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剑心无暇何须语(1 / 2)

戒风流 周梦 10611 字 3个月前

送走梁王后,潘与令狐两族再无虚日,忙于族事。令狐绅返乡之日,令狐团圆去了翡翠玦,向梨迦穆辞行。无缺也跟去了,他与梨迦穆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无缺九岁那年被梨迦穆相中一并收了去,只是他始终不肯让无缺尊他为师。

两人船下黄龙滩,施展轻身术攀上山头。午后的阳光明媚,翡翠玦鲜绿欲滴,令狐团圆到了玦前,心生感叹,草木无情,岂在乎人之离情?

“你不妨请梨先生同往?”无缺提议。

令狐团圆道:“只怕师傅不答应。”梨迦穆十余年只字未提他身为西日皇族的秘门传人,后来提了,也只道令狐团圆日后可能碰到同门,意味着他不打算见同门。既不想见同门,自然不肯见皇族中人。

无缺道:“你得去问他,不问如何知道他是去还是留?”

令狐团圆点头,忽觉翡翠玦下寒风刮起,无缺道声“小心”,两人同时跃下。墓穴阴风密布,与玦上风光有着天壤之别。令狐团圆欲行前,被无缺拉住,“你到我身后。”

令狐团圆见他面色凝重,不好争先,只得运起浑身内力抵挡墓地阴风。两人一前一后,飞速前行,越行阴风越重。无缺突然停下身形,令狐团圆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她刚问“怎么了”,无缺就侧身掩住其妹,前方猛然爆出强大的气流,吹鼓起两人衣衫。

令狐团圆在无缺怀中震惊,何时无缺的感知胜过了她?而随着前方气流的狂泻奔涌,墓穴发出了沉闷压抑的轰鸣声,仿佛被阴风压抑了许久,积蓄的力量喷薄而出。整座墓地在颤抖,石壁剥脱下一层层石片,阴风夹杂着石片到处肆虐。无缺不假思索,由遮掩改成了紧搂,旋身带着妹子闪到了角落里。无数石片从他身旁擦过,弹射进石壁之中,或跌落地面。待到墓地震颤暂休,阴风又呼啸穿梭,声势远大于前,阴森森又冰冷冷。

无缺和令狐团圆心知,此情意味着翡翠玦来了强敌。来人与梨迦穆交手,能造出如此声势,必是与梨迦穆一样级别的高手。只有高手过招,才会将内力控制如斯,或韬晦待时或激流澎湃。

无缺犹豫着,他与团圆没到那个级别,即使过去也帮不上梨迦穆的忙。令狐团圆却看到他衣衫多处破损,脸颊也被石片划出两道血痕,她一时血热,从他怀里钻出,抢先开道。她这一跑,无缺来不及拉住,只得紧紧尾随。

剑吟夹杂着厉风,如同无数把利剑不断地冲出墓室。令狐团圆艰难地站到了墓室门口,她担忧师傅,却只能止步门前,再往前阴寒透骨,乃两个高手过招形成的气场。无缺跟上与她并肩,眼前墓室已面目全非,仿佛被揭了一层石皮似的失去了往日颜色,色白形惨。

梨迦穆未持青冥剑,只握了把竹剑,竹剑早在内力交错中冰冻成棍,一层冰霜覆盖其上,每每于交手中磕去一层,又迅速凝结新的一层。他的对手是一位外表奇特的男子,发灰黑、衣裳灰黑,相貌整齐、周身整齐,面肤微黄不带表情,犹如木雕假人。他空手应对梨迦穆不落下风,掌风犀利带有阴风。

令狐团圆看了几眼,暂缓下心。师傅未用青冥剑就说明还有余技,倒是冰剑所展示的剑式她前所未见。与寂灭七剑风格不同,也与梨迦穆往日的精妙绝剑不同,冰剑每走一式,她都看得极不舒服。无缺亦是一样感到不适,看着梨迦穆的剑式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

