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直接配比的dna样本无从寻找,那么只能走间接证明这条路。查阅苏煜的户籍底档,可以确定他是土生土长的索桥村人。只要死者的dna和索桥村能够建立血缘关系,那就可以判定,苏煜就是无头男尸。
根据遗传学研究发现,人的染色体有23对、46条,其中22对叫常染色体,男性与女性的常染色体相同;余下的一对叫性染色体,男女不一样,男性的这对性染色体由一个x染色体和一个y染色体组成,写成xy,女性的则由两条相同的x染色体组成,写成xx。在精子形成过程中,生殖细胞经过减数分裂,细胞核内的染色体包括常染色体和性染色体都一分为二,这时有一半精子带有x性染色体,称为x精子;另一半精子则带有y性染色体,称为y精子。在遗传的过程中,若x精子与卵子结合,下一代则为女性;若y精子与卵子结合,下一代则为男性。也就是说,来自父方的y染色体会在家族中不停地分裂,不停地结合。因此,y染色体也被称为家族基因。在农村,同姓家族聚集生活较为普遍,我们只要拿死者的y染色体和索桥村中长、中、幼男性的y染色体进行比对,就可以得出死者和索桥村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好在比对结果令人兴奋,死者的y染色体基因型为索桥村的家族基因,也就是说,那个无头尸体就是失踪多日的苏煜。
为了进一步查证,苏煜的户籍地是我们下一个勘查重点,在徐大队申请完相关法律手续后,我们来到了索桥村32号村民组。
中心现场有3间坐南朝北的平房,占地面积很大,有200多平方米,在院子中呈反“l”形排列。就在我用液压钳剪开门锁时,院子中那种诡异的气氛,开始让我们有些不寒而栗。
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块菜地,菜地的中心位置堆起了一个坟包,坟前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女儿李艳梅之墓”。
“李艳梅?”叶茜掏出笔记本仔细翻阅,“有了,她是苏煜的嫂子。村主任不是说她失踪了好几个月吗?怎么会埋在自家的院子里?”
“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指着坟前一大串凌乱的脚印说,“与无头尸案嫌疑人的鞋底花纹完全吻合。牌位的正前方有两只半脚掌鞋印,鞋印前方还有两处凹陷,嫌疑人曾在坟前跪拜过。”
明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叶茜,苏煜的哥哥是不是也联系不上了?”
叶茜又看了一眼笔记本:“对,村主任说,苏煜的哥哥好几年前就外出打工,一直联系不上,逢年过节也没有见他回来过。”
明哥:“我现在怀疑,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报复杀人,你通知徐大队,多派些人手,再联系辖区派出所,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联系上苏煜的哥哥。”
“好的冷主任,我现在就去办。”
十二
命案现场勘查机制再次启动。
院中只有大门通向堂屋的路面铺有砖石,其他地方均为软土,院内鞋印提取工作并不复杂。我这边刚一结束,明哥便把组装好的解剖床推了进来。
坟包埋得并不是很深,几名侦查员只花费了半个小时便从中取出了一具用床单包裹的尸体。
尸体已经高度腐败,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半白骨化。令人作呕的恶臭味让侦查员们纷纷退避三舍。
因为时间紧急,明哥只戴上了一个薄薄的口罩便开始了尸表检验。
“女性,身高一米六八,年龄在20岁至25岁之间,脂肪壁较薄,体重约55公斤,死亡原因是颈动脉锐器伤,凶手是从其身后用锐器划开了死者的脖子,一刀毙命。死亡时间不超过3个月。死者被害后,尸体就近埋在了院子中,说明第一凶杀现场就在这里。
“接下来,这几间屋子是我们的勘查重点。另外,在院子中仔细寻找,看有没有适合藏尸的地方,苏煜的哥哥这么多年没有消息,这不符合常理,我推测他有可能也遭遇了不测。”
从“无头浮尸—石桥—楼窑村—索桥村”一路走来,我们连续高强度工作了一周有余,现在又发现一具新的尸体,为了尽快解开其中的谜团,明哥紧急联系了分县局的精英技术员辅助勘查。
苏煜户籍地的现场勘查分为:痕迹检验组5人,由我带队;理化生物检验组4人,老贤带队;法医组4人,明哥带队。每组配备一名刑事照相员,胖磊跟明哥一组。勘查队伍扩充至16人。
在本案上,明哥几乎动用了全市的刑事技术精英,之所以这么大动干戈,是因为我们在院子拐角一个被封死的水井中又发现了一具白骨。经过dna比对,这名死者正是苏煜的同胞哥哥苏杭。
截至目前,苏煜、苏煜的嫂子李艳梅、苏煜的哥哥苏杭全部被害,如此重大的案件让市局一把手如坐针毡。为了补充办案力量,刑警支队长从全市抽调了50名刑侦骨干组成联合专案组,由徐大队任专案组组长做具体分工;专案组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捋清3名死者的人际关系以及社会矛盾。
明哥带着刑事技术组对现场进行分割式的勘查,确保每一平方米的现场上都没有物证遗漏。
技术专案会定在深夜12点。在云汐市刑事技术这一行当,明哥的能力有目共睹,所以会议依旧由他主持召开。
明哥:“我向大家汇报一下法医解剖的情况。
“1号尸体:李艳梅,女,22岁,身高一米六八,估算体重55公斤,颈动脉锐器伤。杀人工具为厨房内的水果刀,第一凶杀现场在厨房,喷溅血迹集中在厨房的灶台上,推测李艳梅是在烧饭时被人用水果刀从身后割开喉咙,当场死亡。从尸体腐败程度以及室内物证综合判断,李艳梅的死亡时间超过2个月。凶手杀人后,将作案工具丢在了现场。能在李艳梅做饭时将其杀害,说明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推测熟人作案。
“2号尸体:苏杭,男,28岁,身高一米七六,完全白骨化,头骨有贯穿性骨裂,为锐器刺入后脑死亡。法医组取出尸体时,在水井内还找到了死者所穿的衣物。苏杭被害时,上身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西装裤,脚穿白色田径鞋,衬衫左臂处用别针固定了一块黑色的孝布。从苏杭的穿衣打扮看,他被害时应该是在奔丧。苏杭的母亲在3年前去世,而我们通过分析尸骨的骨化程度,也初步推断,苏杭的死亡时间大致在3年前。也就是说,苏杭被害时,正在给母亲办丧事。
“我们再看苏杭的鞋子,白色田径鞋未系鞋带。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给至亲办理丧事,必须穿这种白色田径鞋,这种鞋寿衣花圈店中均有出售,一般‘头七’过后才会换下。苏杭被杀时依旧穿着白色田径鞋,说明案发时,其母亲极有可能还未过‘头七’。
“专案组那边已调查出,苏杭的母亲是3年前的7月14日下的葬,那么苏杭被害的日子就在7月7日至7月14日的某一天。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苏杭作为长子,在母亲‘头七’未过时,就遭遇不测。然而奇怪的是,其母在他未到场的情况下依旧可以顺利下葬,并且村民也并没有发现异样。也就是说,有人接替苏杭主持了母亲的葬礼,那么能胜任的只有其亲弟弟苏煜。所以我推断,对于苏杭的死,其弟弟苏煜要么是知情者,要么就是凶手。
“咱们再来分析一下李艳梅的情况。据村民介绍,苏杭失踪的几年中,李艳梅一直生活在村子里,当有人问及她苏杭的下落时,她总是回答自己的丈夫在外打工。很显然,李艳梅在向村民撒谎。自己的丈夫失踪那么多年,她一没报案,二没四处寻找,竟还故意隐瞒。种种迹象表明,李艳梅对苏杭的死,也绝对知情。
“苏杭被害,弟弟和嫂子都知情,但都在刻意隐瞒,为什么?”
