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我的视线焦急地在她的脸色和那双手之间游移,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但她整张脸像是戴了一张僵硬的面具一样,一点儿神色都没有。她就这样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踩进了那摊血迹里,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一下子把那具尸体翻过身来。
那具尸体的右手软软地甩到了另一边,一样东西从他的手掌中落下。
是一只苍白的纸鹤。
它就这样,落到了血泊中,渐渐染上了一抹浓重的红……
“南瑾……”雨柔轻声唤着。
我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滚落一颗颗眼泪。
即使我再怎么不愿意,也不能不承认,那就是南瑾……
还有谁,能把纸鹤叠得那么皱?
“南瑾!”我终于控制不住,从安达怀中挣脱出来,扑向南瑾。
雨柔却转过头,猛地推开了我,我一下子向后倒去,后腰撞到了书桌上的纸盒,纸盒掉到地上,只见各种颜色的纸鹤从中掉落出来,一时间,它们仿佛都获得了生命一样,飞舞在房间里。
“你不是曾经说过,折到一千只纸鹤,就能许一个心愿吗?”
“啊,就是那次,我们全班送了生病的同学一千只纸鹤,对吧?”
“是啊,后来他的病就好了。我想,这应该是真的吧。”
“你想许什么愿望啊?”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我,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
……
“理莎,我会做到的。不管是一千只纸鹤,还是那本古书。我会做到的。”
南瑾,你说你会做到的!南瑾,你说你会找到那本古书的!南瑾,你说,你要为我折一千只纸鹤,愿我一生平安的!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南瑾……”我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缓缓走向他,嘴唇颤抖着,说着我自己也听不清的话,仿佛我说的话他还能听见一样,仿佛我只要继续说下去,只要叫他的名字,他还会坐起身来回答我一样……
“你没资格叫他的名字!”雨柔再次恶狠狠地把我推开,我惊讶地望向她,这才发现,以往总是宠溺我、温柔对我、拿我没办法的雨柔已经消失了,她现在的眼神里只有厌恶和仇恨……
“雨柔……”我愣愣地看着她,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都是你!”雨柔泄愤似的猛地推了我一把,“是你!是你害死了南瑾!该死,食人怪就是你!你这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害死南瑾的凶手!”
“不是我!雨柔,真的不是我!”我哭着摇头。不可能,这个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会伤害南瑾!我不相信我这双手会害死南瑾!
“不是你还能有谁?南瑾在三楼的书房里,二楼只有你和程鹭,难道你想说是程鹭干的吗?”
这种情况让我百口莫辩,甚至,我自己都开始动摇了,我只知道,有种巨大的排斥感让我一想到是我害死南瑾,就肝肠欲断。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理莎,我不想再卷进这件事情里了,你和程鹭,都太危险了。我要去报警!”雨柔情绪爆发后,一瞬间又恢复了她冷静的本性,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冲出书房。但是我能体会到,她强自镇定背后隐藏着多么巨大的悲痛。
安达追着雨柔跑出了书房。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倒在地上的南瑾,嗫嚅着问道:“南瑾,真的是我吗……”
南瑾没有回答。
我的视线又移到了那只落到血泊中的纸鹤上。忍住眼泪,我小心地把它捡起,那上面的折痕看起来是那么熟悉,我觉得,这似乎就是昨晚我叠给他的那只……
我刚刚把那只纸鹤放好,安达就跑了回来。他神色慌张,一把拉着我,推开阳台的门往外跑。这栋别墅,在外墙上还有一道楼梯,一直通到三楼的大阳台上,而大阳台就在书房的外面。他拉着我一路往下跑。
“安达,怎么了?干吗要跑?”
“雨柔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你不能再留在这裏。”
“我想知道真相,我要留下来!”
安达死死拉着我的手,不许我停下,他冲我喊道:“你现在是最大的嫌疑人!警察一来,你就会被带走!”
“如果真是我干的,那就让警察带我走吧。如果不是我干的,那我就要留在这裏看看到底是谁干的!”
“理莎,你别天真了,根本没人会跟你讲道理的!”安达焦急地冲我大吼,“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什么真相,现在太乱了,最终一切都会由你来承担的……”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安达:“安达,其实你知道,你知道这是我做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那么急着带我离开,对不对?”
安达脸色一白,但随即马上掩饰过去。他的眼神有些躲闪:“理莎,你别乱想,我没有那个意思,这只是情势所迫。”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但他根本不容我后退,一下把我抱住,扛在肩上。我胡乱踢打他,一边流泪一边喊道:“放我下来!让我去自首吧!如果是我杀死南瑾的……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也没资格再活下去了!一个杀死朋友的人,根本没必要再活下去!”
