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乍晴的京城的傍晚,绚丽的夕阳照在楼外京城街道房舍之上,光彩绚烂,夺人心魄。春风楼上,宋楠和朱宸濠对坐于三楼雅间,临窗观景,品着热茶悠然交谈。朱宸濠脱了外袍挂在窗边的木架上,身上穿着紫红紧身云锦丝袄,愈发显得身材修硕唇红齿白俊美无匹;宋楠一向对自己的皮囊极为自信,在朱宸濠面前不免也有些自愧不如。“随随便便的一个傍晚,夕阳下的街景都叫人沉沦欲醉,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宋侯爷身在京城当真有福气。”朱宸濠看着窗外夕阳下的美景若有所思的道。宋楠成天瞎忙活,很少去注意什么景色之美,于是笑道:“王爷有一双慧眼,经王爷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景色确实极美,王爷不是京城来京城么?京城美景还没看够么?”朱宸濠微微一笑道:“要说人人推崇的京城八景,那确实是看了个遍,不过本王觉得那些景色有些刻意,反倒没有这信手偶得的街景来的真实,本王不喜欢太过刻意的东西。”宋楠有些迷茫,什么京城八景,身在京城也四年多了,自己却从来没去观赏过,这话要是问戴素儿她们,必然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因为她们几个都是喜欢外出观景的,自己忙于事务的时候,戴素儿她们便经常出去游玩打发时间。见宋楠的表情有些疑惑,朱宸濠诧异问道:“你该不是连京城八景也不知道吧。”宋楠老老实实的道:“不瞒王爷说,我确实不知道。”朱宸濠嘴巴张成一个哦的形状,半晌道:“难怪,宋侯爷肩负重责,又常年奔波在外替朝廷南征北战,固然对风景之类的玩意儿不太感兴趣,倒是我们这些闲人才会去在乎这些,格局大小不同罢了。”宋楠忙道:“王爷可莫折杀下官,我是个俗人,也常被俗务所牵绊,故而显得孤陋寡闻了,实际上我也想一身轻松的游历美景,王爷不妨跟我说说何为京城八景,我也抽空去鉴赏鉴赏。”朱宸濠大笑道:“你一个京城的官儿到要我一个外乡人替你介绍,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不过左右无事,倒是可以随便聊聊;众人推崇的京城八景都有名目,一是太液睛波、二是琼岛春云、三为道陵夕照、四是蓟门烟树、五是西山霁雪、六是玉泉垂虹、七是卢沟晓月、八是居庸叠翠。”宋楠咂嘴道:“居然有这么多的名目,我却是丝毫不知。”朱宸濠笑道:“其实也并非就是这八处美景冠绝京城,这些也是些腐儒官绅们私下的推崇罢了;其实宋侯爷应该亲身亲临过某几处,只是宋侯爷没注意罢了。”宋楠道:“王爷说的是太液清波和琼岛春云是么?太液池琼华岛我倒是常去,景色是极美的,但我却并不认为美到哪里去。”朱宸濠摇头道:“宋侯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这两处景色之所以排在八景之首,不是因为比别处美景好看多少,而是很多人想看而看不到,那可是皇宫之中的景色;以宋侯爷的身份自然轻易便能看到,但对绝大部分人来说,一辈子也看不到一回。”宋楠缓缓点头道:“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皇宫大内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朱宸濠眼望窗外,神情有些恍惚的自语道:“人人都能看到的景色有什么稀罕,一人独享的美景才是美景呢,可惜了,可惜了。”宋楠问道:“王爷说什么?”朱宸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头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我南昌宁王府中也有几处胜景,一般人也是看不到的,改日侯爷有暇去本王府上做客,本王亲自引你去瞧瞧;本王不是自吹,未必便比京城八景逊色多少。”宋楠微笑拱手道:“那我可期待这一天了,以后必有机会叨扰王爷。”朱宸濠道:“本王等着这一天。”夕阳的光线缓缓隐没,街道上开始掌起灯来,酒菜置办完毕端了上来,宋楠替朱宸濠斟满酒杯,举杯道:“宋某谢王爷赏光赴宴,劣酒淡蔬,请王爷莫要见怪。”朱宸濠笑道:“本王与你一见如故,心中很是高兴,来来来,满饮此杯。”说吧仰脖子咕咚一口将杯中酒喝了精光。宋楠也喝光了杯中酒,两人吃了几口菜,那朱宸濠白皙的脸上泛出些许红色的酒气来,身在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微笑道:“宋侯爷,有件事本王一直困惑不已,今日咱们私下闲聊,不知道能不能问一问。”