叶茜:“两人有奸情。”
明哥点点头:“我认可叶茜的说法。李艳梅被害时正在做饭,虽然锅里的饭菜已完全变质,但从电饭锅的边缘痕迹还是可以判断,李艳梅当天做的米饭是两人的量。独居女子,做两人的饭菜,另外那个人除了苏煜别无二人。所以我们法医组推测:苏杭被杀时,有三种可能:第一,凶手是李艳梅;第二,凶手是苏煜;第三,李艳梅和苏煜联手作案。而杀死李艳梅的凶手只有一人,他就是苏煜。”
明哥点了支烟接着说:“我们再来分析一下无头浮尸案。经比对,无头男尸就是苏煜。院子中李艳梅坟前有一块木牌,写着‘女儿李艳梅之墓’,小龙还在墓前发现了嫌疑人的鞋印,那么本案的嫌疑人和李艳梅之间极有可能存在关联,我们姑且可以认为她们是母女关系。
“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我们之前推断,苏煜在被害前和嫌疑人发生过性关系,如果嫌疑人是李艳梅的母亲,那么苏煜应该不会连自己嫂子的亲生母亲都认不出吧?但从案件调查的情况看,我们的侦查方向没有偏差,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李艳梅和母亲之间很少联系,少到连苏煜都没有打过照面。法医组目前就掌握这么多,接下来痕检组发言。”
十三
因为这起错综复杂的凶杀案由我们科室主勘,所以汇报工作依旧以我们科室为主,我和几位分县局的痕检员对视一下,确定众人都没有疑问后,我开口说道:“苏杭被杀案,已时过境迁,现场基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们痕检组主要是围绕李艳梅被杀案展开勘查。院中有4间平房,分别是堂屋、卧室、储物间和厨房。
“刚才法医组已经介绍,李艳梅被杀的第一现场是厨房,我们在厨房中提取到了一串血足迹,经过测算,不管从鞋印的大小、步幅特征还是步角特征,都可以判断是苏煜所留,从痕检角度上看,李艳梅确实是被苏煜所杀。厨房地面有大片拖拽血迹,苏煜在杀害李艳梅后,直接将尸体拖拽至院外进行掩埋。
“接着,我们在院中的土坟前提取到了‘无头浮尸案’嫌疑人的鞋印。鞋印较新,通过观察立体鞋印的龟裂程度,未超过1个月。坟前跪拜痕迹明显,嫌疑人曾在李艳梅坟前磕过头;根据鞋印的新旧程度,再结合苏煜被害的时间,嫌疑人应该是杀掉苏煜不久后,返回这里跪拜。我们痕检组推测,嫌疑人是在给李艳梅复仇。
“坟前的牌位是用麻绳蘸取油漆书写,书写的字迹很不工整,‘女儿李艳梅之墓’的字迹有书写错误,反映出嫌疑人书写水平和文化程度不高。坟包周围的菜地有二次取土的铁锹痕迹,显示出李艳梅的坟包被重新修整过。
“此外,我们还在室内提取到了大量的指纹,通过比对,其中一种指纹和石桥三环锁面的指纹可进行同一认定。如此一来,更加证实了杀害苏煜的女凶手确实去过索桥村。痕检组暂时就这么多。”
明哥:“理化检验组介绍一下情况。”
老贤拿出一沓检验报告:“我们理化组首先通过dna确定了苏杭和苏煜之间的血缘关系,经检验,两人为亲兄弟。接着,我在李艳梅被杀的第一现场提取到了作案工具——水果刀,刀柄和刀刃上均有苏煜的dna,这一点足以证明杀害李艳梅的凶手就是苏煜。
“随后,我们在李艳梅的坟包上找到了多株野草。”老贤说着,把野草的照片打在了投影仪上,“这种草长成之后,有7片叶子,也叫七叶草。依照索桥村的气候环境,草从冒芽到长齐全部叶片,大概需要20天,我们从坟包上将所有七叶草拔出,发现根系发育基本都在同一个周期,由此判断,坟地二次翻土的时间距今大概有20天,刚好和苏煜被害的时间吻合。
“理化检验的结果也和大家推测的一样:嫌疑人在杀掉苏煜之后,曾来到这个院子中,给李艳梅重新堆砌坟包,并写下墓牌。经过测量,李艳梅的坟包高1.5米,长2.2米,要堆这么高的坟包,绝对是一个体力活儿。案发时,室外气温在30摄氏度开外,嫌疑人在高温天气中堆土,会造成身体严重缺水。院子中的取水工具只有压井,而压井因长时间无人使用,胶皮早已被腐蚀。
“那么嫌疑人要想喝水,只能去小店购买。索桥村相对封闭,很少有外来人进入,于是我们找到了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小卖部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大爷,据他介绍,20多天前,确实有一个外来女人到他店里买了4瓶矿泉水。虽然去他店里买水的人也不少,但是大爷对这个女人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她后来把喝完的4个空瓶又给大爷送了回去,那个女人跟大爷说,在村里做买卖不容易,让他把瓶子收着,还能卖些钱。
“一个饮料瓶最多卖1毛钱,村里交通不便,所以老大爷每次都等饮料瓶攒多了再卖,好在那堆饮料瓶还没有出售。我们理化组把那100多个空瓶全部买了回来,经检验,我们果真在其中4个瓶口上提取到了相同的女性dna,该女性与死者李艳梅确定为母女关系。也就是说,杀死苏煜的就是李艳梅的亲生母亲。”
专案会开到这里,我们基本捋顺了其中的因果关系:哥哥苏杭最先被杀,接着弟弟苏煜杀死了嫂子李艳梅,最后李艳梅的母亲杀死苏煜,替女儿报仇。
李艳梅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成了破案的节点所在。
十四
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由专案组侦查员负责,我们本以为找到李艳梅的亲生母亲并不困难,可专案组给的回话是,从来就没有人知道李艳梅的亲生母亲是谁。
据村民介绍,李艳梅打小被抱养在索桥村,由苏煜的母亲一手带大。除了苏煜母亲,没人知道李艳梅的身世下落。
索桥村经济落后,村内也没有安装监控,事情过去那么久,小卖部的老大爷也回忆不出李艳梅母亲的长相了。更伤脑筋的是,李艳梅竟没有用手机的习惯,查询她的通话记录,除了和苏煜有过几次通话外,再无任何可疑通话。
李艳梅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竟成了解不开的谜团。
为了找到线索,我们科室又把本案所有物证进行了新一轮的梳理。在梳理的过程中,明哥发现了一处遗漏,就是嫌疑人的抛尸工具——那辆125型摩托车。
125型摩托车多为大架车,这种车不符合女性生理构造,通常女性购买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所以明哥怀疑,这辆车有可能是嫌疑人临时借来的。嫌疑人有在楼窑村当小姐的经历,她既然能借来摩托车,那么她在楼窑村一定存在人际关系网。
凶手是李艳梅的母亲,根据遗传学规律,李艳梅有一半的基因来自母亲,那么两人在长相上势必会有相像的地方。如果有人经常和嫌疑人接触,那么当他看到李艳梅的照片时,一定会觉得熟悉。物以类聚,人与群分,嫌疑人曾站过街,要想彻底搞清楚嫌疑人的身份,只能从站街女身上下手。
于是明哥建议,针对楼窑村,开展一次彻底的扫黄行动。
明哥的话在市局“一哥”赵局心里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当晚,市局党委成员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会后,全局治安系统民警于晚上8点在市局大院紧急集合。
就这样,代号为“利剑”的扫黄行动于晚上9点拉开帷幕,全局共出动500余名民警将楼窑村团团围住,行动共抓获站街女134名,组织卖淫者12名。
明哥将李艳梅的照片分发下去让所有人辨认,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有3名站街女称见李艳梅有些面熟,并指出其“敲大背”的大致方位在楼窑村西南角。
明哥分析,嫌疑人既然可以毫无遮挡地用摩托车抛尸,那她绝对不会居住在人群密集区,楼窑村周边那些独门独院、交通便利的小平房被我们列为调查重点。
虽然我们已经把范围划定得如此精细,可实地调查时,那些多如牛毛的房舍还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如此一来,我们只能从物证上下手寻求捷径。
苏煜被杀时平躺于床上,死因为心脏锐器穿刺伤,嫌疑人作案时势必会在室内留下大量的血迹。而房屋出租时,房东会提供床、柜等日常家具。嫌疑人从杀人到抛尸最少要用去一个半小时,血液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早已凝结,要想把凝结后的血迹清扫干净,绝非易事。尤其当血液浸入床单、床垫、被罩、墙皮等吸收性很好的物体表面时,除非是使用覆盖、更换等手段,否则绝对无法彻底清除。嫌疑人杀完人后,继续居住的可能性不大,当嫌疑人清理完现场,房东回来验房时,肯定会有耳目一新的感觉,我们只要联系附近房东,便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通过这种方法,我们仅用了半天便找到了嫌疑人的暂住地。室内虽然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老贤还是在多个角落提取到了少量血迹。经dna检验,血液为苏煜所留。
确定了凶杀现场,片儿警小张第一时间将房东传唤至辖区派出所接受询问。经查,房东名叫肖靖,40多岁,是个混社会的老油条,其名下有一辆“铃木125”摩托车。
小张:“你在楼窑村有几间房子?”
