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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案 寄生恶念一
云汐市泗水河,它既是云汐的母亲河,又是全省的航运要道。云汐市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突飞猛进地发展,泗水河功不可没。据海事局的不完全统计,每天行驶在泗水河上的大小船只,最少有几千艘。蓬勃的航运业,虽然给云汐市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入,但由此滋生出的违法犯罪问题也不容小视。其中利用船只运输非法物品、赌博、卖淫、走私的案件尤为突出。为了严厉打击这种利用航运的特殊犯罪,公安部针对水路专门成立了一个职能机构——水上派出所。
和陆地派出所相比,水上派出所的业务范围与前者有着本质的区别。陆地派出所的主要职能有四大项:接处警、管理人口、侦办案件、调解纠纷;而水上派出所只管辖河水流域,它的职能浓缩成了两大块:日常巡航和打击犯罪。
云汐市水上派出所在编民警有36人,分4个值班组,每组9人,按照3人一船的配备,所内共有警用快艇3艘,值班时,2艘用于巡航,另外1艘则在特殊时刻才会启用。
那有人要问了,何为“特殊时刻”?这还要从所里一位资深老民警赵明说起。
老赵18岁从警校毕业,定岗时被分到了水上派出所,在所里一干就是三十几年,虽说他现在已熬成了所里的老前辈,不是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但某些情况,他若不出马,一般人还真驾驭不了。
从古至今,中国人对河流山川都寄托着特殊的情感。就拿当下来说,很多货船远行前的头一件大事,必定是祭拜河神;泗水河云汐市流域,绵延几百公里,关于河神鬼怪的传说不绝于耳。其中,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河漂”(浮尸)。
法医学把浮尸分为两类:自杀和他杀;而在老赵眼里,浮尸也有两类:全尸和残尸。懂点儿法医常识的人都知道,人落入水中,最先是沉入水底,生命的终止导致人体免疫系统失陷,那些寄生在人体内的腐败细菌开始疯狂地繁殖。当数量惊人的细菌产生大量腐败气体时,尸体会慢慢充气肿胀,浮出水面,腐败达到一定程度,又会形成巨人观。
也就是说,尸体在入水后,有一个从下沉到上浮的过程,如果在上浮的途中,没有遭遇外力,保个全尸不成问题,可一旦遭遇不测,会给后续的调查工作带来很多麻烦。
老赵曾打捞过一具残尸,漂于水面的仅有两条大腿,刑警队在侦办的过程中,初步怀疑这是一起碎尸案,但老赵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他驾驶快艇在附近又找到了一些条状的碎肉。由此老赵判断,尸体应该是在上浮的过程中遭到了大型螺旋桨的破坏。而尸体之所以被完全绞成碎肉,有可能是因为船只当时正在起航。大型货船在起航时,必定停在港口附近,老赵以此为线索,找到了那艘货船。事实证明老赵的推测完全正确,随后刑警队结合法医的检验结论,在港口上游20公里的地方找到了死者的父母。经多方调查,死者患有精神疾病,属意外落水,排除他杀可能。回观这起案件,若没有老赵的个人经验做指导,刑警队可能会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将此案侦破。
因为老赵判断浮尸的实践经验相当丰富,所以只要在河面发现“河漂”,所里领导总会让他第一个出警帮忙甄别;也正是有了这种特殊的“关爱”,老赵常被同事们戏称为“泗水河捞尸人”,为了起尸方便,所里还特意在一艘快艇上安装了专业捞尸工具,给快艇取名为“捞尸号”。
在云汐市,7月底到8月初的天气总是闷热难耐,早上8点,水上派出所第4值班组准时开始了一天的巡航任务,带班的是一名叫朱亚军的“85后”。
“二师兄,问你件事,到底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说话的是朱亚军同事,名叫苏辉,两人是警校同学,毕业时一起被分到了水上派出所,两人到现在已经共事了10年之久,“二师兄”是苏辉给朱亚军起的外号。
苏辉是个猴脾气,也是所里公认的段子手,朱亚军自知说不过对方,只能表现出一副“怕了你”的模样:“你哪只眼睛跳,哪只眼睛就跳财,这总行了吧。”
苏辉眉头一皱:“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我现在心里贼慌贼慌的,怕是咱们今天出师不利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船还没启动呢,能不能少说两句?”
“能怪我吗?你也不看看你带的值班组,4组,听起来就不吉利,你也掰手指头算算,这个7月,我们都捞了多少具浮尸了?再看看其他3个组,加一起也没咱一半多,我说二师兄,你能不能让你师哥齐天大圣来一趟,给咱也去去晦气。”
朱亚军属于那种心里有数,但嘴比较笨的人,面对苏辉的侃侃而谈,他也只能用简短的两个字结束对话:“闭嘴!”
“事情闹大了,二师兄生气了。”苏辉“嘿嘿”一笑,“我来给沙师弟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里了,就等他的早饭了。”
苏辉口中的“沙师弟”是另外一名组员,因为姓沙,又是师弟,所以“沙师弟”并非外号,而是名正言顺的称谓。朱亚军做好了行船前的准备工作,就在这时,他肩膀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第4巡航组,第4巡航组,我是水上所,我是水上所,听到请回答。”
“第4巡航组收到。”
“你们发船没有?”
“暂时还没有!”
“好,现在换3号快艇,老赵现在赶过去,喜燕码头附近发现情况!”
“好的,收到。”
听到“3号快艇”苏辉心里突然一紧,随后又听见“老赵”的名号时,苏辉已猜到了七七八八。老赵作为水上派出所的“捞尸人”,需要他出马,肯定是又发现了浮尸。
苏辉踩着踏板走上岸:“哪只眼睛跳财我是没整明白,但哪只眼睛跳灾我今天是亲历了。”
朱亚军紧随其后,也跟着上了岸:“现在别说得太早,要是命案咱俩别想休息了。”
就在两人刚换上“捞尸号”时,老赵也骑着脚踏车赶了过来。
“亚军快点儿开船,情况有些紧急!”
看着老赵严肃的表情,苏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赵老师,什么情况?”
老赵一边催促朱亚军开船,一边解释道:“刚才110报警平台发出指令,有人在喜燕码头附近发现了一具无头浮尸。”
“无头……浮尸……”苏辉使劲儿咽了口唾沫。
“对,跑船的人都迷信,很多人担心无头浮尸是冤死鬼,没人敢拦,现在还在往下游漂,咱们要抓点儿紧。”
朱亚军按了声汽笛,示意全员坐稳,待几人抓稳扶牢后,苏辉朝后视镜做了个“ok”的手势,收到苏辉的反馈信号后,朱亚军驾驶快艇飞速朝目的地驶去。
喜燕码头位于水上派出所下游,直线距离不超过30公里,加足油门,最多也就20分钟航程。
快艇鱼跃般在水面穿行,当看到码头的彩旗后,朱亚军减缓了速度,岸边的群众一个劲儿地招手:“下游,下游!”
