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家还在打听五岛是甚么地方的时候，梁叛正半躺在自家屋内的躺椅上，一家人围在一处，讨论着一个极其高端的话题——社会制度。不光太太们参加，阿庆和刚刚从洪蓝埠回来的阿虎也在。主要是梁叛和冉清在讨论，其实初衷也是给这两个小鬼头上课。“柳河东在《封建论》中鞭辟入里，直言‘封建，非圣人意也’。”冉先生首先借柳宗元的思想评价周、汉的封建制度，“周‘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这便是周败亡的原因。“汉‘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也说明中央集权优于封建。”梁叛点头表示同意。当然了，他们这里所讨论的“封建”是指商周的分封制度，所谓“列爵为封，分土曰建”，这也是封建的本意，而非是对整个古代中国社会制度笼统而奇怪的概称。而冉清所说的“中央集权制”，则是梁叛提出来的概念，包括了秦的郡县制、唐宋州县制、元代行省制和大明的布政使司制度。当然了，这些严格来说属于地方行政制度，而中央集权包含更多的含义。之所以只谈地方行政制度，是因为眼下的中央集权中还包含着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君主专制。一直到说完了中央集权制度，梁叛也没有多少发言，主要是冉清和两个学生在互动。但说完了这些以后，众人便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梁叛颔首，接过话题：“从整个历史来看，大的趋势便是中央集权愈发强大。但也基本只是在开国君主和早期强势皇帝的制度设计上有所体现，到了实际发展当中，君主的能力高低不同，官僚集团经常会在事实上部分凌驾于君主之上。”阿庆点点头，这点他还是颇为熟悉的。梁叛接着说：“在此以后，随着生产能力的发展，社会财富的增加，中央集权制势必会遭到削弱。因为个体的能力越来越强，那么我们可以试想一下会出现甚么样的情况。大概有两种，第一，商人成为主导。”阿庆问：“商人怎么会成为主导呢？他们手中并无权柄啊。”梁叛笑道：“因为当技术和资本发展到一定程度，商人能够掌控的资源无法估量，到时候土地被商人收购，百姓成为依赖于商人生存的佃户，所有人的衣食住行要仰仗商人的生产与供给，甚至几个工厂就可以打造出一支军队。”阿虎连忙道：“那商人岂非可以随时造反？”梁叛摇摇头：“那也未必，他们已经可以控制整个社会，为甚么还要造反？造了反就要站到台前去承担责任，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和监督，还有被其他人造反的风险，所以没有必要。”冉清略一思索道：“一件事总有好处和坏处，这种情形的好处是，社会将空前繁荣，各色商货琳琅满目，商人为了赚钱会努力生产出更多更好的东西，来应对同行的竞争，就像我们所做的一样。那坏处呢？”梁叛道：“我能想到的坏处有很多。第一，社会中会充斥着谎言、压榨，道德底线会不断降低，这些是商人逐利的本性决定的。“第二，当商人之间的竞争分出胜负，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时，这个独大的势力会想方设法打压或吞并其他的对手，来维持他的地位，这样的话创造和进步将会停止。“第三，商业需要市场，但一个国家的市场是有限的，商人们在无法继续扩大市场的时候，便会推动国家发起战争，去不断地侵略其他的国家，以扩大他们的市场。这种体制我们可以叫做‘资本主义’。”苏菲娅拿这几条和自己的国家对比，居然发现了很多颇相符合之处，不禁陷入了沉思。其实眼下的葡萄牙和资本主义还有很大的差距，他们的侵略也不是为了市场，而是为了略夺资源，来支撑和维持他们的霸权。冉清联想到梁叛最近通过报纸做的那些事情，若有所悟，对他的这番言论则深以为然。她很快问道：“你说有两种情况会出现，还有一种呢？”梁叛笑了笑，说道：“还有一种是百姓成为主导，当然这需要一个强大的政权主动将权力下放，否则是无法达成的。”阿庆这时仰头问道：“那我们能不能将单个人的能力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呢，那不就永远不会变了吗？”梁叛道：“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那么这是可以的。只要完全放弃发展，大家可以永远保持在低效率、低需求的农耕时代。当人口愈见增长，土地无法供养时，没饭吃的发动战争，改朝换代而已。“但现实是，世界上有很多国家，有些还很强大。当他们发展成资本主义国家的时候，终究会遇到我刚刚说的第三条问题，也就是市场问题，他们会向外寻求市场，去侵略他国。“那些土地广袤、人口众多，但为了维护统治将国家维持在农耕时代的帝国，就是他们最好的侵略对象。”阿庆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梁叛也微微松了口气，他并不打算告诉这孩子应该怎么做，或者必须怎么做。他只是引导着阿庆去看，去想。让他知道甚么样的行为会引发甚么样的后果，然后让他自己去做决定。梁叛虽然有穿越者的身份，但他并非这个时代的统治者，并没有救亡图存的义务和能力。他也不能直接去影响现在的统治者，因为皇帝通常是傲慢的，即便他本身很无能。向皇帝们宣扬权利下放、限制王权，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所以即便是面对阿庆，梁叛也不会去宣扬甚么，只是让他自己去想。想想他应该做一个甚么样的君王，想想他希望在史书上留下甚么样的形象，想想他应该给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带来一些甚么样的改变。思想，是最强大的武器，也是变革最强有力的源动力。当民主和三民主义的思想被人们所接受时，君主专制和帝制便彻底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即便短暂复辟也很快被推翻。当新民主主义的风潮席卷全国后，无产阶级终于昂起了尊严的头颅。当社会主义深入人心的时候，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终于历史性地站在了舞台的中央，建立了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制度。思想的武器可以锋利如剑，也可以坚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