肖靖:“七八间吧。”
小张:“楼窑村135号的房客你还有没有印象?”
肖靖:“我只知道姓王,别的不清楚。”
小张:“你租房不登记身份证?”
肖靖:“我想登记来着,后来给忘了。”
小张猛地一拍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们楼窑村的民房都用来干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见房东低头不语,明哥接过了话头:“你的摩托车是不是曾经借给别人用过?”
“没有。”
“你确定?”明哥语气冰冷。
“确……确……确定。”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打嘴官司,昨天晚上楼窑村的扫黄行动估计你也见识到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有人在你的房子里杀了人,抛尸用的是你的摩托车,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怀疑你是这起凶杀案件的帮凶。”
明哥那自带寒冰技能的脸,本身就给人一种威压,此话一出,肖靖这个社会人也有些双腿打战。
“我给你10分钟,你说就说,不说我不会再跟你废话。”
“说,警官,我说,这事真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和那个姓王的女房客发生过几次关系,仅此而已,别的我真不清楚。”
明哥点了一支烟:“把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说一遍,不能有任何遗漏。”
“哎哎哎。”肖靖点头如捣蒜,“我记得是一两个月前,姓王的房客给我打电话,说要租房子。于是我就骑车赶了过去,我一看是单身女子,大概就猜出对方准备租房干什么了。在攀谈中,她也承认了自己准备来这里赚点儿快钱。当我得知她压根儿不晓得楼窑村的规矩时,我就放弃了要租房给她的念头。”
明哥:“楼窑村有什么规矩?”
“我们楼窑村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红灯区,来这里站街必须拜‘大哥’,不管活儿多活儿少,每人每月要向大哥上交1000元的保护费,没拜‘大哥’的小姐,房东不准租房子给她们,否则会遭到他们的报复,所以我不敢把房子租给她。她一听就着急了,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我就……我就说……”
“别磨磨叽叽的,抓紧时间。”片儿警小张催促道。
肖靖:“我看她长得还不错,就说,如果她真是做小姐的,我可以帮她介绍‘大哥’,但前提是,我必须验个货,万一她要是个警察打进来的间谍,那我岂不就成了整个楼窑村的罪人?”
明哥:“这个理由还真是完美。”
房东被明哥的嘲讽技能打中,有些尴尬:“我……我也没想到她当时就答应了,于是我们两个就在房子里发生了关系,临近下午的时候,我带她去‘大哥’那里登记上了名字,并交了一个月的保护费。再后来我也去照顾过她几次生意,她都没收我钱,我觉得她人挺不错,想跟她处处,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间就退房了。”
明哥:“这位房客有没有向你借过摩托车?”
“借过。”
“借过几次,什么时候借的?”
“有好几次,但具体什么时间借的记不太清了。”
“除了她以外,有没有别的房客借过你的摩托车?”
“没有,只有她一个。”
“她借你摩托车干什么?”
“说是回老家,我也没具体问。”
“一般女的会骑‘125’摩托车的很少,你对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
肖靖皱了皱眉:“摩托车是我教她骑的。要说她和别的站街女有什么不同,就是年纪有些大,活儿不是很好,应该是刚干这行。”
“你那么放心把摩托车借给她,你们两个之间关系应该不错,你俩平时都怎么联系?”
肖靖听明哥这么说,手挥得跟风扇一样:“警官,您可别这么说,我只有她的一个微信号,别的我可一概不知。”
“号码是多少?”
“xxxxxxxxxxx。”
明哥随后将账号发给了网监,很快微信号的注册信息反馈回来:王雨燕,女,1977年2月2日出生,洞山市河北村人。
胖磊根据身份证号码,打印出了王雨燕的户籍照片,经房东肖靖辨认,她就是那名借摩托车的房客。一天后,王雨燕被成功抓获归案。至此,这起死亡3人的连环杀人案成功告破。
十五
在民间流行这么一句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意思是说,不孝顺的方式有很多种,其中无法传宗接代为大不孝。由此可见,传宗接代在中国人心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话虽这么说,可传宗接代有个前提,就是要讨得到媳妇。从20世纪50年代初的“三转一响”到现在的“有车有房”,这讨媳妇的成本与日俱增,连很多中产阶级都快迈不过这道坎儿了。在一些偏远的农村,传宗接代的封建思想依旧是主流,重男轻女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那些为了要男娃接连生个三四胎的家庭比比皆是,导致很多地方,越穷越生,越生越穷,恶性循环,讨媳无望。
从遗传学的角度分析,若想生男孩儿,那么需父方的y染色体与母方的x染色体结合,而y染色体相对短小,极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抽烟、喝酒、干重活儿,都会给y染色体的遗传造成障碍。
在农村,大多数男性都会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这会导致新陈代谢加快,产生大量乳酸,从而改变体内酸碱平衡,假如男性选择在这种疲惫的状态下同房,生女儿的概率会大大增加。为了要个儿子,连续生几个女儿的事情在农村早就不是什么新闻。儿子生了,祖宗香火也有人继承了,可另外一个难题又摆在眼前:若干年后儿子的媳妇怎么讨?或者说,拿什么去讨?
在贫穷落后的地区,这不是一家两家要面对的问题,而是一个村甚至几个村都要解决的实际困难。不过就算再困难,讨媳妇这事也不可能指望政府帮你解决。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总有奇人能想到奇招。所谓“生儿育女”,很多家庭“生儿”的目标是达到了,可“育女”的成本却让他们苦不堪言,要是“一儿一女”尚且可以勉强度日,若是“一儿多女”,那真是给很多贫困家庭雪上加霜。为了缓解多方压力,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童媒”这一行当便应运而生。
所谓“童媒”从字面上就可理解,她们干的就是给“小孩儿”说媒的活计。举个例子,张三生了个儿子,李四生了个女儿,张三的父母自知以后可能无经济能力给儿子讨到媳妇,而李四想要个儿子,又怕儿女太多无法养活,于是两家经“童媒”一撮合,由张三出点儿彩礼,把李四家的女儿接回家抚养,等李四家的女儿长大成人,给张三家的儿子做媳妇。这样,李四也因此减轻了负担,还能圆了要儿子的梦。
这样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在表面上缓解了很多贫困家庭讨不到媳妇的窘境。又因为很多农村人文化层次不高、见识短浅,“无知者无畏”的大有人在,有的人甚至抱有“不早下手,好媳妇都被抢走了”的愚昧想法。
尤其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童养媳”在落后的农村几乎是普遍存在,而王雨燕的悲惨人生,就是在那个时候拉开的序幕。
1977年,王雨燕出生在一个极为贫穷的家庭,她的父亲为了延续香火,只能通过“童媒”把一个又一个女儿“嫁”出去,好换取生儿子的营养费。
王雨燕被“童媒”抱走时刚刚满月,她是母亲生下的第3胎,按照“童媒”的规矩,介绍出去的女娃,要保留父姓,而名字则由结亲的家庭“赐予”。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颇有“讲究”:
留姓,是为了以后认祖归宗。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但嫁女儿,不是卖女儿,怎么着也要对得起列祖列宗,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明显的“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但“里儿”和“面儿”都还必须要说得过去。
赐名,则是让“新女儿”更好地融入结亲家庭。很多人都有个习惯,唤名不唤姓,如果女娃刚进门就带了个生分的名字,说一千道一万都会有些隔阂。