老赵问:“漂了多久了?”
“快半个小时了。”
老赵把手伸入水中:“今天大风,下游船只较多,水面流速约在每小时6公里,亚军,再往前开5分钟。”
“好的赵老师!”
快艇重新起航,那具无头尸果真漂在老赵指定的区域,苏辉抄起船桨,缓缓将船驶近,老赵先拉开网兜稳住尸体,接着再用一个自制的绳圈套住了死者腰腹部。
近距离观察后,苏辉道:“是一具高腐男尸。”
朱亚军问:“赵老师,死者的头部会不会被螺旋桨给割掉了?”
老赵面色凝重:“不会,男性尸体在上浮时,呈俯卧位,浮于水面的为上半身,头则埋在水下,如果尸体遭到螺旋桨的破坏,最先被割伤的是肢体部位,而不是头。”
苏辉的舌头都开始打战:“赵老师……您是说……这有可能……可能……是……是……是一起命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老赵紧了紧绳子,“尸体已经绑好了,亚军开船,我们先把尸体运上岸,抓紧通知市局技术室。”
“明白!”
二
大清早,胖磊突然推门传话:“收拾家伙,出现场。”
“什么案件?”我问。
胖磊没精打采:“咱们的‘大客户’,无头尸。”
“大客户”是胖磊的戏称。我们科被同行戏称为“尸案调查科”,一切跟尸体有关的案件,我们都要到现场甄别。云汐市北临泗水河,流域绵延几百公里,每年在河流上发现的浮尸不下百具,胖磊所说的“大客户”,便是掌管整条泗水河的水上派出所。
打来电话的是派出所的“捞尸人”老赵。只要河上发现浮尸,基本都是由他最先出警甄别。和专攻法医的明哥相比,老赵对浮尸有着他独特的视角。如果连老赵都觉得尸体有疑问,基本离命案就不远了。
我们赶到时,派出所已经把尸体装进了蓝色的包尸袋。
“老赵,尸体什么情况?”明哥和老赵是铁搭档,两人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小冷,你可来了,尸体我没敢动,捞上来我就装进袋子了。”
听到老赵说出“没敢动”三个字时,我觉得事情已变得非比寻常。
明哥:“捞上来之前是什么情况?”
老赵:“无头男尸,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平角内裤,胸腹部有锐器穿刺伤,伤口足以致命,铁定是杀人抛尸,刑警队那边我也通知了。”
老赵也是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他的某些分析毫不逊色于明哥,他说是命案,那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明哥打开装尸袋看了一眼,随后很快拉上拉链:“命案,把尸体带回解剖室。”当前的气温在30摄氏度左右,尸体一旦离开水面将会快速腐烂,所以确定为命案后,必须第一时间转移。
浮尸命案和一般命案的勘查程序有所不同。由于尸体在河中不停地漂浮,这类命案通常不需要对外围现场进行勘查,一切的线索,都要从尸体上下功夫。
解剖浮尸前,我们第一步要观察是否出现尸蜡。尸蜡是一种特殊的尸体现象,那些长时间停留于水中的尸体很容易形成尸蜡。尸蜡形成的过程大致可以分为4个阶段:第一阶段,尸体的皮下脂肪分解,形成脂肪酸和甘油;第二阶段,尸体中的蛋白质分解,释放氨;第三阶段,脂肪酸和氨结合,形成脂肪酸氨;第四阶段,游离在尸体附近的脂肪酸氨再与水中的钙、镁等元素发生反应,最终在尸体表面形成一层灰白色蜡状物质,这层东西就叫尸蜡。尸蜡形成后,会对尸体形成保护层。这种保护极不利于法医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但因它能长时间保存尸体上的伤痕,所以对分析死者的个体特征还是有相当重要的帮助。
尸蜡的形成,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成人尸体需要1年左右,就算是婴儿,至少也要6到7个月。尸体一旦形成尸蜡,就基本意味着案件早已时过境迁,这时候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好在本案的死者还处在巨人观初期,推算死亡时间不会超过1个月。
为了防止尸体加速腐败,明哥将室内温度降到了10摄氏度以下(一般解剖室均配有独立的降温设备),室内外相差20摄氏度,这酸爽可想而知。
为了查清尸源,解剖的第一步便是从尸体上找寻能查清死者身份的相关信息。最为直观的就是性别、身高、年龄、胖瘦、头发长度、胎记、手术伤疤等,这些信息,都是日后筛查失踪人口的重要依据。
和一般浮尸案相比,本案还有它的特殊性——尸体头部缺失,这意味着本来很直观的信息,需要利用相对复杂的方法去判断。
比如身高,一般浮尸,我们只要一拉皮尺,数据便一目了然;而本案就必须测量前臂、小腿、脚掌等数值,然后代入公式进行计算,如此费事得出的结果还会存在一些误差。再比如年龄,本案也只能通过人体骨骼的发育程度去判断。
尸表检验进行了约1个小时,期间叶茜和徐大队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解剖室。
经过计算,明哥给出了初步结论:“死者为男性,25岁上下,身高一米七五,中等身材,推算生前体重约为130斤,左胸附近有4处锐器贯穿伤,其中2刀扎在心脏位置,死亡原因是血液流入心包,使心脏无法舒张,导致心脏骤停。作案手法是杀人后抛尸。”
老贤记录完毕,明哥又把视线转移到了死者断裂的颈部:“颈椎整体分离,无切割痕迹,边缘肌肉组织呈撕裂状,死者头部曾受到过巨大的牵引力。”
要说碎尸案我们科室也勘查过不少,分尸割头的方式也很常见。假如嫌疑人是用刀斧砍切,势必会在颈椎骨上留下锐器痕迹,而不是明哥所说的整体分离。整体分离说得简单一点儿,就是颈椎骨面之间没有发生损伤,断裂的只是连接两个骨面的结缔组织。古代的酷刑“车裂”倒是可以造成整体分离的情况。
“嫌疑人究竟使用了什么变态的方法,把死者的整个头都拽了下来?”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明哥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解剖刀划开了死者的胸腔:“看来我推断的没错,所有内脏器官均有出血现象,说明死者落水时,胸腔受到了挤压,通常只有快速沉尸于水域较深的地方,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据压强差造成的内脏出血分析,沉尸水域最少深50米。”
