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慌意乱地跟着安达走。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可以让我义无反顾放弃一切地相信、跟随。
回不了家,不能去学校,“等一个人的咖啡”肯定也会被程鹭纳入监视范围。剩下的地方……可以去哪里呢?
但是,被安达牵着手一路往前走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这些事情。
我知道,我只要跟着安达就好。是他从程鹭手里抢过我,是他从绝望那里拯救我,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给了他全然的信任。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却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甚至想,如果可以和安达在一起,到天涯海角我也愿意……
但安达呢?安达是不是一定要承担我可能会变成怪物这样的风险呢?我抓紧安达的衣角,犹豫着说:“安达,如果你觉得麻烦的话……把我送回去也没关系。”
安达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别再说这种话!”
“可是,除了程鹭,没人知道要怎么对付这个怪物啊……万一……”我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想和安达在一起,我是怕,安达和我在一起,反而会害了他啊!
“理莎,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程鹭一个除妖师,说不定对别的除妖师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很小的妖怪,根本不用大费周章的,就像摘除一个肿瘤一样,就可以把它从人体内取出。谁也不能否认这个可能啊!怎么可以听信程鹭的一面之词,就做出最坏的打算呢?”
“安达……”
“我爸爸总是说,不管情况多么糟糕,只有当你放弃抗争的时候,才是你真正输掉人生的时候。相反,如果你始终保持着信念,没有什么奇迹是不能发生的。”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
我恍惚间想起,也是在一个雨天,我第一次遇到安达。他就像是雨带给我的礼物一样,有了他,我的生活犹如被打磨过的钻石,折射出绚丽的光彩。就像现在,他的话再一次随着飘落的温柔雨滴滋润了我的心田。
我默默发誓,就算会变成怪物,这个身体也会记住这一刻,绝对不会伤害安达。
安达拉开外套遮在我头上,说:“下雨了,总不好一直待在外面。你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吗?”
我想了想,报了雨柔的电话号码,安达一边护着我走到路边的屋檐下,一边拨号。
按下通话键后,他沉默地把手机递给我。
接通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动。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雨柔的声音了呢。
“喂?是哪位?”
“我是理莎。我在用安达的电话。”
“理莎,你怎么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上课?”
“嗯……有点儿事。雨柔,你能不能先帮我请一个月的假?”
“一个月?”雨柔在电话里怪叫起来,“不行!一天两天还好说,无缘无故要请一个月的假,看老师‘当’死你!”
“那也没关系。”我轻描淡写地说。说不定一个月以后,我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在生死面前,老师是不是会“当”掉我,根本是不用考虑的问题。
听到我这么无所谓的回答,雨柔在电话那端沉默下来。她郑重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没什么事。”我还想蒙混过去。
雨柔尖叫起来:“昨天才碰到那个什么叫程鹭的神经病,今天你就对我说要请一个月的假,理莎,你当我雨柔是没脑子的白痴吗?”
“不是……雨柔,你听我解释……”没想到雨柔这么难缠,我头痛地想避重就轻地解释一下,没想到手帕交就是手帕交,雨柔马上从我的敷衍口气中听出了什么,甩出一句威胁:“那个变态不是昨天给我们每个人都留了电话吗?你要不说,我就直接打去问他!”
我被雨柔彻底打败了,摇摇头准备把事情简单跟她交代一下,没想到安达一把把电话拿了过去。
“喂,我是安达。”雨柔好像在电话里大发了一通脾气,连站在旁边的我都可以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有话回头再说,现在我想找个地方安置理莎。”
雨柔又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大通,安达间或问两句:“什么路?”“靠近哪里?”我知道他们是在谈住处,就乖乖等在一边。
不一会儿,安达就挂了电话。
他迅速拦了一辆出租车,和我一起坐上后座,把地址交给司机。司机看了一眼说:“挺远的,在山里呢。”
安达说没关系。车子开动了。
车子里有点儿闷,既没有开窗也没有开空调,伴随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我又想睡觉了。
安达敏锐地发现我已经头一点一点的了,关切地问:“路挺长的,要先睡一会儿吗?”
我摇摇头,使劲睁大眼睛表示我不困。
安达不忍心地说:“那东西……可能只在晚上出来,现在大白天的,你可以眯一会儿。”
我们对食人怪实在了解得太少,这些零碎的知识全是从程鹭那里听来的,我哪敢那么掉以轻心?万一白天睡觉也会转换人格,那要怎么办?
我还是摇摇头,伸手开了一点儿窗,“哗”的一下,外面的声音随着风雨一起刮到我脸上来,我一下子觉得清醒多了,强迫自己向安达露出一个笑脸。
安达默默地把放在椅垫上的左手覆上我的右手。他说:“不要太担心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过了一会儿,他想起来,又补充说:“还有那个雨柔和南瑾,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裏暖暖的:“嗯,我知道。”我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的手一直覆着我的手,坐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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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柔介绍给我们的地方,在郊区燕山上的明湖别墅区。
这个别墅区是有名的富商聚集地,一栋房子就占地几百平方米,有独立的花园,有的人家甚至还自己开凿了游泳池。这么远的间距,彼此之间的影响降到了最低,就算哪家心血来潮搞彻夜派对,也不会影响周围邻居睡觉。
开到雨柔说的那幢房子前,铁门仿佛已经知道我们的到来,没有通报就直接打开了。我们一路开进去,车道两边绿草如茵,汉白玉的小天使喷泉在花园中心喷出汩汩的清泉,水雾弥漫在它四周,把它的石料浸出了一种难得的温润水色,配上雕刻精细的面部表情,小天使就像一个真正的活泼的小孩一样,对我们微笑。
司机也瞪大了眼睛,啧啧说:“你们住这裏啊?”