宋楠起身替他斟酒,口中道:“王爷有话便问就是,下官知无不言。”朱宸濠一拍手掌道:“好,既然宋侯爷不嫌本王唐突,我便问一问;本王不是爱管闲事,只是随便一问罢了。”“但问无妨。”宋楠微笑道。“唔……本王私底下听人传言说,凌迟受刑而死的前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是被人陷害的,说刘瑾并未参与安化王谋反之事,不知道宋侯爷有没有听到过这个传言?”宋楠微微一愣,旋即笑道:“王爷何必去信这些街头上的流言蜚语,刘瑾党羽众多,漏网之鱼暗中散布些祸乱人心的谣言不足为奇。”朱宸濠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听说是宋侯爷当庭弹劾刘瑾谋反通敌的是么?”宋楠缓缓坐下,看着朱宸濠亮晶晶的双眼点头道:“是我弹劾的,都御使三边总制官杨一清大人首先弹劾刘瑾十条大罪,我跟着补上了一条谋反大罪。”朱宸濠道:“宋侯爷当真相信刘瑾会蠢到跟安化王图谋谋反么?他图的什么?以刘瑾的地位,安化王能给他什么才能说服他?”宋楠正色道:“这个问题皇上也问过,你若问我,我也无从知晓答案,这句话王爷要想知道,便只能请通灵的道士去泉下问问刘瑾了。王爷对这件事何必这么在意,其实不算上刘瑾谋反之罪,光是三法司联合公布的他的其他十六条大罪便足以将他千刀万剐了。”朱宸濠笑道:“也是,我也只是好奇心重,加之宋侯爷是当事之人,忍不住便来问上一两句,实在是唐突;本来以本王的身份是不能说这些事情的。”宋楠笑道:“人难免会有好奇之心,刘瑾的死外边也有多种流言,有一种流言甚至说他是死于我栽赃陷害,说我宋楠和他之间有仇,借机整垮了他云云,你说好笑不好笑?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么?王爷今日也看到了,即便是皇上任命一个迎亲天使的职务,也有大把的人跳出来说我不合适云云,我若有那么大的本事,这些人还敢对我如此无礼?”朱宸濠哈哈大笑举杯道:“喝酒喝酒,这等无聊的流言宋侯爷不必放在心上,流言止于智者,真正有见识的人是不会相信的。而且那刘瑾恶贯满盈弄权结党本就该死,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是最卑鄙的手段用在他身上也是不为过的。”宋楠微笑举杯喝了一口道:“王爷是明白人,既如此,这个话题咱们也不必谈了,如果王爷确实感兴趣的话,倒是可以去问一问皇上,当初查刘瑾香山别院之时是皇上亲临,搜查的人手也是皇上亲自指定,在场的文武官员无一涉及,相信皇上心中自有明断。”朱宸濠摆手道:“本王可不会去问这些,本王今日之所以唐突谈及此事,乃是处于对宋侯爷的钦佩之意。刘瑾弄权结党把持朝政,弄得我大明一片乌烟瘴气,朝中官员无一敢出声弹劾,唯宋侯爷一身孤胆站出来弹劾此人,其中所冒的风险可想而知。刘瑾罪行暴露之后,那些官员们又一个个的争夺功劳,放些马后炮,其首功倒成了他们的了,而宋侯爷则恬淡面对,实在让人敬佩。”宋楠笑道:“王爷你老这么夸我,我就要从这楼上跳下去了,我只求除去奸佞,让大明朝国泰民安,这样我便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下官并非淡泊名利,但以我刚过弱冠的年纪能受皇上恩宠身居要职,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白了,我可不想成天操劳不休的过日子,连京城八景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得何其无味?”朱宸濠道:“这么说你倒是羡慕本王的逍遥日子了?”宋楠道:“羡慕之极,但也只是羡慕而已,王爷是尊贵皇亲,宋某可没法子能跟王爷相比。”朱宸濠哈哈大笑道:“宋侯爷倒是会说话,本王就说和你一见如故,你和本王一样心直口快,很对本王的脾气。人生苦短,何不尽情享乐?”宋楠举杯笑道:“正是正是。”两人推杯换盏像是一对至交好友一般喝酒聊天,虽然说的话总是云山雾罩不着边际,相互间也并不深入的交心,但并不妨碍两人聊得高兴喝的痛快,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二更时分,各自的随从才分别楼来搀扶着醉醺醺的两个人下春风楼去;临行前朱宸濠尚没忘记提醒宋楠,明日他做东要回请宋楠,宋楠大着舌头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