说完,明哥将死者翻转过来,尸体背部那一条条线状伤痕十分扎眼。明哥说道:“这些是尸体快速移动所形成的擦划伤,嫌疑人抛尸时应该是用一条绳索,一头拴着死者颈部,另外一头捆绑重物,重物在落水的过程中,带动尸体快速位移,由此在尸体背部留下大量擦划伤。
“尸体头部在落水的过程中,受到巨大牵引力,从而使得颈椎骨整体分离。这个时候,尸体腐败还没有开始,死者的头部与身体可能还连着皮肉,随着尸体腐败逐渐加剧,皮肉在微生物的作用下逐渐分解,当分解到达一定程度时,河底暗流最终会把整个头部从尸体上撕下来。”
明哥接着说:“此过程中,我们需要分析几个问题。泗水河底部呈倒三角形结构,只有中心位置深度最深。死者内脏在下沉的过程中承受了巨大的压强,由此可判,嫌疑人沉尸的位置必定在河中心附近。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要分析嫌疑人是如何到达河中心位置的。
“按正常人的理解,他要么是驾船,要么就是借助地理优势。
“我们先来看第一种情况,驾船抛尸。尸体后背有大面积的擦划伤,说明在抛尸时,尸体曾有一段快速位移的过程,这种情况在拥挤的小型船中无法实现,只有那种带有甲板的大型船才符合条件。但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死者背部的擦划伤面积大、伤痕纹路杂乱,说明死者在入水时背部的接触面坑洼不平,如此一来,光滑平整的甲板也不符合条件。那么,嫌疑人驾船抛尸便可排除。
“接着再来看第二种情况,借助地理优势抛尸。泗水河两岸均是平原,要想步行至中心位置只有一种可能——走桥。如今新桥都有护栏,尸体无法位移,不具备抛尸条件,所以我推测,嫌疑人的抛尸地点应该是在一座没有护栏的石桥上。”明哥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准备抬笔的叶茜,“先不着急记录,我经常外出钓鱼,这泗水河上游废弃的古石桥不在少数,光知道这一点,排查起来难度依旧很大,等尸检结束,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好的冷主任。”叶茜放下笔,很自觉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三
解剖继续进行,明哥找来4条金属片沿着伤口戳入死者体内,待金属片静止,明哥又取出量角器,开始测量金属片与尸体的夹角。
“4个夹角分别为:79度、84度、82度、86度,基本都接近90度。如果死者被刺杀时,身体处于站立状态,那么他被刺中第一刀后,身体会本能地蜷缩,这样,接下来的3刀,角度不会接近垂直,因此,死者在被刺杀前,应处于平躺状态。
“4个锐器伤口,创缘光滑平整,刀在刺入时,是直接接触皮肤,尸表没有明显的抵抗伤,说明死者在被刺时,上身赤裸且失去了反抗能力。”
伤口检验完毕,明哥开始观察下身:“下身只穿了一条黑色平角内裤,呈反穿状态。”明哥说完,将内裤剪开,“油脂污垢集中在内侧,死者没有内裤反穿的习惯,这样我就有理由怀疑,死者的内裤曾经脱下后又被穿上。也就是说,死者在被害前曾全身赤裸。”
“没穿衣服,躺在床上,死者和嫌疑人难不成在干那事?”胖磊很含蓄地提出了一种假设。
“可能性很大。”明哥说着用手指戳入尸体直肠末端,“肛门括约肌收缩度正常,排除同性可能。刀口不深,作案时,嫌疑人力度并不大,综合分析,本案嫌疑人或许是女性。”
在提取死者脚印样本时,我发现了一个细节,于是我插了一句:“明哥,尸体小腿内侧有一处紫红色的半圆形痕迹,这是怎么形成的?”
明哥:“不像胎记,也不像是病变遗留,光从表面特征不好判断,国贤你一会儿提取一些组织,看能否化验出结果。”
“好的。”
尸体解剖持续了近3个小时,下午2点,第一次专案会如期举行。因为暂时还不知道第一现场在哪里,这次会议,我和胖磊成了摆设。
明哥:“我先将尸检的情况简单介绍一下。死者为男性,25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死亡原因,心脏锐器伤;阴囊充盈,尿道中含有精液,死者生前曾发生过性行为。体表除抛尸时形成的擦划伤外,并无明显的外伤和抵抗伤。怀疑其死前意识并不清醒。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叶茜,失踪人口调查得怎么样?”
叶茜:“泗水河上有的所有地级市都联系了,我们筛选出了几个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经dna检验,均被排除。”
明哥点点头:“国贤,你把理化检验的情况介绍一下。”
老贤:“我一共提取了6份检材。第一份是死者的心血样本。检出酒精含量为每100毫升中145毫克,尸体被浸泡了这么长时间,其血液酒精含量还如此之高,说明其生前处于深度醉酒状态。
“第二份是硅藻检验。如果死者是生前入水,那他的肝脏、肾脏、大脑和骨髓都会随着循环系统吸入大量硅藻;死后坠入深水,在高压的作用下器官中也会进入硅藻,但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骨髓。本案死者的骨髓样本中未检出硅藻成分,由此可判,其为死后入水。
“第三份是死者的胃内容物。检验时,胃内容物充盈,是刚进食不久被害;经分离,死者胃内有羊肉、羊骨碎末、羊骨髓、粉丝、香菜、豆饼以及花生米。”
“死者最后一餐吃的是羊蝎子。”对于吃,胖磊绝对有发言权。
老贤对胖磊的答案并不表示怀疑,他问:“咱们云汐市人习惯吃牛肉,卖羊蝎子的店应该不多吧?”
胖磊摇摇头:“贤哥,你可别忘了,咱们市有一个回族乡,回民同胞最喜欢吃羊肉,估计整个云汐大大小小出售羊蝎子的店不会少于百家。”
听胖磊这么说,老贤也是一声叹息,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在死者的毛囊中找到了活的毛囊蠕形螨。它属于蛛形纲,细小,呈蠕虫状,体壁较薄,壳质膜结构,主要寄生在面部、头皮、乳头、胸、臀等处皮脂腺上的毛囊内。油性皮肤的人群容易大面积滋生这种螨虫。当这些螨虫大规模聚集到一个毛囊内的时候,就容易引起毛囊虫皮炎,表现为鼻尖和鼻翼两侧皮肤出现弥漫性潮红、充血、脓疮、有瘙痒和灼烧感。这种螨虫在水中仅能存活一周,所以嫌疑人抛尸的时间在7天以内。”
“国贤老师,尸体7天能够形成巨人观吗?”