王雨燕过门的那天早上,天空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她的养父李旭光本想换个大晴天再圆了这门亲事,可“童媒”选的良辰吉时岂能说改就改?于是众人在瓢泼大雨中,把王雨燕抱进了门。李旭光夫妇没有什么文化,在给“童媒”包了10元钱红包后,“童媒”亲自选了“王雨燕”三个字作为新闺女的名字。其中“王”是其父姓,“雨”则是过门时的应景天气,而“燕”则代表喜庆。这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为,王家的闺女在雨天来到新家,给新家带来福气和喜庆。不得不说,“童媒”这张巧嘴确实深得众人欢心,一桩本来肮脏不堪的交易,在她的描绘下,竟是这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其实对李旭光来说,本不该走到这一步,毕竟在农村只有混得不好的家庭,才会想着给儿子找童养媳,但这又怪谁呢?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李旭光本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屠夫,多年来练就了一身“庖丁解牛”的本事。都说“艺高人胆大”,可到了李旭光这里,“艺高”的人不光胆大还很自大。
作为屠夫,杀完牲口后喝酒冲腥是必不可少的步骤,按照屠夫行当的规矩,冲腥后当天不能再杀生,李旭光也一直坚守着这个底线。可有一次村里一户人家办酒席,原本只计划着杀一头猪,让村民们沾沾荤腥,可没想到的是,这户人家想着“借喜收钱”,不光本村,就连邻村都收到了这家的喜帖,户主回家一合计,一头猪指定不够,为了防止村民说闲话,户主咬牙让李旭光再帮着杀一头。当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李旭光完全可以拒绝,但无奈他耳根子软,听不得别人两句溜须拍马,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把行规甩到一边,又“磨刀霍霍向猪羊”了。
十六
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电力行业并不发达,很多偏远农村还靠点煤油灯照明。那天夜里,李旭光借助煤油灯微弱的光亮,抄起屠刀向捆绑好的活猪砍去,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迷迷糊糊中,这一刀竟砍断了自己的手掌。杀猪本是血光之事,为了避免晦气,一般很少有人在身边,李旭光的呼救声被外人误解成猪嚎,等他被发现时,早已因失血过多不省人事。
以那时的医疗条件,李旭光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奇迹,哪儿还敢奢望把断掉的手掌重新接上。李旭光的事,很快在村子里传开,传来传去,难免会被人添油加醋,“杀生太多,遭报应”这个版本,被越来越多的村民认可了。
肢体的残疾再加上被玷污的名声,李旭光从那以后再没了经济来源,全家只能靠村里的几亩地过活。李旭光和妻子育有两女一子,经济负担本就不轻,没了屠夫的收入,无疑是雪上加霜。
李旭光大女儿18岁,小女儿15岁,儿子李龙才刚满5岁,眼看两个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以当时的经济水平,他也收不了多少彩礼,儿子李龙未来的婚事是李旭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到时候钱从哪儿来,他必须考虑一下。于是和妻子商议之后,他们只能选择一个“保守”的办法,提前把大女儿嫁出去,用收来的彩礼,给儿子先结个“童亲”。
在那个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李旭光的大女儿没有一点儿选择的余地。女儿那边的亲事刚一定,李旭光这边便开始联系“童媒”,就这样,李旭光牺牲大女儿的幸福,换回了儿子后半生的安顿。
王雨燕刚进门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李旭光妻子断奶多年,为了把孩子养大,他只能倾其家财,去供销社兑换营养品。当时的李龙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孩童,他可不管王雨燕是不是在长身体,只要是好吃的,必须是他独占。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囊箧萧条的李旭光,这次可没有像往常一样惯着李龙。只要李龙抢东西,李旭光绝对二话不说,抽出皮带就抡过去。
从小到大,李龙从未被父亲如此毒打,经历了这件事,他意识到,他不再是这个家的宠儿。王雨燕的闯入,彻底改变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感受到挫败的李龙,像是守卫自己领土的猛兽,把怒火全部释放到了王雨燕身上。
在这个家中,最让王雨燕感到迷惑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她从小虽然也管李旭光夫妇喊爹喊妈,但她却能清楚地觉察到,她与这个家总是隔着一层永远也戳不破的窗户纸。为了融进这个家,王雨燕做过很大的努力,可依旧无济于事。直到多年后的一天,王雨燕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竟是一座魔窟。
1992年7月2日,酷暑,15岁的王雨燕正穿着单薄的衣物在闺房中午休,忽然,满身酒气的李龙一把将房门推开,就在王雨燕睡眼惺忪之际,李龙已如恶狗捕食般将她压在身下。王雨燕就是千想万想,也不会料到李龙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她拼命地喊叫,希望能得到李旭光夫妇的搭救,可门外的回话让她陷入了绝望:
“喊什么喊,你本来就是我李家买来的媳妇,李龙以后就是你男人,从今天起,你俩就睡一间房了!”
这一次,李龙是在父亲的怂恿下,咬着牙走进了王雨燕的卧房。虽然他经常拿王雨燕撒气,但“拳头耳光”和“动手动脚”绝对是两码事。对于父亲的要求,李龙本身是严词拒绝,可酒壮怂人胆,在父亲的一再唆使下,李龙也逐渐失去了底线。借着酒劲儿享受了“鱼水之欢”的李龙,似乎开始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有了第一次,这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水到渠成;渐渐地,李龙也开始从心里接受了王雨燕是他媳妇的事实。两个月后,年过花甲的李旭光给李龙下了最后通牒,无论如何,他要在一年后抱上孙子。
父亲的要求在李龙看来,也并非无理取闹,毕竟他是父亲的老疙瘩,肩负着传宗接代的使命,虽然王雨燕还在含苞待放的年纪,但李龙压根儿也没想过怜香惜玉。满足泄欲与生子,才是王雨燕在这个家中的使命。
有句话说得好,叫“盼花花不开,盼人人不来”,就在李旭光望眼欲穿地等着孙子呱呱坠地时,一个女娃的啼哭,让这个家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王雨燕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遭到了李龙的毒打,一家人把怨气全部撒在了这个“不争气”的媳妇身上。按照李旭光的个性,他没抱到孙子,这事情绝对没完。经济拮据又想抱孙子,李旭光在征得李龙同意后,故技重演,让“童媒”给女婴找个人家。
在“送走女儿”这件事上,王雨燕曾以死相逼,但还是没能改变残酷的事实。“女儿叫李艳梅,左侧腰上有一块葫芦形的胎记。”这是王雨燕对女儿仅存的一点儿记忆。
几次自杀未果后,王雨燕想通了一件事,与其让女儿跟着自己受罪,还不如让她离开这个“人间炼狱”。思来想去,王雨燕也渐渐开始释然。
按照李旭光给儿子下达的生育任务,第二年夏天应该是王雨燕再次怀孕的时期,可令一家人没料到的是,自从生下第一胎后,王雨燕的肚子就再也没有隆起过。经医生诊断,王雨燕不孕不育的直接原因,是月子期间遭到了李龙的毒打,患上了子宫内膜异位症。年迈的李旭光得知自己抱孙无望,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李旭光去世后,王雨燕绞尽脑汁想要找回女儿,可无奈的是,女儿到底送到了哪里,只有李旭光一人知晓。在那个“交通只能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环境下,王雨燕要想找到女儿何其困难。
十七
相比母亲王雨燕的悲惨遭遇,女儿李艳梅无疑是一个幸运儿,新家是一个三口之家,上有老实本分的单亲母亲,下有一对虎头虎脑的调皮儿子。母亲姓叶,单名一个敏字,以纺布为生,是村里有名的老好人。她的丈夫叫苏德,生前是个渔夫,死于溺水。叶敏的大儿子名叫苏杭,10岁;二儿子叫苏煜,2岁。
叶敏的生活原本也是幸福美满,可丈夫的突然离世,给这个家带来了灾难性的重创。虽然她曾经对“童养媳”这种陋习嗤之以鼻,但灾祸一旦落到自己头上,很少有人会再去顾忌什么伦理道德。
曾经有一个“童媒”主动找过她,给她列了一二三四诸多现实问题,其中最让她难以释怀的就是未来两个儿子的婚事。要说小儿子苏煜还能缓一缓,可大儿子苏杭已经10岁,再不考虑,就连结“童婚”都是个问题。计划生育已经施行,十多年后要想给儿子找个媳妇,那代价可比找“童养媳”要大太多。权衡利弊之后,叶敏还是欣然接受了“童媒”的建议。
