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安达！看这边！”

“安达！再进一个！”

“10号太帅了？是谁？”

“是安达！安达！安达！”

……

篮球馆里，正在进行本校的传统赛事——各院系之间的篮球比赛，安达所在的计算机系对阵传统强队政法系。现在正是比赛第四节，关键时刻，双方你来我往，只见橘红色的篮球在他们手里神出鬼没地传来传去，战局完全白热化了。

男生热情的加油声不断，愈加炒热现场气氛。可惜，时不时冒出的女生尖叫破坏了原本应该完全被雄性占主导的运动场面。

诱发尖叫声的始作俑者，还用多说吗？不就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1号”，我的男朋友——安达。

他一米八的个头在篮球场上不算特别高挑，但他完美如希腊雕塑一般的五官还是轻易吸引了99%的女性视线，连敌对方的女生都有人忍不住“背叛投敌”，时不时因为他帅气十足的入球而发出“花痴”的叫声。

“安达！安达看这裏！”忽然，场上东南角传来一个刺耳的尖叫声。

安达愕然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花孔雀”正搔首弄姿地向他挥手。

可恶！安达你怎么在场上看别的女生？我气呼呼地想着。

看看，别人都绕过你传球到篮下了！那只“花孔雀”肯定是敌方的秘密武器，只有你这个笨蛋会中人家这种下三滥的“美人计”啦！

我心有不甘地把手里的手绢当成安达的手臂狠狠地掐来掐去，以泄心头之愤。

裁判吹了一声长哨，表示暂停。

安达马上笑着向我跑来，我从地上拿起一瓶水，没好气地递给他。我故意嘟着嘴，偏着头不看他，浑身都散发着“我很生气”的讯息。

安达果然马上就注意到了。他跑到我面前，我又故意把头别向右边，他又凑到我的右边，我干脆转过身不理他！

他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了，愣在原地。我盯着面前重叠在我影子上的他的影子，也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闹得太过了？

忽然，一只拿着水瓶的手从后面伸到我面前，安达向我撒娇：“手太滑，水瓶打不开。”

我不由自主地回嘴：“让那些叫你名字的人去开好啦，你是谁啊，我又不认识，哼！”

“呵呵。”他的笑声让我的耳根红了起来。笑什么笑，我就是吃醋不可以吗？哼，我这个正牌女朋友都没发声，那些莺莺燕燕凭什么正大光明地叫他的名字？

安达。

安达。

我真希望这个名字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叫！

突然，我觉得肩上一沉。随即，我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安达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们从来没试过在人前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虽然除了肩膀外，安达没有碰到其他地方，但从距离稍远的地方来看，会觉得他是从我身后完全抱住了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的脸“轰”的一下，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升起一朵红艳艳的蘑菇云。

他灼热的呼吸就喷在我的锁骨上，他的热汗滴在我的脖颈上，融进我因为紧张而沁出的汗水中，一下子滑下我的后背，融入棉布纤维中。

我本能地想逃开，内心却太过贪恋这么亲密的相处时间。

我一方面对这样的举动感到羞涩，另一方面我却又感到自豪，好像一个拥有珍宝的小孩一样，迫不及待地想向大家炫耀。是的，安达是我的，只有我可以和他这么亲密，他的头只会靠在我的肩上！

“不生气了吧？”安达笑嘻嘻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说话时带起的微小震动随着我们接触的地方完全传达给我，弄得我痒痒的。

实在气不起来了，我用手绢擦了擦水瓶上的汗，拧开盖来递给他，“快起来喝水吧，你不害臊我害臊呢。”

“汗。”某人得寸进尺地要求。

我哭笑不得地用手绢轻轻点过他的脸颊、下巴。

“好恩爱啊！”他的队友在场上起哄道，原来暂停时间快到了。

安达冲他们做了个鬼脸：“羡慕吗？”

我红着脸把手绢掷到他身上：“自己擦。”

比赛重新开始。

周围再次响起各种各样的欢呼、加油声，还有叫着安达名字的声音。奇怪的是，我竟然可以完全不在意那些刺耳的尖叫声了。再怎么叫，安达也只会回应我一个人的声音，他只会对我笑。

证据吗？

你看，他正向我招手，腕上系着一条小碎花手绢——那是我的。

看到这一幕，场上的欢呼变成沮丧的叫声，我却像被阳光照耀着的向日葵一样昂首挺胸，追着安达不停给他加油鼓劲。

在我不遗余力的呼喊加油声中，在安达明星般耀眼的表现中，计算机系毫无争议地拿下了这场比赛。

赛后，其他人要安达一起去庆功，他看了看我，耸耸肩拒绝了。

队友起哄说：“让女朋友一起来啊，你藏得那么牢，我们都没机会见识美女啊！”

