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饮水冷暖自知(1 / 2)

泾渭情殇 请君莫笑 5986 字 2022-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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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御医:“启奏陛下, 经臣诊断大宫乃是体内水症复发, 此症沉疴已久此次来势凶猛, 恐怕……”

南宫静女呆愣了须臾,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三分, 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强行止住了去抓御医胳膊的动作,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可以示弱的公主了,但颤抖的声音却是骗不了人的。

南宫静女“救她, 朕……要她活着,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需要什么药你尽管提出来。”就算需要填山倒海, 也要齐颜……阿古拉活下来。

王御医:“陛下误会了, 以老臣的医术和御医院珍藏的药材唤醒大宫自是不难,只是……水属寒, 肺属金。金生水……生生不息, 所有肺部疾病中,火症伤害最大,水症最是难缠。”

南宫静女:“会怎样?”

王御医面有难色, 谨慎地说道:“依老臣……老臣斗胆说一句,即便大宫能救回来,往后余生怕是也要汤药常伴,还需时时进补调理。这水症已然沉积太久, 无法根治了。”说到这儿王御医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怀疑齐颜的身份, 但医者父母心, 齐颜的水症若是早点对症下药,悉心调理何至于此?

从前齐颜的责任医官一直都是丁酉,之后王御医也专门看过齐颜以往的脉案,发现丁酉在暗中下了几味克制水症的药物,方子开得十分巧妙,单看方子而不知病症者,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可见丁酉是花了心思的。

但问题是这几味药材的药性并不强,只能起到克制,延缓的作用,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是在维持现状……

但这些话王御医是不敢和南宫静女提起的,否则就是御医院的责任了。

他只能暗自自责,若早些对症下药,或许情况不会这么严重。

南宫静女长舒了一口气,面色少霁,虽然心疼不已,但至少齐颜生命无虞,天材地宝,山珍海味有什么?偌大的一个渭国还养不了一个齐颜么?

南宫静女又不放心地追问道:“此症……会影响她的寿数吗?”

王御医捋了捋胡须:“凭老臣的医术……再得专人悉心照料以大宫的身体状况来看,享常人之寿并不难,只是……”

南宫静女刚明媚起来的心又被末尾这个“可是”给击沉了,只见她秀眉微蹙,语气中略带愠怒:“有什么一次都说完,别拖拖拉拉的。”

王御医:“是,是。只是……即便万分小心,这水症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适才臣也说了……阴阳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生生不息。所以在未来的日子里,水症会不时折磨大宫,以咳嗽,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最为常见。人体内之阴阳二气全靠这一呼一吸运转周天,呼吸不畅……还会有其他的问题,头脑会不似从前这般清明,会变得善忘,文采方面……慢慢的也不会有从前那么好了。”

南宫静女反应了一会儿,怒道:“你是说这水症有可能会影响到缘君的头脑?”

见王御医点头,南宫静女心如刀绞,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她转头看了看床上熟睡的齐颜,这样的结果这人定然无法接受,纵观大渭开国至今连前朝也都算上,高中二元一花者尚屈指可数。

她本是异族人,八岁才开始学习说话写字,想也知道她取得今日的成就付出了多少努力和汗水,朝廷让她国破家亡,又被渭国先锋官逼到跳了洛川的落下的水症,如今还要夺取她最引以为傲的天赋,这要齐颜如何释怀?

南宫静女不禁回忆起了与齐颜昔日的点点滴滴,脑海中闪过的皆是她运筹帷幄,天纵奇才的炫目模样。

难道这些……都将不存了吗?

南宫静女并不在乎齐颜是否风采依旧,即便她自此变得痴傻,自己也绝对不会又半分嫌弃,今生今世……

念及此处,南宫静女的心头又是一跳,这人……是女子啊!

