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1 / 2)

太子太傅夏省身夏大人, 日常连名带姓地称呼那几个皇子。那是因为几个皇子都是他的学生,师道尊严,夏省身从不在意他们“学生”之外的身份。

但如今阮云晴在顺天府大堂上直呼三皇子的名讳, 足见他心中痛恨, 与三皇子不共戴天。

“人证?”

太子已死, 东平王府中人被发卖的发卖,遣散的遣散,又何来人证?

但是阮云晴神情严肃, 抬头望着蔺言,点头重复道:“对,人证!”

他右边半张面孔毁损得厉害, 让人很难将他和当年那个排云班的台柱子,绝代佳人阮云晴联系起来。但是他眼里有一星火焰,似乎只要眼前这三皇子稍有不慎, 便能让他这个已经入主东宫的监国皇子身败名裂。

“说来听听!”顺天府尹蔺言这次没敢拍手中的惊堂木。

“当日小人重伤昏迷不醒,还要多谢刑部的人为小人延请大夫,用药治伤。”阮云晴口中说是“多谢”, 言语里连一点感激的意思都没有。估计是不忿刑部的人胡乱医治, 让他一张脸毁损成这样。

“然而托各位的福, 小人在刑部大牢里住了半年多,终于被放了出去。”

阮云晴话音刚落, 蔺言便“哦”了一声, 刑部的人面露尴尬, 三皇子则面上僵硬——

敢情阮云晴这样重要的证人, 就只在刑部养了半年的伤就被扔出去了?刑部的人难道就没想过要好好审他?

一时顺天府里坐着的大人们眼神都有点儿古怪, 似乎觉得阮云晴今日一开场时那段血泪控诉, 也未必便没有道理。

接着阮云晴又自诉:他从刑部大牢被释放后, 先是去了南方,后来为了这桩旧案重回京城,找到了排云班的兄弟们。

这时的排云班因为被卷入太子遇刺一案,哪里还有半点生意?班子里那几个兄弟,肯暂时收容一下阮云晴已是仗义,他们被阮云晴连累,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负担得了他的余生?

于是阮云晴去街面上打起了零工,他身子骨弱,做不了苦力,但是仗着声音动听嘴头甜,也让他混到了一些搬运的差事,虽然钱不多,但总能让他一人吃饱。

谁知这之后不久,竟让阮云晴遇上了一桩“大生意”——三皇子搬家,将府内的物事从三皇子府搬去东宫。阮云晴被同伴们说成是“虽然生得丑,但是手脚干净,做事细巧”,竟也混进了三皇子府。

“在搬货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名叫伍达的皇子府家丁,他说他专事搬运外书房的物事。于是我就始终跟着他,看能有什么发现。”

阮云晴说这话的时候三皇子脸色难看,让人猜想这伍达应该真有其人。

“结果他拿出了两只匣子递给我,让我好生捧着,千万不能摔着,因为里面就是火铳。”

“我捧着那两只匣子,想想太子殿下的命,再想想我的脸,心里叫那一个恨。”阮云晴继续说,“但是我心知如果我直接带着这两只匣子冲进顺天府,恐怕在路上我就被人打死了……”

“等等!”贾代善突然打断,喝止了阮云晴,“你说你听那伍达说匣子里是火铳,但是你并没有打开来看,是也不是?”

阮云晴惨然一笑,道:“荣国公大人,小人只是街面上帮人跑腿打杂的,皇子府家丁就在身旁盯着,您觉得我会有机会打开匣子?”

贾代善当即道:“仅凭你此言,不能断定匣子里就是火铳。”

阮云晴伶牙俐齿,马上反驳:“因此小人才说那伍达是人证,没有说小人就是人证。”

贾代善一阵无语,瞥了一眼坐在堂上的三皇子,心想:这就真没办法……

当日三皇子领着刑部在京中大肆搜索火铳,还口口声声放出风去,说太子就是伤在火铳之下,甚至以此为由,差点儿冲进荣府拿住贾放问话。

但即便这样,三皇子最终也没能找到这对火铳的下落。

到如今,被人揭出来,这一对火铳其实就在三皇子府上,还大喇喇地就藏在外书房里?

