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始终在那里(1 / 2)

戒·永远 云五 10186 字 1个月前

<small>——Always Somewhere</small>

离婚是成冰提出来的,因为席思永绝不会率先开口提这两个字。席思永就像无良老板,一定让你先提出分手,这样他连道义上的责任都不会有。公司解约还要有遣散费呢,先提出分手的人,总有点道义责任。

对成冰来说,爱情是一道判断题,非对即错,对则聚,错则散。

可惜的是,对席思永来说,这偏偏是一道选择题,ABCD一直排到Z还不够用,而且——还未必是单项选择。

更可惜的是,成冰结婚近两年才清醒明白地认识到,她根本无力改变席思永。

和席思永恋爱有如登山,很多人觉得登山者是很傻帽的,冰天雪地高原反应还说不上有性命之虞,也不知道图了个什么——只有登山者自己明白。

然而登山者也有累的一天,尤其是,发现自己兜兜转转,走的却是下山路的时候。

会和席思永在一起本就是个意外,那时他便是放过话的:“咱们俩谁和谁啊,能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吗?咱们就算分手,也一定是好合好散,再见亦是朋友!”

尚未相恋,先谈离散,这是席思永向来的风格吗?其实他们死党这些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原该比谁都清楚的,然而她竟曾有转瞬即逝的信心,以为他们也许是可以长久的。

每个人都问,好不容易在一起,为什么要离婚?其实答案无非四个字,他不爱我。然而这答案实在说不出口,只能云淡风轻地笑:“趁年轻我还能找个更好的。”

委托律师办理,个把星期也没有音讯,成冰终于忍无可忍找上门去:“季大律师,如果一周之内——不,三天,三天内我的离婚手续你还不帮我办好,小心明年我不让妈妈和你们事务所续约!”

季慎言抬起头,成冰柳眉倒竖,耳上金色靓蓝珐琅大圆环耳环晃得人眼睛疼,清汤挂面的披肩直发,超短紧身A字裙,一脚下去估计能踩死人的细长高跟鞋——他叹叹气摇摇头,不紧不慢摘下黑框眼镜:“你能把话说明白点吗?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教你怎么领证;现在你们要离婚了,我还得教你怎么分割财产。这说出去我名声太坏了,好像专门教唆着你们闹事就为了捞两笔律师费似的!这可不行,我是有职业道德的……”

“少废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季慎言也不着恼,慢条斯理地说:“根据本律师一向的原则,帮人打离婚官司,一定以让对方净身出户为首要目标——顶多让他剩条内裤出门。现在你倒好,自己端着盘子把一半家产往外送,这么容易让你离了婚,以后还有谁敢找我?还有啊,席思永这几天住在时大记者那里,时大记者也是一天三个电话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搞得好像是我撺掇你离婚的!”

“打住!”成冰从皮包抽出一根烟,止他的话,“只要你马上帮我办妥离婚手续,我就不会再来烦你,谁问你关于我的事,你都说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季慎言只得收拾起所有以拖延时间为目的的调侃,帮成冰点烟后又去开窗,成冰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老实说他不喜欢这样的成冰,季慎言印象中的成冰不该是这样的,玩世不恭、游戏人生这些词不该和她联系在一起。印象中她一直是人见人疼的小公主,不知道怎么竟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脑海里许多影像渐渐模糊不清,残留下的只有眼前这个成冰。明明是清水素颜,骨子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只是淡淡地拒人于千里。

他轻咳两声清清嗓子:“现在最严峻的问题是,你们结婚的时候并没有做财产公证。你父母原来转给你的房产股票,你虽然一直没有动用,但是也归属你的名下。如果席思永提出分割财产,对你非常不利,我建议你和他好好谈谈。”

成冰默默抽完烟,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你替我转告席思永,约他过来签财产分割协议,我不在乎财产怎么分割,我只要离婚。立刻,马上。”

“你……”季慎言着实愣住,他素知成冰的个性是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然而做律师这么些年,真未见过这么洒脱决绝的。季慎言想想后又摇头苦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那个时候闹得要死要活的,非结婚不可,现在倒好,外面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忙着恋爱,你就要离婚……”

季慎言苦口婆心,成冰歪过头瞅着他,唇角又是那惯常的揶揄弧度。季慎言即刻知道,方才那番话都白说了,遂起身提起西装搭在臂上:“我记得你一直说想吃楼下的川菜,一起去?”