叶茜的疑问也是很多外行最容易搞迷糊的地方。形成巨人观最重要的条件是下沉尸体的上浮速度。尸体上浮的速度越快,体内细菌的繁殖力就越强。
而尸体的上浮速度由多方面因素左右。实践中,最常见的情况有三种:
一、死者个体的体质。除了常说的胖瘦之分外,还有性别之分。女性脂肪占体重的比例比男性大,在相同的外界条件下,女尸上浮的速度比男尸要快。
二、死者的穿衣情况。死者入水时穿衣过多,很容易吸收水分,增加比重,导致上浮速度变缓,延迟腐败时间,穿衣少则相反。
三、水的性状。根据阿基米德原理,f=pgv(其中p为液体密度,g为重力与质量的比值,v为排开液体的体积),由此可见,当gv的值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液体的密度越大,浮力则越大,所以尸体在海水或者高浓度的工业废水中,会很快浮出水面。
知道了以上几种情况,我们再看看本案尸体的状态。首先,死者只穿了一条内裤,不存在衣物吸水的情况;其次,泗水河常年污染,河水密度也不会小;再次,河底暗流还存在旋涡作用。多种因素的综合,极易造成尸体快速上浮的情况。尸体上浮后,室外高温会加剧微生物繁殖,所以7天内形成巨人观也有很大可能。
四
叶茜的疑问被打消,老贤接着说:“毛囊蠕形螨把抛尸时间锁定在7天内,而后我又对尸体的‘漂母皮’特征进行了检验。最终把准确的抛尸时间又缩短了1天。”
老贤提到的“漂母皮”属于交叉学科共同研究的对象,法医、痕检、理化对其都有深入的研究。
学过初中生物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皮肤是由表皮层和真皮层共同组成的,表皮布满汗孔,人体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会通过汗孔排出大量油脂,油脂会在皮肤表面形成油脂层。当油脂层在水的作用下消失殆尽后,皮肤便开始疯狂吸水。
而表皮层与真皮层并非完全紧密地贴在一起,前者只是部分结缔组织粘连在了真皮上;当表皮吸水时,未粘连的地方会鼓起,这样从外观看来,皮肤会如有皱纹一样凹凸不平。古时有一种职业叫“洗衣妇”,又称“漂母”,是指专门替人洗衣为生的妇女。那些人因双手长期浸泡在水中,手指经常会有褶皱,所以这种手指现象也被称为“漂母皮”特征。
掌趾部位是全身表皮最厚的地方,极易产生“漂母皮”特征,但这并不代表只有手、脚部位才会出现这种特征。事实上,只要皮肤经水浸泡一段时间后,都会形成“漂母皮”。
“漂母皮”一旦形成,假如皮肤还在继续浸水,那么在水的张力作用下,皮层之间的结缔组织也会被撑破,造成真皮层和表皮层完全脱落,形成脱皮现象。
而在外界条件相似的情况下,人体皮肤的吸水速度十分接近。泗水河每年可以发现上百具浮尸,不同性别、不同年龄段、不同体态的“漂母皮”数据我们这里都有记录。当无法通过尸体特征判断落水时间时,比对“漂母皮”数据,成了唯一的捷径。
确定了尸体落水总时长为6天,参照海事局出具的泗水河实时流速表,明哥把抛尸地点定在了喜燕码头上游200至250公里的范围内。虽说推断出的范围有50公里那么远,但那种既没有护栏,桥面又凹凸不平的石桥,其实并没有几座。
嫌疑人为重物坠尸,尸体可以被河底暗流冲走,而重物不会,我们只要筛选出符合条件的石桥,让打捞队潜入河底看看有没有坠积物,便可确定抛尸地。
五
会议进展至此,我们终于有了抓手,紧接着,老贤又抽出一份报告。
“贤哥,这个是啥?”我问。
老贤咂咂嘴,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这是我从死者右小腿上提取的一份肌肉组织检材,该组织外观呈紫红色,但未发现病变感染以及中毒的迹象,这让我很疑惑。
“于是我把肌肉样本做了切片,发现肌肉内的蛋白质完全变性,之所以会呈现紫红色,是因为血管中沉积的血液遇高温产生了凝固反应。
“我做了一个实验,假如是温度猛然增高,会烧伤皮肤组织,形成明显的烫伤。但这具尸体的真皮组织紧紧地与肌肉层粘连在一起。这种情况我曾在一起一氧化碳中毒的现场中遇到过。案件发生在冬季,死者在家中用蜂窝煤炉取暖,在取暖的过程中,因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意外死亡,事发的过程中,死者从床上掉落,脸部刚好贴在了铁炉外侧,炉壁因受热缓慢升温,最后在死者脸上留下了烫疤,死者脸部的组织切片和本案的很相似。”
叶茜:“国贤老师,你是说,死者的小腿内侧曾接触过某种可以缓慢升温的东西?”
老贤:“对,而且这个物体需升温至100摄氏度以上。”
明哥:“国贤,要想形成尸体上的印记,需要多久?”
老贤:“升温的过程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个人推测要30分钟左右。”
“要这么久?”明哥眉头紧锁,“现在可以确定,接触物在加热的过程中,人已遇害,否则一个大活人,不会等到肉都烫熟了也没有一点儿应激反应。”
“嫌疑人在杀人之后,只给死者穿了一条内裤就着急抛尸,表明留给她的时间很紧迫,她不会再单独花30分钟在尸体身上留下这个印记。因此,印记很可能是在嫌疑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留下的。
“试想,嫌疑人在做完案后,一般会做哪些事情?不外乎两点,处理现场,处理尸体。我刚才在想,嫌疑人居住的地方会不会也有蜂窝煤炉?假如嫌疑人在打扫现场时,死者的右小腿刚好接触到炉子表面形成印记,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可现在不是冬天,室外气温有30多摄氏度,蜂窝煤炉不可能放在室内。既然印记不是在处理现场时留下的,那只有可能是在处理尸体的时候留下的。
“处理尸体分为两个步骤,运尸和抛尸。
“我们推断,抛尸地是一处没有护栏的石桥。方法是重物坠尸。在此过程中不可能会形成烫伤。如此一来,印记只能形成于运尸过程。
“把尸体从杀人地运到抛尸地,需要交通工具。所以我怀疑,烫伤是尸体和交通工具长时间接触留下的。”
胖磊自言自语:“什么交通工具还带自动加热功能呢?”
就在这时,我和叶茜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三个字:“摩托车!”
