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2 / 2)

贾放第二日便从德安县离开,临去之前,他去四皇子处辞行。四皇子对他说:“德安……流民营,多多是按你……建言所建。”

这位皇子大约觉得实在说话说得不顺溜,低下了头,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头望着贾放:“盼……盼你回京,也能,做……做一个救万人之人。”

贾放只觉得心头一震:救万人……

如果只是路边随手施舍一碗粥,舍几文钱,纵救,也只能救一人。

但是他规划的流民营,由父亲和四皇子这样执行力超强的人执行并建设成型,便一下子收容了十万流民。

所以此刻四皇子才会鼓励他——回京之后,也要多想办法,不止救一人,也要想办法,活天下生民。

于是贾放冲四皇子拱手行礼:“小民谨受四殿下教诲。”

而贾代善与儿子告别的时候则比较婆妈一点:“放儿,我安排了四名侍卫,护送你和你那个长随回京。”

四个侍卫?——贾放心想,需要这么紧张吗?他和赵成来德安县的时候可是安安稳稳的,什么情况都没遇上啊。

贾代善继续说:“你回去的时候,先向北到黄河边,然后折向东,从东路返回京城,进东门,也顺路看一看道上的情形。回京之后也知道怎样应对。”

贾放应下,带上赵成,还有老爹给自己安排的四个护卫,从德安县北门出发,一路北上,路过昨天到过的流民营。

他向流民营里张了一眼,只见昨天见过的土窠子上方真的多了一个用毛竹搭起的“人字形”帐篷,上面整整齐齐地遮着草席,看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除此之外,其余的土窠子上,也正在搭起一座又一座四根毛竹搭建的帐篷支架。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在这里暂住的流民便都能找到遮风避雨的办法。

有些年纪小的流民子弟,已经拿上了自制的网兜,看样子是整装待发,准备去捕蝗虫去了。

会好起来的!——贾放在心里默念。

只要抱有希望,众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劲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贾放和他的随从们,纵马向北,直抵黄河岸边之后,再折向东,绕了一个大弯,从东路回京。

刚开始还好,贾放一路上见到的流民,还没有他一路上遇上的零星蝗虫群来得多。

但越是靠近京城,那情形就越是不对。路上开始出现成群结队逃荒的流民,甚至路边开始出现倒毙的饿殍。

劫匪的数量明显增多,有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劫匪,但是眼中泛着绿光,不断在旁人身上瞟来瞟去,并不管对方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他们一看见贾放,就像是狼看见了肉,虽然贾放身边有四个带刀侍卫,可是这些人的眼神却始终在贾放身上瞟来瞟去,瞟得贾放心里直发毛。

一路走来,连一向自诩大胆的赵成都慌了神,紧紧地跟在贾放身后,不敢有丝毫放松。贾放只听他在身后唉声叹气地问自己:“三爷……怎么东路和西路,差别这么大呢?”

贾放心想:这也不奇怪。毕竟这个时代信息传递没有那么迅捷。南下的两路流民之间相距只有百余里,消息却并不互通。

话说回来,东路的流民,如果这时听到消息,全部跑去西路,西路的流民营恐怕也会受到严重的冲击。

他带领着随从们继续向京师靠近,很快发现:地方官是否作为,对流民是否能得到救助也有巨大的影响。

贾放一路上路过三座县城,规模都与德安县相当。但是每一座县城都封锁了城门,不许流民进入。流民们无奈,只能继续南下,越来越靠近京师。

难道……坐镇京师监国的太子竟然会忽视流民这一潜在的不安定因素,竟然不想法子将这些受灾的人挡在京畿之外?

为什么不让人学四皇子的样子,在东面再建一个流民营呢?

再行十几里,贾放便发现,太子并没有忽视流民们向京师聚集的脚步。在入京的要道上,多出了由官军设置的重重关卡,检查身份路引。如不是在京中居住,或者有营生的,一概不许入内。

这一下,在这关卡外积压了大部分流民。饥饿的人们聚集在京师之外,面对关卡与官军他们无力对抗,但是却自发地在原地留了下来,既不离去,也没法儿进城。

眼前就是那座象征国之心脏的黑色城池,但是这座城对于流民而言,不知是能给他们带来终将获救的希望,还是会将他们推向更加悲惨的深渊。

*

京里最大的粮行“余庆行”里,伙计们早起赶着下门板,大开店门做生意。

新一天的阳光从刚刚打开的大门外照进来,扬起的细小灰尘被扬起,在晨光中自由地飞舞。

余庆行的邵掌柜背着手,眯着眼,沐浴在这温暖的晨光里,心里却有点儿麻木——话说,他做这一行已经多少年了?……四十五年,还是四十六年?