叶敏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自从丈夫撒手人寰,她靠着一手针线活儿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因为待人接物都很规矩,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自从李艳梅进了这个家,叶敏对她像是对待亲生女儿般悉心。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儿子苏杭虽然只有10岁,但在农忙之时也能顶起半边天,小儿子苏煜刚刚蹒跚学步,就知道把李艳梅抱在怀里,学着母亲的样子哄她睡觉。日子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过,转眼间便来到了2003年,这一年,四口之家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母亲叶敏,因常年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大儿子苏杭肩负起了养家的使命,经常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为了补贴家用,苏煜和李艳梅则成了母亲的跑腿小工,下村收衣送衣,成了他俩的主业。
说起来一家人过得也其乐融融、幸福美满。可殊不知,看似祥和的画面下,却隐藏着一个不安定的因素。老大苏杭早早出来赚钱,在和别人闲聊时,他曾说起过关于李艳梅的种种。“童养媳”在边远农村是屡见不鲜,经苏杭这么一说,很多过来人直接猜出了李艳梅的身份。听人说得头头是道,苏杭也开始怀疑李艳梅就是母亲娶过门的“童养媳”。家里一共兄弟俩,李艳梅以后究竟要和谁成家,这是他迫切要搞清楚的一件事。要知道,李艳梅如今长相可人,是绝对的美人坯子。
回家后,苏杭找到了母亲。在儿子的逼问下,叶敏也自知纸已包不住火:“我本想等你们大一些,再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别人说得不假,艳梅是我娶来的童养媳。”
“娘,那是给我娶的,还是给弟弟娶的?”苏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生怕母亲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向着弟弟,但母亲随后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顾虑。
“杭,你现在是家里的长子,都说长兄如父,以后我要是不能动了,你弟弟的事,你一定要过问。”
“娘,您放心。”
“你今年也十七八了,等艳梅长大了,我就把你们俩的事给办了,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
苏杭听后,心里一丝窃喜:“我听娘的。”
叶敏叹了口气:“煜儿的事,你这个当哥的要多操心,要怪只怪你们的爹走得早,你娘我也没有大能耐,也只能……”
看着母亲哽咽在喉,苏杭很明智地没有说话,他安慰了母亲两句之后,哼着小曲儿走出了家门。
十八
村西头,苏煜和李艳梅坐在溪边歇脚。
“艳梅,你的脚还痛吗?”苏煜蹲下身子,把李艳梅的小脚捧在手里,小心地揉搓。
“煜哥哥,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现在做衣服的人家越来越少,以前咱们跑一个村能收到好几件,现在跑几个村也收不到一件。”
“煜哥哥,你也不要着急,叶娘的针线活儿也只是补贴家用,咱们不是还有杭哥哥吗?他说过,他承包的鱼塘可挣钱了。”
提起哥哥苏杭,苏煜心里有些不悦,家里拢共就5亩田地,紧种不够慢吃,哥哥还要用5亩地去跟别人换鱼塘。他不是小看哥哥的能力,而是觉得养鱼太不值。光是鱼苗的投资,就足够把家底全部败完;而且他听别人说,养鱼周期长、风险大,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这个家绝对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别看苏煜还不到10岁,心智却成熟得很。如要把他们兄弟俩放在一起比较,苏杭是有勇无谋,苏煜则沉着冷静。
李艳梅从小就跟苏煜一起长大,苏煜的脾气她再了解不过,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李艳梅都能看出他到底是开心还是烦躁。“煜哥哥,不要揉了,不痛了。”
苏煜嘴角上扬,心情好了很多:“我不累,再揉会儿。”
李艳梅脸颊微红,把头转向一边。
在农村,十五六岁结婚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而且那些没有文化的村民,还总喜欢把男女之间那点儿破事挂在嘴边,经过长期的耳濡目染,村里的孩子想不早熟都难。
苏煜从小把李艳梅当成妹妹,处处呵护,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与李艳梅之间的那种情感总是掺杂一些不可名状的东西。这种感觉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发深切。
比如今天这一幕,如果换成亲兄妹,李艳梅绝对不会露出如此娇羞的神情,而苏煜也不会表现得那么忸怩。没有了血缘的牵制,也就等于缺少了道德伦理的枷锁,从小青梅竹马的两个人,难免会暗生情愫。而这一切,母亲叶敏和哥哥苏杭全都被蒙在鼓里。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两人的感情逐渐升温,眉目传情间,也让哥哥苏杭看出了一丝猫儿腻。
2009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苏杭放完鱼苗途经自家的玉米地,弟弟苏煜和李艳梅的交谈声,从玉米地深处传来,此时夜幕低垂,四周寂静无声,若不是李艳梅的声音如空谷鸟鸣般婉转,苏杭也不可能留意到玉米地中还藏有两个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苏杭弯下腰,踩着田埂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挪步。
“艳梅,你别老笑啊,你倒是说啊,以后愿不愿意做我媳妇?”
李艳梅坐在苏煜的怀中,双手钩着对方的脖颈:“只要叶娘同意,我没意见。”
“放心,娘肯定愿意。”苏煜说完,还不忘在李艳梅的小嘴上狠狠地亲上一口。
而这一幕,让赶来的苏杭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发冲冠的他,冲二人喊道:“你们两个在干啥?!”
苏煜原本吓了一跳,但转脸一看是哥哥苏杭,表情轻松地回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哥啊,没啥,我以后准备娶艳梅做媳妇。”
“娶艳梅做媳妇?你小子才多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竟然把你未来大嫂给拱了!”
苏煜心中一寒:“你说什么?什么大嫂?”
苏杭上前,一把拽住苏煜:“我懒得在这儿跟你废话,回去看娘怎么收拾你们!”
回到家中,母亲叶敏坐卧在床,当从苏杭嘴中得知刚才发生的一幕后,她一个巴掌扇在了苏煜的脸上。叶敏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传统的贞操观,在她心里比命都重要,在她心中,从李艳梅过门那一天起,她就是大儿子苏杭的媳妇。现在苏煜竟然和自己的大嫂干出了苟且之事,简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要是传出去,她绝对没脸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
“娘,你这是……”从小到大,苏煜从未见过母亲这般震怒。
“不要喊我娘,我告诉你,你和艳梅不可能!”
苏煜捂着刺痛的左脸,跪步到母亲跟前:“为什么?我是真心喜欢艳梅,她也喜欢我,我俩为啥不能在一起?”
“我说不能就不能!”叶敏怒目圆睁瞪向李艳梅,“艳梅,我告诉你,我们女人一定要守妇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从小对你不薄,你欠我一个养育之恩,我也受得起你喊我一声叶娘!你和苏煜的事,就此打住,你记住,你以后是苏杭的媳妇,不能再对其他人有一点儿念想!”
在这个家里,要说人微言轻,莫过于李艳梅,面对叶敏的训斥,她除了跪在地上默默流泪,不敢顶撞一句。
“娘,这不公平!”苏煜一气之下,从地上站起,“大哥跟艳梅根本没有感情,艳梅不能做大哥的老婆!”
叶敏拿起床边的拐杖,一棍打在苏煜身上:“你这个不孝之子,给我滚,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和艳梅就没有可能!”