贾代善在心头叹了一口气:但凡这三皇子真是个精明而实干的,就该一早追查出这火铳的下落。而不是手下人浮于事,终日做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实际上却一无所获,一直拖到现在。

看起来这位监国以来确实有所进益,可惜却成长得太迟了。

“所以你说的人证,就是三殿下府中的家丁伍达?”蔺言继续问那阮云晴。

蔺言背后,三皇子面无表情地开口:“这个伍达,本王记得他上个月酒后失足落水,人已经不在了。”

这下就更可疑了。

好不容易有个人证,在上回三皇子搬家的时候见过那对火铳,一转脸人就没了。这到底是意外还是被灭了口,有阮云晴指证,三皇子便是百口莫辩,有理也说不清。

三皇子不提起伍达可能还好些,一说这话,旁人都觉得,堂堂一个监国皇子,竟然连府里仆从落水之事也记得清楚。这下就更可疑了。

于是顺天府尹蔺言望着阮云晴道:“听三殿下所述,你提及的那名人证已经不在人世。你的证词眼下成了孤证,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阮云晴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望着蔺言大声道:“蔺大人,现在没有了人证,还有物证。”

“什么物证?”

“就是那对火铳!”阮云晴提高了声音,他本是旦角,声音尖细,提高了声音便如同一个受了惊的女子。只见他伸手指着三皇子道:“如今,那对害死了太子殿下的火铳,正藏在东宫之中。若是能搜出这对火铳,交予荣国公贾大人辨认,就能确认——”

“大人呐!——”

阮云晴“砰”的一声将脑门磕在面前的石板地面上。

顺天府尹蔺言坐在上首急得直搓手:

这阮云晴也太不像话,拔出萝卜带出泥,人证没了他还扯物证——还说这物证眼下在东宫,让他去东宫搜物证?

——他敢吗?

*

四皇子的格物学院,近日里收到了东宫送来的一批旧家具。

三皇子入住东宫,自然将家什全都清理了一遍,不用的都丢在了库房里。

但是三皇妃嫌库房也太挤,着丈夫赶紧找人来把昔日东宫的东西都处理了。三皇子便想起了他弟弟老四周德璋正在太学里兴办“格物学院”。而老四手头一向没钱,这学院办出来想必也寒碜得很。他就去向弟弟打了个招呼,命人将东宫清出的旧家具都给送到格物学院去。

“都是好东西!”三皇子丢下一句。

四皇子收到东西看了看,确实:桌子都是花梨木的,还有两张是金丝楠木的,壁桌都以大理石或者祁阳石镶边;椅子都是乌木镶大理石的。形制多精巧炫丽,或镶金镀银,或雕刻暗花,东西金贵到没了边儿。

因此这三皇子哪里是清理不用的旧家什,分明是嫌弃太子留下的家什不吉利,才送给旁人的。

除了家什,东宫还送出来好些器物,香炉香筒、笔洗笔床、画匣画轴之类,零零总总一大堆,总要四皇子自己清理,分门别类。

四皇子生性不喜多言,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自己收拾。

收着收着,他忽然发现了两枚长长的乌木匣子——这难道是盛放卷轴用的画匣?

但是画匣没有这么长这么大的。

于是四皇子打开了其中一枚,他盯着匣子里乌黑锃亮的铁器,顿时惊讶不已。

“这究竟……是什么?”

四皇子的一名亲随问:“要替您在东宫交过来的单子上核对一下吗?”

四皇子默默点了点头,将那枚铁器提出来,拎在手里随手把玩。

但是直到格物学院的人将所有送来的东宫旧物核对完,都一直没有找到这两只乌木匣子所对应的条目。

“您想要退回给东宫吗?”他的亲随随口一问。

四皇子却已经渐渐辨出了这枚铁器的门道。他将东西提在手里,那装着木柄的一头,顶在自己的肩窝上。

之后又该如何操作,他却又迷茫了。

于是这位四皇子开口道:“找画工来!”

他近日越来越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以前贾放在他面前提过一句:说只要他说短句,一句句说得短促有力,他便不会口舌发颤,旁人就听不出他的口吃。

那名亲随果断“是”了一声,赶紧去找画工去了。

四皇子右肩与右臂却已经有些酸软,慢慢将那铁器放了下来。

果然,只要他在说话的人对面树立权威,自己有了信心,说话也就渐渐流畅起来——只可惜,能让他树立权威的人,迄今为止还不是很多。

*

桃源寨,贾放从双文处接到了贾赦的来信,而水宪从任掌柜处接到了四皇子的信件,两人将京里的消息一拼,得出结论:“害,原来是这么回事!”

阮云晴敲响了顺天府的登闻鼓,将太子遇刺一案重新摆上了台面,并指三皇子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