“不行，她是我一个人的。”安达假装生气，把我藏到背后。我却因为他这句类似玩笑的话而红了脸，心裏比吃了一瓶蜂蜜还甜。

“要不，你先去吧，我等你。”我笑着建议。

“对啊对啊，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打比赛啊，安达你今年已经大四了！”

安达还是摇头：“你们去吧。”

见实在说不动他，其他人也就放弃了，几个感情比较好的队友一人对他捶了一拳就算放过他了。

在体育馆通往宿舍的林荫道上，我轻轻牵着安达的手，像荡秋千一样摇啊摇。

“真的没关系吗？这是你最后一场篮球赛了，不和大家一起庆功没关系吗？”

安达说：“我更想把时间都给你。”

“他们会说我管你管得太紧，不给你自由时间的。”

“谁会说？别在意，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真的？”

“是啊。”安达点了点我的鼻子，“你上次不是说，今天有一个讲座你很想去听吗？我们先去吃饭，应该还来得及。”

我惊喜地看着他，没想到连我随口说过的话他都记得那么牢！就是因为想陪我去听讲座，所以拒绝了队友的庆功邀请吗？

看着我眼冒“星星”的感动模样，安达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接下来我会很忙，所以……现在要尽量陪你。”

“安达你对我真好。”我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贴到脸颊边，他的大手暖暖的，手背有点儿粗糙，弄得我的脸痒痒的。但，这就是安达的手啊，他的手指长度，他的掌心温度，他手上因为打篮球而长出的老茧，都和“安达”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让我眷恋，让我心动。

“我保证，你忙的时候我不会烦你。”

“不用忍耐，任何时候你觉得寂寞，都可以找我。你对我来说，永远是第一位的。”安达柔柔的声音，伴着温馨的五月微风，成为我脑海中最鲜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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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甜蜜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正像他说的那样，安达越来越忙了，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常是，我赶到他的宿舍、教室门口，只能看到他的同学一脸抱歉地说：“他刚走。”

我们只能靠打电话联系，甚至，连打电话的时间都越来越少了。

通常，他会匆匆说句“过会儿给你电话”，于是我就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愣愣地对着手机，痴痴地等他的电话。有时，会等到12点以后，有时，等着等着，手机就没电了。我有种感觉，他甚至已经不在这个地球上了，我们的联系，必须要通过浩瀚的银河，到达飘渺的宇宙尽头，从那里才能传来隻言词组的信息……

一开始，我还可以忍耐，我对自己说，要像自己答应过的那样乖乖的，不要给安达添麻烦。但时间一长，原本的不自信就像疯长的杂草一样，从心中蔓延开来。

我就像一个最精细的技|师一样，把我和安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掰开、揉碎，摊到眼前一点点捡取。就像河滩边的淘金者一样，面对一地沙砾，想要从中找到一点儿闪耀的金片。这闪耀的金片，就是安达对我的感情。

他曾说过的话，他对我露出过的宠溺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细节。我像一个数学家一样用种种爱情公式反覆推衍，想找到最后的确定的结论。

但事与愿违，我越是想从中找到可以确信的东西，我就越是不自信。我越是想在这些回忆里找到安达爱我的证据，这些证据就越是看起来不够有力。

我把自己放到审判席上，起码有一百个律师站在我的对立面，向我陈述安达不可能爱我的理由——

我不够可爱。听说中文系的系花是业余的杂志模特，身材娇小却有着标准的模特身材。

我不够温柔。曾经有几次为了安达点了我不喜欢吃的东西而发脾气。

我不够体贴。安达感冒时还是室友提醒我才发现的。

我不够善解人意。雨柔常常说我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只考虑自己。

我……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我百口莫辩。我想转身寻求安慰，而法官——安达，永远缺席。

好不容易，我终于跟安达约好了在周末一起吃晚饭。

为了这次来之不易的约会，我特地去做了离子烫，把头发拉直。有一次，安达赞过广告里的女模特一头黑发顺滑亮丽。我也想让他一脸赞叹地摸我的头发。

但天不从人愿，美容院里的技|师竟然用药水用过量了，烫完后我就像只落进水里的加菲猫一样，头发细软无力，完全没有健康亮泽的感觉。

看看时间，已经快到约定的点了，我也无心跟美容院纠缠，含着泪，匆匆买了顶小帽子戴了，就飞奔去“等一个人的咖啡”店里等着。

对着落地玻璃窗，我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调整那顶新帽子，却怎么也调整不好，整个人看起来真是丑死了！我真不想让安达看到我这样……在咖啡店里彼此面对面，怎么也不可能遮掩过去……我正忐忑不安时，安达已经从门口的跑车上下来了。