面对母亲的愚昧和顽固,苏煜丢下一句“滚就滚”,愤然摔门而出。
十九
深夜,四周漆黑一片,身心俱疲的苏煜如行尸走肉般在村路上蹒跚而行,他始终在想一个问题,为何母亲会在这件事情上向着大哥,在苏煜眼里,大哥只不过是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和他相比,自己唯一差的就是不能挣钱养家。而母亲在苏煜心中也就是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谈不上所谓的眼界,如此一来,这件事在苏煜心中有了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因为大哥能挣钱,所以母亲向着他。”
“不就是挣钱嘛,我苏煜不混出个人样来,就不回这个家!”余火未熄的他,摸黑扒了一辆去城里的小货车,开始了自己的打工之路。
苏煜的第一份活儿,是给米厂抬大米,一袋3角钱,每天保底100袋,不包吃住,苏煜干了半个月,累死累活,没有一点儿盈余。后来一个工友见苏煜身世可怜,便把他介绍给一个叉车工当徒弟,包吃包住,每天10元钱报酬。
云汐市临近泗水河,水路运输相当便利,既然有运输,那就必然离不开装卸。现在的码头可不像早年的上海滩,快速的货运系统,催生了鼎盛的叉车行业。
叉车又被称为工业搬运车,按照吨数从小到大分类,可分为内燃叉车、重型叉车、集装箱叉车和侧面叉车4种。但不管哪一种叉车,都有一个弊端,当货物堆满叉架时,司机的视线会被挡得严严实实。虽说叉车在设计时,规定严禁满货驾驶,但为了节省时间,很多叉车司机都是“垒积木”的高手。
既然司机在叉车行驶过程中视线经常被遮挡,那么驾驶时就必须找一个人帮忙指挥。这种活儿没有技术含量,工资很低,有家有业的人干这个没办法糊口,没家没业的人很多又不屑于干;而像苏煜这种农村来的单身青年,干这种活儿再适合不过。
对别人来说,这只是一份上不了台面的工作,但在苏煜心里,却倍感珍惜。码头来往船只的噪声很大,为了给叉车司机传递正确的行车路线,他只能多张嘴、勤跑腿。有时运一趟货下来,苏煜要用一瓢水才能缓解喉咙的不适。不仅如此,苏煜有时还主动帮驾驶员分担活计。他抱着“多门本事多条出路”的想法,仅用了3个月的时间,便熟练掌握了各种叉车的驾驶技巧。一天10元钱的报酬,围着叉车跑前跑后,整个码头也只有苏煜这个老实人能干得下来。
一个月后,一位叉车老板找到苏煜,开出包吃包住、每月2000元的高薪,希望苏煜加入他的车队。从天而降的馅饼,让这个农村娃迎来了新的曙光。每月2000元,一年就是24000元,这是哥哥苏杭起早贪黑两年才能换回的收入。苏煜拿着劳务合同,回想一年前离家的场景,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在离家的一年里,哥哥苏杭曾千方百计想让他回家,用的理由都是那句:“娘快不行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第一次接到电话是半年前,那时苏煜正在码头帮着接货,哥哥苏杭在电话里称“母亲病重,速回”。而当苏煜冒着丢掉工作的风险回到家时,却发现李艳梅和苏杭在忙着卖鱼,母亲坐在床上板着脸,责怪他为什么出门这么久也不往家捎句话。
那天苏煜和哥哥苏杭大吵了一架,他质问苏杭,为什么要在电话中撒谎,而苏杭则以“不孝子”反驳,要不是李艳梅从中劝说,两人可能早就大打出手了。
如果说苏煜第一次离开是为了争口气,那么这次离开似乎又多了些悲凉。因为他注意到了李艳梅看他的眼神,那种陌生感,让他心如刀绞。李艳梅是他的初恋,承载着他最甜蜜的梦。
《新不了情》中有段歌词,最能表达苏煜此刻的心情:“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暮与朝朝……”
“男人,只有自己腰包鼓了,说话才会硬气!”码头叉车工酒后的一句话,让苏煜很是受用,这句话也成了指引他人生道路的风向标。
可“你要别人钱,别人要你命”,一个月2000元的叉车活儿,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干,工资是底薪加提成,要想把那20张“毛爷爷”准时领回家,必须完成公司的任务量。如此一来,起早贪黑就成了家常便饭。辛辛苦苦干了两年,苏煜手头攒了整整4万元,就在他想着要衣锦还乡时,哥哥苏杭打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边,苏杭只说了四个字:“娘咽气了。”
二十
苏煜赶到家时,夜幕早已降临,母亲的灵堂早已搭好,哥哥苏杭跪在厅堂中,按照当地习俗,老者去世,非亲生子女不得守灵,当晚李艳梅并没有出现。
灵堂内,兄弟二人披麻戴孝相对而立,就在苏煜刚想开口时,苏杭一记耳光结实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我给你打过多少次电话,告诉你娘快不行了,想见你一面,你在哪里?娘在临死前都没见到你最后一面,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苏煜没有说话,跪在棺椁前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他反手回给苏杭一耳光:“你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要不是你之前在电话里对我撒谎,我能连娘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苏杭对这个弟弟早就窝着火,他觉得从小到大要不是他辛苦劳作,这一家子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当年苏煜勾搭自己老婆李艳梅这事,他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倒好,苏煜这个白眼狼竟然不念兄弟情,当着去世母亲的面造反,实属大逆不道。
“好你个苏煜,今天这里没别人,咱俩就当着娘的面,把老账新账一起算一算!”
苏煜腰包鼓了以后,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行,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苏杭是个粗人,粗人自然是靠力气说话,苏煜对哥哥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当苏杭后撤时,苏煜弯腰捡起铁耙握在手中。
见弟弟准备动真格,苏杭也把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怒目中的血丝,让苏煜感觉到了来势汹汹的杀气。
苏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只听“当啷”一声,摆在棺材前的“长明灯”被他踢翻在地,满满一碗灯油如泼墨般洒了出来。踢翻油灯是对母亲的大不敬,苏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兄弟二人多年的积怨在此刻爆发。苏杭趁着苏煜愣神之际,一拳打中了对方的脸颊。苏煜感到唇边一咸,鲜血顿时充斥了口腔,此刻苏煜也顾不上兄弟情谊,挥起铁耙便朝苏杭要害处打去。
苏杭虽然赤手空拳,但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他,在交手中并未吃亏,几个回合下来,苏煜手中的铁耙被他打落,战局的胜负已非常明显。可就在苏杭准备全力一击结束这场争斗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那碗泼在地上的灯油,让助跑中的苏杭仰面滑倒在地,就在苏煜准备抱拳自卫时,地上的铁耙已刺穿了苏杭的后脑。
若不是苏杭还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苏煜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恐惧中,他扑倒在苏杭身边:“哥,哥,哥你不要吓我,你醒醒!”苏煜剧烈摇晃着苏杭的身体,可遗憾的是,前后没有一分钟,苏杭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哥哥的死,让苏煜始料未及,屋内就只有两个人,现在一死一活,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冷静之后的他望着墙上母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母亲的微笑,在苏煜眼中是那么诡异,地上的灯油还在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苏煜看着一老一少两具尸体,竟笑出了声:“娘啊,说到底您还是向着哥,您都走了还不忘把他带走,得,您娘儿俩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话虽这么说,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尸体给处理掉。按照农村习俗,鸡鸣之后就有人来奔丧,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索桥村地广人稀,每家每户宅基地面积都很大,苏煜起先想把尸体埋在菜地里,但他没有把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好足够装下一个人的大坑。而且第二天一早就要起丧,前来吊唁的人一定不少,尸体不管藏在哪里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思来想去,只有扔在院子拐角的水井中最为妥当。
时间不等人,既然没有好办法,苏煜只能先将家中的水缸灌满,以应付第二天的白事,接着他又打了几桶水冲洗现场,直至准备工作做完,苏杭的尸体才被扔了下去。
二十一
3个小时后,院子的铁门被轻轻推开,李艳梅头裹白布走了进来。如果昨天晚上的事发生在几年前,苏煜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害怕,毕竟那时候,他和李艳梅还是热恋中的情侣。可如今物是人非,李艳梅现在是他的大嫂,若要是让她知道大哥被杀,这件事绝对不好收场。
“煜哥哥,苏……他去哪里了?”李艳梅刚一开口,苏煜就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几年前和李艳梅钻玉米地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就是用现在这种口吻称自己为“煜哥哥”。
见苏煜没有反应,李艳梅四下观望一番,发现屋内确实没有苏杭的踪影,她轻声唤了苏煜的名字:“煜哥哥,他去哪里了?”
苏煜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李艳梅用“他”字代替了苏杭的名字,这至少说明一点,李艳梅还在乎苏煜的感受。
“我和他吵了一架,他走了。”苏煜猜准了对方心里还有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娘今天办丧,他怎么能走了?”
“他怪我没送娘最后一程,但你也知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我的解释他听不进去,然后就走了。”
李艳梅眉头一皱:“他总是这样,有时候喝完酒摔门就走,几天几夜不回来。”
李艳梅说话时的神情告诉苏煜,她与苏杭的日子可能过得并不和谐。
苏煜说:“娘的丧事,他在与不在都照办,而且我要给娘风光大葬。”苏煜说着,从身上掏出了一沓百元大钞。
李艳梅摇头:“你在外面赚点儿钱不容易,他是家中的长子,这家里什么都是他占着,这钱理所应当是他出。”
苏煜心中一暖:“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能归他,但你不能。”
苏煜此言一出,李艳梅羞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院外还未来人,趁着蒙蒙夜色,苏煜一把抱住李艳梅,将她拉进卧房:“如果他不回来,你愿不愿意跟了我?”
李艳梅在苏煜怀中无力地反抗:“煜哥哥,你……我……”
见李艳梅已语无伦次,苏煜一把将她按在床上。
“煜哥哥,不行,不行……”
年近20岁的苏煜,至今还是处男之身,点燃的欲火把他灼烧得失去了理智。院外大门敞开,院内尸骨未寒,在此情此景下,苏煜和李艳梅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一切。
李艳梅虽已不是黄花闺女,但偷情还是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作为农村小媳妇,保守的男女思想禁锢她太长时间,苏煜的鲁莽仿佛扯断了她的枷锁,带她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交欢后的苏煜,像是吃饱荤腥的野猫,下身满足的他,双手还不忘在李艳梅身上不停地摸索,若不是乡亲前来奔丧,苏煜估计早就忘记母亲的尸体还躺在灵堂之中。
长子苏杭不在,苏煜作为次子主持母亲的丧事也没人会说什么,为了证明自己的孝心,苏煜出钱在村委会食堂大摆3天流水席,全村男女老少不管行没行礼,3天内好酒好菜管够。苏煜这么做除了给自己脸上贴金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苏杭的尸体现在还在水井中,家里平时吃水全指望这口水井,如果不把尸体捞出,迟早会被发现。所以他必须给自己创造更多的时间处理尸体。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家中的水井太深,井口又窄,苏煜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将苏杭的尸体捞出,多次尝试未果,他借来软梯,准备晚上再次尝试。
苏煜原本以为事情可以做得天衣无缝,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耐不住寂寞的李艳梅竟然在半夜偷偷溜进了院子。苏杭的尸体刚被托举到井口,就被赶来的李艳梅撞了个正着。
对方的突然造访,让苏煜有些措手不及,他自欺欺人地把尸体挡在身后,战战兢兢地问道:“艳梅,你……你怎么来了?”
