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风花雪月问何处(2 / 2)

戒风流 周梦 4381 字 3个月前

令狐团圆靠在他的肩头,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有人走近。

一袭碧裳的纳兰颐惊骇地望见,阴暗之中一玄衣男子抱着一位蓝衣宝林,两人依偎在阆夕宫的画柱后。

原来纳兰颐见过贵妃后,心情郁闷地出宫,经过阆夕宫他顺道一转,却不知殿里有人。以西日玄浩的修为,纳兰颐一入阆夕宫,他便已察觉。西日玄浩下意识地搂过令狐团圆,怒视来人。他才制住了混球,能有半夜时间“好好”与她谈谈,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来搅局?

纳兰颐只当宫廷侍衞在与宝林偷情,硬着头皮上前几步后道:“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看见!告辞!”

西日玄浩一听他的声音,再见他的样貌,即知他是纳兰颐,就由他转身去了。

此时,令狐团圆体内被封的气脉起了变化,照旷的解禁虽微若抽丝,但积蓄的力量若到了就能剥茧,她两腰间的禁忌最先告破。

纳兰颐转身才迈了一步,便听见画柱后一声闷响,他微微侧首一瞥,惊见宝林推倒了男子,压到了男子身上。男子一个翻身反压而上,双手按住了宝林双肩。纳兰颐方觉不对,那两人好似并非你情我愿,侍衞意图不轨,宝林奋力挣扎来着。

纳兰颐飞快地思索了一番,与他无关自然可视若无睹,但宝林的贞节一坏就是一条性命,宫廷中应有隐衞吧?想到此,他转回身,喝道:“你放开她!宫廷之中,岂容你等败类为非作歹?”

令狐团圆看着西日玄浩的脸黑了,她心道,骂得好!

西日玄浩起身,冷冷地走出阴暗的宫殿。纳兰颐看清他的面目,不禁倒退一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最不能惹的梁王。纳兰颐后悔不迭,他管什么闲事、充什么好人?难怪阆夕宫无人打搅、无隐衞出面阻止,那是梁王在玩乐。

“宫廷夜深,纳兰你还不出宫,意欲何为?”

纳兰颐倒吸一口冷气,躬身见礼道:“在下即刻出宫,请殿下恕罪,在下不知是殿下!”

西日玄浩盯着那张比女子还秀气的脸,冷冷地道:“西秦男子素爱披发,可这儿是盛京宫廷,岂容你不男不女的、深夜行走?往后给本王记着了,再这样出来,仔细你的头发!”

纳兰颐受辱,强忍下称是。但他却不知,他这副忍辱委屈的模样,落在西日玄浩眼中更加恶心,“污秽宫廷,男生女相!”

纳兰颐生平最恨的就是这四字——男生女相!他着实忍不住,轻声道:“谁人污秽宫廷?殿下心中清楚!”

令狐团圆心道不好,纳兰公子要倒霉了!她躺在冰凉的宫殿里,远远地看见西日玄浩一挥衣袖,以内力将纳兰颐打倒在地。可怜昳丽公子,修为弱可忽略,他长发一荡,倒在地上后竟还吐了口血。可悲昳丽公子,一口血溅地,更显柔弱娇美。

纳兰颐勉强支撑起身体,愤恨地道:“殿下纵然将我打死,这污秽宫廷的罪名我也不担!”既已得罪梁王,他就豁出去了。

西日玄浩飘身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道:“总算你还有些男人骨气,换作平日本王也就饶过你了,但不巧,今儿本王心情不好!”

令狐团圆竭力控制着内息,纳兰性命不保,她得从恶人手中救他下来。

沉寂片刻后爆发出一连串闷响,正是西日玄浩在踢打纳兰颐。令狐团圆心中焦急,两肋的禁忌被猛地冲开,身子能动了。她不顾身上还余一道禁忌,爬起来冲向殿外。只见纳兰颐蜷缩着躺在梁王脚下,身旁一摊血迹。

“你想打死他不成?”

西日玄浩转头,其实他已脚下留情,踢人压根没用内力,只是昳丽实在太弱,三两下就不动弹了。

西日玄浩冷眼瞧着令狐团圆跑到纳兰颐身前,查看他的伤势。长发掀开后,那一张令女子也妒忌的脸,擦伤之下,道不尽的凄艳。

令狐团圆搭过纳兰颐的气脉后,知道没有性命危险,她放下心来,正欲声斥梁王,却听身下男子幽幽地道:“原来是你!”