我心头一凉，等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躲到咖啡店的盆栽间隔处了。

从盆栽的缝隙中望出去，安达进来直接走到我们平时一直坐的位置，上面还放着我刚刚点的起司蛋糕。他只见蛋糕不见人，诧异地四处张望着。

我赶紧缩了回去。

怎么办？现在出去吗？情况好像比刚刚更糟糕了，他看到我一定会马上注意到我奇怪的头发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出现在他面前。

我又偷偷从盆栽缝隙中望出去，安达已经坐在位子上，掏出一份文件来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还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可以自然地走出去。正在这时，身后卡座里的女生撒娇说：“我想去看电影。”

对，看电影。一片漆黑中，安达也许不会注意到我的样子。

我脑中灵光一闪，赶紧拨了个电话给安达，约他在电影院见面。

安达有点犹豫：“看电影？不是说好在店里等的吗？为什么突然想去看电影？”

我说不出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糟糕的发型，支支吾吾没法回答，只好故作任性地说了一句：“反正我就是想看电影。来不来随你。”

挂了电话，看到安达眉心紧皱，叹了一口气，我的心也像被揉成一团的纸一样。只见安达结了账，匆匆离开咖啡店，我也偷偷跟了上去。

这裏最近的电影院只要步行就可以到了，安达一路目不斜视走得飞快，我在后面遮遮掩掩一路跟踪，差点儿被他甩开。看到周围的行人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样子，让我更加难过。本来明明可以是我挽着安达的手，像他们一样，悠闲地在路上散步过去的，现在却弄成这个样子。

安达买了票在门口等。

我咬咬牙，打电话给他：“你先进去吧，告诉我几排几号。”

“理莎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进去？”安达疑惑地问。

刚才的跟踪已经让我筋疲力尽，我现在只想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依偎着他，我想我的口气一定非常不耐烦，但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你别管啦，我一会儿就进去。”

安达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听话地进去了。

我赶紧买了一张票，也跟进电影院。

由于我们原本没有看电影的打算，买票进场时电影已经放了一会儿，整个放映厅黑漆漆、静悄悄的，冷气呼呼地吹着。

我摸索着来到安达身边，银幕上的光映在安达眼里，一片璀璨，他看着我，小声问：“理莎，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想来看电影，还……”

我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把他的头掰向银幕，也小声回答：“先别管这个啦，看完电影再说。”

安达好像生气了，他硬扭着头不肯转，两眼灼灼地盯着我，似乎一定要听到我的答案。在他的眼光下，我突然觉得今天好没意义……难得的约会，被我搞得乱七八糟。我好想哭，但我忍住了，我不希望情况变得更糟糕。安达没有错，如果我在这裏哭，他会怎么想？我强忍着鼻腔里的酸涩，故意恶声恶气地说：“你是要看电影还是要看我啊？不看电影就走好了。”

安达惊讶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是的，我太不懂事了，安达他难得抽出时间来见我，我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希望安达见到的我都是完美的，我怎么能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傻傻的样子？安达总是说：“理莎最可爱了，理莎最漂亮了。”那要是我，已经不可爱，不漂亮了……要是我，让安达失望了……

“理莎，你今天有点儿不对劲，跟平常不一样。是因为我最近陪你太少了吗？”安达犹豫着说，“我也很想和你在一起，不过现在事情真的很多，我也没办法。我保证过段时间就好了。”

一听这话，我也有满腹委屈。安达总说，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也因此，拼命努力忍耐寂寞。但真的不行，没有他的日子，一天也很难熬过去，一分一秒都漫长得让我不知道做什么好。没有安达，我都不知道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按时上课还能做什么。安达把我的魂都带走了，他说再过一段时间就好，我也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可我忍不住了，我想问——

“再过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不知不觉，我说出了心裏的疑问，口气怨怼。

安达皱起眉头：“理莎，你知道我不是故意冷落你。你这样逼我，我也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时间。毕业的事还有找工作……”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没逼你！我在逼我自己！我每天逼自己要起床，要去食堂，虽然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你陪我了；我每天要逼自己去上课，虽然知道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你的身影了；我每天要逼自己早点儿睡觉，因为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

“我也在忍耐啊，理莎，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成熟点儿。”

“成熟？是啊，你马上就要毕业了，就要踏上社会了，成熟的魅力姐姐们到处都是，我这个还在学校里的黄毛小丫头根本没吸引力了，对不对？”

“你在无理取闹。”安达转过头，表示无法沟通。

“我在无理取闹……安达你根本不懂我……”我拼命咬着嘴唇，感觉到唇齿间咸腥的血的味道。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黑暗的四周反而冒出星星点点的白光，我努力呼吸，却还是有种吸不到氧气快要窒息的恐惧。安达，你怎么会这么说我？

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种惹人嫌的样子，但安达，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点儿安全感？像以前一样，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好像我就是你最重要的珍宝……

我控制不住，想扑到安达怀里哭。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响了。安达突地站起身来，一边向四周的观众点头致歉，一边快步离开放映厅去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