岸距,门外妇人惴惴地问:“姑娘可换好衣服?”
“好了,好了!”令狐团圆心想等妇人入舱击晕便是,不想进舱的却是潘微之。
“你……”潘微之眉现忧色。
妇人则在舱门前看直了眼,一高一矮同色衣服的两人,潘公子不提,连先前那位落水的姑娘都人才风流,两人站在一起,仿佛是从画里出来的。地毯洁白,两人踏步其中,未曾留下半个足迹,也只有画里的仙人是这样的吧?
令狐团圆因要走人,心存几分惭愧,看潘微之的目光便很柔和。
“我怎么了?”
“你的臂伤,又出血了!”
“啊!”
潘微之示意妇人在舱外等候,令狐团圆既然不要她伺候,那意味就更深了,无论不惯或不屑,都说明令狐团圆难以伺候。
潘微之上前取出一方丝帕,本想要递与令狐团圆,最终却是无奈地帮其绑上。
“你手不方便。”显然这是一句废话。
“多番劳你相助了。”回应废话的自然是一句客套语。
绑好之后,潘微之退后道:“一直未请教姑娘芳名?”
令狐团圆哪里会答他,“萍水相逢一场又遭祸事,徒留名姓日后只会感悲逝者。”
“说的也是,死了那么多人,究竟为何?”潘微之将疑问抛给了她。
令狐团圆凝视着他道:“琴师疯了。”
潘微之眉间更忧,她分明知情,为了潘家,为了水坊那些死者,他怎能放她下船?
船停在江心,潘家下人打捞起水中的尸身,并排置于水坊前,一十四条性命,第十五个人躲在船上垂泪。
却听潘平忽在船头嚷道:“你是何人?”
“只有十四人哪?”
令狐团圆一听到这声音,顿时疾步而出,潘微之急忙跟上,扫眼见妇人已如筛糠。
一袭蓝裳的叶琴师立于船舷,艳光射人,凶光更慑人。她杀人后巡走望舒岸口不见令狐团圆,回转水坊数人头还少一人。见潘微之的船停靠,她断定第十五个人就躲在船上,不料再见令狐团圆。
“呵呵,原来你也在这裏?”见到仇人之女,叶琴师大笑,“不愧是你娘的孽种,连这身女扮男装的衣裳都是一个调子。”
潘微之锁眉,似乎琴师为少女而来,潘家水坊做了陪葬。
“这些人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叶琴师冷眼扫过船上所有人,极其鄙夷地道:“这就是得罪过我的下场。”
令狐团圆一怔,又听她道:“我等你数年,数年之中他们没一个伺候好我,现在我等到了你,这些人自是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言语间,潘微之的人尽数围在主子身边,船头只剩令狐团圆与叶琴师对峙。潘微之注视着少女的背影,她究竟是谁?因何惹了一个不可理喻的魔头?
叶琴师虽然疯了,却只对令狐团圆疯狂,众目睽睽之下,她才不会道出令狐团圆的名字,单凭令狐的姓氏,香江之人必定全力相助。
令狐团圆此刻暗想,睚眦必报的人嘴中的言辞不能尽信,关于她母亲的往事未必是真。
见叶琴师再次卷袖,令狐团圆大喝一声:“休得伤人!”她掠身抄起早瞄好的船桨,直冲上前。潘微之在后看得心神一荡,一位窈窕少女手持巨大木桨直挥横扫,飒飒英姿难以言表。
叶琴师的机栝金镖或许全用在了水坊的人身上,此次未再发镖,却将假肢做了刀剑,施展得亦是娴熟。她依仗金器之利,对上令狐团圆的巨木敦厚,自然不落下风,很快令狐团圆的船桨便伤痕累累。潘微之上前,却被周遭的人死死拉住。
“公子不能去,去了反会坏事。”潘平说辞堂皇,其实是怕主子伤到。
令狐团圆耳灵,挥动船桨之间喝道:“别上来,这是我同疯婆子之间的事。”
打斗之间,船头木片破裂弹射,几个潘家下人躲避不及哎哟倒地,潘平乘机又将自家公子拉后。
令狐团圆憋气,她分明技高一筹,却两次受制于人。上次叶琴师趁她不备射出毒镖打她落水,这回叶琴师熟于兵器打她用桨不顺手,而她的身法一流却被臂伤抵消,真是憋屈死了。倘若梨迦穆在场,还会指出她另一个不足,她没有叶琴师的破釜沉舟之心,叶琴师在拼命,而她却没有。
潘微之总算瞧出端倪,他回船舱取了宝剑投掷过去,“接住!”
此时,令狐团圆手中的船桨已被击断,她干脆将另半截砸向叶琴师,然后身形一转,恰好接住潘微之抛来的剑。战局就此扭转,顺手的令狐团圆剑光凌厉,逼得叶琴师步步后退。叶琴师很快红眼,再无一分美态,伴随着铿锵剑击之声,叶琴师发冠落地,面容更加狰狞,她尖叫:“谁教你的剑法?你不会弹琴反会剑术?”
令狐团圆凝眉,“你会弹琴也会剑术,弹的是什么琴?使的是什么剑?”
“死丫头!”叶琴师揉身上前,全身空门,似孤注一掷,直冲令狐团圆而来。令狐团圆接招,忽然叶琴师的假肢离体,令狐团圆以剑尖挑开,说时迟那时快,假肢的尾端爆出金光。
不好!潘微之心道。
糟糕,又中这毒妇奸计!令狐团圆心骇,在水坊叶琴师就以言辞诱她近身而后发镖,现在又故伎重演。危急关头,令狐团圆掌中旋剑,剑影团团,笼罩在面前抵挡金光。可她哪里躲得过去,这是叶琴师设计多年,在梦里演绎过无数次的招数——两败俱伤。数道密集的撞击声后,叶琴师一掌血淋淋地打在令狐团圆右胸上方,与此同时,令狐团圆一剑洞穿了叶琴师的胸膛。
“呵呵……”叶琴师口吐鲜血,紧接着她的单手也丢了。为了穿越令狐团圆的剑光,她性命都不要了,还留着残手做什么?断臂扑通一声斜飞入水。“我固死……”叶琴师又咳出几口血,含恨望着令狐团圆,“你也休想……好!”
令狐团圆半跪在船板上,以剑撑地,一手捂在胸口和肩胛之间。真狠啊,只差一点儿就正中胸口。
望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叶琴师,令狐团圆勉强道:“我很好……我会更好的。”
叶琴师瞪眼,而后直挺挺地倒下。
潘微之急步上前,低身弯腰刚说:“姑娘……”令狐团圆就胸口一闷,昏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