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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 水未遥 1668 字 28天前

韶光愣了愣,点头道:“殿下见多识广。”

“本王在江南时,见过骨雕技艺精湛的老匠人的几件物件,譬如那骨雕龙灯,就曾作为供奉进献宫城。只是可惜后来未觅得其人,否则让他供职内局,该是对你帮助多多。”

韶光听得有些发怔,堂堂的五殿下、曾任扬州刺史的汉王,一度坐镇枕水之地,也算得上是拥有半个江南,可他从来未对宫闱里的事情关注过,何时却对内局的小小活计有所上心了?想到此,韶光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只当他是拈来一问,凑趣而已。

阳光穿过花叶的疏影静静地落在地上,格外静谧悠然。韶光保持着垂首静立的姿势,而他一言毕,也再没有任何话语,殿前就这样静了下来。

两人后面不远就是屏气垂首的司宝房宫人,没人敢抬头,更没有人吭声,一行十几个宫婢像是不存在一样。杨谅靠得这般近,颀长的身躯在韶光面前遮挡出一大片阴影,一直萦绕在她鼻息间的,都是男性独有的气息,微微的热。

韶光低着头,余光中能见到他正在看托盘里的其他宝器,侧眸而视的模样,分外认真。他的衣料与她肩侧相错时微有触碰,留下一抹似有似无的擦痕。

“时辰不早,奴婢这便要去雏鸾殿拜见太子妃……”

韶光轻声说罢,就要告礼而过。杨谅却在这时拉住她,另一只手则径自从她的怀里拿过那盛着胭脂釉金鼎的托盘,韶光下意识地去拦,但那托盘还是很轻易地被他夺走,“拜见太子妃,怎么就你一个来。司宝房的领首呢?”

他笑着问她。

韶光抿唇,低头未语。

乌丝被风轻轻撩起,显衬出尖巧的下颚和樱红檀唇。杨谅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就见她发髻间插了一枚霜玉白簪,青丝绾开两撇,两串珍珠从耳畔别上去,很是简单别致。几缕发丝垂在颈间,愈加显得黑白分明,盛雪之姿,少有的柔顺动人。

“不说话,是代表不知道,还是不好说……换是旁人,应该要讲些‘身体抱恙’、‘另有要事,分身无暇’之类的托辞吧。”

他低头看着她,颇是好心地提点道。

场面上的话一贯为内局宫人所擅长,身为宫闱里的女官更该驾轻就熟。他觉得倘若她开口,绝对能说得滴水不漏。

“既然殿下也觉得这是托辞,奴婢何必多此一举。”

韶光垂着眼睫,很轻很轻的嗓音,一本正经地道。

杨谅先是一怔,而后轻笑出声,“你啊,你啊,还真是敢这么说。本王知道,你们领首这会就在赵福全那儿,对不对?知道这叫什么……”他再次俯身过来,这次却更加靠近几分,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低柔而笃定地吐出几个字,“大不敬”。

新晋太子妃代表着东宫的尊崇和威严,自然也就代表皇上。像司宝房的余西子这样,绕过一个堂堂东宫嫡妃,而去拜见内侍监刚升迁的老太监,确实很是藐视皇家权威。只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内局倾轧,往往会在某些事情上心照不宣。

韶光仰起脸,回望着他,“其实殿下不提,没人会在意这些的……”

杨谅瞧了她片刻,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没错,你们六尚二十四司在这种事儿上,从来都是欺上瞒下、沆瀣一气。”

他说到此,同时将托盘递还回她手里。

韶光稳稳地接住,将那红呢子软布重新蒙上,“其实也有一个词,叫作——同气连枝。”

打开门,宫闱局会分割成好几局、好几房,谁也不会将谁放在眼里。

一旦关上门,终究都是一家人。既然同坐一条船,何必要惹出损人不利己的事端呢。大家一向做得很好。

“那是你们给自己找的托辞,只是说得好听,而究其本质,可不就是一丘之貉吗……”男子抱着双臂,颇是不以为然地摇头。而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一道明媚亮烈的光晕在他眸间荡漾开来,略显嘲弄的字字句句,也都在那醉人的神色中,一一化解,唯有那眸色,宛若一道清浅的水波,令人迷离神往。

韶光轻轻垂下眼睫,只当风声过耳,但笑不语。

这时,负责通传的宫婢返回,让司宝房的宫人带着新制宝器进殿。

杨谅似有几分不舍,伸手将她手里的红布整理了一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手背上擦过,“眼下的雏鸾殿可是个是非之地,那位新晋的嫡妃皇嫂,本王见过,绝不简单。你这个小女官可要当心点儿,若是吃了亏,就没这么好过了。”

韶光一怔,意味不明地看他。

虽是仅能被两人听见的声音,但这些话未免太简明犀利了些。他指的只是沈芸瑛,还是连着太子也一并说了……简单的人,在东宫是待不下去的。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东宫,一个是专为其伺候的内局,明面上该是不会有纠葛……莫不是,新晋的东宫嫡妃要给宫闱局下马威,他才因此帮着提点一二?可这消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韶光在心裏辗转思量着,想问得清楚些,却自知不该在此地多言,等再抬头去看他时,杨谅已经潇洒地折身离去,奢贵华丽的绯色锦袍,随着恣意的步伐闪耀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韶光摇了摇头,暗想自己怕是又多心了,随即折身,吩咐后面的宫人也跟着自己往丹陛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