剑式简约率性,仿佛无心而出,却剑剑指向对方难接之处,若换了令狐团圆和无缺应对,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而来敌委实了得,尽数化解了梨迦穆的剑式。他掌上功夫了得,内力更是浑厚,有几剑分明要招呼到他的身上,他却凭借散发出的内力所凝成的气场弹开,墓穴中盘旋的阴风就因他而生。

令狐团圆和无缺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尽管看着剑式逆血般难受,却也很快沉迷在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中。两人以往只知梨迦穆的修为高深莫测,一直不明水深几何,眼下终于有了比照。

梨迦穆早知墓穴来人,眼角余光瞥到两个痴迷的人后,心中暗叹,他和此人的对决,岂是眼前的两人能旁观的?

对手仿似看穿了梨迦穆的心思,挥掌弹开冰剑后,瞬间避退三尺。他收起阴风,以一副低柔嗓音细语:“你我十余年后的再度交手,暂且到此为止。”

梨迦穆不言,收剑后他的虎口开裂,一道鲜血顺着冰剑迅速流下,流过剑身,热血与冰剑相触,发出咝咝颤吟。令狐团圆一惊,师傅竟吃了亏。血滴落地面,冰剑骤融,化成一滩血水。

“你是何人?”也只有令狐团圆敢这么问。

那人慢慢转过身,神情已与适才不同,他和蔼地笑道:“你们就是他的徒儿?不错,很好,年纪轻轻的能走到这裏。”

令狐团圆一怔,这人虽在笑,还笑如春风,却偏偏给她一种险恶感。

“你可以走了,万福。”梨迦穆喝道。

无缺眉头一拧,他不似令狐团圆漠不关心世事,万福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大内第一高手,甚至是杲中第一高手,雍帝最宠信的宦官万福公公。

“遵命。”万福笑吟吟地回身作揖,紧跟着,他原地消失不见,一阵阴风疾出门口,冲劲震开了令狐二人。

令狐团圆左退一步,站直后,耳畔却钻入万福低柔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的,呵呵,小团圆。”

无缺站稳后扶住了令狐团圆,后者面色粉白,两道鼻血淌下,他暗道不好,自己体内也热血上涌。无缺强自压下,梨迦穆淡漠道:“先调息,稳了再说。”

令狐团圆和无缺这才知道,好戏不能白看。梨迦穆和万福这样级别的高手过招,两人离得太近,都受了内伤。

等两人调息完起身,却见梨迦穆面色惨白。他那样的人,面色这样一变,就更加吓人。

“万福有多厉害?他到底来做什么?他是敌是友?”令狐团圆不敢问他伤势。

梨迦穆沉默了片刻道:“十二年前我不是他对手,十二年后我还是技逊一筹。”

“不会啊,师傅你都没有用青冥剑。”令狐团圆抱不平。

梨迦穆冷冷道:“持剑之利,终借了外物。你还不知,万福擅长的根本不是拳脚。”他若手持青冥,则未战即败。

令狐团圆惊讶不已,她终于明白,这世间还有比梨迦穆更厉害的高手。武学之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无缺沉吟而问:“请教梨先生,万福为何而来?”

“棺材。”梨迦穆答了两字。

无缺顿时想到,他派人北上送棺,万福见了梨迦穆剑刻木牌,即知梨迦穆身在南越,由此万福才会出现在翡翠玦。

令狐团圆也听到了“棺材”两字,却不愿往下想,她还在琢磨梨迦穆的话。持剑借物,是梨迦穆抵触的,也是这么多年,梨迦穆一直不准她随身佩剑的原因。剑客无剑,琴师无琴,可那种境界,天下武者、乐师又有几人能达到?梨迦穆的用意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在她的剑技还未达到那种境界前,先一步步地来,眼到、心到、意到,以此奠基她日后的武道。

