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流水不识落花情(2 / 2)

戒风流 周梦 5597 字 3个月前

“把桃夭丢给我,你放手一搏!”令狐团圆身子被拉住,嘴巴没被封住。

令狐团圆既已发话,西日玄浩便冷冷地注视着应淑妃。

应淑妃问令狐团圆,“这女人曾与你作对,你却要救她?”

令狐团圆扬声道:“我不是救她,我是看不惯不公平!”

应淑妃难得微笑地道:“不是救她就好,此事与你无关,你与殿下先顾着自己的小命吧!”

令狐团圆粉着脸斥问:“不就是算计了你儿子一回吗?非要她死不可?”

应淑妃变色,西日玄浩蹙眉望着令狐团圆,混球说话真是大胆。

十一月适时地将桃夭抛给了令狐团圆,在应淑妃的气场里,桃夭飞在空中的速度很缓慢,妖娆的姿色沉淀后,轻轻飘扬的青丝说不出的悲凉。

十一月抛开桃夭,身形就灵活了三分,他反搭冯尚宫手肘,喝道:“绝无可能,我徒儿性子虽劣,但却不是淫邪之徒!”

应淑妃望着空中的桃夭,若有所思。秦王说,一近她身便神智尽丧,之后醒来,妖女已披衣笑对令狐一行人,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并无佐证。再说妖女长年待在青丝台,若要勾引她的儿子,就不会躲着沛王。

令狐团圆双手接过桃夭紧紧抱住。原来她的琴技学自十一月,难怪那么糟糕。而十一月为徒儿洗刷罪名,恰与雍帝那日对她说的话一致——眼见为虚,亲历为实。雍帝早吃准了桃夭吗?

西日玄浩听得刺耳,无视伦常……说的是他的父皇吧?这女子是他父皇的,所以不可能伺候完老的再迎合小的,若是那样,父皇早把她杀了,哪里轮得到应淑妃动手?只是混球不会扯谎,这女子铁定与秦王扯不清关系。

十一月依然落于下风,他肩头不住涌血,冯尚宫嘲笑道:“用你的命顶你徒儿的贱命,值吗?”

趁她说话之际,十一月得空封了右肩血脉,极平淡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没有教好她是我无能,倘若连她的性命都保不了,下了阴曹地府,我更没有脸面见我的业师。”

“别提那可恶的女人!”冯尚宫顿时恼羞成怒,十一月的业师正是她生平最怨恨之人。叶凤瑶其实也是她的业师,可那个女人最初就与他们说清楚了,她只能传授他们寻常的琴艺,不许他们问缘由,还说即便是寻常的琴艺,学好了也是一样好。

冯尚宫没学多久就放弃了,十一月学了一年,又学到些什么?她看得很清楚,十一月也曾怨恨过,但他连小命都是叶凤瑶捡回来的,所以他忍住了。

令狐团圆盯着十一月,想从他身上寻出娘亲的影子,可是她找寻不出。令狐团圆没有察觉到,她怀中的桃夭眼角淌出一滴泪。

“我知道你恨她,我自己又何尝不怨?”

冯尚宫的金甲生生停滞。

十一月凑近她,轻声道:“她的武学岂是你我能学的?她不教你我,是不想你我死。”

令狐团圆着急,她竟听不到这句话。应淑妃也未能听见,她疑惑地看着冯尚宫垂落双手,十一月后退。

“可惜我最近才想透彻。”十一月叹了声。

应淑妃惊愕地问:“你……你的修为竟能施展传音入密?”

令狐团圆与梁王俱惊,万福最初被他们“逮”住,曾言传音入密只有达到武圣修为的巅峰才能施展。

但见十一月拢袖垂首,平静地答:“回娘娘的话,十一月不才,近日大彻大悟后,终于领会到了传音之密之法。”

令狐团圆心神一震,他说的是传音之密,而非传音入密。天下第一的琴师、传音、天音剑,这三者之间仿佛存在一条无形的锁链。她的娘亲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琴师?

应淑妃敛色不语。桃夭早年与雍帝的事她管不着,但现在既然回到宫廷她就得管,由不得桃夭以青丝台那套作风秽浊宫廷。桃夭招惹了秦王,她正愁寻不着她的短处,在清华汤前撞见,活该落她手里。清华汤是何许地界,岂容一介六品女官随意出入?可这局面如何收拾?令狐团圆和梁王的到来、十一月本身武力的重新判定,桃夭还该不该杀呢?应淑妃陷入了沉思。

冯尚宫的思绪则一片混乱。她与十一月两人同年入宫,她比他更早修武,还不学那无用的琴技,可为什么到头来,十一月的修为远在她之上?想起近几年两人极少的几次交手,冯尚宫得出一个残酷的结论——十一月一直都在让她。

犹记当年楚长卿摸着他们的头,评价她的修武资质在十一月之上;雍帝也曾与她说过,楚将军之所以命你成为十二月,只因你比十一月强。唯一说她不如十一月的是叶凤瑶,那讨厌的女人可恶地说,你不如十一月,恰恰是由于你比他强。

叶凤瑶的话,冯尚宫一辈子都没能明白,她猛地抬头,冰冷地道:“武圣之巅为武圣八级的修为,是吗?”