自己在想什么呢?这人明明是女子啊,两个女子何来今生今世……

转而,南宫静女又想到了自家二姐,想到她说起小蝶是眼中有光,嘴边带笑的幸福模样,沉默了。

南宫静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齐颜,连王御医告退去煎药的声音都没听到。

她还是她,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一样的轮廓,左边脸颊上那道旧年的伤疤淡了不少,还是一样的俊美。

熟睡的她恬静万分,透出一股男子没有的柔和。

原来……她一直是她,眼拙的是自己罢了。

南宫静女又看向齐颜的胸口,自己曾看过她胸口的烫伤,就是这平坦的胸口彻底骗过了自己,南宫静女的心头一跳,她记得齐颜说过:她为了抑制女子的特征曾服下奇毒,继而开口问道:“除了这水症,她的身体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没有得到回答,原来王御医已经不在殿内了。

南宫静女想了想:此事关系到齐颜的身份,还是不要让内廷的人发现端倪为好,等到这淮南的局势平定下来自己发布一道皇榜,在民间为齐颜寻找一位高人入宫调理,在此之前先把水症好好治一治。

也不知齐颜之前睡了多久,在南宫静女发现后她又睡了两天两夜,淮南的战报一封接一封,纷杳而至。

六部尚书和中书令邢经赋根据国库的情况商议了一番,认为若是朝廷无力开战,女帝陛下应尽快颁布罪己诏安抚暴民,减少民间的损失,也避免暴民的队伍进一步扩大,危机到朝廷社稷。

所有的折子奏请南宫静女照单全收,却保持了沉默。这两日南宫静女衣不解带地照顾齐颜,干脆命人把御书房的御案都抬到了承朝宫,摆到正殿处理朝务。

不过两日,淮南的战报便不甚乐观,淮南距此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左右的路程,实际情况或许比奏报上的更糟糕。

但南宫静女的心中憋了一股劲儿,十分抗拒颁布罪己诏,邢经赋看穿了南宫静女的心思,主动入宫面圣,劝解说:上位者,要有胸怀天下的气度,要忍世人所不能忍,担世人所不能担之重担。老臣知道陛下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但……

南宫静女听完邢经赋说的,心中愈发苦涩。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是女子,气度不够?

南宫静女没有答复邢经赋,她想等齐颜醒来听听对方的看法,若是齐颜也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份委屈自己便受了。

第三日清晨,南宫静女被吵醒,昨夜又是一个通宵,天快亮了她才伏在案上睡了一觉,蹙着眉看着满脸喜色的宫婢:“何事?”

宫婢跪到地上:“启奏陛下,大宫醒来了!”

南宫静女豁然起身,冲出正殿直奔寝殿而去,连黄绸子都忘了盖。好在新上任的内侍总管已经能担事儿,关了殿门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入内。

南宫静女拎着长长的帝王裙摆,后面举着屏扇的内侍一路小跑的跟着,南宫静女冲入寝殿:“缘君!”

齐颜顶着一脸病容斜靠在床头的软垫上,看到南宫静女进来琥珀色的眼眸闪了闪,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陛下。”

见齐颜居然掀开被子想下床,南宫静女快步来到床前,生气又心疼地说道:“别起来!都这样了还拘什么虚礼?”虽是严厉的内容,但语气又轻又无奈,根本听不出半分责备。

齐颜停住了掀被子的动作:“是。”

长长的沉默后,先开口的是齐颜。

齐颜:“朝堂上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南宫静女目露惊奇,随后又皱了皱眉:“可是宫人和你嚼舌头了?”后宫不得干政议政,除了齐颜任何宫人都不允许妄议政事。

齐颜觉得心口憋闷,叹了一声:“陛下瘦了,也憔悴了。”

闻言,南宫静女心中的委屈莫名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毫无保留地说道:“淮南起了战事,暴民成立了一个‘振乾军’昨日收到的最新一封奏报上说,暴民里应外合已经占据了三座城池,队伍日益壮大,目前淮南节度使正在带兵镇压,但因为没有得到朝廷的明确指令并没有展开攻势。入冬了淮南虽然比京城暖和些,也是草木凋零行军艰难。而且这些暴民多是当地人,他们占山为王,对地形熟悉,城内又多有亲眷故旧,一有风吹草动就能收到消息,所以几次镇压都收效甚微。朝廷现在虽然兵多将广但暴民占据地利,若开战定是一场拉锯战,大军一旦开拔,战则必胜否则天威尽失,可是若是打起来一个月的开销就是七十五万两白银,朝廷就是砸锅卖铁也只能勉强维持三个月的开支,所以……”

齐颜自然地接过话头,缓缓说道:“所以,那些老臣是不是奏请陛下颁布罪己诏,安抚暴民?”