“棺材”两字之后,梨迦穆便缄口不语。

无缺向他叙述了雍帝的旨意、令狐家事后,又替令狐团圆问梨迦穆是否同行,梨迦穆果然拒绝。

无缺眉梢微动,又猜测到了万福来战的另一个缘由——击伤梨迦穆,拖延梨迦穆可能北上的行程。

“该来的,终要来,我不可能永远待在你们的身边。”梨迦穆凝视令狐团圆道,“你且牢记,你是我的弟子,姓氏令狐。”

令狐团圆点头。

梨迦穆转向无缺,无语,无缺却明白他的意思。梨迦穆又沉默良久,道出了令狐团圆期盼多年的尘封往事。与令狐团圆的盼望不同的是,他说的是她的父亲。

“你不能愧对你的姓氏,你的父亲令狐约为你们母女付出了半生的代价。你父亲早年的修为远在你们之上,可为了你娘亲,几乎成了废人。当年你娘重伤濒死,是你父亲拼尽一身内力日夜救护,才将你娘亲拉出了鬼门关,这才有了你的出生。”

令狐团圆动容,无缺黯然。

梨迦穆语调更重,“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更改你的姓氏。”

令狐团圆当即应下。这段从未听闻的旧事令她无比惊骇,父亲的守口如瓶、深藏之心和隐匿之苦,抵得过她身世的所有传言。她就是令狐约的女儿,此生不变。

令狐兄妹各怀心事地回到了望舒,两人一到,令狐约这一支就踏上了进京之路。令狐团圆目视其父与伯父令狐绅告别,两人四手紧握,所有话语尽在不言中。等令狐约上了马车,车行驶了数丈,令狐绅忽然在后面高呼:“约……”

此一字意味极深,令狐团圆隐隐觉出,伯父喊的不是她父亲的名讳。令狐家族族长之外的头号人物、曾位居大杲三品高官的令狐绅,表达的不会仅是离情那么简单。

令狐约略微点点头,放下了车帘。他举家迁移,马车中还坐有两个儿子,次子令狐无伤和嫡子令狐无缺,而他的长子令狐无忧远在西秦为官。

令狐团圆与令狐海岚、无伤之妻陶氏一车,戚夫人与两位姨娘坐一车,三主车之后,另有五辆车载人,再有十辆车载物。

一路众人皆无语,出望舒过陈留,入夜后在百药郡落脚。下车后,令狐团圆发现车载的物品颇费思量,十车物品,大多是食物,甚至还有炊具。

无缺见她停在车旁,上前道:“走了。”

令狐团圆指指车内,要他作答,无缺道:“今儿赶得算得巧,能在百药入住,后几日就难说了,保不齐还得露宿野地。”

令狐团圆不禁感叹:“爹总那么多虑,太受累了。”

无缺想了想道:“晚饭后到我房里来一趟,我给你留窗。”

“为什么不是你来我房里?”

无缺却道:“不来别后悔。”

令狐团圆猜不透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吃准了她会上鈎的模样,便甩头道:“不去!”

无缺也不纠缠,只尾随她步入客栈。

晚饭后,令狐团圆在房中来回踱步,踱到月上中天,她到底溜出了房间,钻了无缺的窗。

无缺仿佛笃定她会来,头也不抬地道:“把窗关了。”

令狐团圆一反手,窗格落下,“到底什么事?”走近后,她看清了案上的物件,一条银白色衣带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令狐团圆一惊,那可不是衣带,“你把细水给我?”

无缺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书,轻描淡写地道:“当年我就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令狐团圆抓起衣带,运起内力,那衣带立刻发出一声脆响,抖直成剑,剑若一泓秋水,又似一束银光。

无缺九岁那年拜师不成,梨迦穆却赠他软剑细水,羡煞令狐团圆。她开口讨要,被梨迦穆呵斥:“你用此剑,终生无望宗师。”无缺当时安慰:“我的就是你的,我先替你收着。”令狐团圆心有小九九,如此软剑,三哥必定不用。果然,无缺雪藏细水多年,还是交到她手中。

“可是……”令狐团圆又放下宝剑,细水还原为衣带,“这剑太好了!”细水之利,不在青冥之下。

“此行北上盛京,你身边没个防身的总是不妥。”无缺轻轻翻了一页书,“平日把它佩在腰际,权当无剑不就是了?”