十一月还未答她,她已再次发起攻势。迅若疾风,狂似骤雨,木屋前只见金光纵横,两人身影模糊成残影,一人倒退一人逼进。已经分不清为公为私,冯尚宫只知道若不能打倒眼前的男人,她这一生就注定活在他的阴影下,而她的武道境界则到此为止。

令狐团圆屏息看着,她的腰间缠着一只手,那只手叫她动弹不得。西日玄浩什么时候更换了动作她不知,等她知道时那手已贴在她后腰,透着一股微弱的内力封住她的行动。

在西日玄浩冷漠的丹凤眼里,那打斗的两人同归于尽才好,“七月”的重要成员死一个少一个。他本来抓的是令狐团圆的肩,怕她双臂失力,便改搂了她的腰,搂又觉着别扭,最后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下手。令狐团圆的腰肢纤细,他一只手展开,隐生满手的抓感,仿佛正抓住的不是她的腰,而是她整个人。管那两人打得天昏地暗,他只要紧紧抓着手里的这个。

场中应淑妃修为最高,眼力亦是最强,她很快又看明白了,十一月没了桃夭的拖累,居然还在让着冯尚宫,她不禁哼了句:“妇人之仁!”

应淑妃说的是十一月,听在冯尚宫耳里却是在骂她。她不禁面色潮|红,双手一错,十指相交,响起一片金裂石碎之音。令狐团圆惊愕地发现她指套的十枚金甲碎落在地,露出她光秃秃带血的指头。

十一月看后异常难受,“你的指头?”学琴之人,手指是何等重要。

冯尚宫狰狞一笑,“我又不弹琴,要指头何用?”言毕,她再次出手,无论手速还是攻势都远胜之前。没了金甲的辅助,多了灵活诡异的爪式,一时间叫十一月再无还手之力。

令狐团圆两人望着,忽然同时想到了,这样的爪式应该出自万福。两人看着冯尚宫阴毒的爪式、扭曲的面容,各自心惊。万福不授教下去是为他们好,练那样的功夫,手指变难看事小,武道偏邪就糟糕了。

令狐团圆慢慢地转过头面对西日玄浩,而他却没有看她。西日玄浩任她的目光在他脸上盯出洞,铁了心地不看她。他知晓,她肯定在求他,要他挪开她腰上的手,他放她他就是傻瓜。但他渐渐觉得脸热了,少女的气息喷到他面上,令狐团圆正一点点凑近他,他不得不低下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长长的睫毛几乎扇到他下巴上。

令狐团圆一点儿都不觉得此时的举动很暧昧,她一心只盼着他快快撒手。

西日玄浩也没觉着暧昧,他一磨牙,这算什么?从没见过这样求人的。女人就该小鸟依人或眼含泪光地求人,哪有她这样理直气壮、傻不拉叽的?

他心裏刚骂完,令狐团圆的眼神就变了,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看得他心中一寒。旁的女子那般模样,他看着都挺顺眼,怎么到了混球这裏,就这么假、这么恶心呢?

连令狐团圆自己都觉着恶心,她皱起了鼻子,撅起了嘴巴,当她的唇无意中触上他的喉结时,西日玄浩闪电般松手。

“德行!”梁王的词还未出口,令狐团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桃夭塞到他怀里,顺手抽掉了他的佩剑。

十一月已显败相,他的金钟袖不复存在,褴褛袖口下双臂的抓痕粗细不一,条条淌血。令狐团圆适时支援,一剑横空,挡在了他的面前。

“算起来,你也是我半个师兄。”令狐团圆逼退冯尚宫后,朗声道,“还请师兄为我掠阵!”

十一月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叶凤瑶的女儿与叶凤瑶的身影相叠,记忆如雪花般片片袭来:叶凤瑶挺身而出,挡住了打虐他的恶人;叶凤瑶拦在他身前,不许雍帝杀他;叶凤瑶远离宫前与他说,楚长卿比雍帝更值得信赖……可是叶凤瑶骗了他,她竟选择了望舒令狐。

他算是什么呢?一个街边小乞儿,一个宫廷的无能琴师,一个“七月”的宫廷接应,一个夹在雍帝和楚长卿之间的十一月?

