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与老医师向西日雍告辞,忽有军士来报,“陛下,平山大捷,瑞安投降了!瑞安国主自尽,平山城已被我军占领。”
西日雍立刻站起身来,连道三声“好”。
“恭喜陛下!”众人均向西日雍贺喜。
西日雍难掩一脸喜色地道:“老先生与古医师,你们师徒一来,多日不破的平山城便告破。古医师,看来你注定与朕、与大杲军队有缘!”
潘微之心中有苦说不出,伴君如伴虎,他作为南越名门贵公子之时已深有体会,没想到当了古医师,还是一样被西日雍看中。
西日雍一高兴,气色就好了不少,当下逐—安排接手瑞安事项。老医师被送回,潘微之则被田胖子直接带去了伤患营。
潘微之一入大杲军营,就接连三天未归,令狐团圆实在放心不下,到底拿着换洗衣裳去了营地。
伤患营位于山脚下,足有数十座帐篷,只有重伤者才住在里头,帐外皆是断胳膊少腿的军士。令狐团圆一路寻着潘微之,一路感到触目惊心,也终于明白了潘微之为何不归——这裏的伤兵太多,而他们的状况又太惨。
西日雍伫立在山坡上,远远地看到了前来探望的令狐团圆,不禁蹙眉。
一旁随侍的田胖子道:“那是古医师的夫人,我头次见她,也大吃一惊。”
只见古夫人终于找到了憔悴的古医师,投入了他的怀抱,西日雍长叹一声。
田胖子试探地问:“要不要请古夫人过来一见?”
西日雍沉默。明丽动人的古夫人,就似病愈康复的纳兰贵妃,当年曾艳冠后宫的绝色佳人。
那边,令狐团圆快要哭出来了。潘微之不仅疲惫不堪,双眼更是布满血丝,连看她的目光都是飘忽不定的,“你的眼睛不好,还要如此劳累,万一又看不见了怎么办?”
潘微之握着她的双肩道:“我此刻就体息了,你莫担心。”
“不成,我去找田胖子,要他立刻放你回去。”
潘微之却拉住了她,“不是旁人叫我留下的,是我自己不愿走,营地里军医紧缺,我留下来,便能多一人出力。”
“可是……”
潘微之的两指按在她的唇上,待她平静后才移开,然后轻声道:“我是个医师,不论是潘行医还是古医师,我都是个医师。”
“我知道了。”令狐团圆垂头丧气地道,“你不累到自己倒下,就还是要救人的。”
“仗已经打完了,伤者数目不会再增加。你放心,我最多再留两日,就可以回去了。”
令狐团圆少不得百般叮嘱,随后便有军医唤潘微之,她只得悻悻地准备归去。
“古夫人请留步!”令狐团圆走到半途,却被田胖子截下。
她只得行礼,然后闻道:“敢问大人,有何要事?”
田胖子怎会有什么要事与她说,叨咕来叨咕去都是一些废话。令狐团圆的面色渐沉,若她还是当日营地里的明远郡主,早就将这胖子踢翻在地了,可是作为古夫人,她只能忍耐,“大人若无要事,妾身这便告辞了。”这时候,一只大手突然从她背后伸出,令狐团圆明知身后有诈,无奈不能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那手捂了上来,扳过她的脸。
“啊!”她尖声一叫,田胖子连忙打掉了那只手。
“应三德,你太放肆了!”
令狐团圆躲到了田胖子身后,只见应三德痴痴地盯着自己,口中喃喃道:“好美啊!”
令狐团圆在心中把潘微之骂了一通,好端端地非要给她整成纳兰贵纪似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美女大体上都相似。
“留你在军营里,不是叫你耍泼皮的。”田胖子斥骂应三德,后者却无动于衷,只知道盯着令狐团圆看。
“何事喧哗?”
西日雍此时出现,田胖子如释重负,“大人,你来得正好,麻烦你将古夫人送出营地。”
令狐团圆猛然明了,这是他们做的一出戏,好让西日雍有机会与她说话。如若不是做戏,田胖子该尊称“陛下”的,于是,她再次在肚子里把潘微之编排了—顿。
西日雍送她一路走出营地,并未交谈,更奇怪的是,他始终没有看她—眼,就仿佛只是单纯地送她出去。
“好了,就到这裏吧,谢谢你。”营地门口,令狐团圆向他辞行。
西日雍的目光仍然不在她的身上,只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令狐团圆愣了愣道:“念夕,王念夕。”
“好,你走吧!”