南宫静女不仅不意外齐颜说的,心里反而有些侥幸的期待:或许……御医说的过于严重了,这人不是好好的么?

南宫静女点了点头。

齐颜:“陛下的意思呢?”

南宫静女不想干扰齐颜的判断,于是说道:“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齐颜:“臣的意思是……这罪己诏万万颁不得。”

南宫静女神情一阵,心头阴霾一扫而空,追问道:“为何?”

殿外突兀的禀报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

南宫静女:“秋……”只一字,便戛然而止。南宫静女本想让秋菊传旨今日不去早朝了,左不过就是那些老臣让自己下罪己诏而已。

一个“秋”字,打破了难得的温存,让气氛陷入了沉默。

南宫静女没说什么,齐颜亦是。

齐颜送走秋菊和陈传嗣及夏荷已经有些日子了,二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可是秋菊毕竟跟随南宫静女多年,这份存在感不是短时间能抹去的。

齐颜固执地没有告诉南宫静女实情,一方面她不想暴露四方钱庄,另一方面她知道南宫静女心软,知道这几人还活着一定会把他们找回来,到时候又要陷入危险。

于是这件事便逐渐成了横在二人中间的,一根看不见,摸不到的刺,只要不小心碰到就会痛。

齐颜:“陛下还是先去上早朝吧,眼下正值战时,陛下若无故旷朝,该落人口实了。”

南宫静女别过头:“嗯,等下先把药喝了,早膳也不必等我,他们会给我准备,我下了朝就回。”

齐颜:“嗯。”

……

南宫静女走后,齐颜按了按太阳穴,里面传出一阵跳动着的刺痛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这次醒来头脑便不甚清楚,舌根有些发硬。

果然不出南宫静女所料,朝会上六部尚书和中书令再次请谏南宫静女颁布罪己诏,匆匆结束了朝会南宫静女直接回了齐颜,却看到齐颜还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姿势——倚靠在床头的软垫上,只是睡着了。

南宫静女抿了抿嘴唇,坐到床边轻轻推了推齐颜:“缘君?”

齐颜睁开眼,看清眼前之人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陛下早朝回来了?我怎么又睡着了?”

南宫静女强自镇定,解释道:“御医说汤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嗜睡也是有的。”

齐颜又不自觉地叹了一声,坐直了身体:“臣以为,陛下不能颁布罪己诏的原因有二,一则这群暴民的自命‘振乾军’陛下若是颁布罪己诏,不仅不能安抚他们,反而会成为他们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由头。二则,陛下虽贵为女帝,但毕竟是女子。在这个自古即是男权为尊的天下……生平所做的一切错事都会被无限放大。”说到这里,齐颜长叹一声,悠悠道:“虽然陛下的根基逐渐稳固,但这天下不知还有多少男子,或文人,或武者,或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他们心里或许多少都会觉得被一个女人压在头顶是一件耻辱的事情。这次的暴民事件也能印证一二,人心难测,反复又险恶正是在于此。正所谓防民于口,甚防于川也是这个道理。众口铄金,一言一语就能毁灭一个人,这世道对男子是极为宽容的,对女子则莫名对了许多苛责。陛下若是男子颁布罪己诏或有可能万古流芳,如今一切都反了过来,结局也会反过来。所以这个罪己诏颁布不得。”

南宫静女听完犹如醍醐灌顶,之前自己除了委屈外心里一直还有一种隐隐的担忧,经过齐颜这一点拨豁然开朗。

南宫静女又问道:“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朝廷该如何平叛?坐视不理肯定是不行的。”

齐颜抬手拖住额头,用修长的手指按压这太阳穴,良久才说道:“臣倒是想到了一条计策……只不过手段有些残忍,陛下可愿?”

