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梁叛笑得一脸坦荡真诚,“我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南京城里谁不知道,我能和谁有过节啊?”方尚书心说我信你才怪,你受伤那天白虎街可又放鞭炮庆祝了!他心中嘀咕,嘴上却道:“既然并无过节,得饶人处且饶人罢。”梁叛道:“怎么,有人给你老大人带话了?”方尚书有些浑浊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老狐狸的狡黠,笑着道:“还没有,不过既然你今日到了衙门,我相信很快便会有人带话来了。”梁叛想想这倒也是,老尚书还是敏锐啊。或者说经验丰富,看得透彻啊。他摇摇头道:“不是我要搞他,算他运气不好罢。我杀人那天他自己一定要站出来,现在要挑一个典型,正好想起来他了,就派人随便查了查。他就几千两银子的事,问题不大不小,刚好合适。”方尚书一双昏花的老眼顿时眯了起来,这几句话中的信息量可太大了。不是梁叛要搞,是谁要搞?要挑典型,是甚么样的典型?随便查了查便将邰骞查了个底掉,那要认真查呢?谁能禁得住他查?这梁叛手里到底掌握着甚么样的力量?还有邰骞几千两银子的问题,刚好合适,那又是甚么事情需要这样一个几千两银子的官来当典型?方尚书一下子不可能将所有的问题想通,他连一个也想不通。于是他干笑一声,挑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问道:“那如果真有人来带话,我怎么说?”不得不说,这个问题实在聪明。梁叛心里暗道一句“老狐狸”,开口说道:“老大人便说同我讲过了,我这边答应你收手了。”方尚书一喜,有这句话就够了。至于那些想不通的问题……关我屁事?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人生中想过无数个问题,能够得到答案的不超过五成,得到准确答案的不超过三成,现在只不过是在那些成千上万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上,增加了几个微不足道的数字而已。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追问了一句:“你真的会收手?”梁叛笑道:“我骗谁也不敢骗你老大人。我是一定收手的,至少江宁日报上不会找他的麻烦了,其他的人我一个在家休养的伤员,也管不着啊。”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方尚书笑着点点头,虽然这些话他只敢相信一半,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梁叛对他的态度,让他很舒服。按理说自己这个小小的南京礼部尚书,这厮根本不用放在眼里的。所以当梁叛终于说到正题,谈起汪直使者的事情时,方尚书很痛快地道:“啊,这件事你们年轻人多多过问罢,不要避嫌畏难,要勇于任事。圣人也说:当仁不让于师。言当勇往而必为也。后生者勉之啊!”梁叛拱手道:“多谢大人教诲。”“言重啦。”方尚书摆手道:“此事主客司一力去办,有甚么结果教薛主事通报一声好了,你有伤在身,不必专程往返,好事休息。”梁叛再谢,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告辞离开。离开尚书公廨以后,他没有急着走,而是拐到左侍郎那里,恰好见着郁景山。只露了个面,半个字也没说,郁景山便立刻站起来,从巷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来,快步走到跟前双手递上,脸色难看,近乎恳求地道:“梁大人,这其中是一千两银子,其余的可否宽限一二。”“还有三千五,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行就行,不行趁早说,把这一千两也拿回去。”梁叛语气很不客气,现在他就是债主,腰杆儿肯定硬。债主腰杆儿不硬难道欠债的硬?这天下还有王法吗?郁景山虽然还谈不到老赖的地步,但也欠了挺长时间了。好在此人很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也肯低头服软,所以梁叛倒愿意再宽限他两个月。“是,可以凑到的,最多一个半月。”郁景山急忙挤出一丝笑容道:“两个月后若是凑不住数,在下主动辞官,到时这一千两便当是耽搁这么久的赔偿。”“行。”梁叛见这人也算上道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在忠义的搀扶下回到了马车上。上了马车,他让忠义将薛东叫出来,两人便在衙门外面碰了头。谈及汪直使者的事,梁叛让他代表自己去见,但不必答应对方任何要求,只需要统统记下来,每天到城外向自己汇报。到时自己会告诉他如何行事的。薛东点头谨记。……梁叛离开青龙街不久,果然有人找到了礼部衙门,悄悄见到了方尚书。也的确是找方尚书带话的,想问问梁叛到底要做甚么,看看此时能否和解。方尚书便以梁叛所授之话回了。二月初六,江宁日报上一派平静,又恢复了普通的版面和内容,果然没有再拿刑部生事。最劲爆的一条消息,当属南京太常寺提督四夷馆少卿在日报上发表声明,主动放弃自己的五百两投资。这位正四品的少卿在报上声称,此事乃一时好逸恶劳之念所致,多年积蓄付之东流,望南京百姓引以为戒,勤则致富、本分生财。同时劝谏各位同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理当放弃从朝廷收缴的赃款之中追偿。梁叛当时看见底稿时,便点头道:“嗯,这老兄的路走宽了。”他在定稿前,便将这位老兄的声明发给了赵侯爷和徐九、徐丰,意思是:人家纳了投名状,你们瞧着办罢。赵侯爷见着以后便道:“既然提督四夷馆,汪直使者的事,请他一道儿参谋罢。”南京邸报上在二月初七日,便将这条消息公布了出来。于是闻着味的人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官员在江宁日报上发表声明,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投资。二月初十,南京守备府在邸报上发表公告,鉴于民心所向、诸位同僚深明大义,现采纳国子监诸监生之联名提请,守备府决议苏州漕帮所有收缴赃款,尽数入库,投资损失之费,各人自偿。签发人是魏国公徐守备。此事顷刻间招致官场上的一片争论,甚至有人拉帮结派堵到大功坊去。但事已一锤定音,绝无回旋余地了。事后查清苏州漕帮脏银十一万两,资产除漕船之外,折银十七万四千余两,共计二十八万四千余两。梁叛这一闹,朝廷又省下几十万两银子。同时,南京工部建造大型货船的计划,已经提上了日程,从苏州漕帮收缴的十一万两白银,则直接划拨到了南京工部的账上。而朝廷预备将五岛纳入版图,并在此设立榷场的风声,也已悄然放了出来…………大功坊瞻园的花厅内,陈碌坐在徐九的对面,蹙眉道:“九公子,我实在想不通,梁叛费心巴力弄这一套做甚么。得罪的人不少,对他自己似乎又并无甚么好处。”徐九公子举起茶杯笑了笑:“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不光没有好处,已经有人在议论了,他的报纸影响太大,几次左右政务决策,任其发展的话,恐怕于朝廷不利。”陈碌蹙眉道:“是的,我也听见这种声音了。可梁叛这人,不应该瞧不出这个问题啊……”“对啊。”徐九喝了一口茶,摊开手道:“我也不懂,所以更要去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