纳兰颐认出了她,不就是傍晚失态,盯着自己的宝林吗?她不是个守礼的女子,她对梁王那是在欲拒还迎。

“不用你好心,你也一样污秽不堪!”纳兰颐双目一闭,世间皆污浊。

令狐团圆震惊,她冲破禁忌来搭救他,却被他骂污秽。此种羞辱与西日玄浩曾经加诸于她身上的截然不同。她对梁王一直未生好感,只在他辱骂她娘亲时她才真正愤恨,可纳兰给她的印象极好,一位独特的公子,一位敢仗义执言的男子,这样的纳兰羞辱了她,她难以置信,叠放膝上的双手不禁轻颤起来。

西日玄浩眯眼,他惊讶于令狐团圆能自行解开禁忌,更惊讶她居然被地上的妖孽一句话击败。由此,西日玄浩对纳兰颐的不满达到了顶峰,他再次抬腿,砰的一声,却踢在了令狐团圆的手臂上。

“够了!”令狐团圆横臂厉声道,“被人说上两句,你会少块肉啊?”

西日玄浩不语,又连踢数脚,尽数被她挡下。他转身,将一旁的栏杆一段段踢落湖中,扑通声不绝于耳。待回转身来,却见令狐团圆上下搓揉着手臂,原来她也知道疼啊!

“你还能走吗?”令狐团圆问地上的人,后者毫无反应。碧裳凌乱,琼肌揉损,憔悴了秋宫夜色。

西日玄浩冷笑一声。

令狐团圆试探着拉纳兰颐起身,后者却竭力地推开了她,“不要碰我!”

令狐团圆怔怔地望着他挪动身子艰难地坐起,又摇摇晃晃地站起,可他的脚根本站不稳,膝盖一弯,便跌了下去。跌倒后,他又强自爬起,再跌,重复着这一动作,直到摸到了栏杆,才支撑起身子往宫外移步。

此一系列动作之中,纳兰颐始终未看她一眼,令狐团圆却错觉,仿佛见到了年幼时的自己。每每修炼到体力透支,一次次跌倒后她都咬牙爬起,直到再无力起身。

令狐团圆的心底泛起一股辛酸,落在西日玄浩眼中,就是一双明眸春情荡漾。该死的妖孽!梁王动了杀机,他西日皇族的女儿,竟会对妖孽产生情愫。

令狐团圆忽闻劲风破空,她弹身而起之时玄衣已掠空,她来不及挡住,跃在空中一把抱住了西日玄浩的后腰,接着一个千斤坠,猛地将他带落。西日玄浩落到地上,用力掰她掰不开,又弯身甩她,她却似黏在他背上似的,怎么甩都甩不脱。

“放手!”

“不放!”

“再不放手,休怪我下狠手!”西日玄浩斜眼看她。

令狐团圆尚有一处禁忌未破,却也顾不上了。她情知,若松开了他,碧裳那位就死定了!梁王杀心已起,杀气腾腾。

纳兰颐踉跄着前行,听得仔细,更确定那两人关系污浊,一对狗男女!

冯尚宫看见梁王对令狐团圆动起拳脚,唇边不由浮笑。打死她才好!冯尚宫丝毫不知,她在看那两人的风景时,也有人在冷冷地看她的风景。

九重宫阙之中,大杲皇宫最高所在——月照宫的未央阁上,万福正鸟瞰阆夕宫。见梁王往后一倒,想将令狐团圆压在身下,令狐团圆一个旋身,两人同时一肩着地。万福再也看不下去,纵身一跃,如飞鸟般翔于夜空。

令狐团圆受颈部禁忌影响,眼看西日玄浩就要挣脱,她将心一横,再度跳上他的身躯,死死抱住,往画柱方向翻滚。西日玄浩见她张牙舞爪地扑来,紧接着他软香在怀,却是一团疯滚,他顿时头脑充血——他难得为她着想,她就这样对他?西日玄浩箍住令狐团圆的腰,往相反方向发力。

冯尚宫微微摇头,这时身后高空刮来阵阵阴风,她陡然色变。万福经过她时,柔柔一笑,却似利箭穿心。她立时知道她的那点儿小心眼儿,早被万福洞透。

西日玄浩力大,带着令狐团圆滚到了栏杆旁。他先前自作孽地踢掉了一大段栏杆,眼看就要抱着混球落水,幸而万福及时赶至,轻巧地用两指勾住西日玄浩的衣襟,两人的滚势告终。

“有公公在,你们啊,是掉不进水里去的!”万福将两人提了上来。

令狐团圆站稳后,马上跑到万福身后,见到纳兰颐被一名宦官背走,远处冯尚宫垂首行礼而去。她放下心来,昳丽公子没事了。

西日玄浩整了整衣衫,很郁闷,可听了万福的话后他更郁闷。

“殿下,你上回欠隆德坊的饭钱还是陛下替你付的,这回阆夕宫修缮的费用,就该自己出了!”