抛尸案件中,最常见的交通工具不外乎汽车、摩托车、电动车、人力车。汽车和电动车压根儿就没有加热设备。唯独摩托车的排气管具备这个功能。
叶茜是专业赛车手,她的公路赛车我可坐过不止一次,当然,我也不止一次被排气管烫过。摩托车的排气管为金属材质,行驶动力全部来自汽油燃烧,摩托车行驶的时间越长,高温尾气对排气管持续加热的时间也就越长,这样就会导致排气管的温度越来越高。我们假设嫌疑人将尸体放在摩托车的后座位上,那右小腿内侧接触的位置正好是排气管。
“我同意小龙和叶茜的推断。”明哥话锋一转,“接下来有三个工作需要完成;第一,要立即筛选上游符合条件的石桥,叶茜,这个交给你们刑警队去完成;第二,利用死者的指纹、dna信息核查尸源,这个交给小龙和国贤;第三,等小龙和国贤结束,我们科室所有人参与一个侦查实验,实验内容和过程我来主控。”
六
案件侦查告一段落,夜晚,冷启明手提一瓶药酒独自走在公安小区的楼宇间。小区已建成30余年,由于年久失修,到处都是一副破败的模样,小区主干道坑洼不平,若行人稍有分神,都会被绊个趔趄。从小区东门直行30米再向南,便是司元龙的家。从参加工作至今,这条路冷启明已经走了20多年。
3楼西户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师父司鸿章的卧室也被光线包围,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当确定这个时段屋内只会有师父一人时,他抬脚走进了楼道。
伴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屋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
“师父,是我,启明。”他回道。
“是启明啊,你等下。”司鸿章起身架着拐杖蹒跚地走到门前。
亮光从门缝射出,门开到一半时,冷启明拎着药酒,露出笑容:“师父。”
“你来得正好,我都躺了一天了,腰痛得不得了。”
“腿好些了吗?”冷启明问。
司鸿章把冷启明让进门:“别说,你小子配的药酒还真有奇效,当年医生告诉我,我这辈子站起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可到头来谁能想到,我再过两年都能把拐杖给甩了。”
冷启明跟在司鸿章身后走进卧室,笑而不语。
“对了,这药酒的配方你到底从哪里弄的?”司鸿章撩起上衣趴在床上,做好了推拿前的准备。
冷启明拔掉木塞,将浓稠的黑色药膏倒在手中反复揉搓,空气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草药香味。“师父,这种药膏是我单独为您配制的,‘蝎子拉屎——独(毒)一份’。”
司鸿章乐呵呵地趴在床上,脸上洋溢着幸福。
“对了,小龙最近怎么样?”
“出了点儿事情。”
“什么?他又闯祸了?”司鸿章本想起身询问,可腰部传来的巨大压力让他动弹不得,“启明你这是……”
“师父,乐剑锋找过小龙了。他很聪明,他知道直接找我,我可能会三思后行,只有将小龙拉下水,才能逼着我来见你。”
司鸿章心中大惊:“来见我?为什么要来见我?”
冷启明的双手在司鸿章的穴位上不停按压:“这种药膏有一种清凉的气味,因为我在里面加了一味特殊的中药,这味中药能刺激中枢神经,不懂它的药理的人一般不敢轻易添加。脸可以易容,音色可以改变,但草药的味道您走到哪里我都能闻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身份的?”
“您以‘行者计划’中‘老板’的身份第一次召见我时,我就闻到了草药的味道,但仅凭这一点我并不敢肯定,随后我又暗中做了调查。”
司鸿章从床上坐起,倚着床头:“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没错,我就是公安部刑侦局局长选中的‘行者计划’负责人,代号‘老板’。”
“您曾经是湾南省刑事技术的标杆,逻辑思维和应变能力比常人强太多了。您出车祸退出公安岗位多年,在年轻一辈中鲜有人知道您的名字,隐蔽性很强。‘行者计划’的始发地在云汐市,您又对云汐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于情于理,‘老板’的职位选您再合适不过。”
“没错,我虽然出了车祸在家养伤,但我并未被开除公职,所以我的身份还是一名人民警察。服从命令是警察的天职,既然上级领导选中我,我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冷启明继续说:“还有您的手下阿雄,他曾是云汐市刑警支队的一名卧底侦查员,后来被嫌疑人报复,全身泼满了硫酸。那起现场是我勘查的,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硫酸在阿雄的脖颈上烧出了三道闪电纹,纹线是硫酸从脖子后方顺流至前方所形成的伤疤,我当时还借助这个特征推断出他先是被人从身后击晕,然后再被泼的硫酸。虽然阿雄常年穿着大衣,但他脖颈处的伤痕我还是记忆犹新。我在调查中发现,当年阿雄痊愈后就没了消息,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他可能和您一样,也被上级选中执行秘密任务了。”
司鸿章长叹一口气:“阿雄是个苦孩子,当年报复他的人把大量硫酸倒进了他的裤裆,让他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
冷启明虽然知道当年案件的细节,但听司鸿章这么一说,他的内心还是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司鸿章从枕头下摸了支烟点燃:“说吧,今天来找我为的是什么事,咱爷儿俩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
冷启明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师父,您对乐剑锋这个人如何评价?”
“他是孟伟副厅长选中的人,在云汐这些年,他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我对他并不知根知底,我也有我的顾虑,尤其是当我得知5亿毒品的事后,我对这个人更加不放心。”
“师父,实不相瞒,在阿乐进入科室前,我就对他进行过详细的调查。他在做卧底时,拜在云汐市第一大帮派‘红花会’的门下,是接替丁雨桐坐上了老大的位置。后来他与丁雨桐发展成恋人,丁雨桐的弟弟丁磊是整个帮派的运营者,这个帮派虽然人数众多,但在云汐市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单从这一点看,乐剑锋本人的三观很正。
“来到科室的这一年多时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控范围内,以我对他的观察,他和阿雄是一类人,他们宁愿牺牲自己,也绝对不会出卖信仰。”
司鸿章对冷启明没有一点儿猜忌,既然他都说乐剑锋没有问题,司鸿章自然会打消所有顾虑:“启明,你认为阿乐的话可信?”