大锅红油滚滚的牛蛙,密密麻麻浮着几层花椒的水煮鱼,成冰不顾形象大快朵颐,辣得舌头直哆嗦,却一块接一块地往碗里夹。季慎言记得她以前是不吃辣的,沾上一点便涕泪横流,现在却是无辣不欢。

不知道是谁的签名档,写着一句他觉得很装的话:岁月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他每次看着MSN上类似的签名档,都忍不住暗暗嘲笑这些小文艺女青年们的矫情。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在他们分开并不算长的时光里,在他们相隔并不遥远的距离中,席思永已改变成冰太多太多。

“最近调查显示,现代人的平均婚龄已经超过25岁,尤其是都市白领一族,平均婚龄即将突破三十,你连平均婚龄还没到就……”

“就成失婚妇女了!幸好我还没失业,不然就成双失青年,”成冰止住季慎言的感慨,自己却也不由低咒一句,“这才几年工夫,我就要从未婚变成离异,真他妈郁闷!”她端着酒杯微抿两口,转眼间又笑得媚眼如丝,“不过也好,反正我和他结婚本来就是闹剧一场,趁早离婚,也算是及时醒悟。”

不出三日,成冰便接到季慎言的电话,说和席思永约好了日子——席思永竟自愿放弃对她名下那些物业的追究,同意即刻去民政局办离婚登记。

在律师事务所楼下碰到他,休闲惬意的运动装,挂着单肩运动包,和原来在学校从球场下来似乎也没多大分别。不过那时是大汗淋漓,现在却是从容淡定,好像他们不是约好来办离婚手续,而是准备去教六上自习。

成冰远远地看到他过来,脸上涂着夏日灿烂的阳光,笑着问她:“今天不忙?”

“不要紧,最近没什么节日,又是淡季。”成冰背着双手,想从无名指上把婚戒褪下来,或许是戴得久了,脱得有些疼。等他走到跟前,她便笑着把紧握的拳头伸到他跟前:“最后一次叫你成先生,手给我。”

席思永从善如流地摊开手来,掌上纹理清晰,五指修长洁净,指尖有椭圆形的软趼,泛着浅浅的柔光,这样的软趼成冰也是有的。她握着拳头伸到他手掌上,徐徐松开,那枚小巧的婚戒便正好落在他掌心,戒指落下的刹那她仍不免有小小的失落,仿佛心尖上不经意地被按压一下,不疼,只是没防备地颤了一下。

成冰抬头想从他脸上瞧出些不甘来,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弱势,终于还是失败。席思永笑着合上手掌,随意插|进口袋,不咸不淡的寒暄口吻:“席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

成先生,席太太——这是他们素来调情时的称呼,个中寓意不言自明——那是一种象征着占有的标签,现在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使用了。

步骤很简单,季慎言仍照规矩问他们,是否确定感情破裂,两人但笑不语,飞快地在财产分割协议上签了字。季慎言开车送他们去民政局办离婚登记,大厅里人很多,离婚的结婚的都有。成冰随意瞟过去,光凭表情也能看出哪些是结婚,哪些是离婚——那些来领证结婚的人,眼里的光是掩不住的,两年前,她也曾和他们一样,笑容从心底满溢盛放。

成冰险些脱口而出,说他们当年偷偷“私奔”,也是在这裏领的证,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时候说这些,未免太过可笑。转头再看离婚的人,有的到了离婚登记处还在吵架,更多的是强颜欢笑,更离谱的还有刚刚盖完章就抱头痛哭的,或是在盖章前临阵反悔双双携手把家还的……一日之内,看尽人间百态。

