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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宫春 水未遥 7080 字 28天前

短暂的修整之后,司宝房的宫婢便要过去明湖歌台参与筹备。早前就有内侍监和掖庭局的宫人已经过去了,按照司宝房提供的画稿进行逐一的布置。司宝房则需要在侧协助,以防制好的宝器有任何损坏。余西子也已经跟着挨了整夜,且不仅是她,很多宫人都连着操持,昼夜未歇。此刻换上轮休的婢子,其余的人都回到屋苑去休息。

巳时初至。

明湖的湖水冰凉而沁寒,一直荡在湖面上的船只在这时泊岸,那些拿着长镐的小太监回到岸上与轮替的宫人交班。那边观赏台的散席间,围挡早已经布置好,而一侧的水榭亭阁上,有太监正往上拉吊着苫布帷幔的绳子,一切都即将就绪。

在未时,成海棠要在明光宫太后处用午膳;

申时两刻,太子会陪着成海棠亲自到明湖歌台查看进度。悉数布置和筹备都要在酉时一刻到来前全部完毕。在酉时两刻,内侍监的宫人会过去广巷外接人,各位应诏在席的官员和女官都陆陆续续地到齐。戌时整,响就鼓被敲起,等到第三声止,宫筵正式开始。

从司宝房绣堂走出来的队伍,浩浩荡荡,均是一袭金蓝色锦缎宫裙;裙裾上金丝线的镶滚,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闪光。

这最后的一场献舞,还未开始,就已经在宫裏面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这般的热闹和受瞩目,在以前却是从未有过。以至于明湖歌台一侧的观赏台和两旁的亭阁都布置得相当隆重。届时不仅有太子,就连太后都会出席,同时更传召了朝中要员进宫参宴。

宫裏面的人因此纷纷言及成妃自从怀有龙嗣,地位一路扶摇直上,在明光宫前的分量甚至比嫡妃沈芸瑛更量。这样一来,往来浣春殿道喜的宦官和掌首,更加络绎不绝。

酉时,一切就早准备完毕。

暮色已昏沉,天边还卷着几片云,随着星辰升起而逐渐黯淡下来。夜色将至。

原本露天的观赏台已经被蓝银苫布围成宽敞的小室,三面遮挡,留出一面,然后又用轻纱珠帘分割出来几处,每一处都内设软席和桌案,铺的是一水的金心烫绒毡毯。有品阶的朝堂官员会坐在西侧,东侧则是宫局中的掌首和女官,正对着水榭阁楼里布置奢华的主座——专门给太后、太子殿下和东宫一应妃嫔准备的,窗扉同样用苫布遮挡得严严实实。锦缎铺地,宝椅嵌金,火盆裏面的炭火蒸腾,将一方小室熏暖得宛若春天。

而在两处席间,会不断有太监宫婢端上司膳房做好的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等,作为茶点;另有精致佳肴晚膳,只等歌舞一起,便会徐徐献上。

由于此次是司宝房挑大梁,房内女官都在出席之列。正好在东侧最中间的位置。前面坐着的是宫局六部的顶级掌首,尹红萸、姚芷馨、商锦屏、崔佩……丽雪娇颜,满庭芳。至于余西子和言锦心、白璧等品阶的女官排在其后,而韶光的身份更低,坐在余西子下垂手的位置。

等一应品阶的女官纷纷落了座,席间并没有伺候的宫婢,于是身份低等的女官们理所当然地照应身侧的掌首。韶光在给余西子取酒的时候,发现有一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不知怎的,就往对面楼上水榭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着一道垂纱帘,二层亭阁上就是皇子席,距离并不远。

恰好就在韶光仰头看过去时,坐在二楼窗扉前的汉王挪动了一下宝椅,这样原本挡在廊柱后面的半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并且是相错而坐,只要稍微偏头,余光中就可见彼此。

而此时此刻的那厢那人,正端坐着品酒,琥珀色的酒盏在手中晃动。面上淡淡,唇畔却不可抑止地牵起一抹弧度。

韶光将视线收回来,抿唇微笑。

就在这时,明湖岸畔那边响起一道悠长的唱喏:

“太子,成妃到。”

作为筹备这场筵席东宫,在此刻姗姗来迟。反倒是太后已经坐在水榭里,就在那锦缎宝椅上,正笑眯眯地与一侧的几位夫人说着什么。随着那一声嘹亮的嗓音,众人的目光都被引到了那一条通畅的小径上,灯火辉煌中,烫红色的织锦鸾袍勾勒出一对璧人。

前面有宫婢引路,跟随而来的是昂首挺胸的太子杨勇,以及在他旁边,正满脸喜色一只手摸着微隆起小腹的成海棠。

“来人,赐坐。可别累着哀家的皇孙!”

未等两人走上亭阁,太后就已经让太监将位置摆上。成海棠柔柔地朝着吕芳素见礼,年迈的妇人一瞧见她的肚子,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连连摆手让她起身,就坐在自己边上。沈芸瑛和殿里的其他几位侧妃和嫔女早到了,此刻见到这一幕,好些都露出鄙夷和嫉妒的神色。

沈芸瑛却没什么表情,瞧见两个人来了,只笑了一下;像是根本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一声响鼓,在寂夜的上空回荡起;

戌时已至。一声鼓响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等第三下响过,歌台两侧的回廊裏面,身着彩衣的宫婢们宛若扑花之蝴,顺着曲折的廊道一对对地翩然而出;而后,明湖岸畔以及观赏台两侧的宫灯悉数都被熄灭——

乌云遮蔽了月光,蓦然黯淡下来的席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前一刻还在觥筹交错、交谈甚欢的众人,一刹那,视线内就难以视物,散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在水榭楼台这边却因着有成海棠事先打过招呼,几位参宴的夫人和东宫妃嫔都很端庄地坐着,镇定若素,却无不是暗自猜测着究竟是什么名堂。

散席这边却已经起了骚动。白璧就挨着余西子坐,手里还握着酒盏,摸索着放在桌案上,却不小心碰到了盘碟,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不由捅了旁边的女官一下,不耐地道:“怎么这灯全都灭了。余司宝,此次浣春殿的献舞,你们给红箩准备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坐在旁边的言锦心,黑暗中也是不能视物,听见白璧的话,握着汤匙的手不由就收了回来,不再想着要放回原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物件,”余西子笑着开口,看不清表情,能听出声音中的喜气,“说到底这回不过是借花献佛,与上次司衣房的舞衣没法比。只多亏着白司乐的舞编得好,更是红箩她自己争气。司宝房不过是跟着沾光。”

余西子说的都是场面上的话,白璧听罢,咂着嘴表示根本不信。而一侧的言锦心则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白丽娟的方向。月光顺着浓密的云层透出来些许,藉着微弱的光线,司乐房的掌事也正朝这边看过来,视线过处,余西子正笑眯眯地看她。

两人这般对视了一下,露出会心的笑容。

偌大的明湖,在沉寂了一瞬之后,开阔的湖面上,一艘画舫荡水而来。

<small>蒹葭苍苍,白露为霜。</small>

<small>所谓伊人,在水一方!</small>

<small>溯洄从之,道阻且长。</small>

<small>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small>

<small>蒹葭凄凄,白露未晞。</small>

<small>所谓伊人,在水之湄。</small>

<small>溯洄从之,道阻且跻,</small>

<small>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small>

已是深冬的季节,从船上传来的一道婉转歌声却仿佛随着粼粼的流水,飘过歌台两侧的廊道,飘过宫城里的皑皑白雪,飘过了远近错落的殿宇和楼台,直直飘向了那烟花三月的江南。

画舫上面,没有挂灯笼,甚至连一块火炭石都没燃,然而整艘船却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幽蓝色光晕里。随着水纹荡漾,那光晕也跟着起起伏伏,在漆黑的夜幕下更是显得醒目。在场之人的目光几乎无一遗漏地注视着湖面上的光源。

柔和的蓝光,来自于架在船舷前方的一座屏风;

松木为胎骨,檀香紫檀木作框,一棱一角均由匠人精心打磨而成。骨架四周的玉石镶嵌,玲珑剔透,同时饰以金漆彩绘,色彩艳丽,灿如锦绣。中间是屏芯,白色的缎面,仿佛是遗落在尘世的一捧雪,纯白得不染纤尘——