“若是他不可信,我也不会把他和小龙安排在一个科室,现在乐剑锋率先找到了症结,他怀疑有人故意从中作梗,扰乱了整个‘行者计划’的视线。”
说到关键,司鸿章起身紧闭门窗,在确定室内绝对安全后,冷启明把乐剑锋调查的全部事情娓娓道来。
司鸿章听完,脸色相当难看:“如果乐剑锋调查属实,那个挑拨离间的‘神秘人’对整个‘行者计划’应该说是了如指掌。正如你信任阿乐一样,我对阿雄也是绝对信任,除了我们4个外,能接触到‘行者计划’核心的人只有副厅长孟伟、公安部刑侦局局长邓朝阳,以及公安部副部长周礼,他们3个绝不可能出现问题。”
冷启明也百思不得其解:“乐剑锋是‘行者计划’的执行者,有些情况他肯定比我们知道得清楚,他通过小龙传递这个信息,我觉得他应该有怀疑对象,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百分之百信任他,并在暗地里给予他帮助。”
“事不宜迟,你先回单位,我现在通知阿雄带我去安全屋,我要把今天晚上的事情和邓局长做详细的汇报。”
七
一天后,死者的指纹和dna信息反馈出了结果。经比对,在全国的数据系统中,并未登记关于死者的任何相关信息。死者的头部至今下落不明,连做颅骨复原的条件都不存在。为了发动一切可发动的力量,老贤将死者的大致信息编辑成文档,在市局网站上发布了一个帖子,题为《关于协查无头尸源的通报》。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虽然我们科室在专业知识储备上比普通民警强了那么一点儿,但我们的实践经验却远远不如基层民警丰富。往远了说,在侦破塌陷区沉尸案时,若不是那个叫师国基的民警巧用航拍器,那么大面积的现场绝对能让我们科室的人跑断腿;往近了说,水上派出所的“捞尸人”老赵,他对浮尸的判断能力,有时甚至已经超过了明哥。所以千万不能小看咱们民警兄弟,他们不少人都有隐藏技能。通常遇到疑难案件,我们都会发布协查通报,动用全局民警的智慧。
尸源调查告一段落,叶茜那边传来消息,因泗水河一直是航运要道,所以早年建造的石桥不在少数,要想在50公里范围内找到抛尸点,还需要些时间。
基于此,明哥带着我们直接开始了第三项工作——“摩托车侦查实验”。
实验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确定摩托车的大致型号。
第二,确定摩托车的行驶速度要达到多少,排气管温度才会快速升高。
第三,确定摩托车行驶多远的距离,才会在尸体表面形成类似的烫印痕迹。
叶茜认识一堆玩摩托车的高手。沟通之后,他们帮着找来了市面上所有能见到的摩托车排气管,包括原厂管、回压管、半回压管、直通管、半直通管、s鼓、内回压、g型、直排、y型、街鼓、m鼓、hks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一个摩托车排气管竟然有那么多的种类。
好在各个种类之间的差异明显,我们通过比对印记的形状,最终锁定了两种排气管:“原厂管”和“直排管”。根据内行人介绍,这两种管子均属于大众管,可提升高转速的马力,适合长时间行驶。常用在排量为125立方厘米的摩托车上,125型摩托车手动挡一百公里耗油2.5升,自动挡一般3升,属于经济实惠型摩托,铺货量很高。
确定了车型,剩下的工作就变得简单很多。多次试驾后,我们得出结论,当车速达到每小时50公里以上时,排气管的温度便会快速升高。要形成死者身上的印记,摩托车要在匀速前进的状态下行驶36公里,超过这个距离会造成皮肤炭化。
这样,嫌疑人使用的抛尸工具便是品牌不详的125型摩托车,从杀人地到抛尸地的最长距离则为36公里。以抛尸点为圆心,以36公里为半径画圆,那么第一凶杀现场就在这个划定的区域内。
有了“半径”,找到“圆心”便成了下一步的重点工作。起先我们认为,只要有符合条件的石桥,找蛙人潜入河底看看有无重物即可,难度应该不会有多大。可事实证明,我们想得实在太简单。蛙人潜水,面临三大困难:第一,河水混浊,能见度极低;第二,暗流速度快,在河底几乎寸步难行;第三,河底淤泥过厚,重物坠落后沉入淤泥,几乎看不见一点儿踪迹。
八
面对3个常人无法解决的问题,明哥很快给出了应对措施:
首先,尸体颈部的撕裂伤很平整,说明在坠落的过程中,脖颈受到的牵引面积很大。在同等牵引力下,绳子的粗细决定了牵引面的大小,因此嫌疑人使用的绳子不会细。通过筛选市面上售卖的绳索种类,最终确定嫌疑人使用的可能是中号缆绳,这种缆绳比大拇指略粗,共8股,橘黄色,常编织成辫子状。
其次,要想使死者颈部整体分离,则需要足够大的牵引力,依据牛顿定律,f=ma(其中f指物体所受到的合力,m代表物体的质量,a是物体的加速度),牵引力的大小与坠落物的重量成正比。如此高质量的重物,嫌疑人不可能抛掷,只能沿着桥面推入水中,所以坠落物一定是在抛尸点的正下方。
结合以上两点,蛙人只要拴上安全绳,沿着固定的路线找到坠落物和橘黄色缆绳便可以确定抛尸地。
两天后,叶茜打来电话,经过甄别,他们最终确定了抛尸点的位置,我们赶到时,打捞队已用起重机吊出了沉入河底的坠落物:一只半吨重的石狮子。
这是一座封闭的石桥,桥面宽约5米,建在泗水河最窄处,桥的两端一边连接的是云汐市河坝,另外一边则是洞山市的河北村。石桥的桥面上已用黑色油漆喷上了大大的“拆”字,为了防止有人通行,桥的两头都安装了铁栏杆并上有明锁。
明哥:“叶茜,把发现现场的过程详细地说一下。”
叶茜:“我们按照您描述的石桥特征由近及远逐一排查,这座石桥是我们云汐市境内的最后一座。石桥早就传出要拆的消息,但因为经费问题一直搁浅。附近村民得知石桥要拆,便打起了桥上石狮子的主意。”
“石狮子?这玩意儿能干啥?”我不解地看着路边那个大家伙。
“据说是放在门口辟邪。”
“我去,还真是什么都有人要!”
叶茜:“原本这座桥每侧各有12只造型各异的石狮子,后来全部被村民用电锯割掉摆在自家门口。那些没占到便宜的村民便开始举报,乡政府下文,如果不把石狮子主动归还,就照价赔偿,结果一夜之间,这些石狮子又被村民给送了回来,桥面上横七竖八摆放的那些就是。后来政府为了杜绝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就用铁栏杆把石桥两端给锁了起来。”
“上锁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很关心这个问题。
叶茜:“有很多年了吧,具体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不符合常理了。”我取出工具,在桥南端一把崭新的锁具上刷出了指纹。
叶茜:“小龙,这是嫌疑人留下的?”
“难道你没发现,四周的金属物都锈迹斑斑,唯独这把锁有些‘出淤泥而不染’吗?”
叶茜:“还真是。”
“咱们云汐到处是化工厂,雨水呈酸性,就算锁具再怎么做防锈处理,也经不住两场酸雨的侵蚀,这把锁铁定是嫌疑人新换上去的。”
叶茜:“这把锁有没有什么指向性?”
