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陷入了回忆之中,王通摇摇头,又是说道:
“海大人说了这么多道理,归根到底,还不是想要让本官处置了徐家,将他侵占的田地发还苦主。”
海瑞点点头,却不说话,王通沉吟了下,开口说道:
“今日海大人和本侯说了这么多,那本侯也说几句,还望海大人莫要外传。”
以海瑞的人品,王通既然有这个叮嘱,那就不会说出,王通也是明白,又是开口说道:
“祖宗定下的制度,有功名在身的人可以免除赋税,这一干人赚得多,却从不缴纳赋税,没有任何的义务,可这朝廷这社稷江山该花的钱一定要花,怎么能弄到银子,自然是依靠收上来的税赋,但赚得多的人不缴纳了,赚的少的人只得将负担那些赚得多的人的赋税,东南之地,天下税赋六成甚至更多出在此处,因为土地肥沃,又有种种的便利,可因为富庶,人杰地灵,又有朋党,东南之地做官有功名的人就越来越多,缴纳税负的人就越来越少,这么下去,迟早要走进一个死胡同。”
“张居正清丈田亩行一条鞭法难道不是良策?”
“清丈田亩只能缓和一时,不能缓和一世,官宦人家越来越多,他们就算不侵占田亩,他们置办的产业一样是免税,一样没有给大明带来任何的好处,一条鞭法,本官所知的一条鞭法到了现在已经成了给百姓加税的手段,这个海大人不会不知吧!?”
被王通这一番话说完,海瑞在那里呆愣半响,长叹了口气,颓然说道:
“侯爷所说都是实情,但如何改,如何动,有功名的人无免税之利,这自然是良策,可如何实行,若是做了,那就等于和天下间的读书人为敌,和天下间的官员为敌,就连天子也未必能做到。”
说到这裏顿了顿,海瑞又是摇头慨叹道:
“不是人人都能像下官一样,自家耕种田地,让女眷纺纱织布,听侯爷这么讲,下官突然觉得,做不做似乎都是一样,早晚都是要走到那死胡同上去。”
王通所说的是道理,改良这个局面也是很简单,取消有功名读书人的特权,可这个实行,等若是将目前的科举制度打破,等于是和天下间的官员和读书人为敌,所谓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天下是依靠这些士人来治理,等于是和这个天下为敌。
海瑞能想到豪门大族的膨胀是侵害江山社稷,未必想不到这个道理,但他不敢去想,只敢看着徐家这个特例。
毕竟海瑞自己也是读书人,也是依靠着举人的功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能想到做到的最多是改良而已。而且海瑞目前的执着还是针对在徐家的身上,他所说的大义和道理,都是想让王通去查办徐家。
执着的人年纪大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心平气和,也不是那么容易看开,果然如此,不过王通想得更多一些。
海瑞感慨完了,坐在那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王通在那里只是小口的抿着茶水,也不出声,过了会,海瑞想要站起,或许因为坐的时间长了,一时没有站起,还是用手撑了下椅背才摇摇晃晃的站起,伸手掸了下官袍,涩声说道:
“侯爷说得好,看得明,看来这徐家没什么查的必要了,查了他家,又要有别家起来,百姓们还要……”
“当然要查,自从海大人上疏之后,自京师到南京,处处可见徐家的动作,在大明江山之中,有这么个不必缴纳赋税,却可以拨弄朝政影响士林的实力存在,对江山社稷到底是祸是福,江南出身的官员士子彼此连接,互通声气,意图把持朝政,朝中只能用他们想用的官,朝廷只能用对他们有利的政策,而且自世宗皇帝当政后二十年至今,近五十年间,此等情形愈演愈烈,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还是江南士林的,查查徐家,也算敲山震虎。”
听到这些,海瑞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些,王通又是笑着说道:
“海大人,今晚这些话却不是圣上的旨意,只是本侯自己的揣测,可没什么官方的意思啊!”
海瑞微微摇头,迟疑了下沉声问道:
“京师赐婚,下官也有耳闻,侯爷还是这般,真是……”
“本侯是大明的臣子,所作的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再说,本侯没有少得到什么。”
王通笑着回答,话已至此,海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起身告辞,王通相送的时候也是忍不住问了句:
“海大人一生作为,为国为民之中就没有一点求名的心思吗?”
“开始是有的,后来下官也不知有无,不过扪心自问,所作无愧,都是为大明,为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