李艳梅从进门时就注意到了躺在地上的苏杭,她绕过苏煜,指着苏杭头上的血窟窿问:“他……他……他死了?”
苏煜原本以为李艳梅会因此恐惧万分,可令他意外的是,李艳梅的话语中竟透出一丝惊喜的味道。苏煜平静地回答:“死了,前天跟我打了一架,脚底一滑仰面摔在了铁耙上,然后就成这样了。”
“是你杀了他?”李艳梅说话的口吻,仿佛死去的不是她丈夫,而是一个陌生人。
“是娘要带走他。”苏煜说着拉起李艳梅,“既然让你看见了,也是天意,娘和大哥都死了,以后就咱俩过吧。”
李艳梅深情一视,轻轻地摇了摇头。
苏煜心生疑惑:“艳梅,难道你要为了他去告发我?”
“不不不。”李艳梅连忙摆手,“我是说,现在不是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无缘无故地失踪了,我要是再跟你在一起,附近的人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认为是我们两个联手害死了他,如果有人报了警,该怎么办?”
满腔激情的苏煜,被李艳梅的话浇醒了大半:“你说得对,我们俩现在确实不能在一起。”
“煜哥哥,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我打小就知道,今生能做你的女人,是我李艳梅的福气。你我现在还年轻,如果彼此心里都有对方,也不在乎这一年两年,你先去外面挣你的钱,他的尸体就扔在井里,等过几年,尸体化为白骨,村里再也没人记起他时,我就以外出打工的名义和你远走高飞,咱们去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听着李艳梅的构想,苏煜仿佛已经看到了幸福的未来。他一脚将苏杭的尸体踢回井中,在月光下,苏煜将李艳梅熊抱而起,不久,屋内又传出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二十二
半年的光阴转瞬即逝,李艳梅逐渐适应了田里的农活儿,村里每每有人问起苏杭的下落时,她都以“外出打工”为由搪塞过去。苏煜依旧在码头做叉车工,为了每月2000元的工资,他经常没日没夜,有时甚至接连几个月都无法休息,和李艳梅也是聚少离多。农村手机信号很差,一通电话,都是杂音,除非是紧急情况才电话联系,两人用手机通话的次数寥寥无几。
李艳梅没有出过远门,对外面的花花世界知之甚少,所以她能耐得住寂寞。想着几年后就能和苏煜远走高飞,李艳梅也算是有了个盼头。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拜访,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那天中午,李艳梅扛着锄头从田间归来,一位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站在她家大门口来回踱步,正在李艳梅疑惑是不是苏煜的什么朋友时,女人突然朝李艳梅这边看了过来。女人先是眯着眼睛仔细打量,接着突然双目圆睁,她快速跑到李艳梅身边,带着激动和期盼问:“你是不是叫李艳梅?”
面对女人的热情,李艳梅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她战战兢兢地问:“我是,你是谁?”
女人喜极而泣:“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艳梅,真的是你,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女人如此神经质,让李艳梅有些害怕,她慢慢走到门口,一个反身便将院门关闭。女人擦了擦眼角,将铁门推开一个缝隙对着院内喊道:“艳梅,你开门,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李艳梅突然惊在原地,因为自打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她就有种说不出的亲切。“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这个问题让她困惑了很多年,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了答案,不管这个答案是不是真的,李艳梅都想问个所以然出来。“你说什么?你是我妈?”李艳梅打开了大门。
女人泪眼婆娑:“你刚出生时,左侧腰上有一块葫芦形的胎记,你被抱走的那天,是1995年9月17日,接走你的女人叫叶敏,她们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苏杭,小儿子叫苏煜,你被这家娶回来,是要嫁给大儿子当童养媳。我说得对不对?”
“你真的是……”李艳梅“妈”字还没说出口,女人便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艳梅,你千万不要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从你被抱走的那天起我就在找你,我已经足足找了你20多年……”
良久之后,李艳梅把哭得几近昏厥的女人搀扶回屋内,听女人讲起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母亲叫王雨燕,也是一名童养媳,当年李艳梅被卖给叶家,完全是她父亲李龙一家人造的孽。这位孱弱的女人为了摆脱李家的魔爪,独自一人外出打工,只要身上有点儿余钱,就会在云汐市大街小巷发寻人启事。这些年她几乎跑遍了城市的各个角落,自己和女儿被卖做童养媳的事情也曾被当地媒体报道过,由于当年的信息传输不畅,那则报道只在地方台播了几十秒便不了了之。好在节目下方留了王雨燕的联系方式,多年后,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说她女儿李艳梅在索桥村。一来,王雨燕在云汐市找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二来,这些年她已经收到了无数条类似的信息,数次寻找无果,她已有些心灰意冷。直到半年后,再没人给她提供线索时,她才想起索桥村这个地方,为了找到这个偏僻的村落,王雨燕多处辗转,询问了很多人,最后是小卖部的老大爷告知了李艳梅现在的住处,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而来,终于没有失望而归。
知道了全部经过后,李艳梅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她今天终于知道,原来还有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这份失而复得的母爱,将她这些年空洞的内心,填得严严实实。她一把将母亲抱在怀中,那句发自肺腑的“妈,你辛苦了”,又让母女俩哭成一团。
冷静下来之后,李艳梅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母亲这些年在外漂泊,肯定是居无定所,现在自己认了亲,母亲按理说是要跟自己住在一起的,可苏杭的尸体还封在院子里的水井中,假如母亲住过来,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而且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自己结了婚,万一母亲提出要见见苏杭,她又该如何解释?
