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1 / 2)

东南水师剿灭了北方海匪之后不久, 三皇子终于搬去了东宫。

入主东宫,意味着三皇子距离储君之位,只差一个仪式的距离。朝野上下, 也都据此认定三皇子便是皇帝心目中的储君人选, 不会再有其他更改。

三皇子一党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三皇子却不怎么高兴得起来——他不喜欢变化。搬去东宫, 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变化。

三皇子周德瑜从小就有择席的毛病,哪怕是换一个房间, 换一张床,他都要花上很久去适应,会可怜巴巴地缩在床上, 睁着眼直到半夜,直到疲累压过了这等改变带来的恐惧,他才能昏昏地睡去。

这次搬到东宫, 越发如此,一应事务都与在王府不同。但也多亏他监国事务繁忙,宵衣旰食, 每日能着枕头的时辰极少, 勉强让他熬过了最初的这段日子。

但是细想来, 如今生活小节之中,处处都是变化。

身边脚步声细碎, 三皇子抬起头, 只见是天色渐暗, 东宫的小太监送了照明用的烛台进来。他面前是一柄白铜枝形烛台, 烛台上五枚雪白晶莹的无烟蜡烛, 尚未点燃。

那小太监将白铜烛台顿在入门处的一座窄暗上, 然后从袖口中摸出什么。三皇子听见轻轻的“擦”的一声, 便知那小太监在用火柴点烛。

应该全京城都用上火柴了——三皇子想。

这物件虽小,传播起来却快得很。毕竟太方便了,轻轻一擦就能生火,与以前用火刀火石火镰那些,不可同日而语。价钱又便宜,十文钱一盒,节省着用可以用好久。

那名小太监一一点了蜡烛,赶紧将火柴收了起来。三皇子只瞥了一眼,便见那只火柴盒是素色,应当是特供东宫的。

听说外头百姓购买的火柴,那火柴盒上还贴着花花绿绿的画片,据说还是成套的。这画片竟也成了吸引百姓购买的原因之一,不少孩子成天缠着大人,求将那画片揭下来收藏。

甚至不止孩子,不少大人也在收集这东西,乐此不疲。东门夜市就有人专门交换这些,甚至还有人高价收购的。

小太监将烛台捧起,托至三皇子的桌案跟前,放在案上。三皇子案上登时大放光明,甚至让他觉得亮得有些刺眼。

“挑去两枚,以后只点三枚就够了。”三皇子吩咐。

“是!”小太监赶忙拿起一柄小银剪,剪去两枚烛芯。那光线登时柔和,三皇子顿时也觉渐渐静下心来。

前一阵子东宫采买,说是买了北方新制的石蜡无烟烛,那价格只有原先王府用烛的一半,便宜到难以置信。待到用起来,才发现又亮又好,没有什么烟气。实在是不知道这石蜡是打哪里采来的,竟如此便宜。有人说这白色石蜡是从猛火油中提炼而来的,可是却没有人信。

但三皇子连这种看起来挺不错的,“正向”的改变,也不大喜欢。

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些变化会引起世道的变化——有了方便的火柴,那么人人都不再用火刀火石了,火刀火石不就成了被弃置无用之物?

有了便宜又明亮的蜡烛,那么人人都不用油灯了,专门零估灯油的那些小商小贩,岂不是便没了生计?

最近听说连东宫都改了后厨的炉灶——有了容易点火又容易清理的蜂窝煤,往后再也没有人砍柴烧火了,樵夫都用不着了,深山里那些专烧木炭的炭工又如何寻活路?

北方的商品一批一批地运进中原,中原地方的百姓欢欢喜喜地用上,然后渐渐地丢掉自己本来的营生?

都是荣国府,都是荣国府啊!——三皇子搁下笔,叹了一口气。

改建使用蜂窝煤的炉灶是从荣国府最先开始的,紧接着便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说好用。家家户户改炉灶,仿佛是京里的风潮。

最后连东宫都拗不过,不改不用蜂窝煤,仿佛东宫便成了老土?

为啥这些变化都发生得如此之快,让他感觉到措手不及?

三皇子重又提笔,继续理事,努力将荣国府的事抛到一边:即便荣国府再让他不高兴,他也不能动荣国府一根毫毛。

前一阵子太子遇刺的事,他耗尽心力,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还得了不好的名声,京里有人传说太子遇刺与他有关。

如今就因为这点流言,剩下的几个兄弟他都得好生担待着,兄弟的家人也是一样。

荣国府就是沾了这点光,如今那府在京里无论做什么,三皇子都不好擅动。一旦动了,怕便会有人说他苛待手足兄弟。

也罢,荣国府,不动就不动吧,也不怕他们翻了天去。

三皇子审视着面前的文书,心里又生出一点得意来:他和朝臣们议定了,下令航运各口岸,无论是海港还是内河,全部开始征收上岸税。

上岸税就和当初路税一样,只要上岸/过境,就收上一成。

太子殿下当年好不容易削减了的路税,到了他手里,改头换面,重新推出,立即又成了他治下的一项“新政”。

至于哪些种类的货品要收税,这权力全都在三皇子手里。现在他眼前要勾的,就是哪些商品可以免除这“上岸税”。

三皇子手边还有一张单子,上头全是与他母族有关之人求情求到他跟前来时报上的:茶叶、丝绸、瓷器……每一项都是利润丰厚的产业。

三皇子照着这张单子一项一项地勾,心里暗想:其实人无所谓改不改变,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像他当年,力阻太子削减路税,现在又主张新增上岸税——不过就是利字当头,怎么有利怎么来。