那是一整张雪缎。即使在宫裏面,这么大的缎幅都甚为少有,是司衣房织废了千余捆蚕丝、银线,耗费了几日才织制而成。

而镶嵌在骨架正中央的,是一颗圆润而硕大的夜明珠,珠形犹如闪耀的星辰,球状皓月吐银,即便月华之辉,也不足以媲美那光亮。无光而亮,无亮自明。在浓浓的夜色中,将整座屏风、整艘画舫,以及画舫上的一应布置,都照彻得雪亮。

等在场的众人定睛去看,居然发现在巨大的座屏风的后面,还伫立着一道窈窕的倩影;

只是影子。

却能看出来那是一个女子,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以及舒展开的藕臂摆出的姿势……单是倒映在雪缎屏芯上的倩影,就端的是风姿绰约,让人掉不开视线。倘若得见那女子容颜,又会是怎样的勾魂摄魄、媚眼如丝。

这时,歌声再起,随着画舫飘飘渺渺地传来;而那屏风后面的身影,也随着歌声起了舞姿,一招一式,因着起伏荡漾在湖面上的船,跟着摇晃出曼妙的动作。

<small>蒹葭凄凄,白露未晞。</small>

<small>所谓伊人,在水之湄。</small>

<small>溯洄从之,道阻且跻,</small>

<small>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small>

<small>蒹葭采采,白露未已。</small>

<small>所谓伊人,在水之涘。</small>

<small>溯洄从之,道阻且右。</small>

<small>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small>

耳畔歌声渺渺;

眼前舞姿翩然。

湖面上的画舫、美人……都浩渺在夜光璧的动人光泽里,袅袅的蓝光如雾,飞烟似尘——这最后的一场筵席,却道是在画舫上翩然献舞,在湖面荡水而来。

正是应着《诗经》裏面的那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散席间,白璧饶有兴趣地望着,咂嘴道:“难怪余司宝一直老神在在,原来早就对今晚的筵席胸有成竹。但是看这周围的筹备和布置,该是早就想好了吧。”

否则,里裡外外的挂缎、披帛、宝器……均是清一色的水莲纹饰。这般简单而雅致,比起前两场却实在是太素净了些。

到此,不禁就想起之前司饰房裏面的奢华配饰被驳回一事。司宝房和司衣房该是早就通气儿了,却偏偏没有告诉司饰房。

“听闻昔日汉武时期,就曾有宫坊乐人李延年在帝前酒宴上献歌,所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帝只闻其歌便已心驰神往,等得知那曲中佳人正是李延年之妹,即刻就立其为夫人。宠爱有加。余司宝设计的这一出,与古时的《佳人歌》,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话的是尚功局掌首纪沉鱼,她斟酌着酒盏中的陈酿,视线落在远处湖面上的一抹倩影,不禁啧啧称赞。

余西子的脸上露出笑容,朝着前方的女官颔首,谦逊地道:“奴婢受成妃娘娘所托,区区心思,多谢纪尚功夸奖。”

随着悬挂的灯盏再次被点亮,散席间又恢复到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气氛,一边品尝着宫婢奉上来的珍馐佳肴,一边品论着那献舞的设计构想,都是津津乐道。而那画舫一摇一摇地随着湖水飘来,不仅让陪筵之人叹为观止,更是让水榭亭台裏面的皇室贵胄夸赏连连。

且不光是太后,就连宫闱的其他几位夫人也是一片赞赏之声。太子杨勇始终没说话,从画舫上的女子起舞,始终直勾勾的目光足以说明一切。沈芸瑛坐在席间静静地品酒,脸上保持着端庄而疏淡的笑容,也是未置一词。另外几个东宫的侧妃和嫔女则是一片嫉妒之声,脸色均很难看……

成海棠将在座之人的脸色都收入眼帘,不动声色地微笑;