十一月慢慢拖着步子,挪向他这生唯一的徒儿。他的业师没有好好教他,他竭力想教好的徒儿不肯好好学。可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师徒啊!

西日玄浩拧眉瞪着那个混球,死德行,就知道逞能!他手里抱着桃夭,想丢又没处丢,混球冲出去,不就想保下这个妖女?他若丢了她,保准被应淑妃一下了断,到时候混球就会指着他满身不是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冯尚宫还未完全丧失理智,和郡主交手的下场只有死,万福早就警告过她了。

令狐团圆坦诚道:“是啊,我打不过你。”她只能仗剑挡冯尚宫一时,昔瑶殿里她就知道了。

冯尚宫盯着十一月,不理会令狐团圆,径自踮足弹身,又被令狐团圆横剑拦截。

“能不能不打?”令狐团圆手臂伸直,面上一副愁眉苦脸状。

“你说呢?”

回答冯尚宫的是一片森冷的剑光,令狐团圆嘴上问话,手上剑式已然备下,压着她的尾音,劈头一剑突然发难。

因为不是冯尚宫的对手,令狐团圆使了点儿诈。待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无缺唠叨过她无数遍,修为不及对方,就得从别的地方找补。

冯尚宫与十一月交手时,她尚有金甲护指,此刻没了金甲,断不敢赤手空拳接挡少女的剑。眼见剑光扑面,她只得急避,她一退后先机即失,令狐团圆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紧跟着近身逼上,剑锋如影随形,不离她身上诸要穴。能让的十一月都已经让了,现在轮到冯尚宫无处下手了。她不仅失了先机,更无法对令狐团圆下杀手。

风水轮流转,场上但见令狐团圆剑法犀利精湛,冯尚宫毫无招架之力。梁王的佩剑虽比不上三把御赐之剑,但亦是锋利的杀人利器。而令狐团圆不想要冯尚宫的性命,她只想要她几根指头。

令狐团圆很清楚,眼下她的形势看好,可一旦应淑妃插手或冯尚宫拼命,败阵的还是她。为了十一月还有那个妖女,修修应淑妃头号手下的指头,才是她此战可取的目标。

她已经不是当日寂灭七剑初成、傻乎乎地只会拿师傅绝妙的剑法拖延时辰的小丫头,她也不是那个面对四月强悍的内力,拼尽一生所学硬碰硬挡的少女了。桃夭让她明白,武力没有手段重要。雍帝叫她感叹,手段不如情感虚伪。她既不是他们那样的人,又不是一个拘泥的人,拜他们所赐,她更相信武道——该使坏时就使坏。所以令狐团圆没有一剑对着冯尚宫的指头,她一直在寻觅良机。

应淑妃也算武痴,她始终无缘得见西日皇族最神秘的穆王爷,更无法领略穆的剑风,今日令狐团圆学自梨迦穆的精妙剑法,直看得她如痴如醉。

令狐团圆的右手剑不如左手剑凶猛,但施展起轻灵优美的剑法也丝毫不差。潇洒自如,灵动轻妙,如活脱的青蛇,又似一段深色缎带。分明是把寻常的宝剑,在她手中却施展出软剑的多变特质。

西日玄浩冷眼瞧着,那是他的剑,他再清楚不过剑的分量和细微的特点,可混球第一回使、第二回拿,却仿佛已用此剑多年,精熟至极。这样的剑道天赋,可叫无数剑客汗颜。

十一月慢腾腾地挪到了梁王身旁,后者立刻将桃夭转手。就在这一瞬间,冯尚宫惊叫一声,应淑妃尖眉双挑,西日玄浩定睛一看,两根血淋淋的指头被混球一剑削飞,恰好滚落在他脚前。

冯尚宫捂着手,仇恨地盯着令狐团圆。

应淑妃终于看明白了,令狐团圆前面所有的攻势都是虚的,只为诱冯尚宫出手相挡,就可趁机削她指头。难为的是她一路剑式如行云流水毫不间断,丝毫不给冯尚宫喘息的机会。可怕的是她年纪轻轻,剑技就如此精深,思路更是超级清晰。抢先机,得手后不饶人,诱数剑,只为一招达成目的。相形之下,冯尚宫这回倒真的妇人之仁了!

令狐团圆没有丝毫得意,剑伤一个修为高过自己一级的武圣,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得归功于四月等人长久的陪伴支招。她盯紧冯尚宫,后者仿佛随时都会饿虎般扑来。

十一月根本无力接住桃夭,他双手伤重,勉强坚持了一会儿,便连带桃夭一同跌坐到地上。落到地上的他轻唤了一声,道:“冯小妹……”

唤声唤回了冯尚宫的注意力,他多少年没喊她小妹了?冯尚宫面带痛苦。

“算了吧!”

