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走出来。
赵平津跟他妈说:“她下午排到晚上的戏,没有空去医院,已经让助理买了验孕棒,明天早上起来验一下。”
周老师抖了一下:“要验,那就是……多久没来了?”
“有两个月。”
周老师高兴得直哆嗦:“那就是了。”
“妈,她那事儿一向不准,别瞎高兴。”
赵平津不乐观,也不敢盲月乐观,她的身体很难怀孕。
他们重新在一起一年了,从来不避孕,但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她一直不愿意和他结婚。
第二天一早,赵平津起来了。
周老师和保姆阿姨更早,守在一楼的楼梯口。
赵平津一边往下走一边扣衬衣的袖口,吓得脸色有点发白:“我现在去上海。”
保姆阿姨一下就哭了:“天大的喜事儿。”
周老师比昨天镇定多了:“我让姥姥那边安排个人去,起居饮食先照顾着,你俩去医院,你让司机开车当心点儿。”
西棠怀孕了,住在上海。
她在杨浦区住的公寓是记者知道的,为了避开媒体,她搬到了赵平津桃江路的那幢房子里。
赵平津在上海的房子不常住,平日里只留了一个园丁、一个阿姨,他外婆那边特地安排了周家的一个伺候了多年的大姨姆妈来照顾西棠的饮食。
这位阿姨是周老师远房表姐,是周家老太太的心腹,做的饭很讲究,荤素搭配,营养精细,还讲究少食多餐,要求西棠天得吃五顿饭,可西棠孕早期胃口不好,每次到了饭点,被阿姨催促着坐在餐桌旁,她都吃不下。
那个星期赵平津工作忙,正好回了北京,西棠自己一个人在上海,每次吃不下,都要被阿姨念叨,西棠只好拼命把饭往嘴裏塞。
那一天上午,西棠忽然就哭了。
赵平津那天回家了,听见哭声后赶紧从书房里出来,起身把东西端了出去:“她不想吃,你不要逼她。”
阿姨在周家做了多年,赵平津从小在上海度暑假,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加上这回她可是老太太正儿八经请来的,这一点身份地位的气势可丢不了:“伊为啥哭?我又么欺负伊啰。哪有这么娇气,有孩子了,发发脾气嘛,正常的呀,但是伐好作天作地,伊伐吃不要紧,肚皮里的小宝宝要吃的呀……”赵平津开始还忍着,最后终于发火了;“侬再啰里吧嗦一句,侬就回我外婆家去!”他走回客厅来,西棠愣愣的。赵平津摸摸她的头。
西棠终于回过神来,破涕而笑:“我认识你十年,第一次知道你会说上海话。”
赵平津立刻改口说普通话:“干吗?”西棠脸颊上挂着泪,却忽然乐得不行:“你说上海话特别搞笑,你再说一下给我听听。”
赵平津马上拒绝:“不要。”
西棠跳到椅子上揪他头发:“你说不说?”赵平津赶紧扶住她:“你给我好好坐着!”西棠边笑边闹他:“你再说一下,给我听一下嘛,两句就好。”
赵平津将她抱下来:“好了,赶紧下来。”西棠还在笑。
赵平津板起脸来了:“好赖话不听了是吧,黄西棠!”
西棠赶紧根住嘴巴,双手合十拜托他:“你说两句给我听,我保证好好吃饭。”
中午西棠准时准点地坐在餐桌旁,眼巴巴地,充满期待地等着赵平津过来,后来那一个中午,一楼的饭厅充满了黄西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赵平津干脆豁出去了:“好好吃饭!饭勿好好吃就晓得笑!侬再笑,今朝夜里厢请侬切生活!侬脑子坏脱啦,哪能有侬这种阿缺西?”西棠笑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滚下来。
阿姨在外面直摇头:“舟儿这女朋友,怀孕成个傻瓜了。”
舞台剧《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夜》在那一年的秋天启动了第二轮的巡演,剧组开新闻发布会的那一天,剧组的官方社交账号自然要发例行的宣传,但那一天晚上的八点多,发完了宣发新闻稿后的一个多小时,《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夜》的官方社交账号还发出了一个短视频。
舞台剧本就不是受众很大的艺术形式,官方账号粉丝寥寥几万人,平日里的热度一般,但那条消息在网络上却迅速地弓起了各大娱乐账号的关注和转发,没到一个小时,转发和评论就过了十万,大家感兴趣的原因就是那段视频中,出现了消失在媒体视线中两个多月的黄西棠。
西棠怀孕的前两个月看不太出来,她那会儿还在拍戏。她是意外怀孕的,签的戏约、工作的时间没法改变,虽然她有一些疲劳,但还是坚持拍完了。到第三个月,西棠还在上海出席了一个时尚品牌活动,但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原来定下的电影和综艺节目也取消了。
当时有人就说她怀孕了。
一线女明星未婚先孕,新闻说大不不大,说小不小,粉丝和记者都十分好奇。但经纪公司和艺人一直都没有问应。
大家都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形式公布。
那是一段西棠在舞台剧排练房的视频,林永钏导演在导演休息室里跟她聊天:“西棠,怀宝宝了啊?”镜头一开始是背对着西棠拍摄的,只看到她穿着稍显宽松的裙子,手臂、小腿依旧十分纤细。林永钏是西棠第一部 电影的导演,后来因为变故离开了电影圈,转行做舞台剧,同样取得了巨大成功。当年黄西棠因为伤人事件陷人了事业的低谷,是他第一个找西棠演的舞台剧。这么多年来,西棠一直十分尊敬他,两人情同父女,西棠最近挺开心的:“是啊。”