而后又瞧向几位皇子的席间,看出其中几位的面上都有赞赏之色,心神一动,不禁就盘算着即便红箩进不得东宫,将她许配给其他的皇子,似乎也是一桩讨喜的买卖。

谁让红箩在男女情事上,实在是过于稚嫩生涩呢?这些又并非一朝一夕就能习惯,现在的她,美则美矣,却实在是上不了场面。所以司宝房此次拿出的设计,委实就比司乐房和司衣房在前面两场筵席上的设计构想,更高出一筹。

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仅是一座屏风,就将千古以来女子擅用的手段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仅规避了红箩的缺陷,更加营造出引人遐思的氛围。只见其影,闻其声,却不得见真颜。匠心有,巧思有,手段更是有……若非是宫闱之中多年的老人儿,肯定做不到。

成海棠抬起眸,望着对面锦缎宝椅上的太子笼罩在辉煌烛火中一张脸,那毫不掩饰的、垂涎三尺的神情。不知道当初自己在瑶雪亭外的献舞,他是不是也这般心驰神往。

而那一时的迷恋,终究难以持久呢;

如果,如果他能够将给与沈芸瑛的宠爱,分给自己些许;如果自己也有那样优渥的家世,能够与他比肩;又如果那时花前月下时的盟语,能够兑现半分……

成海棠望着望着,视线不离,四周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高悬的宫灯,和宫灯下那略显发福的男子。于是,再次情难自控地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戴满珠玉的手徐徐抚摸,一圈一圈,描画出最温柔的轮廓。

在这宫裏面,果然是没有如果的;

就像是她自己,如果她果真像想得那般爱他,怎么会有现在的献舞呵。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因为相爱而不能厮守的事情。一旦爱了,就定是自私和占有。尤其是当一个女子真的爱上,只会想着如何占为己有,根本不可能拱手相让。

就如同,当初的皇后娘娘……

成海棠的视线渐渐飘远,嘴角边含着的笑靥,就像是沉浸在沁了芳菲花蜜的梦魇中,沉沦迷醉,难以自拔。

就在这时,目光之中的男子忽然就站了起来,张着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陡然露出惊愕和惊慌的神色……是,被红箩的舞姿迷惑了吧。

成海棠情不自禁地想。

然而只是一瞬,她蓦地打了个冷颤,激灵灵地直起身。宛若又什么东西一下子破碎在耳畔,刺耳的尖锐声,顿时就将她迷梦中拉了出来。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有人落水了!”

宫婢的尖叫声,瓷器打碎的脆响,桌案被掀翻的闷声……水榭亭阁下面的散席间不知何时居然乱成了一团,嘈杂的脚步声跟着响起。而后就看见水榭亭阁下的廊道里,有宫婢和太监仓皇疾走时互相撞到的狼狈和急切。

红箩落水了!

等成海棠反应过来,早已经有随侍的宫婢将遮挡在窗扉前的帷幔掀开——明湖湖心,哪里还有画舫的影子?只剩下一片深黑色的湖水,仿佛已经连同精致的画舫和画舫上面的人都生生地吞没。却隐约能够见到一抹白,四溅的水花,那抹白在冰冷的湖水中浮浮沉沉。

是红箩!

因着不同的角度,是太子杨勇第一个发现那船上的不对劲,然后水榭裏面的其他的人才看清楚——略有起伏的画舫,忽然就平稳了起来,然后是船舷下沉……或许散席那边也有人发现了,却只当成是司宝房另外一处别具匠心的设计,正等着欣赏好戏,万万想不到,居然发生了意外。

数九寒天,根本不会有主子会游湖。所以那画舫是特地准备的,只此一艘。而为了不影响美观,其余几辆小船也早就拉回到库里,内侍监的小太监需要过去现取。而那画舫正在湖心,离着岸畔甚远,想要用树枝和勾锁去救,也是无能为力。

尖叫声和喊声在岸畔此起彼伏,明湖歌台两侧的宫婢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雕栏团团地乱转,却是干看着没有办法。

盛装,在湖面铺开了一片雪白,宛若莲花。

残忍而缠绵。

是红箩。

今夜因为献舞,她原本穿着一件非常轻薄的蚕丝纱衣,紧紧裹着娇躯,只为了能让自己倒映在屏风上面的倩影,更加纤细,更加窈窕而曼妙。然后等在画舫上面舞罢,便会回到舱中,换上那套专门为她做的新宫装——

