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来之后,郎医官正在诊治另一个被踢得爬不起来的新生,孟剑卿便替他接上了关节。
一旁狼狈败出的公孙义大是不解地打量着这兄弟二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兄友弟恭了?倒真是稀奇。
孟剑卿兄弟突然抬头望向远处。
公孙义的眼力不如孟剑卿兄弟,隔了足有三人高的围墙,只望见远远一座古树遮掩的高台,高台上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郎医官正从他们身边经过,抬头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倒是他身边的药僮喃喃骂了起来:“国子监那群酸秀才,又在看热闹了!”
公孙义惊讶地道:“隔这么远,那群酸秀才居然看得清?”
他还看不清呢,真是打击人……
药僮一撇嘴:“还不是仗着从钦天监借来的千里镜?花那么多银子替国子监修一座观星台,没看到几个秀才观星,倒三天两头爬在上头看我们操练!迟早哪一天要拆了他的观星台!”
到得晚间就寝之时,大家解开衣服,一个个浑身青紫,互相帮忙往伤处抹上药酒——郎医官发给每人一大瓶跌打药酒、一大盒金创药,还有一捆干净布带。不过今天大家只用上了药酒。看着这些金创药和布带,未免心中都有大大不妙之感。郎医官不会平白无故给他们准备这些东西吧?
查房的两名二期生探头进来一看,便嘿嘿笑了起来:“黄鼠狼今年出手大方不少了嘛,去年发给我们是一间房才得一瓶药酒、一盒金创药。”
一间房住了六名新生。
孟剑卿六人这才知道郎医官的绰号是“黄鼠狼”,不过也难怪,郎医官那尖尖下颏、一部稀疏黄须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神似。
不待孟剑卿等人说话,那两名二期生又笑道:“怕只怕这是马蜂叫他准备给你们的。马蜂嫌去年整倒的人不够多,一心想在你们身上再试试刀锋呢!”
他们压低了声音哈哈笑着关上了门。
果然,过得二十名二期生的拳脚这一关,接下来便是兵器。
三个月的时间里,孟剑卿受的伤比他在天台寺五年受的伤还要多。
与马教习冷言冷语的嘲讽一样可恨的,是对岸观星台上国子监那帮酸秀才幸灾乐祸的指指点点。
直到这门课结束之际。
最后一堂课时,观星台上的人影比往日更多,显见得也知道这个热闹要到明年才有得看。
但是今天演武场上多了一个人。
马教习介绍道这位是他们的射术教习孔玄。
一群新生脸上都显出大不以为然的神气。像他们这样的军中子弟,从会走路时就开始骑马射箭,还用得着专门教?更何况这位年轻的孔教习,衣饰华丽,面貌俊美,生就一双惯会拈花惹草的桃花眼,所过之处,居然飘来阵阵香风,熏得最前排的学生不能不屏住呼吸。
孔教习想必已看惯初次见面时他们脸上的这种神色,微微露齿一笑,反手抓过身后一名亲兵背负的那张铁胎犀角硬背大弓,回手之际,已张弓搭箭,沉身旋臂,一箭射向对岸远远的观星台。
正举着千里镜看得不亦乐乎的一名国子监学生,哎呀一声,千里镜被射得粉碎,连带他握着镜筒的双手虎口也被震裂,鲜血直流;那学生惊叫起来,举着手不知所措。
眼力好的十几名新生,看得清楚,相顾而笑,只觉胸中这股闷气,一口吐尽,对那纨绔子弟一般的孔教习,大生好感;而自问并无这等臂力与眼力能够射掉观星台上那支讨厌的千里镜的诸多新生,望向孔教习的眼神,更多了几分钦佩——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孔教习便是明证。
马教习居高临下,自是将这些新生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冷哼了一声,向孔教习说道:“又来收买人心!”
孔教习笑眯眯地道:“无妨无妨,三年之后,感激你的人,就会远远多过感激我的人。”
孟剑卿诸人,一直要到三年之后,分赴军中效力、真正上阵厮杀时,才会明白到马教习那一门课对他们的重要性——当身陷重围、杀敌的同时必然会被敌所杀之际,能够捱得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能够在避无可避、刀枪箭矛刺入身体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收缩或是放松肌肉、将身体调整到受伤害最少的状态,对他们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正如孔教习所预言,几乎每个人,都对马教习心存感激。
但是现在,他们喜欢和钦佩的,却是孔雀般招摇卖弄、惯会蛊惑人心的孔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