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准时站在这里,迎接粮行的第一位主顾。经过多年风雨,这个习惯从未改变。

“师父,师父,今儿个的水牌还是照旧吗?”有小伙计来问邵掌柜今日的粮价。

邵掌柜有个雅号,叫做“百谷尝”,是说他只要抓一把粮食,看一眼,闻一闻,尝一口,就能知道这把粮食的品种、产地、成色,从而精准把握这整批粮食的价值。他从业这么多年了,可还从没有出过岔子。

店里上上下下的伙计,都管邵掌柜叫“师父”,个个都将老掌柜敬若神明。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不止京中,全国各大粮行,从掌柜一直到下头的伙计,大多是他老邵的徒子徒孙。

如今在京里,粮行水牌上的粮价牵动着每一个人心,而余庆行作为行业领袖,早间挂出去的水牌对于全京城的粮行,甚至全京城的人心,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邵掌柜的眼神却似乎在继续追逐晨曦中那些细小的灰尘,对伙计的问话充耳不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冒出一句:“照旧!”

伙计们“唉”了一声,昨日用水粉写在木板上的粮价也不用改,直接这么挂了出去。

外头登时传来骂娘声,等候在店外的人有的大声抗议、转身走开,有的则掂了掂兜里的钱,咬着牙,提着已经见了底的粮袋上前,说:“来,打一斗米……不,粟子,粟子就好。”

招呼主顾的伙计们明显心里也不那么好受。有个年长的走近邵掌柜身边,小声问:“师父……粮价这样高,眼见着店里那些老主顾都买不起粮了。咱们店里近日的流水也少了不少……您看,这粮价,是不是需要往下调个几文?”

邵掌柜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咱们余庆行的情形你也知道,但凡粮价往下调一文钱,那全城的百姓就都涌咱们这儿来了……大旱之年,就这点存粮,经不起这么折腾。”

那年长的伙计想着后头货栈里堆积成山的粟米与谷子,一张口,连声音都变了调:“难道就这么看着,看着……”

看着这世上人人煎熬?——邵掌柜在心里帮这徒弟补上。

“活在这世上,本就是人人煎熬。”邵掌柜满脸寂寞地说,没人能明白他。

“师父……”那伙计又开口恳求了一声。

“这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邵掌柜改了态度,脸上重新写满属于他“百谷尝”的精明与果决,伸手拍了拍伙计的肩膀,说:“这件事如果稍有闪失,不止你我要丢了粮行这碗饭,往后在这行都无法再立足。为了一家老小,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年长的伙计听见,缓缓垂下头,过了片刻,应了一声是。

于是邵掌柜背着双手,慢慢踱到余庆行店面跟前,亲耳听见前来买粮的主顾在抱怨。他则在脸上挂起那万年不变的笑容,稍许躬身,说:“小老儿听闻,官仓眼下正在京中放粮,那粮价大约只有粮行的一半。若是您嫌这粮行的粮食太贵,去官仓买粮也是使得的。”

原本骂骂咧咧的主顾登时泄了气:“官仓那里卖的,固然是平价粮,每天只放二百石粮食。就算是限了每人只买二斗,可是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我试着去买过两回,好不容易排到近前了,官仓的人就说卖光了。”

“是呀,如果能买到官仓的粮,谁还来这粮行里买?”

“算了,北方大旱绝收,眼下肯定哪里都缺粮。大家就忍一忍,原本吃干的,现在喝稀,原本吃白面的,现在吃小米。熬过这个夏天就好了。”

“也是啊……”

“大家都没法子。”

邵掌柜郑重作揖,谢过了帮他说话的老主顾,然后转回余庆行后头的货栈。

十几个百姓装扮的伙计这时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将背回来的粮食分门别类,倒入粮仓。这几个毛头小伙还在一路嬉笑:

“你前头的那个,就是裕丰行的伙计,我认得的。”

“官仓怕也想不到,他们放的平价粮,嘻嘻……全都进了京里各大粮行的粮仓。”

*

贾放在德安县城住了一晚,在驿站住了两晚,总共有四天没能去桃源村。

一回京他就赶紧去了大观园,通过稻香村前往桃源村,一路上他只在想,到底用什么方式才能将桃源村的粮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来。

稻香村这条通道看来是必须要使用了。桃源村那里,从各家粮仓到贤良祠已经修了轨道,而大观园里,稻香村到大观园园门也安上了铜轨。这两段分别运输都不是问题。

但是他应该怎么让这十万石米都通过费长房那条“缩地鞭”——难道要他亲自推小车跑个成百上千回吗?