安达不为所动,他迈开大步,往树林深处跑去。
“理莎,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认为你没资格活下去……就算你杀死全世界的人……我也不能失去你……对我来说,你活着,就是我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边,和周围的树叶擦过身体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听不真切。
安达,你知道吗,如果早一天听到你这样的表白,我一定会重新鼓起勇气,不管前路多么艰难、迷茫,都会和你继续走下去。但是……晚了……
门被打开过一次,就不会再被打开。
希望燃起过一次,就不会再次被点燃……
没有人能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这种被抬高到天上,再重重摔到地上的痛,我实在无力再承受一次。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接受你现在伸出的手……当我明天一梦醒来,面对的还是漫天血海,我该怎么办?连死亡都不能让我的心比那一刻更冰凉……
安达,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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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湖边,初生的小草如绿毯一般,粉色、紫色的野花就像巧手织出的花纹一般点缀在上面。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一切,这裏看起来就像童话天堂一般美好。我和安达就像只是偶然来欣赏风景的普通情侣一样,躺在湖边草地上。
但事实上,我满面泪痕,他拼命喘气——我们停在这裏,实在是万不得已。
“理莎,你……你还有我……”安达一边拼命调整呼吸,一边不断尝试说服我。
但我的心已经硬如顽铁,不会再被任何语言动摇。他说得再多,我也只有心疼,不会再有暖意。胸口就像破开了一个大洞,什么安慰,什么希望都留不住,只有绝望的冷风呼呼吹过,冻得心脏一收一缩的,勉强维持着跳动。
“安达,不用再说了。”我缓缓坐起来,“要不你让我回去自首,要不,我就从这裏跳下去。”
一阵风从湖上吹来,吹起我的头发,拂过面颊,带来一丝水汽和湿意,我站在湖边,给出最后的选择。
一丝疯狂之色从安达的面上闪过,他咬咬牙,说:“我不能放弃你,永远不能。”他一把攥住我的手,紧紧的,捏得我微微皱眉。
“我和你一起。”
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他冲我释然一笑,一步步往前走。
前面,就是那静静的湖面……
“安达……你……”我回过神来,惊讶万分,震惊地望着他。
他再次用力捏了捏我的手,仿佛有一股力量从我们双手交握的地方传来,这其中,也包含着他的决心!
“我决定了,我不愿和你分开。这是唯一的办法。”
“安达,你不用……”
“不,你不能阻止我。”
“安达……”
“你走,我也走。你跳,我也跳。”安达宣誓般说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即使我已经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就在这一刻,我仍然觉得有种幸福和圆满的感觉。我不再犹豫,微笑着主动牵起安达的手,我们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只有一个念头强烈地在胸口回荡:“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疑问、恐惧和游移,我不再觉得痛苦,紧紧握着安达的手,心中一片平静,就要往前踏出——
“嗖!”
我眼前一花,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一下子深深没入我面前的草丛中,嗡嗡颤抖不已。
同时,“理莎!”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我惊讶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矛盾的雨柔,还有程鹭。
安达第一时间把我护到身后,问道:“你们怎么追过来的?”
程鹭似笑非笑,手一挥,一样白色的东西随着他的锁链镰刀飞回。他扬手一招,抓住了那样东西,摊开手掌给我们看——原来是一只纸鹤。
那纸鹤上满是血迹。
我脸色一变,摸了摸口袋,果然,那只我取走的纸鹤已经不见了。
“我被雨柔唤醒后,才发现你们从三楼的阳台离开了。那纸鹤身上有一丝亡者之血,对我来说,就像指南针一样。”
程鹭淡淡地解释着,右手掐诀,在他的指尖上,一道若有若无的荧光细丝和纸鹤身上的血渍相连。仔细一看,他的右手指尖有一道淡淡的血痕,看来就是借助它来施法的。
“你想怎么样。”安达冷冷地问道,“你们晚来一刻,我和理莎就能如你们所愿,永远消失在你们面前!”
“理莎!”雨柔震惊地望着我,“你要自杀吗?”
我露出一丝苦笑,轻轻吐出两个字:“南瑾……”
雨柔脸色一变,咬住下唇,似乎十分犹豫不决。她目光闪烁,盯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可从来没那么想过。”
程鹭的视线在我和安达之间扫来扫去,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之意:“要是人一死就可以一了百了的话,我早就杀了那个食人怪的‘保护色’了。请你们不要擅自破坏我的精心安排,好吗?”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以为死去就可以不给别人添麻烦了,但程鹭的话仿佛是一条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似乎在嘲笑我太过幼稚。
“我……”雨柔缓缓上前,双眉紧皱,“我并没有那个意思,理莎,我不希望那样……”雨柔自己似乎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怎样,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安达不耐烦地问:“那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是要把理莎带走,交给警察吗?”
“警察嘛……我已经打发了。”程鹭好整以暇地一圈一圈地整理他的银链,“我来这裏,是受这位小姐所托,为她心爱的人报仇,找出真凶!”
我脸色一白,怔怔地看着雨柔,雨柔却已经偏过头去,黑色的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和表情。
罢了……生无可恋,如果能让雨柔心裏好过一点儿,如果能安慰南瑾的在天之灵,就算程鹭当场杀死我,也可以算是完成我的心愿了。只是安达……
我留恋地望向他,却发现他没有看我,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程鹭,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有愤怒,又有一丝说不出的……
阴狠?
他一定是不愿意程鹭插手这件事,不希望我被程鹭所伤吧……
“那么,我就为这位小姐,找出真凶吧!”
程鹭再次掐诀,空气中再次浮现出那一道荧光细丝,微小的光点从虚空中浮现,隐隐约约地向我指来。
“以汝之血,为汝复雠,指!”
随着最后一个字,银白色的镰刀随着那荧光细丝指出的方向如闪电般飞出!
那个方向是——安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