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这边地界的夜游神,玉铃兰反而松了口气:“既是夜游神君,我们倒是不用怕了,主人不邀请,他们神君不得入户,不入户也就奈何不得小姐了……轻轻,你们还撑得住吗?”
那喜鹊妖跪在地上片刻,便氤氲出一摊血迹,她勉强笑了笑:“铃兰姐姐放心吧,我们喜鹊是报喜鸟,才不会让家主失望呢。”说着拍拍翅膀化作喜鹊,鸣叫几声,呼朋引伴地冲向半空中,继续阻挡戾气入侵家宅。
“是不是风口破小了?”柳非银拿着根空心的草杆蹲在门口,对着那条灰线又吹了两下,“别是他们还没发现,还是吹大一些吧。”
君翡想了想也是,跟着他一起吹。
辛玖看他们蹲在地上一起吹灰的样子,果然像兄弟两个。
此时门内传来环佩叮咚和细碎的脚步声,随着门打开,门内清冽的竹息席卷而出,君翡和柳非银没防备差点被气流掀飞,被早已防备的辛玖牢牢地抓住。
一排提着灯的美貌侍女鱼贯而出,身后玉铃兰手指擎着烟袋姗姗而来,身姿优雅好似暗河中的锦鲤,靠在门边悠悠然地吞云吐雾。
辛玖看着那些侍女,很想上去摸摸,就真的上去摸了摸,一不小心用力过猛,那侍女的脸上被戳了个窟窿,裏面竟是空的。
“你们活生生的人,竟用这么多纸糊的人俑侍候,好折寿呀。”辛玖慢吞吞地说,“你们为了抵抗戾气,想要偷偷耗尽整座白泽岭的竹息吗?这山中或许会有修炼的竹精被耗尽死去。待山神发觉之时,白泽岭会几百年到上千年都长不出竹子,山神也会遭到天谴,说不定承受不住过重的雷刑就消亡了。这样会生更多戾气,周而复始罢了。你家主人作恶已久,终会自作自受。”
玉铃兰微微笑着,烟斗在门框上磕了一磕:“那又怎样呢?任神君有通天的本事,也进不了这个门。”
“扇灵,你在助纣为孽。”
“我们扇灵无善恶之分,不过是看家护院的小人物,主人是善,我们便为善。主人为恶,我们便为恶。”
“恐怕未必吧,扇灵,你没有因为一己之私,手上沾过鲜血吗?”
玉铃兰一怔,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夜游神君,陌生的脸半垂着眼皮有些懒洋洋的眼神,却莫名让她觉得烈焰灼灼。
辛玖指了指心脏的地方:“老朽辛玖,历劫那一世短短十六年,是在你的教唆下,你的主人把刀子插|进了老朽的心口。”
“当年历劫,我救了你两次,没想到今日再见却是这样难堪的局面。”一直和柳非银站在暗处的白衣神君上前一步,走进光源里,虽没有在笑,眼神还因愤怒而闪着灼灼的光芒,却沾染了世间的桃花色,“扇灵,强求非福。”
他这哪里是什么桃花缘,分明是欠下的桃花债。
好似有千斤砸在胸口,她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扶着门,险些要站立不稳。
她竟认错了人。
君翡走到她面前,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眼神纯净的少年。他是神君,周身旋绕着山水灵光,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条门槛,却如同隔着高山大海,遥不可及,也高不可攀。
君翡说:“扇灵,我和柳非银除了眼睛,没有一处相像,因为你对我并不是用情至深,那是一种和爱恋类似的情感。就像世人喜欢一把扇子,平日里细细把玩,爱不释手。若是被人抢走,会觉得不甘,也仅仅是不甘。”
“不甘?”
“不甘一点点累积便成了疯狂的占有欲。”君翡同情地看着她,“扇灵不谙世事,善恶是非都不分,怎么懂得爱呢?”
铃兰混乱地摇头:“我喜欢你的眼睛。我喜欢看你笑。”
君翡说:“你不是也喜欢柳非银的眼睛,也喜欢看他笑吗?”
铃兰呆若木鸡,是啊,她也喜欢。
她好像在一直矇着眼前行,突然睁开眼睛看到了光,这光让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疼痛难忍。
“我弄错了?”
“你弄错了。”君翡向她伸出手,“扇灵,你可以邀请我去你家吗?”
恍然间,铃兰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笑容好看的少年,坐在屋檐下,夜空落着雪,炉上热着酒。
她从来没握过他的手,而此刻她只想握住面前这只善意的手。
有歌当纵歌,有花直须折。
“你之前说过的话,我好像懂了。”铃兰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君翡,请来我家。”
在他们握手的一瞬间,一道光屑出现在铃兰的指间,慢慢地侵蚀向全身。
她的扇子被风寥寥妥善地保管在云塘镇的老宅里,可刹那间,好似经过摧古拉朽之力,她听到了自己的扇骨断裂的声音,接着扇面出现了黄斑,那黄斑扩散开来,迅速腐朽下去。
“扇灵!”君翡惊叫,她竟然在消亡,“你的扇子怎么了?!”
铃兰也成了半透明的,正燃烧着最后的灵光。
“我加入风绮家时,曾被前家主下咒,若背叛家主就灰飞烟灭,消亡于天地间。小姐虽做事不留余地,但和铃兰却亲如手足,还请神君给小姐指一条活路。”铃兰叹息着,“这是铃兰最后的请求了。”
“铃兰,我答应你。”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光屑四下飞溅而出,地上只剩下一杆烟袋和一件尚有余温的衣裳。
日游神和夜游神登门清理门户,竹院中所有的琉璃风铃全碎了,也铺了一地的喜鹊尸体。
他们闯进内室,床头的魂灯已熄灭,白清明已经不见了,两只翅膀烧焦的白雀躺在地上,还有一息尚存。而那些人俑不顾这一院的死伤,依旧值夜,都面目恬淡,此刻看来却让人不寒而栗。
君翡抬头看向天空,戾气正在飞走:“跟着这些戾气就能找到封魂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