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年后寺庙冷清了许多,看着庙前空旷的道路,忽然想起多年前,与母亲入寺进香,曾在此为一个少年赎身,当时还与耶律斜轸发生了争执。想到耶律斜轸说他总想接近我引起我的注意,不禁失笑,当时他那样做,大概又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吧?想着想着竟觉心裏一甜,最近总是不知不觉想起与他的诸多往事,这才明白,什么叫相思之苦。

就在我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小和尚一声闷哼,尚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自后突然勒住了脖子,一个布帕捂在了口鼻上,惊恐间我拼命地挣扎,可来人力气实在太大,我的挣扎完全无济于事,不一会儿,我只觉手脚酸软,失去了知觉。

似被人拖放在冰冷的雪地上,恍惚醒来,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们仔细看看,这女人长相这么好,可不只值这个价……”

我努力让自己更清醒一些,可实在晕眩,甚至没能听到他后面的话便又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在一个密闭的车厢中,手脚全被绑着,眼睛上矇着布条无法视物,嘴也被死物堵着无法说话。回想起之前被人用迷|药迷晕卖掉的事,心裏七上八下十分不安。听到身边有“唔唔”的声音,车里显然还有其他人,我试图坐起,却力不从心,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只觉全身乏力,我挪了挪,似乎碰到了一个人,那人瞬间避开了我的碰触。前后左右似乎都有人,而所有人都因我的碰触而远离我,显然和我一样,心存惊悸。

待眼睛见到光线,是在一个黑夜。同车一共九名女子,一起被赶下了车。

一个中年粗壮的婆子手里拿着皮鞭,将我们赶到林中,看着我们让我们尽快小解。匆忙间,我瞥了一眼四周,同行还有三辆车,入目十二名大汉,个个腰间跨刀彪形体壮,其他车上未见有人下来。

婆子一双警惕的眸子,将我们九个女子看得极紧,见此情形,我立刻明白,她们八个与我一样,定是被这些人强掳来的,而这些人,很可能是人牙子。

抬头辩明星光,我们正一路向南,南方除了党项便是宋国,他们的目的地究竟是哪?

就在我们小解的时候,一名女子向我们使眼色打算偷偷逃走,可终究在车上被绑缚了太久,手脚都有些不灵便,她还没向旁移出几步,便因腿脚酸软跌趴在了地上,那婆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来,鞭子抽打在了女子身旁,地上顿时出现一道深深的鞭痕,这要是抽在女子身上定是血肉横飞,此情此景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想逃?这荒山野岭,就凭你们几个,即便逃了也只是给野兽果腹罢了。”婆子阴阴笑道,“姑娘们莫怕,我们只是送你们去享福,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听话,路上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

我道:“我们不逃,也会听大娘的话,只是手脚总被绑着,长时间气血不通,又目不能视,口不能言,闷在车厢里,路途劳顿,我们若因此病了甚至死了,对大娘来说想必也不好。”

婆子瞥了我一眼,却没应答,只吼道:“都回车上去。”

回到车旁,几个汉子上前不由分说将我们一个个绑了起来,嘴又被堵上,只是要覆眼睛时,那婆子出言道:“眼睛就不用蒙了。”

车厢里黑洞洞的,几个女子一直哭着,我心乱如麻,靠在车厢上,想着此行,除了死便是苟活,想到征战在外的耶律斜轸,不禁心酸难忍潸然泪下。

我一心忧虑他的安危,却没想过出事的会是自己,这一刻想起大哥娶了衣娃的灵位,如果我死了,他呢?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和大哥一样,被家人逼迫着娶其他女人传宗接代?想到这裏,心裏顿觉堵得慌,暗暗打定主意,要活下去,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一路上,穿山过岭,走的都是极为荒凉之路,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每天只有一两次下车的机会,多在黎明和半夜,给我们吃的东西也极少。没几天,所有人都虚弱不堪,有人病倒了。那婆子也不管不顾,见不行了的,就丢在荒山野岭中任其自生自灭。

我心裏暗暗数着下车的次数,如此半月过后,婆子给了我们每人一碗粥,喝过之后,便又没了知觉,待醒来下车,景色却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四辆车也变成了两辆,两名大汉挤上了我们的车,一路监视着我们,不许我们发出任何响动。十几名大汉与婆子的着装全都换过,看他们的着装,似乎是宋人所穿。

