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兰住在竹院内,此院背阴,夏日阴凉,家里的年轻的小辈偶尔会住上一住。不过春日潮湿,新笋破土,老竹又猛地抽了高,长成了浓绿的瀑布。
祖父本来让人给她收拾了向阳的院子,玉玲兰却喜欢这个院子里的新竹,便搬过来住。此时夜深之时,屋门口的竹上都挂满了琉璃风铃,虽院外风声大作,这院子却异常静谧,连风铃都一动不动。
竹间的凉亭内一豆昏黄的灯,两个女子的人影映在亭外垂的纱幔上。其中一个身形曼妙,伏在案上,另一个靠在软枕上同她说话。
案上摆着笔墨,白日在集市上遇到了一把玉竹扇,墨迹已残,玉玲兰正执笔细细修补。
她对面坐着的是个枯瘦矮小的少女,烟金色的发如海藻般软且卷,额前点了梅形的砂印,身上的浅杏色古制式的类似祭司穿的常服。就连持茶的手势,都更像几百年前画中的古人。
“这扇子我就瞧不出好来。”少女嗓音嫩嫩的,犹如七八岁未变成的女童,“不好的东西捡回来,不过是些糟粕。”
玉玲兰补完了一处山峰,放下笔,磕了磕她的烟袋锅子,边抽边细细观摩。
“可我看它无一处不好,扇骨铮铮,峰峦重重,遇到珍惜它的人,还能用个几十年。”
“你这是物伤其类了。”
“是啊,小姐无其类,自然无所伤。”
“此言差矣。”那少女呵呵笑了,“无其类,我远赴而来是为了什么?”
“那位公子与小姐并不是同类。”
“是不是,由我一人说了算。由不得你,也由不得他。”
玉玲兰也笑了:“我与小姐相识百余年,小姐依旧是这么霸道。”
对面的少女也只是笑了笑,看得出不是得意或是敷衍,她是霸道惯了的,不知道什么是霸道。
此时突兀的风卷起了纱幔,竹间挂的风铃声乱想成一片。玉玲兰呀了一声,眉眼却带笑:“是小姐的同类来破门神了。”
硕大的赤狐与狮猫跳过枝头,驮着二人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竹院中,当他们的脚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脚下是金色的梵文浮动,锁链般飞起将赤狐和狮猫的四蹄牢牢地缚在原地,竟是画了困妖阵。
白鸳鸯吓了一跳,惊叫:“师父,我动不了了!”
游儿破口大骂:“是哪个孙子敢捆你狐爷爷!”话音刚落,一串梵文飘起,牢牢地捆住了他的嘴巴,只能呜呜地干瞪眼。
柳非银拉住白清明的袖子,在他耳边有心顽笑:“清明啊,我们托大了。”
这强大的阵法连白清明都布置不出来,既只是布下了困妖阵,说明这术士现下并没有伤他们的意思。白清明拍了拍他的脸,轻佻道:“别怕,哥哥护着你。”
“……”柳非银心裏笑他,你就逞强吧。
亭中二人坐得安稳,只听嫩嫩的童音邀请道:“来者是客,二位进来喝一杯茶吧。”
白清明听了这声音一怔,明显是听过的。
虽说帐幔上只映了两个人影,可撩开凉亭的纱幔,却是一片有些诡异的纸醉金迷。十几个侍女白日里看起来就是美貌的婢子,到了夜晚却现出了原形,不过是一群没有画嘴巴的纸糊的人俑,在旁边默不作声地伺候着。
而那瘦小的少女则坐在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膝上,仔细一看,那青年神情木讷,竟也是个人俑。
白清明一看,果然有一面之缘。
之前曾去过云塘镇,误闯入了一个消失了许久的封魂师家族——风绮一族。风绮家走入歪魔邪路,已不知多少年了。面前的这个少女是风绮家第三十八代家主风寥寥,已活了上百年。封魂师可没有这么长的寿数,一切都是因为她眼眶中那双烟金色的眼睛。
那么美丽的一双不熄之眼,落泪成珠,它属于一个叫泠的海妖。
“白清明,好久不见,寥寥有礼了。”
白清明知道风寥寥来者不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待白清明和柳非银落座,人俑们分成两列,一列弹奏,一列起舞,那个男俑便在一旁为他们把盏。柳非银无聊地戳了戳那个男俑,竟戳出个纸窟窿,忙清个嗓子把脸转到一边去,摇着扇子装没看见。
玉铃兰一口轻烟喷在他的面上,神态懒懒的,与他调情:“白日里才见了一次,公子就深更半夜的闯进我的院子里来,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若是普通男人此刻怕是要神魂颠倒一番,可美色这东西,在柳非银的眼里最是平常。这番举动落在他眼中,便有几分班门弄斧的意思,指着白清明道:“本大爷每天对着他,都快要看腻了。你这等姿色也就跟我们铺子里端茶的绿意丫头能比上一比。”
玉铃兰怔了怔,数百年间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怔过之后,大笑出声:“你这人,还是这样有趣。”
她用了“还是”二字,柳非银没在意,白清明却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风寥寥点头道:“此番真是好,坐在这裏四个人,却两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