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滚跌到她身旁,怏怏叹了口气,隔了一会儿又伸手将她搂进怀里,结结实实裹紧了被子,一手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背,顺便张开五指比了比,她的脊背那么纤细,仿佛他只用拇指到中指指尖就能完全掌握,想到这个妙人儿这辈子归他了,满心的欢喜就如同水发的海参似的急剧膨胀起来,照着她粉|嫩的脸颊啪啪就是几口。此举引发她的不满,叽里咕噜吐出一串北地的方言,他呵呵笑起来,撸撸她的头发道,“好春儿,你真是一帖良药,叫我连病痛都忘了。”
她迷糊地嗯了声,只觉温暖又安心,眼皮子沉沉的,渐渐云里雾里,不多时便睡着了。
一夜好眠。次日醒来时他已不在,被褥里还有他的味道,淡淡的苏合香。毋望理了理思路,她在他怀里睡了一夜?好像吧……揉了揉眼睛,重又扑倒哀声嗟叹,上回和路六叔同榻是环境所迫,这回自己怎么在他房里过夜了?中了邪吗?磨蹭一会重又坐起来,嘟着嘴穿戴好,偷偷探出头去,幸而廊子上无人,便蹑手蹑脚想蹿回自己客房里,推门进去,却见裴臻共几位暗衞领事在她房里议事,正说什么“张昺、谢贵”还有什么“斩杀”。众人听见响动纷纷转脸看她,裴臻似笑非笑道,“春儿醒了?”
暗衞们起身行礼,满满一揖道,“夫人。”
穆大正两眼放光,暧昧地瞧瞧他们主子,对毋望嘿嘿笑道,“夫人昨晚睡得可好?”
濮阳金台干咳一声,冲裴臻拱手道,“属下等先行告退。”
一干人等悄声退出,毋望呆站着,又羞又愤,跺脚道,“你做什么把他们领到我屋子里来?”
裴臻无辜道,“你在我房里睡着,我总不好把他们叫进去吧,若去别处又怕你醒了找我不着。”
毋望本想驳他,想想又觉有理,无奈闷坐在床头,把襕裙上宫绦扭得麻绳一般。裴臻端了清盐来与她漱口,又绞了热帕子给她净脸,收拾停当取大氅替她披上,携起她的手道,“下去用早饭吧,吃完了好出去赏雪。”
一碗清粥,两碟小菜,热乎乎的打发了,那厢暗衞已经套好马车在门前候着,裴臻接过鞭子对濮阳金台道,“不必跟着了。”
细小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缠缠绵绵,他戴上风帽,系紧披风上的绒带,抬手叫她搭着,小心翼翼送她进车里。扬鞭低叱一声,马车不急不慢跑起来,伴着微风小雪,在陌上优哉游哉的前行,也不知有没有方向,似乎就这样跑天尽头去。
毋望掀了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他没往镇子上驾,径直朝郊外去,稍过了会子听他轻轻哼起歌来,歌声清雅悠扬,雪珠子簌簌落在油呢车顶上,竟像是为他伴奏似的。毋望陶醉地眯眼歪在软垫上,拍着两手合着外面的歌声击节,一面随他低吟:“大灰泥漫三千界,银棱东大海,探梅的心噤难捱,面瓮儿里袁安舍,盐堆儿里党尉宅,粉缸儿里舞榭歌台……”
一曲毕,他回身撩了门帘子,颇有些热切的望着她,问道,“可好听?”
毋望浅笑道,“公子歌声宛若天籁,甚好。”
他满意地点头,笑道,“我许多年不曾开嗓子了,平素琐事繁多,弄得半点兴致也无,今儿是托了你的福,可算抽了时候出来逛逛。前头有一片梅林,我来时路过的,景致妙得紧,在这小地方也算世外桃源,眼下下了一夜的雪,再去瞧定然更美,本来明儿也打边儿上过,只是人多口杂的,反倒糟蹋了意境。”
又行一里地,他拉缰停车,打了门帘子扶她下车,猛然看见这冰天雪地中的红梅时她惊叹不已,这样大的一片梅林,足有一二十亩地。站在林边,梅树疏疏朗朗铺排开去,怒放的花朵在枝头迎风摇曳,那颜色姿态,叫人忍不住心生爱慕。
裴臻在林边驻足远眺,雪白的冬忍挑金暗纹常服衬着天青色的厚绒斗篷,愈发显得如松般的挺拔修长,他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姑娘道可是吗?”
毋望抿嘴一笑,道,“有理。”
说话间又有两辆马车迤逦而来,想来也是来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车里欢声笑语。毋望回头看,车上下来的尽是女孩儿,统共有五六位,不像大户里的千金,更像是小家碧玉,见了男子也不躲闪,大大方方过来搭讪。裴臻脸色不太好,毋望在一旁笑着看他应付那群女孩儿,心道俊俏的爷们儿到底受欢迎,不过这徽州徽商多,姑娘家也随性,很是难得。
撂下他跨下田垄,踮起脚尖折了两枝梅花搭在臂弯里,才要再折,身后裴臻不悦道,“你倒是大度,竟不吃醋吗?”毋望看那群姑娘已经走远了,笑吟吟道,“做什么吃醋?焉知公子日后有多少房妻妾,春君识趣得紧。”说着背过身去听他如何作答。
裴臻握了握拳,沉声道,“裴某有你,今生绝不再娶。”
毋望也不回头,只道,“负心多是读书人,愿公子铭记今日所言。”
裴臻苦闷道,“我立生死状成吗?”
她回身看他,目灼灼,“一纸空文作得什么数?春君性子哏,若公子欲享齐人之福,那么天涯海角,必有春君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