第二日,沿路偶闻人声与车马声,路人语言十分陌生,显然我们已出了辽国,极有可能到了宋地。

马车行进在平坦的大路上,车速很快。如此又过了多日,再下车时,却是白日。

这是近一个月来,我第一次看到太阳,只觉光线太过刺眼,又因身体虚弱,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昏倒在地。

车停在一个封闭的后院,我们被赶下车来,前方有个小楼,上面写着三个字,是宋国的文字。

婆子将我们赶进小楼,裏面备了饭菜,几人吃过,便被赶进一个空旷的屋子。

屋中铺着草席,有几床被褥,婆子走进来说:“姑娘们安心好好休息着,只要你们乖乖听话,从今往后,吃香的喝辣的自有你们享不尽的福。”她说福字的时候,眼睛眯着让人不寒而栗。

婆子出了屋,我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自门缝看去,院里守着几名大汉。

一女子到:“我叫依素雅,而今落难,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回家。”说到这裏,依素雅神色黯淡,近一个月的奔波,如今只有坚强地面对事实。依素雅显然比其他女孩子要坚强,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哭了起来。

我们原有九个人,而今只剩七个。虽然彼此不熟悉,因嘴被堵着也无法交流,可这段时间的同甘共苦又是同病相怜难免会心生依靠。

其余女子闻言也相继报上名来,骆英,阿兰朵,唯伦雪……直到我。

她们都没有姓氏,显然只是辽国普通人家女儿,而我姓萧,这个姓本身就代表了皇族与非同一般的家族,尤其我的名字,很多辽国人都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不能轻易让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便道:“我叫紫悠。”

依素雅道:“紫悠,我瞧你是个有主意的,你看我们还能逃出去吗?”

我道:“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一路计划周密万无一失。这小楼四周守备严密,我们又是一群弱女子,根本没有可能逃出去。而且据我猜测,我们很可能已经到了宋国,如今两国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开战,我们即便逃出了这裏又如何归家?”见众人沮丧,我又道,“不过,他们既然将我们抓来这裏,就说明我们必有用处,且等待时机,见机行事。”

“他们把我们抓来这裏,是不是要卖了我们?”依素雅问道。

“极有可能。”

“他们会把我们卖去哪里?”阿兰朵惊慌失措地问道。

“为奴为婢,或为娼。”

“为娼?我宁可死也绝不为娼妓!”骆英反应很激烈。不只她,所有人闻言都是一脸晦暗。

我又何尝不是,只是:“要想回家,就要先保住性命。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我们还有出路吗?我们根本回不去了!还不如死了,死了!”阿兰朵神思恍惚地一遍遍说着寻死的话,众人亦被她说得没了支撑下去的信念。

“是,我们回去的机会渺茫,可若不坚持不争取你又怎知一定没有机会?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死,可我不能死。”我平静地道,“因为如果我死了,会有人伤心一辈子,所以,我一定要活着,不到最后一刻,我决不会轻易放弃我的生命。”

依素雅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道:“我陪着你,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我们二人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虽然彼此还很陌生,但在这一刻,也只有彼此依靠团结,才有更多活下去的勇气。

“姐妹们,我们的家人还等着我们回去与他们团聚,虽然前途渺茫,可我们也要坚持住,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依素雅的话终于让其他人渐渐平静下来。

第二日,婆子送来几套整洁的衣裙,还有沐浴的水桶供我们梳洗,伙食也越发好了起来。

又过了两日,婆子见我们气色已恢复大半,心情似乎极好,送来了些瓜果,对我们也越发和颜悦色。婆子出门落锁的时候,我听到她站在院子里与另一人道:“差不多了,这次的姑娘比上几次的都好,不如咱们先去风月楼给公子先挑,这次公子肯定能挑得一两个喜欢的。”

一男子道:“公子出手阔绰,他若看上了眼,哪怕只一个我们也不枉此行了。”

公子?他们口中的公子是谁?

见到公子那日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他坐在梅树下,慵懒地喝着酒,身后立着两名绝代佳人,我们七个女子依次进入园子,并排站在他面前,几个姑娘看清公子容貌都微微红了脸,而我则略显错愕。

我做梦也没想到,所谓的公子竟然会是一位故人。且不只我将他认出,他亦认出我来,第一句话便是:“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