西曰雍却没有往回走,令狐团圆完全弄不懂,这位帝皇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她也不愿去想,能不见这人就最好不见。
西日雍目送令狐团圆的背影消失,才回了营帐,田胖子与应三德早已等候多时。
“陛下,如何了?”
西日雍坐下后,才缓缓开口道:“派人盯住她,她和古医师一样身怀武功,虽然不入流,但作为医师和寻常女流之辈,这一对夫妇太不寻常了。”
田胖子应声称是,他也才知晓,西日雍对古夫人的好奇并非她的容貌,而是身具修为。
西日雍沉默许久后又道:“算了,古医师确实是个值得称道的医师,他们夫妇二人也算是奇人异士。等这儿的事都完了,朕打算让古医师到宫廷任职,一并把古夫人带去,或许纳兰见了她后会心情不错,可惜了纳兰……”
君王的心思变幻无常,令狐团圆并不知晓,虽然她因与纳兰贵妃相似的容貌而使西日雍起了疑心,但也正因那副美丽的容颜又逃过了一劫。
两日后,潘微之被军士送了回来,人已不像样子,只有衣裳是光鲜的,那还是临出营地时,特意换上了令狐团圆之前送来的衣裳。老医师心疼不已,给他做了药浴。北方不比南方讲究的汤浴,只用一个大木桶盛满了热水,加了各类药材研磨的粉。令狐团圆前去伺候的时候,潘微之已经靠在桶边睡着了。
潘微之沉睡的模样虽然在尕苏见过无数次,但此次却让令狐团圆心如撞鹿。他的长发披散着,一半垂在桶外,一半泡在水里,尽管两鬓灰白了,却更添男子的成熟魅力。卸去了易容之物后,他精致的五官、细腻的轮廓,静美之中更带有—种独特的坚韧。而略显削瘦的躯体,锁骨清晰可见,裸|露的上身被水汽熏染得呈现粉色,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直刺她的眼睛。
她屏息凝望了许久,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轻手挽起他的发,湿淋淋的长发立时滚落水珠串串。她取了梳子,细细地梳了他的发,再用木簪绾起。
做完这一切,他还未醒,但他不能泡太久,她不得不轻推了他几下。潘微之发出一声鼻音,才缓缓睁开酸痛的双眼,一见是令狐团圆在伺候,他愣了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水下沉了一分。
令狐团圆哼了—声,他想了想,便递过手来,她将他一把拉起。瞬间,水珠坠落,溅在桶里,也滴落地面。潘微之大大方方地跨了出来,却轮到她犹豫了。
只闻他倦倦地问:“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令狐团圆急忙为他擦拭,前头她其实没敢看他,这下不想看也全都看到了——挺直的腰、修长的腿,还有不该看的部位。为他擦拭完毕,她的脸已同煮熟的螃蟹。好不容易替他穿戴妥当,他却一手揽住了她的肩,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她的身上,紧跟着,他在她脸旁吐气如兰,“我真的没力气了……”
令狐团圆怎会听不懂他的话,连忙架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有我在呐!”
潘微之闭着眼睛任由她搀扶着去了卧房,又由她将自己放倒。令狐团圆也顾不上解他的衣裳,替他拉好被子便慌乱转身,不想却被他一只手扯住衣角,“你在的?”
她转回身,忙不迭地点头,“在的,在的!”
潘微之笑了笑,松开了她的衣角。
令狐团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又眨了下眼睛,然后果断地解了外衣,掀被而入,像条小鱼般游入了他的臂弯。
“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他悠悠地道,“但真等到了这一日,我却毫无力气,任你宰割。”
她笑出了声,笑声又戛然而止。潘微之忽然侧过了身,亲上了她的脸颊,又顺着她的脸颊亲上了耳朵,轻咬细啃着,那吐出的热气、温暖的唇舌,一时间叫她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她正腹议着这人不是说没力气了吗,他却停止了亲吻,只贴着她的脸继续吐着热气,过了很长时间他都再无动作,她便知道他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钻出,再为他掖好被子,而后对他做了个鬼脸,这才悄然离去。
院子外,老医师正在晒药材。
“他如何了?”老医师问。
“睡着了。”
“你又如何了?”