令狐团圆确也爱不释手。梨迦穆曾品评此剑,剑中极品,只是过于细柔。

“那我以后得了青冥就给你。”令狐团圆把玩着细水道,“师傅说我出师,就给我青冥。”说着话,她忽然想通,为何梨迦穆说她用细水于武学无益。剑如其人,剑技、剑式甚至剑本身都能说明剑客的剑道,细水偏阴柔,无法企及青冥的中正。长期使用细水,她可能在柔剑上登峰造极,却将封闭更多更广阔的剑道,那将成为剑境无法弥补的残缺。

“敢情好!”无缺又翻了一页书,“那我就期待你早日出师了!”

令狐团圆束细水于腰间,斜眼看他,“你怎么与我说话这么心不在焉?”

无缺放下书,瞥着她腰间的细水,道:“我很惊讶,你那么贪吃居然没变成水桶腰。”

令狐团圆冲他比比拳头,无缺将书递到她拳头上,“给!”

“还有给我的?这是什么书?”

“匿气之术!”

令狐团圆顿时挑眉,“这是师傅授你的?”

无缺叹道:“我没有你学习剑技的天赋,梨先生又不肯收我,他教我的都是这些旁门左道、雕虫小技。”

令狐团圆盯着他上下打量,不愧为令狐家族的宠儿优渥,心裏的弯弯绕绕多不说,还跟爹一样能藏。

“拿着啊!你从翡翠玦回来不是问我感知的事吗?这书里就有。本来想再过几年给你的,好叫你专注于剑技……可惜,时不待人。”无缺没有一分感叹却似悠然。

“你学的都是什么啊?”令狐团圆接过书,大致翻阅后,所见全是不入流的武技,“匿气之术在哪页?”

“在最后几页。”无缺解释道,“很多东西你都不必学,了解即可。譬如催眠术,只能用在不设防的人身上;刑禁术,那是拷打逼问用的……”

“说有用的!”

无缺笑道:“说有用都有用,就看怎么用。有时候雕虫小技,往往能扭转干坤,决定胜败。”

令狐团圆收好书,对着他摇头,“你没治了!”紧跟着,她跳窗而出。

次日马车里,令狐团圆花了一整天读懂了匿气之术。简单说来,这是门针对武者内力感知的武技,外可察敌,内用隐匿自身修为。它本身不属任何武技、武道,却适用于绝大多数武者,而武者若到了梨迦穆和万福的级别,不学也通。达到武圣的标准,即浑身气脉百流归宗,一气贯穿又牵动全身,到了那境地,自然对敌对己的内力洞察分明。可是无数的武者踌躇一生都无法达到武圣的境地,匿气之术的价值就体现了。

知己知彼,而后运策。无缺不嫌麻烦,心细如发,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他很是适用。令狐团圆不得不感叹,原先以为梨迦穆只是个沉默寡言的冰人,现在方知他早早就打算好了,令她精学剑技,而令无缺尽学辅武之技。

“你在感叹什么?”一旁的令狐海岚终于忍不住问道。

令狐团圆摩拳道:“我的拳头太小!”

海岚愕然。

匿气之术看似简单,上手却需要时日。令狐团圆定下心来,日夜揣摩研习,三日后,术有小成,令狐团圆发觉她耳灵的范围宽广了数倍。她正窃喜着,驰骋的马车忽然慢了。令狐团圆掀开车帘,只见夕阳西下,远处山坡下旷地上停着很多马车,原令狐家外管令狐立秋正拍马前去一探究竟。

一旁陶氏问:“前头出什么事了?”