南宫静女沉默片刻,颔首。

……

齐颜给南宫静女出了一条计谋,如她所说是有些残忍,但绝对算得上奇谋。

淮南地区其实是很少下雪的,到了冬天是淮南最干燥的季节,齐颜请南宫静女传密旨到淮南,找一个大风夜约定一个时辰派人防火烧山,务必要做到同时起火,并且组建一支由当地士兵组成的斩首部队,许以重利并保证其家人,宗亲的安全,命这支部队于同一夜潜伏被暴民占据的城池,对敌将实施斩首行动。

同时派本地口音的士兵乔装成被大火烧山的暴民,聚集到被占据的城池底下求救。

入城后,命这些士兵暗中散布多地烧起的乃是天火,天怒神罚。

说到这里,齐颜垂下眼眸,勾了勾嘴角,眼中划过一丝晦暗难明的悲伤,天怒神罚和多点起火的计策自己曾用在她的身上呢……

如今国库空虚,多少和重建未明宫有些关系,也就是如今的承朝宫……南宫静女把内廷最好的宫殿给了她,殊不知这对齐颜来说却是另一种折磨,她每天睁开眼睛看看这座宫殿,便能想起自己昔日所做的一切。

南宫静女眼中的愕然稍纵即逝,诚然这样的手段在她看来的确不光彩,但南宫静女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妙计。

这世上多少将军把《孙子兵法》视为金科玉律,背得滚瓜烂熟一到实战中就忘得一干二净,《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简而言之,上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之前朝中重臣包括淮南节度使都认为,朝廷应该及早收回失落的城池,也是孙子所言的:不得已之法。

齐颜握住拳头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南宫静女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宣御医过来瞧瞧。”

齐颜:“不要紧,只是喉咙有些痒,臣还没说完呢,这只是计策的一半。”

南宫静女起身为齐颜倒了一杯水,看着她喝下才说道:“继续说吧。”

齐颜:“臣上述所言不过是准备阶段,最重要的环节是‘降’,如何让这群暴民重回家园才是重中之重。”

南宫静女轻叹一声:“我又何尝不知,淮南富庶又是大渭的粮仓,淮南不稳朝廷社稷亦动摇,我之前想了几个法子最直接有效的就是利诱,可眼下朝廷国库空虚,而且三年大赦都还没过呢,不还是反了?”

齐颜:“这些暴民里许多都是身家清白的农户,陛下大赦天下他们的获益并不大,但这次则不同了,等到放火烧了山,暴民内部不免人心惶惶,陛下可派遣一位有分量的人物,带着陛下手书的大诰前往淮南,将大诰悬挂于城墙之上,并派人手写一些印上陛下的私印放到城外十丈开外。夜里关了城门任凭随意索取,上面不用写太复杂的内容,只写‘凭此书,既往不咎’即可。”

南宫静女追问道:“那他们不来拿怎么办?”

齐颜微微一笑,眼中透出淡淡的宠溺和温柔,耐心地解释道:“他们不来拿咱们就派人去拿,第一次不要放太多每座城外五十份足够。每隔十日增发一批,每次数量不定但不都要太多,还要适当减少。另外……陛下不是说那些暴民多为当地人士吗?那就在城中也分发一些,让城中的百姓转赠给误入歧途的亲友,当然还要言明此大诰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后若暴民还未平息,否则大军开到所有人参与者皆以谋反之罪论处,祸及家人。”

南宫静女听完,思索半晌:“你先休息,我去与六部尚书商量一番。”

齐颜拽住了南宫静女的手:“陛下莫急。”

南宫静女的心突兀地跳了两下,这边齐颜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地收回了手。

这还是南宫静女得知齐颜的女子身份后,二人第一次“亲密接触”,虽然只是一瞬。

南宫静女压下心头的异样:“还有何事?”

齐颜:“陛下,臣出的这条计策拿捏分寸很重要,轻了恐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有安抚暴民还弄得朝廷和陛下的威严尽失,重了则会逼得他们破釜沉中与朝廷对抗到底,而且这个人……不仅要对陛下绝对忠诚还要有一定的分量……”

南宫静女:“公羊槐如何?”

齐颜:“白石自然是好的,但太尉身系兵符对那些暴民来说压迫太甚,而且这个节骨眼白石应留在京城辅佐保卫陛下,不宜离京。”

南宫静女听出了齐颜的请缨之意,当即反对道:“不行,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远行,外面天寒地冻淮南又远,经不起这个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