民政局的大妈照例要了解情况,又问他们是否确定感情破裂,看这两个人俊男靓女,颇有些不满:“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的,结婚离婚都这么草率!”席思永朝成冰安慰性的笑笑,开始填表格。季慎言忍不住又劝:“红本换绿本容易,绿本换红本可就难了。说句不好听的,床可以乱上,字不能乱签啊兄弟。”

席思永抬头瞟瞟成冰,微哂道:“再见亦是朋友?”成冰夸张地点点头:“嗯哼,那是自然。”季慎言在一旁做鸡皮疙瘩状:“算我求你们了,别离婚的时候还在我面前秀恩爱成吗?”成冰啐了一声:“你这是嫉妒!”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们向来能在最短的时间掉转矛头,一致对外。

手机突然响起,席思永走到角落去接电话,同事问一张图纸的事情,谈完正事后他忽想起一事,问:“公司之前提起的非洲援建项目,报名日期截止了吗?”

“还有三天。”

“那……帮我报个名。”

“之前徐总游说你好几次,你不是舍不得老婆不愿意去吗?这一去至少三五年,鸟不生蛋的地方,席工你别开玩笑了……”

“先帮我报名就是了。”

离婚只要八块钱,啪啪地盖好章,又友好地吃完散伙饭。分别时成冰笑嘻嘻地问席思永:“买卖不成仁义在,还是朋友?”他想纠正说是“夫妻不成仁义在”,又觉得夫妻二字,重得说不出口。

三个月后,席思永带领公司的援建队伍,赴西非塞内加尔参与政府对非援建项目。

飞机是从浦东国际机场起飞的,登机后开始检查各项安全措施,关掉手机前,公司随行的小弟小傅探头问:“席工,干吗不弄张正面照片做桌面,搞个背影算怎么回事?”

席思永按住POWER键,看着手机桌面上成冰的背影慢慢消失。小傅又调侃道:“席工,听说嫂子是个大美女呀,不能老藏着掖着不给见人嘛,电脑里有照片没,给我仰慕一下。”

“要美女自己找去!”

小傅在一旁嘀咕他太不够意思,但其实,他根本没有成冰单独的照片,亦没有两个人的合照。说起来真是件怪事,他们在一起的照片是很多的,却总夹杂着各式各样的朋友,等他临了想要找一张合照,竟寻寻觅觅而不得。

他们结婚的时候也仓促,连婚纱照都没拍。

离婚那天吃完散伙饭,送成冰去搭车时,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随手拍下这张背影。

仅仅是作为一个怀念的慰藉而已,他想,至少离婚这个决定,对成冰来说是正确的。

飞机攀升向三万英尺的高空,从窗口向外看去,湛蓝的天,碧青的海,所有曾亲切熟悉的一草一木,在转瞬间变得渺小……他正在离开,离开这个国度,离开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在戴高乐机场转机,这裏的空气并不令人愉悦,沉闷、压抑。席思永从随身包里摸出一本书来翻,小傅也探头凑热闹:“哟,席工,嫂子怀孕了?”

席思永侧目而视,小傅指着封面笑:“安徒生童话,这么早就准备做胎教了?”

