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1 / 2)

红月柏溪还记得七岁那年的事,母亲抱着他坐在十六人抬的步辇上,他趴在母亲的肩上,送别的队伍排得又长又远,巍峨的宫殿也渐渐远去了。

到了渡口,母亲把他交给奶娘,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笑脸,摸了摸他的头,道:“柏溪,以后你一个人了,遇到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握紧啊。”

而后奶娘抱他上了船,侍人岳青拎着不多的行囊,离开的不过是三人。他趴在奶娘肩上,看着母亲站在渡口,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了一团蒙胧的光影。

他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这世间万物终将都会离他远去,所以喜欢的时候就握紧在手里,能握多久,就握多久。

七岁的柏溪懵懵懂懂地知道了这些道理,只是微微心酸了一下,剩下更多的是茫然。他到了九十九桥镇,虽然那些人嘴上都叫着他公子,可看他的眼神与在宫中不同,没有恭敬,而是赤|裸裸的冷漠与嘲讽。

那个成为他养父的人,穿着铠甲,骑着战马,那样如神祗般俯视着他,冷笑道:“越看你越像一只灰溜溜的小耗子,你的姓氏也不必改了,还叫红月柏溪吧。”

他心裏怕极了,实在是怕极了,腿肚子都在打颤,全身都叫嚣着想要逃,一张脸被冰封了似的,竟也没有泄露出任何一点恐惧。

来之前,他的父王摸着他的脑袋说,想想你的母妃,不要丢了父王的脸。

那时的他并不懂得父王话中的深意,却敏感地察觉到,那只手放在他的头顶,好似千钧,他也怕极了。

大约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红月柏溪端端正正地双膝跪地,叩头:“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周围的人愣了一下,开始大笑,爽快至极。

定远将军府他住不进去,他的养父把他打发到背阴的别院,每个月初一十五去将军府问安,其余时间则免。

他的养父冷淡地看着他,嘱咐着:“你的身子不好,平日少出门,也少见人。”

“多谢父亲关心,儿子记得了。”

大将军皱着眉,看着这只他看不上眼的小耗子,心裏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母亲的娇宠,他并不是个勇敢的皇子,走路都要人抱。他在兄弟中年纪最小,王位轮不到他,争宠也轮不到他,他是父王众多儿女中最没用的一个,却在两国争战落于劣势时,成为最有用的一个。

他到了九十九桥镇后,才懂得,他被放弃了。

从那天起,他便不让人抱,岳青不行,连奶娘也不行。

岳青那时才十五岁,也是个半大的少年,性子已经很稳妥了,一到九十九桥镇,就上下打点周全。他知道来这裏,殿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所以并没有太意外。他意外的是殿下的性情,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夜之间,红月柏溪身上的娇气稚嫩都褪去了,空长了一身沉默的刺。

七岁的小公子听了养父的话,从不出门,除了夫子来授课以外,他基本上不说话,整日待在游廊里看书。从赤松国带来的红枫树长在湖边,不挑水土地疯长,到了深秋,一片绯红,一片千黛绿,又一片栀子黄,泼泼洒洒地垂在湖面上。

大半年过去了,红月柏溪仿佛也融成了这湖景的一部分,他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不过,在第二年的早春的一个午后,细雨霏霏之时,一个小姑娘叩开质子府的门。

“这位哥哥,我叫简灵鹤,守城军的简副将军是我爹,我想见柏溪公子。”

“奴才去回禀公子。”

简灵鹤在门口等了片刻,岳青再回来,脸上带了些惭愧,“简小姐,我们公子睡了。”

简灵鹤搓了搓鼻子,一下子蹦下台阶:“那我明天再来。”

接着一连半个月,简灵鹤都来,来时也带着礼物,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拨浪鼓,竹哨,纸鸢,布老虎。因为都不贵重,岳青也收了,只是红月柏溪说不见客,他也只能找理由搪塞回去。

又接了一连半个月,简灵鹤还来,无怨无悔,很有干劲的样子。岳青跟她熟了,好声好气地劝她说,我们公子不喜欢跟人玩的。简灵鹤笑笑,女中豪杰的样子,踮起脚拍拍岳青的肩说,小青啊,没关系的,我不想来了,自然也就不来了。

柏溪隔着一扇门听到了她的声音,连冷哼一声都懒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