令狐团圆和海岚没有搭腔,只是看着。陶氏讨了个无趣,自答:“等秋管家回来问问。”

令狐立秋回来后,令狐家的车队继续前行。到了山坡前,令狐团圆看得分明,潘家的车队也堵在那里。此行两家北上,潘与令狐不同,潘家旗帜飞扬,清一色豪车骏马,而令狐家低调,只是宽车大马。无缺本想带齐他自己的车队,还被令狐约驳斥了一番。

除了潘家的几十辆马车,另有一队镖局的车、两辆商队马车。三方人正在商榷,令狐约很快加入了商谈之中。

潘家出面的是玉公子潘微之和管家潘迟,令狐约一到,话语权就转了。令狐团圆在马车里听得仔细,前方山路遥遥,恐猛兽出没,又加夜路,镖局不肯去。商队原本跟定了镖局,不料后来的潘家要夜行山路,商人心活,想转搭潘家,可镖局不干了。就这么一档子小事,搞到后来搞成了潘迟仗势欺人、镖局维护信誉的问题了。

令狐约很快拍板,“一起走!”

镖局不满,却禁不住南越两大世家的合力气势。

令狐团圆还听到一耳朵潘迟的话,“公子你就是心太善了!”

四队人马调整了队列,令狐家开道,商队尾随令狐,潘家居中,镖局断后压阵。夜幕降临一个时辰后,令狐约下令在一处山腰坡地稍作休息。

粗通匿气之术的令狐团圆眼力和耳力大有长进,但凡离她近了,她便能分辨来人是否会武功。潘岳果真没有说错,令狐家高手辈出,就连令狐立秋也颇有武功修为。只是她仅学到皮毛,令狐立秋的修为高低她还看不出来。

无缺从她车旁路过,低语一句:“商人有古怪。”

令狐团圆点头。无缺习匿气日久,感知远胜于她,而无缺话里的意思是要她提防,令狐家的女眷就由她守护。

无缺随令狐约步入潘家车队,他与潘微之说话,心情欠佳的潘岳这时候也下了车,与令狐约两个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当令狐家的侍从支起大铁锅生火做饭时,另外三家都目瞪口呆了。荒山野岭的,旁人都啃干粮,令狐家居然吃热的。

商人中一个矮小的少年不禁欷歔,道:“原来这就是世家大族……”

少年对面的长者沉声道:“少说为妙!”

长者身后两个汉子只管埋头吃干粮,好像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少年转而羡慕地偷看潘微之和令狐无缺两人,潘郎如玉和令狐优渥并肩一起的風采,不仅吸引了他,也吸引了附近潘家车队里的潘亦心。

这是潘亦心初次见到南越人口中常挂着的优渥公子。比潘微之年小几岁同为名门贵公子的令狐无缺,一身华丽的红服明艳显赫,可潘亦心却总觉着哪里不对劲。贵族子弟多爱鲜色衣裳,甚至比女子更爱红装,寻常穿一身红,尽显的是纨绔风流,而令狐无缺却透着一股蒙纱般的神秘。未见梁王之前,潘亦心很关注优渥的事情,见过梁王后,她对优渥的兴致淡了,此时见到了优渥真人,潘亦心再次心生复杂的情绪。

潘亦心的丫鬟也在车窗后看,面颊红红的,“姑娘,你说我家公子好看还是令狐公子好看?”

潘亦心啐了丫鬟一口。她对面的妇人道:“还是姑娘明白事理。”这妇人盘头抹额,一副姨娘打扮又不似姨娘。令狐团圆若身在车中,定会惊讶,她不就是水坊侥幸活命的妇人?

“潘姑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丫鬟不解。

潘姑子道:“令狐家和我们潘家不同,不能看表面好看难看。”

丫鬟还是不懂,潘亦心倒琢磨出些意思来。

潘姑子笑问:“请教姑娘一句,令狐家盛产何物?”

潘亦心沉吟道:“令狐的产业颇多,要说盛产,应该是酒吧?大杲名酒‘火烧云’!”