席思永一本正经地回答:“这是一本适合下至十六上至六十的广大人民群众阅读的世界名着。”

小傅被他认真的表情唬住,满目茫然:“这怎么和我小时候看的不一样?白雪公主不是和七个小矮人吗……”

“这是《白雪皇后》。”

故事早已看过千百遍,然而今天席思永才明白,《白雪皇后》其实是一个爱情故事,尽管人们往往认为安徒生写的都是童话。

和其他童话故事不同的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不是王子和公主,而是在狭小花园里手拉着手唱歌的男孩和女孩。一块魔镜的碎片不小心落入小男孩的眼睛里,从此他所看到的世界变得丑陋、阴暗,他离开了小女孩。小女孩历经千难万险,穿越极北的冰天雪地,找到小男孩,融化掉沉淀他心底的魔镜碎片……

席思永无奈地合上书叹了口气,说到底这还是个童话故事,因为最终小男孩和小女孩手拉着手,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没有这么幸运。

在国内八小时之外从不打交道的同事,一扔到万里他乡,似乎立刻就变成多年故知。闲暇时和同事们出去旅游,看肯雅的野生动物园,埃及的阿布辛贝神庙……节假日还常能收到大使馆的邀请参加各类庆祝活动——往日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国家领导人,居然也有当面握手问个好的机会。

每一个节日,过得都像是狂欢节;每个人的脸上,总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英姿勃发——席思永非常理解这种心情,其实每个人都和他一样,试图用这种恣意的姿态,驱散背井离乡的孤独和寂寞。

今天的晚宴主人是法国大使馆的参赞路易,和几位客人打过招呼后端着高脚杯过来找席思永:“席,我可能要回国了。”

席思永一怔,路易是他在中国大使馆的酒会上认识的,尽管文化背景不同,甚至语言交流都有障碍,他们却难得地成为好朋友——那大概是因为他们同为蝎子乐队的拥泵,又或者是因为,路易常常提起他在巴黎有一位漂亮的画家女友,相隔万里难以团聚。

“调职回国?恭喜……”席思永伸出手来,“祝你和那位美丽的画家早结良缘。”

路易微微笑道:“不,我准备向她求婚,如果成功我将辞职回国。用你们的话说是……鱼和熊掌不能同时拥有。席,我会想念你的,”说到这裏路易稍有惆怅,“可能以后再不能听到你唱歌了,席,你应该去欧洲开演唱会。”

路易找来两把吉他,和席思永一同坐在庭院里的面包树下:“也许是最后一次了,Always somewhere?”

席思永点点头,拨动吉他,蝎子乐队的Always somewhere。

Always somewhere,Miss you where I''ve been. I''ll be back to love you again.

直白火热的歌词,旖旎柔情的旋律——席思永莫名地嫉妒起路易来。是的,终有一日他席思永也会回国,然而当他be back的那一天,那个人又在哪里?

“你总唱得让我恨不得立刻就插上翅膀飞回巴黎——”路易不甘心地放下吉他,“你呢,席,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席思永笑着摇摇头。

“听你的同事说,你太太很漂亮。”

席思永好笑地点点头。

“你们怎么认识的——一见锺情吗?”

一见锺情吗?席思永不自觉笑出来,和成冰第一次见面,想起来就觉得滑稽……记忆慢慢倒带,那是六年前的事了,好巧不巧正是成冰十八岁的生日。那一天里发生的事情,曾被他当做一个笑话,却没想到在很多年后,竟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那一年席思永正大二,伴随着轰轰烈烈的大学合并风潮,新的学生公寓曲水苑投入使用。作为土木工程学院的学生,席思永对曲水苑横平竖直毫无生机的设计非常不满,虽然这正是学校引以为傲的理工做派,曲水二字,纯属画饼充饥。

每栋楼七层,能住八九百个学生,十二栋楼便是一万多人,因曲水苑地势较外面略低,遂得名“万人坑”。

本科生十一点熄灯,几乎所有的寝室都要闹到电灯自然熄——那天却格外不同。

四栋、五栋和六栋黑漆漆的,席思永还没骑到公寓区门口便吓了一跳,左右瞧瞧另外三面仍灯火通明,诧然问室友赵旭:“怎么回事?”

赵旭抬腕看看表,像是想起什么,赶紧刹车顺便拦下席思永,大笑道:“马上十点半,我们在这儿等着吧,有好戏看喽。”

席思永莫名其妙,把车架在一旁。赵旭拉着他到花圃围栏上坐着,等了约莫三分钟,只见四栋慢慢有寝室的灯亮了,然后是五栋、六栋,亮灯的寝室正好拼出三个字母,I——C——E。

他张着嘴半天没合拢:“什么人啊?”