令狐团圆一怔,老医师放下手中的草药,道:“虽然你没有卸去易容之之物,但我一号脉就知道你是谁了。”
令狐团圆一脸尴尬。
“你是个有福之人!”老医师意味深长地道,“经大难而不死身淤塞的脉络又通了,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当日在梁王面前我并没有多言,你的体质其实异于常人,乃天生的练武奇才,你的天赋很好,只是依我看,你还未打磨好。”
“请老先生赐教。”
老医师笑道:“我知道你擅剑,不过你可知晓,武者的本质是什么?是身体。只有健康强悍的体魄,才能支撑起所有的武技,修炼出浑厚的气力。”
令狐团圆点头称是。
老医师捋须道:“我早年游历江湖,邂逅名医古遐叔,他乃古言后人,兼修医、武两道。他授我一套强身健体之术,名为养生拳,我能延寿至今多亏了它,今日我转惠于你,你仔细看好!”
说完,老医师就在院子里打起拳来。他并非武者,身无丝毫气力,但一套养生拳却打得精彩绝伦。令狐团圆很快就看了出来,这套拳的关键不在于动作的行云流水,而在于它切实地运用到了人的每一个关节。如果说她以往偏重于练剑,―切武行都以剑为主,那这套拳就是以人为主。
老医师正常打完一便后,又放慢速度重打了一遍。只见令狐团圆飘然跃入院中,从容地跟着打起来,动作一板一眼,竟是毫厘不差。老医师在心底赞叹不已,却并不言语,依然打着拳,只是速度恢复了正常。
一老一少在院中打着拳,四月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
“今日就到这裏吧。”老医师收了拳,微笑道,“你的伤好得很快,但也不要过分劳累。有空打打拳,或者练下舞蹈都可以。”
令狐团圆再次谢过他后,回了大厅,四月尾随上来,道:“适才田胖子遣人传话,说要你和公子过几日一同随陛下前往瑞安。老医师没和你说吧?估摸他不答应,你看呢?”
令狐团圆答道:“等他醒了,让他拿主意。”
“好。”
“我要的东西备好了吗?”
“己经放到你桌上了。”
说话间,两人去了令狐团圆的屋子,桌上赫然摆着一张黄梨木琴。
“尺寸不仔细看不显大。”随着四月的话语,令狐团圆一手打开了琴,琴肚中空,她又小心地放入了青冥剑,然后合上琴,随手拨了下琴弦,音色尚可。
当这张琴在潘微之修长的指间奏响,令狐团圆不禁心驰神往。如此寻常的琴,却被他弹出了抑扬顿挫的优美旋律,何况这琴中还藏着一把剑。难以按捺的情绪被琴声撩拨成激荡的冲动,令狐团圆不自觉中踏着节奏舞动了起来,当年储秀宫三百名秀女齐舞的场景此时涌现她的脑海,云袖挥动,仪态万千。
潘微之专注地弹奏着,令狐团圆忘我地舞着,却有人打断了他们。
“古医师好雅兴呀!”田胖子闯入院中,打量着二人道,“有琴有舞,天作之合哟!古医师弹得好听,古夫人跳得好看,我真是来对时候了。”
潘微之停止了抚琴,问他:“田大人所为何来?”
“还不是请贤伉俪去一趟瑞安?”田胖子自来熟地坐到了潘微之的对面,笑道,“很安全的,随军队同行;平山城已完全被我军掌控了。”
“他才休息了两日,就又要出远门,恐怕路途劳累,不好吧?”令狐团圆道。
田胖子凝视着令狐团圆道:“其实主要是请你,而不是古医师,倘若古医师要休养,那他可以不去,但你一定得去。”
“为何?”
“天机不可泄露!”田胖子笑了笑,“早先我已经带话了,今日还特意亲自来请,古夫人、古医师,可要给胖子我面子哟!”
令狐团圆狐疑着,只闻潘微之道:“好吧,那我们一块过去。”
“这就对了!明儿我会派车来接,你们候着便是。”田胖子目的达到,告辞而去。
田胖子走后,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面面相觑,好半天潘微之才道:“我的易容术可保持一周左右的时间,到时候我们注意点,不会被看出破绽。”
令狐团圆摸着脸抱怨道:“铁定是这张脸惹的祸,你说你为何把我装扮成这副模样?”