潘姑子摆摆手,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今儿说与姑娘,只是想给姑娘提个醒。令狐家盛产狐狸,令狐家的人一个个都精似狐狸,令狐家就是一个狐狸窝。”

丫鬟扑哧笑出声来,潘亦心不觉好笑,瞪了丫鬟一眼。再看窗外红衣少年,潘亦心的感受已然不同,狐狸再小,总归也是狐狸。

令狐无缺仿佛察觉到了车窗后的目光,他望了一眼,却听潘微之问:“你妹子伤势痊愈了吗?”

无缺点头,“她皮实着,早就无甚大碍,再调养一阵,又会活蹦乱跳的。”潘微之一笑,无缺道,“上回你借她的衣裳,我瞅着顺眼,就不还你了。”

潘微之顿了顿道:“她的那身我带在车上了,一直没机会还她。”

无缺动了动嘴皮,却没说下去。这时候,大白跑来了,它在戚夫人车里闷久了,一放出来就直奔主人。无缺弯腰,一手提起猫脖,将它放在臂弯里,红衣白猫,煞是醒目,潘亦心的丫鬟又看直了眼。优渥优雅,潘郎温润,拆开看、单着看都是顶尖的人儿,并肩一起更是叫人挪不开眼。

潘岳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对令狐约叹道:“你这宝贝儿子,怕我家孙女配不上啊!”

令狐约心中明白,潘岳是不想再趟令狐家的浑水,潘家没和令狐家同行,就已然说明了潘岳的态度。雍帝的旨意一到,潘岳的底线也到了。

令狐约回了句文绉绉的话,道:“我欲快刀斩乱麻,无奈何君不肯……”

“得了吧!”潘岳苦恼道,“我要真答应了你,一时痛快了,日后你不嫌烦我还嫌烦!”

令狐约轻叹一声,潘岳从一开始就不想结这门亲。

令狐家的饭做好了,女眷都在车内用饭。饭后休整完毕,车队再次出发,连夜赶路。半夜里,令狐团圆一直保持警醒,却是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天光晦暗,看似要下暴雨,车队只得马不停蹄,向前方城镇急行。一路马乏人困,驰入南越重镇桐山城后,头顶已乌云密布,一场大雨随时将至。

桐山城隶属桐山郡,管辖周边两郡。桐山知州花爽与令狐约是旧识,车队一入城,便直往州府而去。尾随其后的镖局和商队到州府前皆止步另宿,也算他们有先见之明,桐山城州府刚出了件大案。

令狐约想不到,花爽就在昨晚一命呜呼。潘岳也想不到,在桐山城州府他又碰到了梁王。两人气都没来得及喘一下,就被平镇唤去见梁王。三方见面,一色愁面,三张脸没有最难看,只有更难看。

西日玄浩并未昼夜兼程地赶路,他到桐山城后,被花爽请到府邸用宴,夜宴完了就在花府睡了,可一早醒来,花爽就死在书房里了。更叫西日玄浩郁闷的是,花爽的死与陈妈妈的死一样离奇,花爽被发现的时候,书房门窗紧闭,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看似花爽就是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然后死了。去一个地儿死一人,去一个地儿出一大案,这趟南越之行,梁王倒足了八辈子的霉。

暂且不提州府疑案,潘与令狐两大家族不得不另找驻扎的地方。不料车队才出州府不远,豆大的雨珠儿就从天而降。令狐立秋带两队人马拐入了州府旁的社庙。令狐团圆跳下车来,就去扶戚夫人。待进社庙,她见到了适才告退的镖局和商队的人。

“你们都在这裏避雨?”潘迟皱眉问。

“你们不也来了?怎么,州府放不下人了?”一镖师没好气地答。

令狐立秋立刻接了话头,“叨扰诸位,出门在外,行个方便,大家方便。”