赵旭拍拍他肩膀笑道:“前两天中午有几个学生过来,挨门挨户地敲门,拜托我们今天晚上从十点一刻开始熄灯,十点半的时候有些寝室会开始亮灯——听说画好图纸对好寝室号的。那个女生大概是叫什么冰吧,那个男生是隔壁T大的,出动几个寝室的弟兄,拖着几十箱可乐放在楼下,一家一家地解释说好话,大家看他诚心,就都答应了。”

席思永粗粗算了个账,三栋楼一半的寝室,就算一人一瓶可乐,那也得花四五千块钱——大手笔啊!

“不知道是哪个系的,明天上BBS看,肯定在十大头条,说不定还有那女生照片!”

“省省吧,八栋住着二十多个院系,清一色的工科,自控系男女比例7:1,材料更可怕,还有个和尚班。这种形势,就算是个超级恐龙也不愁销路……”

席思永颇不以为然地摆事实讲道理,赵旭无奈叹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位仁兄明明如此不解风情,性情冷漠——当然说得好听点叫成熟,却被本系女生捧得跟当红炸子鸡似的。

突然一声大喇叭响,五栋和八栋之间传来一个的声音:“成冰,祝你生日快乐……”

那个男生的声音柔情似水,堪比琼瑶电视剧里对着女主深情朗诵唐诗宋词的男主角,席思永惊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男人的脸都被他丢光了,至于吗,犯了什么错要这样丢人现眼地道歉?”

赵旭耸耸肩笑道:“女生都吃这一套吧?这么浪漫一把,够有面子了,天大的错也有弯转了。”

席思永却冷嗤一声:“投入越多伤害越多,照这种趋势,这男人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又听了两句,席思永越加不耐烦,“还是青梅竹马,从出生开始讲起——这他妈的等他讲完情路历程,到几点去了?”

那个男生讲得深情款款,有人在间或吹着口哨,甚至还有几个寝室不畏严寒地打开窗,朝八栋起哄:“成冰——成冰——成冰——”

“成冰?这个名字好耳熟……”赵旭摸着下巴回想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我爸有个朋友的女儿,就叫成冰!我们小时候一个幼儿园的,她小班我中班,我每天上学都带两个橘子,分一个给她……”

席思永拿眼白衝着赵旭,皮笑肉不笑道:“哟,这竹马还不止一个?”

赵旭不管他的冷嘲热讽,兴致来了连眼里都冒着绿光:“她小时候特别乖特别听话特别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胚子,人见人爱!可惜后来她爸爸另外买了房子,就搬家转学了,该不会就是那个成冰吧?”

席思永指指八栋楼前空地上的男生:“喏,你上去打一架,也从你们幼儿园这段可歌可泣患难与共的感情开始讲起——”

“要真是那个成冰,说不定这个男人我也认识,”赵旭兴致勃勃,压根不理他话中揶揄,拎起席思永的衣领跳下来,“我们从八栋旁边绕过去看看?”

左右也是闲着,席思永跟着赵旭把自行车停在公寓门口的车棚,从七栋和十栋之间绕过去,沿着八栋的墙根蹑手蹑脚地挪过去——席思永觉得自己也够无聊,明明知道赵旭一向八卦兼有探索精神,居然陪着他一起发癫。

每栋楼门口都有栅栏圈起的小块地,原是要做花圃的,因为资金人员还不到位,被各栋楼的楼长开垦做菜地,等待来年春天好下苗。两个人摸着栅栏往前走的时候,那个男生的爱情宣言已转为周星驰《大话西游》里最广为传播的那一段,“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

席思永差点把昨天的隔夜饭都吐出来,拜托,二十一世纪了,能换点新词不?赵旭还在碎碎念:“应该是我认识的那个成冰,她小时候可乖了,前几年我爸爸还见过她,说她妈妈把她培养成了个大家闺秀,超有气质。”他还在缅怀往事,忽听到身后咔喇喇一声,接着是头顶传来的一声怒喝:“你有完没完?再吵,再吵信不信我打电话把你送到八角亭去!”