“知道了!”

令狐团圆揪着万福的衣服后摆,看着西日玄浩满脸的不痛快,心中大快。万福被她揪得不自在,捉过她的手腕柔声道:“我说令狐小祖宗啊,你别扯坏公公的衣裳,公公如今比梁王殿下还穷,连身衣服都置不起了!”

令狐团圆自然不信,梁王吃饭打单,万福制不起衣裳,宫廷会那么穷吗?她却不知,万福这段插科打诨倒是真的。自从祥和三令颁佈后,宫廷的开支大幅缩水,虽远不至于穷窘,但对于一向不理财又挥金如土的梁王来说,每月的俸禄根本不够开销,很多单子都是雍帝事后给他结的。也就梁王有此殊恩,雍帝说过他不少次,到头来还是为他结账。

被万福的几句话一带,阆夕宫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他又接着道:“时辰已晚,殿下自己请吧!”

西日玄浩蹙眉,他见万福拉着令狐团圆的手,令狐团圆挣扎了几下,又如何能挣得脱?

令狐团圆道:“公公放开我,我也自己回了!”

万福道:“这可不行,公公听侍衞们回报,说你是个路痴,公公得送你走!”

西日玄浩听明白了几分,便不想走了。

万福柔声道:“好孩子,前面你与殿下打得真难看,现在你这样子也不好看,一路上被人瞧见就笑话了,还是跟公公走,公公带着你,谁都不给看!”

西日玄浩轻哼一声,转身而去。再听不懂,他就不是梁王了。

令狐团圆也觉出了蹊跷,“公公莫非有私房话说?”这一晚委实奇怪,梁王似有话与她说,万福也是如此。

“有啊!”等梁王走后,万福另一只手变出了一枚银锭,在她眼前一晃,“公公穷了,得找你父亲要些用度!”

令狐团圆看得仔细,那是一枚前朝制式的银锭,毫无光泽,色暗纹缺。可是,只要是前朝的银锭都价比金贵,眼前银锭的朝代更是久远,价值不菲,万福如何会唱穷呢?

“好孩子……”万福的话语缥缈起来,“你同殿下打累了,公公带你回去休息……”

令狐团圆稍感一阵困意,她睁圆双眼,万福在做什么?不曾想微风拂面,徘徊在她周身,她慢慢地软在万福臂上,沉睡了。

万福收起微不可察的内力,暗自感叹,寻常的催眠术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最后还得拂她睡穴。他将令狐团圆背起,点足凌空而去。

天上无月星河黯淡,宫廷缥缈御香隐舞,令狐团圆仿佛做了一场梦。平湖秋色之中,青烟逐波,一叶轻舟斜叠暮色,一曲琴音随风轻送,不知何人在吟:

<small class="center">月榭云亭玄雾萦,翠含西子任伶俜。</small>

<small class="center">天凉疏幕幽幽影,寂寞残痕脉脉铭。</small>

<small class="center">由夜色,漫清灵。秋光山意缀青屏。</small>

<small class="center">幽人小伫芙蓉梦,若个烟霞在晚庭。</small>

令狐团圆迷迷糊糊醒来后,已不闻词音,只有琴弦犹在弹拨。一声响,两段韵,一起一没,仿似琴师无心而抚。

她起身,发现身处一间静室,四周黑幕及地,身旁一盏灯台上却是颗夜明珠。明珠光亮,映在黑幕上,将黑幕镀了一层淡淡金光。

琴声戛然而止。

令狐团圆心知琴师身在幕后,便问道:“什么曲?”

无人答她。

令狐团圆狐疑地打量着静室,万福弄什么玄虚?琴师既无心答话,又弹什么琴给她听?

令狐团圆掀起距她最近的一片幕布,触手方知,乃是重纱。她一层层地揭个不休,就是揭不到底,抱了一怀的黑纱后,琴师终于启口。

“你掀了最多的一面。”他的声音极轻,无法分辨他的位置。

令狐团圆应了声,仍然继续手中动作。

“曲名《泊忆》。”

令狐团圆停了手,道:“很好听。”

“不掀了?”

“不了。”令狐团圆放手,黑纱一层层垂落,“这裏是昔瑶殿,你弹我娘亲的琴曲,曲好听,你弹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