冯尚宫瞅着地面上的两根断指,恶狠狠地道:“我能算了吗?我处处让她,她却一剑削我两指……”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十一月何尝不是处处让她?

十一月正色道:“回头找潘太医续接,没事的!”

冯尚宫恨啊,他哪里知晓,即便接上,她这两根指头上练的功夫也找不回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团浅影、一条玄影分别向令狐团圆扑去。十一月骇然地望见,应淑妃毫无征兆地偷袭令狐团圆,而梁王竟不顾自身安危,冲入了战场。

应淑妃一掌拍去,令狐团圆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身子竟无法动弹,脚似扎根于地面。难道这就是她与应淑妃的差距吗?没有四月当日凌厉的杀机,没有未央阁上震撼的内力,此刻的应淑妃带给她的是难以抗拒的牵制,正如未央阁上她的厥词——叫你生不如死!

比死更可怕,是活着见证死亡的过程,是活着历经种种苦难折磨,却死不了。

这一掌很快,快到令狐团圆无法躲闪,它也很慢,慢到几乎要用去令狐团圆的一生。

应淑妃很得意,略带几分报复的快|感。令狐团圆会算计,她就不会谋算吗?令狐团圆骗掉了冯尚宫的两根手指,她也得留给她些什么才叫礼尚往来。当十一月喊“小妹”的时候,她就改变了气场里的气机,令它们全部转向了令狐团圆。她不要她死,她要她尝尝什么叫万箭穿心、千刀万剐。只要她的掌拍上她的脑门,所有气机便串联一起,崩溃她体内所有内力,寸断丝裂。对一个修炼有成的武者来说,世间最残酷的事莫过于此:眼睁睁地瞅着自己变成废人!

此番出手,应淑妃也做了几番思量。万福在她面前流露过厌恶桃夭,所以她才寻桃夭下手。令狐团圆横插一手伤了冯尚宫,那她就有理由替手下找回场子。只要不杀她留她一条小命,怎么样都成!应淑妃自以为是地想着,不想西日玄浩却扑到了令狐团圆身前。

西日玄浩一直注意着应淑妃的动静,她一动他便跟着动了。距离令狐团圆更近的他,抢先扑倒了令狐团圆。傻乎乎的,应淑妃都一掌拍她脑门了,她还杵在那里。

西日玄浩扑倒了令狐团圆,便用身子挡住了她。应淑妃站在他的身后,她的手僵在了半空。

比起令狐团圆,她更恨不能一掌劈死梁王。可眼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杀梁王,西日玄浩一死,她那两个儿子别说染指皇位没戏,没准还会给他陪葬。而在宫里她动手杀个女官,隐衞不会阻止,但危及到梁王,隐衞就无法坐视不管。

令狐团圆觉得脸碰到了冰冷的地面,身上多了个硬板挡风。在西日玄浩身下,她的四肢依然僵硬,她按着剑努力想握紧,可怎么都抓不住剑柄。

西日玄浩的大手扣在她的手背上,她僵硬的动作仿佛也影响到了他,他勉强分开指头,按住她的手抓住剑柄。令狐团圆这才知道他为了救她,硬生生冲进气机密集的中央地带,也被应淑妃惊人的内力所伤。

她的手背开始觉得暖和,他的身子却压了下来,结实地压扁了她。令狐团圆咬牙切齿地暗骂,重得像一头猪!

西日玄浩何尝想压她?他压过的女人哪个都比她强,这么个柴火棍,除了脸蛋圆,就没圆的地方了。他见到应淑妃冲过去心裏就紧张了,一紧张就扑了过去……

令狐团圆似乎又听到了他的哼声,只是这次有些无奈。

应淑妃从两人身旁走过,令狐团圆立刻着急起来。这时候,她若动手杀桃夭,无人可阻。

“你别装了,桃夭!”应淑妃边走边道。

十一月身前的桃夭缓缓地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问:“娘娘有何指教?”

“你……”应淑妃先怒后冷地道,“很厉害!”

令狐团圆两人吃惊,随即马上想到,他们之所以行动艰难,其实是中了桃夭迷毒。十一月和冯尚宫最早中毒,只是没有发作。等到十一月受伤后,血流过多,体质下降,迷毒的效力最先显现,可他们都没有往那上面去想。而最倒霉的还是冯尚宫,她若非中毒在先,身法被影响,如何会被令狐团圆削断手指?

现在场中能动的,唯有修为最高以内力抗衡的应淑妃,所有人都留在原地,无法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