八角亭是K市的精神病院所在地。

“啊……”

赵旭还未从突发状况中回过神来,背后又传来低低的呻|吟,一回头看见席思永歪在地上,倚着栅栏上面色痛苦扭曲,痛得连叫唤都断断续续。

“赵旭,这就是你的大家闺秀……”

K大传统项目之一,就是砸开水瓶。

据说每年毕业前夕,或是夏季转冬季开始限电的头几天,都是砸开水瓶的高峰期。吃完毕业散伙饭,心情不爽,砸一砸;凌晨要放冠军杯,栋长却按时拉闸,也砸一砸。今年夏天赵旭和席思永便见识过,没想到这小师妹方来学校不足半年,便领悟到K大精髓所在。

楼下黑灯瞎火的,楼上都开着灯,往下看是漆黑一片,好久都没人发现底下出了事故。直到赵旭衝着举着喇叭的男生招手——那男生穿得极正式,和学校里学生一色的休闲装极为不同。正装男这才看清楚席思永惨遭的不幸,拿着喇叭喊了一声:“成冰,砸到人了!”

值得庆幸的是开水瓶里没有热水,丢下来时正砸在席思永身后。席思永受惊一滑便栽到地上,瓶胆碎片割伤右手腕。幸而他反应迅速,左手勾住栅栏,才没有整个滑倒满地碎片上,否则要是割伤加烫伤,可就不是好玩的了。

远远地听到焦灼歉疚的声音由远至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要砸你的……你没事吧?”

穿着厚厚棉睡衣的女孩从八栋冲出来,还踏着大大的虎头棉拖鞋,披肩长发覆住半张脸。正装男刚把席思永从玻璃残渣中扶出来,一见她便上前焦急喝道:“穿这么少,冬天很容易冻病,赶紧上去加衣服!”

赵旭探头瞄过去,那女孩正捋过一缕长发到耳后,清秀的面庞在夜色下越发白皙,依稀还有幼时的影子,连忙热情地挥着手叫道:“成冰,是我啊,我,赵旭啊,我幼儿园的时候给你带橘子的,你记不记得?”

成冰疑惑地瞅着他,又瞅瞅席思永:“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不要送医院?”

“没事没事,他不要紧的,成冰你不记得我啦?我赵旭啊……”

“你还是上去吧,马上寝室就要熄灯了,这裏有我呢!”

赵旭和正装男一左一右,横堵在席思永和成冰之间。

席思永倚着栅栏,咬牙切齿地咒骂赵旭,知道这厮重色亲友,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到如斯地步!这两个男人一唱一和的,纷纷把成冰往楼上赶,左一个“他没事,就划破点儿皮”,右一个“小心着凉,别冻坏了”,好像那个被开水瓶砸中亟待照顾的人是成冰,而不是他这个倚着栅栏手腕上鲜血淋漓的重伤员。

“咝……”

席思永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长吸口冷气,提醒他们注意他的存在。

“你真的不要紧吗?”从两个有异性没人性的男人中间探过一张内疚非常的脸,席思永怎么也没法把这清隽如画的面容和几分钟前那声河东狮吼联系起来,龇牙咧嘴地干笑两声。在两个男人“锐利”的眼神注视下,席思永笑容可掬道:“不要紧,我就是听到响声摔了一跤,快熄灯了,这位同学你先上去吧。”

正装男推着成冰进八栋,成冰不住地道歉,又冲赵旭不好意思笑道:“我住502,我寝室电话后四位是2254,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联系我!”