林永钏说:“朋友们都很好奇孩子的爸爸是谁呀。”
周围的小演员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镜头这时拍到了黄西棠的侧验,只看到她笑嘻嘻地说:“他是我的一个朋友。”
西棠跟赵平津在一起外出时,被拍过几次,最有名的一次就是在小地主在上海的餐厅,邻桌的客人偷|拍到了跟黄西棠单独用餐的男士,姿态倒没有十分亲密,但两人都非常的熟悉放松,看得出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了,其中有一张侧险的特写,拉近景的手机照片模糊得一塌糊涂,却仍看得出是一个相当英俊清朗的男人。
那张照片发给了圈内一个知名的狗仔团队,饭还没吃完,记者就到了,幸好餐厅门前的服务员机灵,立刻通知了老板,西棠独自出来应付的媒体,却只笑笑说:“他是我一个朋友。”
第二天,那条新闻就消失了。
林永钏指指她的肚子:“那这个,你那个朋友知道吗?”西棠佯装擦汗,猛地点头:“知道知道,这是我们共同决定的。”
林永钏语气温厚:“我的小莉亚要生baby去了,来,你带带B角。”
西棠饰演的是莉亚的A角,之前有一个二线演员直跟着剧组排练,这会儿这个年轻演员进来对着西棠鞠射:“老师。”
女儿雨点出生是在三月份。
赵平津从首都国际机场出发,去陪伴即将生产的西棠。晚上八点多从贵宾候机厅登机时,他看了一眼机场巨大的玻璃窗外。那一天的傍晚,干燥的北京下了一场湿润的小雨,宽阔的机场极目望去,都是一片湿漉漉的地面,夜航的飞行器在跑道上开始缓慢滑行,地上两旁的一排灯光闪烁。赵平津坐在座椅上,看到了舷窗一滴一商落下的圆圆的雨点,那时他就知道,他会迎来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
黄西棠给她取名叫赵知时,好雨知时节,而且谐音听起来应该挺爱学习的,可惜这个丫头片子完美地错过了作为一名艺考生,文化成绩直接考到接近一本线的母亲和读清华国家重点工科的父亲的基因,从小到大都是个学渣。
雨点儿从幼儿园大班升小学的时候,西棠抱着小儿子坐在地板上,望着女儿的测试卷子,抬头看了一眼赵平津:“怎么办?”雨点正骑在赵平津的肩膀上,赵平津抓紧了她的两条小胖腿,正架着她在屋子里飞奔。小丫头高兴得咯咯直笑,赵平津没当回事儿:“咱们孩子不用太优秀。”
儿子桥桥抓住那张卷子往嘴裏塞。
西棠把试卷拉了出来,望着儿子:“桥桥,一加三等于几?”一岁半的儿子桥桥刚开始学说话,无奈地吐了一个口水泡泡,一头撞进西棠的怀里。
西棠哎的一声:“小牛,把妈妈撞坏了撞坏了。”
赵平津立刻伸手把儿子提了出来,一把搂住了媳妇儿:“你妈是我的宝贝儿,你想干啥?”西棠说:“别吓唬他。”
赵桥桥小朋友可一点儿也不怕,他坐在地板上安静地吸手指,乌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望着他的父亲。
赵桥桥是四年后在北京出生的,出生时没他姐那么好的待遇。雨点儿出生时是顺产,放在西棠的身边一起被推出来的,赵平津亲完媳妇儿转头亲女儿,眼眶红了,心裏却高兴得不行。赵桥桥被护士抱出来时,周老师和西棠的继母围过去看,两人互相“姥姥抱”“奶奶抱”地谦让了一个回合,最后周老师伸手接过了孙子,而赵平津抱都没抱他,因为当时西棠还在手术室裏面缝肚皮。
麻醉过去后,西棠疼得直流眼泪,赵平津只能一直握着她的手。她也不敢哭出声,长辈说月子里流泪,眼会落下病根。
喝饱了奶的宝宝躺在一旁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赵平津看了就来气,伸手截他的脸蛋儿:“臭小子你还敢笑,你让我媳妇儿遭多大罪你知道吗?”赵桥桥小朋友嗷的一声哭起来。
周老师闻声进来了。
“唉,你别招他。”
“你这当爸爸的怎么回事儿?”桥儿出生之后,因为曾有新生儿呼吸问题,赵平津陪着西棠和孩子在京郊的房子里住了三个多月。
他工作完了就从城里回家来。
房间里夜灯亮着,西棠正起来喂奶。
赵平津走到隔壁亲了亲女儿熟睡的脸蛋,走进了卧房,西棠看到他进来,顶着一张充满困意的脸对着他噘噘嘴。赵平津过去坐到她身边,把她抱在了怀里,她的上衣被拉了起来,洁白的胸脯正紧贴着一个痴恋母亲的幼儿,他不正经地伸手要摸,吸着奶的小儿子突然伸出脚丫子,一脚踢中了自己的父亲。赵平津气得顿时要上手收拾人,西棠一把拍掉他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
赵平津立刻停止动作,赶紧拉起她的手,安抚地亲了亲手背。
等到西棠安顿好了孩子,赵平津下楼去厨房冲洗奶瓶,看到半夜的花园里流淌着影影绰绰的光,那是升起的月亮正照在树木上。他回到房间里时,西棠已经睡着了。
赵平津悄悄地走到后院的露台上,看着隔岸河里树影上的月光,她是他一生的美梦,如今终于变成了他枕边的月色。
他在这月色里仰了仰头,忍住了眼角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