我用液压钳将锁剪下,仔细观察后回答道:“很普通的三环锁,10元钱一把,到处都有卖。”说完,我又往前走了十几米,来到那只被打捞上来的石狮子面前:“嫌疑人打的是挑夫结,这种绳结有一个特点,越用力捆得越紧,嫌疑人应该做过农活儿。”
胖磊拍完照,瞅了我一眼:“外面的都搞定了,进去看看。”
石桥桥面为最古老的青砖铺设,由于填缝技术并不成熟,所以桥面很是坑洼,但令我惊喜的是,桥面上竟然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迹。
胖磊很是兴奋:“嘿,还真要感谢那些盗狮子的村民,要不是他们偷偷把石狮子锯掉,桥面上绝对不会留下这么厚的石粉。”
“除此之外,也要感谢老天爷,好在最近一段日子都没有下雨。”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连老天爷都站在咱们这边,看来离破案的日子不远了。”在胖磊端着相机“咔嚓咔嚓”拍照之际,我已测出了鞋印的多组数据,经分析得出结论:“39码,中年女性,身高一米七左右,廉价运动鞋,经济水平不高。”
胖磊收起相机:“虽说咱们有了嫌疑人的指纹、鞋印,但尸源一直都没头绪,说白了我们还不知道死的是谁,这就尴尬了。”
“要知道死者是谁,可能就抓到嫌疑人了。”明哥接过了话头,“死者被害前有过性行为,现在小龙又确定嫌疑人为女性,那么一男一女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发生性行为?”
胖磊抢答:“恋人、夫妻、约炮、嫖娼,不外乎这4种情况。”
明哥有些疑惑:“如果是约炮、嫖娼中被杀,死者家人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报案?如果是恋人、夫妻关系,两人的年龄段相差得又有点儿大。而且女方的经济水平并不是很高,应该不会存在包养关系。”
焦磊:“明哥,你没听说‘女大三,抱金砖’吗?万一人家就好这口儿呢。”
我撇撇嘴:“从死者的骨骼发育情况看,他的年龄在25岁以下,而从嫌疑人的脚印特征分析,她的年龄绝对在35岁以上,岁数相差接近一轮。”
胖磊咂咂嘴:“乖乖,差一轮不就是抱了4块金砖!”
“我觉得事有蹊跷。”明哥一句话便把胖磊营造的轻松氛围给打破,“小龙说得对,两者年龄最少相差12岁,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不符合常理,这里面一定有我们不掌握的情况在。”
叶茜:“冷主任,下一步该怎么办?”
明哥站在桥头,仔细打量着桥南段那条东西向的水泥河坝:“我以前钓鱼走过这条路,从这里往西20公里就是洞山市境内,相比我们云汐市,那边经济还是相对落后,咱们市内新修的河坝都是平整的水泥路,但到了洞山市,还都是凹凸不平的泥巴路。
“尸体小腿内侧的烫印均匀,无叠加,说明嫌疑人驾车抛尸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剧烈颠簸,由此分析,抛尸路线还在云汐市境内,这是其一。
“其二,死者生前和嫌疑人发生过性关系,从刀口刺入方向分析,死者处于平躺状态,那么杀人现场必定是在一个封闭的室内。
“其三,嫌疑人身高一米七左右,只比死者矮5厘米,死者身材较瘦,在昏迷的状态下,单人可以实施作案,排除有帮凶的可能。
“其四,死者生前饮用过大量的白酒,处于深度醉酒状态,这种状态下无法驾驶车辆,只能徒步。检验胃内容物,死者吃的最后一餐是羊蝎子,那么出售羊蝎子的店距离凶杀现场不会太远。
“通过摩托车侦查实验,已经判定,凶杀现场在半径36公里的辐射圆内。
“我们以抛尸点为圆心,把圆分成4等份,石桥西北、东北、西南3个方向均为洞山市辖区,可以排除,那么杀人地只能在石桥东南侧的1/4圆内。叶茜,这片区域属于哪个派出所?”
“桃花源派出所。”
“好,你现在联系所长,让他把所里的管片儿民警都召集一下,我有事要问。”
“没问题。”
九
派出所作为第一接警单位,和刑警队联系相当紧密,叶茜在电话中告知事情原委后,派出所所长立刻答应会全力配合侦破工作。
叶茜挂断电话,转述道:“冷主任,郝所长让我们半个小时后到派出所会议室,他现在已经联系所有管片儿民警回所。”
明哥看了一眼手表:“桃花源派出所距离这儿有多远?”
“不到10公里。”
“行,那我们立即动身。”
在基层派出所,要问谁是活地图,莫过于管片儿民警,我们云汐市公安局有一个特殊的规定,民警若要担任派出所领导职务,必须有过当管片儿民警的经历。人民警察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作为一名警察,如果连群众都不接触,谈何为人民服务?所以在派出所,片儿警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岗位。
20分钟后,胖磊将勘查车驶进了派出所大院内,明哥与郝所长简单寒暄之后,我们几人被引进了会议室。
郝所长左手边并排坐了4位民警,他简单地介绍道:“咱们所辖区虽然面积很大,但很多地方都是桃林,片儿警就他们4个。”
明哥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把各位请来就是想问一下,咱们所辖区有多少家卖羊蝎子的快餐店?”
“我辖区里没有。”
“我的也没有。”
“我的有2家。”
“我的要多一点儿,有四五家。”
明哥:“也就是说,咱们所辖区内,最多只有六七家快餐店出售羊蝎子?”
郝所长:“顶天了也就这些。”
明哥:“咱们所辖区有没有涉黄情况比较严重的区域?”
郝所长听明哥这么问,有些尴尬:“冷主任,实话跟您说,有,而且还是重灾区。”
明哥:“重灾区?哪里?”
郝所长:“那个地方叫‘楼窑村’。清末民初时,那里是咱们云汐最繁华的港口贸易聚集地,很多商人在那里做买卖,这有钱人一多,赌场、妓院指定是少不了。‘楼窑村’的‘楼窑’二字,就是‘青楼’和‘窑子’的合称。我们市局也组织过很多次清查行动,可那个地方跟迷宫一样,四通八达,村口有专门的人放哨,只要有风吹草动,立马有人通风报信。而且那里全都是站街小姐,卖淫的地点均在不起眼的民房中,流动性和隐蔽性很强。等我们挨家挨户去查,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想根治楼窑的涉黄问题,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综合治理。”
明哥:“一般都是些什么人去那里嫖娼?”
郝所长:“楼窑村周围有很多小型工厂,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那里的工人。”
明哥:“通常小姐几点出来站街?”
郝所长:“没有具体时间,我们所有一辆巡逻车,每天都在那里转悠,我们的车一走,站街女就出来了,天天跟我们打游击。而且现在人人都玩微信,很多站街女和嫖客都是微信联系,比以前隐蔽性更强,唉,真是伤脑筋。”
明哥:“楼窑村是哪位的片区?”