潘微之只是望着她笑,直到把她笑得面红耳赤。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再惊世骇俗的容颜都比不上他心目中的自己。
“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会出状况!”她硬着头皮继续抱怨。
“你又何曾怕过?”他轻声反问。
她一时再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只是垂着脑袋,盯视自己的绣鞋去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好笑地探手摸了摸她的脑壳,她却猛地抬头,不容拒绝地道:“今晚我们就成亲!”
他怔了怔,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意。她是担忧前往瑞安不安全,生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要现在就定下他们之间的名分。
令狐团圆的话一出口,就觉着自己很不椒女,便又耷拉了脑袋,这次头低得几乎要落出肩膀。
只闻潘微之悠悠地道:“其实我们已然成亲了,你是我的夫人,我是你的夫君,我看你看过通透,你瞧我也瞧过全部……”
“噗!”她喷了一口。
四月在角落里又看着令狐团圆在满院地追打潘微之,他心想,阿狐要捉到公子,简直易如反掌,可她就是捉不到,想来她是舍不得捉到了。两人闹腾了—会儿,潘微之到底被扑倒在地,四月有心想看个仔细,却被树木遮挡了视线,只听令狐团圆嘤咛一声,然后就没了动静。四月踮起脚尖探出头来,迎面却是一颗石子,他才接下,那边丢了石子的令狐团圆拉起潘微之一溜烟地跑了。
“阿狐,你太坏了!”
令狐团圆拉着潘微之一路跑到了卧房,门才合上,两人便抱在了一起。他低下了头,她抬起了头,一个吻自然而成,缠绵的、甜腻的,又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热情。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仿佛腾云驾雾般愉悦,却是他边亲吻着她边抱起了她。满溢的情意如涓涓细水,极致的柔情似云端漫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说不明道不淸的欢愉填满了她的身心,很快她就迷失了自己、迷醉了思绪。
令狐团圆最终知道医师是不好惹的男人,已为时太晚,被吃干抹净后,她抓着被子呆滞了很长时间,直到潘微之穿戴整齐,她还在发呆。
“怎么了?”他坐到床边,捧起她的一缕长发问道。
过了半天,她才傻傻地开口,“我还有点晕……”
他笑了笑道:“只是顺手多捏了两下,你就晕了吗?”
她幽怨地投他一眼,“要知道你可是医师呀!”
“那好,下次不捏了!”
她更幽怨地望他。
“好吧,你说捏哪儿就捏哪儿,你说不捏就不捏……”
她直挺挺地往后一倒,不过显然在医师面前装死很徒劳,他只将手一探,她便立刻弹身而起,“别捏了!”而后是弱弱的一句,“我受不了了……”
他顺势搂住了她,无声地笑了起来。
“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可总是难以启齿……”清醒后,她终于问了。
“何事?”他闭着眼,靠在她的肩窝处,聆听她的问话。
“那日……九华宫那一日的人,可是你?”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自然是我。我精于医术,除了我,谁还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很抱歉,当日我情急之下,也想不到别的法子……”
“你撒谎!”
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重要吗?重要的是活着。”
令狐团圆使劲地掐了下他的手臂,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她着实拿他没辙,无力地软倒在他的膝上。潘微之的手悬在她背上,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落下轻抚她裸|露的、光滑的背。没过多时,她就像以前的那只大白一样不安分,在他膝上不时蹭来蹭去。潘微之不禁好笑,试了试单手捉住她的后颈,果然一试就灵,她被卡住后颈后便一动不动,活像只被逮住的猫。
“早知这样可使你安分,那日替你拔毒就方便多了。”
她不出声,依旧乖乖地一动不动。他又试着将手放开,她立刻又磨蹯起来,他再次卡住,她不动,憋着声问:“好玩吗?”
潘微之笑出声来,指头在她细滑的脖子上滚动。
冷不防她猛地起身,一个反扑将他压在身下,“我的命是你的,但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他安静地答,她立刻蔫了下去。无论她耍什么伎俩,都无法与他的真情相衬。她坐回他的身边,靠在他肩上,再无言行,安静地与他共享温馨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