一袭雪缎镶滚的丝裙,用的就是用以制作屏芯的绸料,用蚕丝、纯银丝织就而成。裙摆百褶,缝制着满满的珠玉,整个人宛若是绽放的雪莲。等船一靠岸,她就会去水榭亭阁裏面献舞,然后就是向裏面的各位主子敬献新酿制的梅花酒。

——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都是实现设计好的。

就在她舞罢转身回到船舱裏面时,一边擦着额上的潮汗,可能还在一边认真回想着,在上船之前,成海棠对她的谆谆叮咛。

而此刻,她果真就成为了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

就盛开在那寒冷刺骨的湖水里。

或许在她临死之前,仍会想起成海棠的话:“当初,是我害她无故小产。她知道也罢,不知也罢,对我终究是个威胁。我腹中的孩子尚未降生,我不敢,也不能留着这么威胁。红箩,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要帮我!”

那些话,仿佛是一个艳丽而哀怨的梦,在濒临死亡人的眉梢眼角,幽幽舒展。

“你是注定要陪着我走下去的人,不管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我都必须让你知道真相。”

“你的那些美好的、纯良的、自以为是的愿景,在这宫裏面会生生害死你,不仅是你,而是我们两个。”

……

幻境转真,一语成谶。

而曾经说过那些话的人,现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始终坚持着忠贞和善良的女子,活生生地淹死在湖中。

在散席间,余西子也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发现那艘画舫出了问题,等宫婢们火急火燎地进来禀告,明湖岸畔已经嘈杂不堪。画舫半沉,眼见着那一抹盛雪身影在冰湖中扑腾,下一刻就想要站起来,却被韶光一把拉住。

她挣脱,韶光手里却是下了狠力,死命地拽着她,不让她站起来。

“那是红箩!”

余西子急红了眼,满眼复杂地看向她。韶光咬着唇,朝着她摇头。

然而就是这么一挣一拉间,陡然回过神来的女官,顿时就不挣扎了,冷汗涔涔地呆坐在席间,目光呆滞地盯着湖心裏的那抹身影——

或许她这辈子都会记得,记得那时的场景:刚开始还拼命扑腾的女子,周身都是飞溅起的水花,浮上来,又沉下去……可时间太久了,久到让那求生意志一点点地崩溃瓦解。于是,或许是因为无助,或许是绝望和认命了,湖里的人渐渐地、渐渐地不再挣扎;似乎是同时闭上了眼睛……也是在那一瞬,她的整个身体下沉,很快就被淹没在冰冷的湖水里。

而后,在平静的黑色湖水中,一抹纯白在湖面上徐徐地铺展开。

纯洁如莲。

后来还是新晋的禁军统领匆匆赶来,吩咐人将湖裏面的女子打捞上来。随着身着甲胄的戍衞“扑通”一声跳进了湖中,艰难地游过去,将那白色的身影拽到岸边,《佳人歌》中的倾城女子,早已成了一具湿漉漉的尸体。华丽的盛装就湿哒哒地贴在**上,勾勒得曼妙而窈窕,苍白如纸的肌肤,在冰凉的湖水里泡得有些泛白。

冰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一双死而未合的眼,无神的瞳孔,直直地瞪着漆黑的苍穹,仿佛含着永远无法超脱的执念。

死不瞑目。

戍衞们将捞起来的尸体平放在明湖岸畔上,离着观赏台上的散席不算远。此刻同样坐在席间的,还有太医院裏面的几位医官,都曾经替成海棠诊过脉,自然也跟这殿内伺候的宫婢打过交道。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站起来。

他们并不是吓傻了,只是不知道那婢女的死,究竟是不是成妃故意的安排。

一直等到成海棠在宫婢的搀扶下,挺着肚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医官们才敢上前,故作老道地一探鼻息,确实是已死。

“红箩姑娘伤逝,娘娘节哀。”

“娘娘节哀。”

身后是不断响起的劝慰声,围拢着的老医官们拱着手,垂着头颅,连眼皮都没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