商人最为识趣,先挪开了。令狐家的人手脚麻利,迅速清出了一块空地,铺上垫布后,先请戚夫人休息,跟着潘家的女眷也安置妥当了。潘迟按捺下不满,坐在商人旁边,隔开了两方的人。

潘亦心和丫鬟则认出了令狐团圆,“姑娘,那不就是……”

令狐团圆一身红服,身无装扮地跪坐在戚夫人身旁,潘亦心只道她是个大丫鬟。潘姑子垂首,陪坐在潘亦心身后。

令狐无缺和潘微之靠站在门口,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各自忧虑。

对商队的疑虑之心,无缺已经放下,取而代之的是花爽之死。他侧首望了一眼令狐团圆,她是不知晓的,花家与叶家的关系就好比潘与令狐。从陈妈妈之死开始,每件事情都与叶氏有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鬼魅般地操控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这天阴沉沉的。”潘微之道,“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

“还真巧哪,我们一到就下了……”

两人看了很久的雨,期间只有这么一句对话。

一旁,令狐团圆问戚夫人:“娘,花大人是何许人?”

戚夫人忧愁道:“他是你父亲的故交,也是南越一等一的大员。”

令狐海岚道:“母亲不用担忧,父亲会处置好的。”

戚夫人左右拍了拍一双女儿的手,惆怅半晌,没了话语。

令狐约的两位姨娘与陶氏坐在戚夫人身后,窃窃私语,而令狐约的次子与令狐立秋比肩站着。

潘微之忽然“咦”了声,令狐团圆竖起耳朵,雨中来人了。

无缺远远看见一团模糊的灰影,正快速地往社庙而来。以无缺的修为,他能感应到来人身手很厉害。无缺一手在背后打个手势,令狐家的人立刻包围住女眷。潘家的反应不算慢,跟着警戒。没有人迟钝,镖局和商队也各自小心。

来人停在无缺眼前,雨珠儿砸到他身上,尽数反溅形成一个水圈,而他的衣衫竟是干的。

“这么多人?”那人盯着无缺问。

“阁下好身手!”无缺将潘微之拉到身后。

令狐团圆蹙眉,她想起身却被海岚拉住。

“让开呗!”那人笑了笑,身影一灰,无缺只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待他回身,那人已伫立庙堂正中。

这一身轻功震慑全场,令狐立秋问:“你是何人?来此避雨吗?”

那人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回到无缺身上,“看起来,你才是这裏能说上话的。啧啧,年轻的贵族子弟吗?你叫什么?”

无缺抱拳道:“南越令狐无缺!”

那人本来戏谑的神情一收,立现几分江湖人物的味儿,“令狐家的啊,哦,还是优渥公子。看来我的运气不够好,多少要给令狐家族点儿面子。”

“请教阁下所为何来?”

那人看着无缺,手却指向四个商人中的长者,“为他!”

镖师们立刻拉开了与商人的距离。

“你们真叫我好找,跑得也太快了,害我一直追到桐山,还碰上南越的优渥。”

长者起身,沉声道:“洪甫仁,你到底要纠缠到何时?”

庙中顿时鸦雀无声,只要是南越人,都听过洪甫仁的名字。铁砂掌洪甫仁,几乎是武圣之下的第一人,只是洪甫仁声名不佳,铁砂掌下死过不少人。

被喊出名号的洪甫仁不以为然地道:“你把东西交出来,不就结了?”

长者愤恨道:“我若有,早就交出来了,岂会连累我胞弟一家丢了性命?”

洪甫仁望着无缺道:“今儿本来是要连你性命一并取的,看在优渥公子的面子上,留你一条老命。把东西交了!”

令狐团圆和无缺此时明白了,商人是有古怪,他们是在逃命。

少年从长者身后突然探出头来,叱道:“说没有就没有,杀了我们也没有!”

长者连忙捂住他的嘴,一旁的汉子悲凉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洪甫仁,你也是我们洪家的一支,为何要赶尽杀绝?放我们一条活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