另外权力还是要抓在自己手里。

他没搬入东宫之前,和搬入东宫之后,这般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照之鲜明,是他以往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

但现在他还不打算与这些嘴脸这些人一个个地清算,他还是打算乖乖地,听话地,为这些人好好打算。毕竟这些账他都一笔一笔地记着,等到自己登基,就是这些人向他还债的时候了。

*

三皇子颁新政的时候,朝中倒没人说什么。毕竟现在海运日渐频繁,港口每年吞吐的货物也越来越多。以前没有上岸税,这是一个漏洞。新政就是将漏洞填补起来。

但那张“豁免”清单一旦流出来,朝野舆论顿时大哗。

“周德瑜,没有见过你这样与民争利的。”太子太傅夏省身说话一向不客气,“利润丰厚的豪奢之物不征上岸税,反倒对那些针头线脑征收?如此一来,京城百姓岂不是又多受一层盘剥?”

三皇子表情淡淡的。他现在已经是东宫之主了,手下的幕僚也换过一批,甚至还招了不少太子当年的旧人回来。遇上这种情形,已经不用他开口了,自然有人能够反驳:

“太傅大人说的是那些南下的石蜡、火柴与煤球之物吧?太傅可知,这些物件比京中原来同等货物便宜了一半之多,且利润还能支持,想必北地生产此物的成本低廉。”

“再说了,增加一成的税,货物进入京中价格自然也会升一成。即便如此,也还是比以前的蜡烛柴火之类便宜,如何能叫盘剥百姓?这分明是百姓与国家共同得利。老大人此言差矣。”

东宫的幕僚巧舌如簧,辩论一流。

三皇子也因此暗暗得意。

谁知隔天京城外离宫传出了消息,说是皇帝陛下开口开导夏太傅,让太傅大人别太过伤心,说三皇子“他就是个憨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三皇子这个“憨憨”吓得赶紧将“豁免”清单改了过来,所有货品,一视同仁,上岸税统一改为一成。这下总算公平了,朝野之间的争议登时小了好些。

旁人倒是都不知道三皇子给偷偷留了个后手。

三皇子再回到东宫的时候,立在殿宇跟前,觑着眼看这座阴森森,死气沉沉的宫殿,心里相当不适。

太子是死在东平王府的,不是死在这里。因此这座府邸没什么不吉利,再说又是东宫。皇帝不在京中时,整座京城,以此地最为尊贵。

但是三皇子还是觉得压抑,可能是因为他一到这里,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以前那些在太子面前伏小做低,却心怀不忿的情绪。

“但我问心无愧,”三皇子望着眼前的殿宇说,“是你行差踏错在先,方致杀身之祸。”

三皇子审问东平王审得清楚,正是太子约了那名戏子去东平王府幽会,这样的事以前不止发生过一次。

因此太子才会被人摸清了行踪,趁他落单的时候将他一举击毙。

“我虽不才,不能替你昭雪冤情,但是这也并不是我的错。”三皇子差点儿大声将此话说了出来,当着一众太监宫女。

他好容易忍住,瞅瞅身边低眉顺眼的奴仆,方道:“去通知夫人……就说我晚上过去。”

但到了晚间,三皇子批阅奏折批得上头,将他早先的承诺完全忘了。

谁料三更时分,一声凄厉的叫喊在东宫正堂里响起。三皇子手一抖,笔下顿时出现一个墨团。他气愤地将笔一掷,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忽见妻子披散了头发冲了进来,惨白着一张脸,颤声道:“有鬼,三殿下,有鬼……”

原来三皇妃得了丈夫的通知,在内堂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便披衣外出,打算去三皇子的书房,当面问一声,丫到底还来不来了。

谁知她经过东宫正殿的时候,忽然见到一个白衣人影,幽幽地立在正殿中央。

三皇子得了信,带上几个人,手执火把灯烛,一起冲进东宫正殿——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正殿敞阔,到了晚间便冷风飕飕。三皇子只觉得背后发冷。

他忽然想起:虽说太子不是死在这宫中的,但太子妃是。太子妃是在为太子守灵的时候,屏退众人,自己吞金而亡。

这个可怜的女子,一生没有得到美满姻缘,却要因此而赔上一条性命。

三皇子登时觉得背后汗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妻子在殿中见到的那个鬼影,莫不会就是太子妃吧?

谁知这时两个婢女手指殿外,齐声道:“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