“记得了,502,2254,我们住五栋316,有空过来找我玩!”

目送着成冰上楼,赵旭和正装男才转过身:“同学,你……要不要去校医院检查一下,伤到哪里没有?”

赵旭架起席思永,搀着他往车棚走过去。席思永冷哼一声,拿右胳膊在他眼前晃晃:“你再攀会儿亲戚,就可以直接送我去太平间了!”

正装男跟楼长说了一通好话,请她帮忙打扫现场,然后跟着赵旭和席思永去校医院,路上自我介绍道:“我叫季慎言,T大法律系的,研三,你们呢?”

“土木,大二,”赵旭斜睨一眼,笑问,“你和成冰小时候就认识?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是……”

“我和她一个幼儿园的,我爸爸和成叔叔以前交情不错,后来她搬家了,最近几年都没联系。”

季慎言哦一声:“难怪,我爸爸是林阿姨公司的法律顾问。我比你们高几届,你读幼儿园的时候,我小学都快毕业了,中间有几年我们两家联系得少。”

两人稍微寒暄一阵,带席思永到校医院挂了急诊,检查只是轻度割伤,没伤到筋和神经,缝了八针。出来时已到凌晨,季慎言的意思是席思永有伤在身,不如在医院住一晚。席思永不想回寝室和楼长啰唆,况且季慎言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没道理拒绝别人此等好意,痛快答应下来。

翌日清晨席思永又在医院见到成冰,她是来探望他的,提着一大塑料袋的水果,不住地道歉。赵旭立刻化身他的全权代表,回答伤情并表示他不介意。成冰放下水果后朝赵旭笑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旭哥哥,以前我们还一起上过画画课的,韩老师的班上。过年的时候你还和赵伯伯一起到我家吃过饭,赵伯伯身体还好吧?”

赵旭见成冰记得自己,顿时眉飞色舞,两人唧唧喳喳地开始忆当年,把季慎言完完全全晾在一边。席思永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好笑——这个年纪有几分姿色的女生,是容易让荷尔蒙分泌正旺盛的男生们吃点苦头的。

想到此处他又颇为自己骄傲——现在爱得死去活来的有什么用,时间总能淡化一切,多么深刻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磨砺。

席思永好笑地看着季慎言趁着成冰和赵旭都歇嘴的空当从包里掏出一套装帧精良的书,塞到成冰手里,又看两人你推我让僵持许久。也许是当着外人面不好吵架,成冰最终收下书,和他们告别去上课。

随后季慎言送席思永回寝室,席思永扫赵旭一眼,不动声色地问季慎言:“跟女朋友吵架了?”赵旭也极自来熟地揶揄季慎言:“周星驰的台词,背得满熟嘛!”

季慎言一怔,脸色微黯,片刻后无奈笑道:“她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几天闹脾气——以前一起看电影,她跟我开玩笑,说我要是惹她生气了,不到东方明珠电视塔上让全上海人民做个见证这么表白一回,一定饶不了我。这儿没东方明珠,只能将就将就啦。反正这裏也没什么人认识我,丢丢脸无所谓。”

看季慎言那表情,如果东方明珠就在跟前,估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爬到塔顶去忏悔。席思永心底打了个冷战,小小年纪已如此厉害,大了还不定成褒姒妲己,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啊?

席思永估摸着人家说到这裏也差不多了,不料赵旭极不看人脸色地扑上去问:“什么事这么严重啊?我看成冰不像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席思永差点气得内出血,脑子里不自觉地闪现出赵旭汗流浃背爬东方明珠的场景——你才和人他乡遇故知几分钟呢,就看出她不是这种人了?

季慎言笑笑并不回答,岔开话题。三人又闲聊几句,一直把席思永送到五栋门口,季慎言从包里掏出名片夹,抽出张名片递给他:“多多关照。”

寝室里另外一位仁兄还在睡觉,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席思永手上还绑着纱布,睡眼惺忪地问:“没伤筋动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