现在苏杭已死,她又与苏煜私订终身,母亲的出现,打乱了所有计划。思前想后,李艳梅想到了一个最稳妥的方式,把母亲暂时蒙在鼓里。等到时机成熟离开索桥村后,再寻个陌生的城市把母亲接过去,到时候就说苏煜是自己老公,只要她和苏煜不说漏嘴,母亲也不会过问以前的事情。自从苏杭死后,李艳梅能感觉到苏煜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的精神状态,为了不给苏煜增加负担,李艳梅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苏煜。
李艳梅和母亲约法三章:第一,她希望母亲不要来得太频繁,一个月最多只能来一次。第二,当有外人在场时,两人不能以母女相称。第三,不要和索桥村的任何村民提起关于她俩的事情。对于女儿的要求,王雨燕当然是欣然接受。她心里清楚,自己贸然闯入女儿的生活,要给女儿时间去缓冲,女儿提出的一切要求,在她看来都合情合理。
二十三
李艳梅的生活因王雨燕的加入,变得幸福无比;与此同时,苏煜的生活也因另一个人的进入,而变得“性福”连连。她叫秦丽娟,是码头港佬秦叔的四女儿。
在泗水河码头,有数不清的人靠叉车这门活计吃饭,按照一辆叉车十来万的价格计算,一个叉车队的总投资也不过上百万,这个数字对苏煜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在很多有钱人眼里,不过是一辆车的钱。
叉车投资不高,可收入很可观。叉车是计件收费,小件10至50元,大件100至300元,遇到货船生意的旺季,一个叉车队每天随随便便就有一两万的毛收入。苏煜算过一笔账,一个小规模叉车队,去掉人员工资、机器损耗,基本半年就能回本。只要有钱,干叉车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要想在码头吃叉车这口饭,必须经过一个人的同意,这人就是港佬。
“港佬”顾名思义,就是“港口大佬”的简称,也是一个码头的负责人,他管理着码头所有的劳工。苏煜所在码头的港佬姓秦,50多岁,大家称呼他秦叔。秦叔有一个20人的叉车队,在码头算是中等规模。
泗水河各个码头的港佬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既然已经收取了管理费(保护费),就不能过多地干涉码头的经济自由。试想,如果码头的叉车都被港佬承包,那别人就没饭吃,时间一长,肯定有人闹事,为了消除这种不安定因素,才有了这个规定。
秦叔有4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叫秦丽娟,她绝对遗传了父亲混事的基因,整天一副“太妹”打扮:超短裙、露脐装、高跟鞋、黑丝袜,什么衣服能让男人血脉偾张,她便喜欢穿什么。
记得第一次见秦丽娟时,苏煜正在加班叉货,那天秦丽娟穿了件透视装,码头的很多司机见了她,眼睛都快直了,唯独苏煜红着脸不敢正视。见惯大风大浪的秦丽娟,一眼就看出苏煜还是个娇羞的“小正太”。吃腻了重口味的老男人,她早就想找个奶油小生解解腻。
秦丽娟今年二十有五,算起来比苏煜还大上好几岁,看着苏煜那张稚嫩帅气的脸,秦丽娟有了想“吃掉”他的冲动。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秦丽娟只用了一个月,便把苏煜成功按在了床上。像秦丽娟这种野性的女人,就像是毒品,只要尝过就会让人上瘾。秦丽娟不缺钱,缺的就是一个能和她配得来的男人,苏煜健壮的身材和俊秀的脸蛋,对她来说都是极品中的极品。用她的话说,她从来没有在床上那么满足过。
对于女儿和苏煜的事情,港佬秦叔从不过问,有时他甚至会主动给苏煜放假,让两人出去厮混。一边是有钱又风骚的秦丽娟,一边是土里土气的农妇李艳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用猜,苏煜的情感天平已经严重地歪向了秦丽娟。人都是自私的,一旦心里有了人,便会本能地排挤另一个。苏煜每每想起李艳梅曾被哥哥苏杭疯狂“输出”过,内心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情感上的转变似乎并没有给苏煜的生活带来多大变化,可一件事的发生,却让苏煜不得不在两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半年后,秦丽娟有了身孕,港佬要求苏煜必须负起这个责任,和秦丽娟结婚。
苏煜之所以没有和李艳梅断了联系,就是担心秦丽娟是把他当“凯子”玩,可没想到秦丽娟竟然来真的,如此一来他必须要斩断一头了。
苏煜明白,李艳梅那边,绝对不能简单地摊牌了事,他害死苏杭的事,李艳梅全部知晓,如果惹恼了对方,一个报警电话,就能让他美梦破碎。想来想去,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才是最彻底的解决方法。
苏煜害死过一个人,和普通人相比,他更容易有犯罪冲动,只要他狠下心来,就等于宣判了李艳梅的死刑。一个月后,苏煜赶回家里,趁着李艳梅在锅灶前忙活的空隙,他拿起水果刀突然从身后割开了李艳梅的喉管。待对方咽气之后,苏煜从屋中找来床单,将尸体简单包裹后,埋在了院子里的菜地中。
因为时间匆忙,苏煜并没有来得及打扫现场,可巧的是,李艳梅被杀的第二天,正是王雨燕和女儿约定的见面时间。
王雨燕赶到时,已临近中午,见烟囱还没起火,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去厨房给女儿做些饭菜,可刚推开木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让她扶墙干哕了好一会儿。
看到灶台边喷满的血迹,再联想到失踪的女儿,王雨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种绝望和无助,让她的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她跌跌撞撞地顺着血迹走到菜地中央,地面刚堆砌的软土被她疯狂地扒开,不久后,一张沾满血迹的床单露出来了。王雨燕双手开始剧烈地抖动,她不敢再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幕。一捧,两捧,三捧……尸体头部的泥土被清理干净,掀开床单的那一刻,王雨燕还是没能经受住打击,瞬间昏了过去。
当王雨燕醒来时,已是月色朦胧,她抱着女儿的尸体哭干了眼泪。女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现在女儿没了,生死对她来说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极度悲伤的人往往会走两种极端:前者疯癫,后者疯狂。王雨燕把女儿重新下葬,发誓要亲手为女儿报仇。
自从女儿和她约法三章,她心里就清楚,女儿一定有事瞒着她。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以买东西的名义,从小卖铺老大爷那里得知了女儿家里的种种情况。老大爷还告诉她,苏煜昨天曾回过家,并从店里买了一把铁锹。王雨燕立即回到家中,将那把还沾有血迹的铁锹交给老大爷辨认,老大爷很肯定地说,这就是他们家卖出去的铁锹。
王雨燕随后又打开了女儿的手机,发现女儿和苏煜之间曾发过多条露骨的短信,女儿被杀的前一天上午,两人还有过通话。一切的证据都证明,那个杀死自己女儿的人就是苏煜。堂屋里挂着一张全家福,在记下苏煜的长相后,王雨燕又从老大爷那里打听到了苏煜的下落。
二十四
与此同时,苏煜正在秦丽娟家中商讨两人的婚姻大事。
可港佬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苏煜像吃了一只死苍蝇般难受:“我已经找人把丽娟的血样邮寄到了香港,现在化验结果回来了,丽娟肚子里怀的是男孩儿,将来这男孩儿姓秦,你没意见吧?”
“什么?姓秦?”苏煜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秦叔,你的意思,是让我倒插门?”
港佬冷哼一声:“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现在苏家就剩下苏煜一个人,如果倒插门,那就等于给苏家绝了后,农村人把认祖归宗看得极为重要,苏煜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见苏煜有些为难,秦丽娟带头替父亲打抱不平:“苏煜,我告诉你,要不是我肚里怀的是男孩儿,咱俩根本就不可能。我爸4个女儿,现在就我怀的是男孩儿,他老人家这么多家产,自然是要秦家的人继承,所以不管你同不同意,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必须姓秦!”
“丽娟你……”
“我什么我,你也不想想,这么长时间,出去吃喝玩乐,哪一样不是我花的钱,你有什么,咱们结婚后的车房谁给?还不是我爸?我告诉你,就凭你的条件,能给我们秦家倒插门,都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得寸进尺,我告诉你!”
秦丽娟的话,让苏煜无言以对,认清对方的嘴脸后,他顿时懊悔不及。他自责不该那么冲动把李艳梅置于死地,幡然醒悟的他,又想起了与李艳梅之间甜蜜的日子。从秦家离开后,苏煜只丢下一句话:“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和港佬闹翻,码头他铁定是混不下去了,他只能辞去工作整日买醉。偶然途经楼窑村,他也会和站街小姐一夜风流,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暂时忘却了痛苦,可他哪里知道,有一双眼睛,已悄悄地注视了他很长时间,那个人便是前来索命的王雨燕。
王雨燕想过很多种方法要弄死苏煜,但摸清楚苏煜的生活规律后,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假扮站街小姐,将人骗进屋中杀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抛尸。王雨燕食不果腹时,也做过小姐,站街算是她的老本行。在找寻女儿的期间,她跑遍了云汐市的大街小巷,距离楼窑村最近且适合抛尸的地方也能找到。推敲之后,王雨燕觉得这个计划完全可行。
可计划考虑得再周全,也难免百密一疏,王雨燕没有料到,在楼窑村当小姐,还要向当地大哥缴纳保护费。巨额的开销,让她囊中羞涩,无法再购置抛尸工具。就在王雨燕准备多接几个客人赚点儿余钱时,房东的摩托车成了她的首要之选。在和房东多次发生关系后,王雨燕成功取得了房东的信任。
有了运尸工具,复仇计划终于可以提上日程。那天晚上,王雨燕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苏煜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其间有好几个人上来询价,王雨燕都以“熟客预定”为由婉言推辞。晚上9点半,“熟客”终于进入了视野,王雨燕主动上前挽住了苏煜的胳膊,酩酊大醉的苏煜自然不会想到眼前的小姐竟是李艳梅的生母。苏煜像往常一样,在“小姐”的带领下,走进了出租屋。翻云覆雨后,酒精上脑的苏煜昏睡过去,王雨燕抓住时机,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匕首,疯狂地向对方胸口刺去。
凌晨1点,没有路灯的楼窑村彻底被黑夜侵袭,王雨燕骑着摩托将尸体载到了一座封闭的石桥上。桥的那一头是河北村,也是王雨燕伤心绝望的地方。这座石桥她曾经来过,若不是当时女儿还下落不明,她可能早就从这里跳了下去。苏煜的尸体被王雨燕绑在了桥边的石狮子上,随着石狮的下落,尸体也被快速地拖入水中。
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流,王雨燕心中感到无比地失落。女儿的仇是报了,可她又成了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双手会沾满鲜血,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善良的母亲拿起了屠刀?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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