不过如果真的需要这样做,贾放也真的不介意跑个成百上千回:权当锻炼身体了。

或许他还应当考虑找一群完全可信的帮手,就算是知道了稻香村的秘密也无妨的——贾放在想,如果确实有这必要,他是不是该联系老爹荣国公或者伯父宁国公,看看他们两位能不能给他提供一些支持。

正想着,贾放已经从稻香村来到了桃源村,出现在贤良祠跟前。

他这才想起,他已经四天没在桃源村出现了——此前他可是顶着“暂住在桃源村”的人设出现的,这回他应该如何向村民们解释?

谁知他见到的第一个村民见了他一蹦三尺高:“贾三爷回来啦,贾三爷郊游回来啦!”

贾放:……郊游?

好吧,就郊游吧!

这四天就当他独自外出游山玩水了一回,现在回来了。

这村民赶紧跑了去找陶村长,不一会,老村长就在村民的陪伴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贾放见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谁知陶村长见了贾放,拍着头说:“三爷,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对您说。上回您去郊游之前我就想对您说来着,所以我让他们您一回来就叫我……”

贾放屏住呼吸静听——什么事这么重要?

老村长想了半天,说:“我忘了。”

贾放:……

他想了想,觉得能让老人家那么上心的事必然重要,当下选择陪伴陶村长沿着村里新修的木轨走了一段。

“陶老丈,有件事我要和您商量。最近我打算让村里人先送一部分粮食到贤良祠里。那个……贤良祠需要,祭祀……”

他得先试试,用这种方式送粮入京好不好使。

谁知他一提粮食,老村长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三爷,我就是想和您说这粮食的事儿。”老村长急急忙忙地说,“咱们村的存粮呀,它有个毛病。”

贾放吓了一大跳,背后的汗都出来了。

这些存粮他是打算拿出去救人的呀!如果粮有问题,他立马就要抓瞎。

却听老村长异常认真地说:“三爷,这绝对不能瞒您,咱们村的存粮啊,都是陈米,和新米吃起来不是一个味儿。”

贾放可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被一个关于“陈米”的消息吓到出汗。

不过,作为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设计师,他确实是不知道陈米和新米吃起来有什么区别的。

因此老村长也以一种关爱纨绔子弟的眼光望着贾放,耐心地解释:“陈米么……无论怎么煮,吃起来都有一股霉味儿。三爷在府里,每次吃的应当都是当年的新米吧?”

贾放必须得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关注过饭碗里的米有没有霉味儿,大概率是没有,他也从来不曾注意到。但是上回打听京里的粮价,他确实注意到一点,粮行出售的稻米价格,特地标注了,“去岁的稻米”——现在还没有到早稻收割的季节,去岁的稻米也就是去年七八月间收下来的大米,也是新米。

看起来京里的粮行,在稻米方面,只出售新米,陈米应当无人过问。

老村长一面说一面引着贾放往村中走,向贾放解释:“陈米吧,它就是这么个毛病,人吃了没病,但就是不好吃。”

他还急急忙忙地表功:“三爷,可真不是我们村怠慢了您名下的粮食。村民们可是每季都把陈米拿出来晒,时时检查有没有生虫。米绝对是好米,可它就是——陈了。”

贾放随同老村长检查了一处吊脚楼上的粮仓,抓了一把米仔细检查,发现果然如老村长所言,这米的保存条件确实很好,但就是陈了,抓在手中一闻,就能够闻到一股子“岁月的气息”。

不过,这些陈谷子,应该不会那么影响他的救人大计吧?

害他白担了半天的心。

最后贾放还是勉励了一把老村长:“眼看早稻就要收了,村里大家加把劲儿,不止有陈米输出,也要有新米输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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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大放送,后面还有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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