一位30多岁的男民警举手示意:“我的。”
“麻烦问一下,楼窑村附近有没有卖羊蝎子的店?”
“有一家,店面还很大。”
明哥正想开口,胖磊突然插话:“他们家羊蝎子里放不放荆芥?”
民警:“我去吃过,不放。”
焦磊解释道:“荆芥可以中和羊肉的膻味,很多卖羊蝎子的店都放,本案死者胃内容物中没有荆芥,这样一来,他的晚餐极有可能就是在这家店吃的。”
明哥:“饭店到楼窑村有多远?”
民警:“步行的话需要十来分钟。”
之前我们分析,死者和嫌疑人之间可能是恋人、夫妻、炮友、嫖娼4种之一的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首先要符合一个特征:“死者吃完羊蝎子不久后就能步行到嫌疑人那里,和她发生性关系”。这样一看,只有楼窑村符合条件,那么4种关系中,唯有嫖娼站得住脚。
找到了出售“羊蝎子”的店,我们的调查又离真相近了一步,可仔细一想,就算是找到了也没啥用,案件已过去了半个月,死者的头部还没找到,换言之,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死者长什么样子,该如何查起?
明哥始终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在定位到快餐店的具体地址后,我们一行人跟着导航向目的地驶去。
来之前,我们只听片儿警说这家店面积比较大,可到了之后才知道,原来卖羊蝎子的快餐店也可以有上千平方米。
胖磊已欲哭无泪:“明哥,你不是让我把店里的监控全部都调回去看一遍吧?”
“对!”明哥的一记暴击,让胖磊万念俱灰。
就在胖磊边抱怨边掏出移动硬盘的同时,明哥又把目光集中在了其他的铺子上:“那些饭店的监控也需要。”
“什么?死者吃的不是羊蝎子吗?调那些饭店的视频有什么用?”
明哥解释道:“过度饮酒会使男性产生勃起障碍,除非是他本人有特殊癖好,否则在深度醉酒的状态下主动找小姐的可能性不大。我觉得他应该是途经楼窑村时,被站街女强行给拽了进去。也就是说,死者就居住在附近。
“案件发生这么久,没有接到失踪人口报案,死者可能是单身独居。一般独居男性很少自己做饭,这么一来,死者的一日三餐或许就会在这些饭店中解决。
“根据血液中酒精浓度测算,案发当晚死者最少喝了1斤白酒。试想,一个人喝1斤白酒,要么他本身有酒瘾,要么就是他有心事,故意将自己灌醉。如果是酒精上瘾,那他每天晚上都应该会来一瓶;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他喝酒时的状态一定与正常人不同。”
胖磊表情认真地说:“独饮男子,25岁上下,居住在附近,不做饭,经常下馆子。有这些关键词,从视频里找到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明哥:“行,那我们就等你的好消息。”
十
当天,我和磊哥以“羊蝎子快餐店”为中心,把周围30多家小饭馆的室内监控全部拷贝了一遍。夜里,一支由34名侦查员组成的视频分析小组正加班加点地浏览录像资料。
8个小时后,目标浮出水面,但遗憾的是,小饭店内安装的都是廉价的硬盘机,虽然大致确定了死者是谁,但画面太过模糊,无法分辨体貌特征。更要命的是,因为楼窑村特殊的治安环境,附近的城市监控均被人故意损坏,视频追踪也派不上用场。
就在胖磊暴跳如雷之际,明哥则沉下心,仔细端详了不同时间段的视频资料,他说:“从录像上看,嫌疑人每晚均在9点左右吃完晚饭,12天,天天如此,这绝对不是巧合,叶茜。”
“冷主任,你说。”
“联系徐大队,让他组织人员摸排,看看楼窑村附近有哪些工厂是晚上8点以后下班。找到后,组织工厂里的工人辨认,这种极为模糊的截图我们看不出个所以然,但熟人未必就看不出。”
“好的冷主任,我这就去办。”
楼窑村距泗水河不远,水路运输方便,很多商人选择把工厂建在村子附近。工厂多了以后,便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码头用不过来。试想,码头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如让所有船只都一窝蜂地集中在码头也不现实。为了缓解运输压力,由海事局出面协调了每家工厂货船的停靠时间。比如7点到8点是某某公司停靠,那么其他家的船只绝对不能占据码头的有利位置装货卸货。
有了时间表,就等于有了一个大家共同遵守的规则,这样也避免了很多矛盾。商人都讲究“和气生财”,提议一出,众厂家纷纷认可。既然每个厂家的出货时间不同,那么也就意味着工厂的上下班时间也不尽相同。所以楼窑村从早到晚都有上下班的工人经过。附近的饭店也大多是24小时营业。如果死者不是在附近上班,他不会每晚都在9点钟左右准时进食,所以死者是附近工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为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徐大队申请了1万元赏金,向工人征集线索,并承诺给举报人保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悬赏通报在几家工厂门口张贴之后,效果立竿见影,刑警队一天之内接到了不下20条线索。经过一一甄别,只有一名叫苏煜的男子处于完全失联状态。
为了挖掘关于苏煜的更多信息,徐大队带着我和叶茜找到了那名举报人。
叶茜:“能不能跟我们详细介绍一下苏煜的情况?”
举报人:“算算日子,他应该是两个月前到我们工厂上班的。他会开叉车,跟我分在一个组。我开累了他替我,他开累了我替他。他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擅长和别人交流,整天心事重重。他还很爱喝酒,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去喝一顿,而且一喝必喝多。我在饭店里见到过他很多次,都是喝得烂醉如泥。”
叶茜:“你们平时几点钟下班?”
举报人:“咱们厂的货船是晚上8点钟准时靠岸,我们叉车工把货物装船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一般都是8点半以后下班。”
叶茜:“你知不知道苏煜住在哪里?”
举报人:“不清楚,他平时一个人独来独往,连离职都没有和厂里打招呼。”
叶茜:“苏煜离职有多长时间了?”
举报人:“这个我记得特别清楚,这个月的2号,有17天了。”
十一
结束问话后,叶茜从工厂人事科调取了苏煜的身份证复印件,令人遗憾的是,身份证住址栏登记的地址为“湾南省云汐市索桥村32号村民组”。很显然,这应该是苏煜的户籍所在地,而非现住地。
要想证明死者是不是苏煜,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做直系血亲的dna配对。可遗憾的是,经过多方查证,苏煜是单亲家庭出生,母亲多年前就已经去世,其哥哥于几年前外出打工,一直杳无音讯。苏煜还有一个嫂子,目前也处在失联状态。如此一来,可供比对的dna样本一份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