“不是,是朋友的!”我连忙解释。
“你们朋友真有钱啊。”司机羡慕地看了我们一眼,“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进明湖别墅区啊,果然名不虚传。”
付了车费后,我和安达下了车,来到正门前。
正门的材质看起来非金非木,摸起来很温润,敲击又有声,光看它深樱桃色的底色,就能想象到它有多结实、多沉重。我咽了口唾液,退缩道:“我不记得雨柔有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会不会搞错了啊……”
安达却不管那么多,径直按了安置在门旁边的对讲机:“看了不就知道。”
“万一不认识怎么办?”我着急地拉住他的手,可惜已经晚了,对讲机里传出声音:“请进,门已经开了。”
对讲机传达的声音总是有些失真,我只觉得听起来好像有点儿耳熟,但又想不出具体是哪一个。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雨柔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捉弄我吧。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和外面西式庭院完全不同的中式风格的室内装潢。
整个大厅十分宽敞,尽头连接着通往花园的落地玻璃窗,室内的支撑柱都包上了木料,看起来就像古代建筑里的木头柱子一样。地板铺了沁凉的花斑大理石砖,周围没有太多繁复的装饰,只寥寥挂了几幅字画。就在我不安地猜测着,这家的主人到底是谁的时候,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会是谁?我握紧了拳头回头望去——
见到那个人时,我浑身的戒备和紧张都放下了。
原来是南瑾。
看他虽然已经整齐地穿上了白衬衫和灰色西裤,但他脸上的印痕和头上的翘起的头发都说明了他刚刚起床的事实。
他见我愣愣地看着他,连忙解释:“昨天晚上赶一个报告赶了通宵,接到雨柔电话才醒。”
这时,一个系着白色围裙的中年阿姨端着一大盘子吃的走了进来。我一看,有中式的稀粥、小菜、咸鸭蛋、小点心,也有西式的牛奶、面包、培根。南瑾把我们领到餐桌边。“我想,你们应该还没吃,所以叫陈阿姨随便准备了一点儿,我们边吃边说吧。”
我这才想到,从起床到现在,我和安达都没吃过东西,再看看桌上的一堆美食,心裏有种暖意。南瑾总是能照顾到我的需要……就像今天,什么原因也没说,直接来到他的别墅,他也没有像雨柔一样追根究底,只是体贴地替我们安排好了早点。
“谢谢。”我真诚地对南瑾道了谢,和安达一起坐到桌边。
南瑾像平常一样,对我露出温和的笑容,又给了我一个惊喜:“理莎,你再等一下,我让陈阿姨给你做鸡蛋饼。还记不记得,高中时我们常常一起去买早餐,你最爱吃那个。”
一听到鸡蛋饼,我眼前就浮现出高中三年和南瑾、雨柔天天早上边吃早点边上自习的情景。那个时候,虽然有课业的压力,但既没有碰到感情上的难题,也没有程鹭所带来的诡异氛围,现在想起来,差点儿眼眶一酸。我连忙揉揉眼睛,勉强做出很兴奋的样子说:“哇,有我最爱吃的鸡蛋饼,我一定要吃两个。”
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安达已经盛了一碗粥正要放到我面前。他听到我们的对话,皱着眉看了眼南瑾,还是不动声色地把碗往自己这边挪。
我下意识托住粥碗,看到安达和南瑾同时看向我,我连忙说:“啊,呃……小米粥,正好先垫垫肚子。”
安达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他帮我把碗放好,还忙不迭地说:“小心点儿,别烫到啊。”
就在这时,对讲机又响了。
南瑾只好起身去接听。正巧,鸡蛋饼也来了,金灿灿的面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红褐色的甜酱刷在饼上,鲜绿的小葱和香菜搭配着嫩黄的榨菜粒和花生粒。我看着鸡蛋饼,就想到南瑾每次都会跟卖饼的小贩说:“多放葱。”因为他知道我最喜欢香喷喷的小葱。今天的鸡蛋饼也一样,满是鲜绿的小葱。南瑾总是能记住这些常人难以发现的细节……有时我都想不明白,我怎么如此幸运有南瑾这样的男生做好朋友,又遇到安达这么好的恋人……安达见我只是呆呆地望着鸡蛋饼,却不动手,他就夹了一块,送到我嘴边。我一口咬下去,面饼绵软又有嚼劲儿,又带着小葱的香味和甜酱的鲜甜,都是我最喜欢的口感。
“这个味道……好让人怀念。”我满足地说。
安达也咬了一口鸡蛋饼,仔细品味了一下。我问他:“好吃吗?”
他对我温柔一笑,说:“我只是想记住你喜欢的口味。”
安达的话让我十分感动,但随即想到,如果一个月后,如程鹭所说,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理莎这个人了,安达就算记住了这个味道,又能买给谁去吃呢?
这时,南瑾带着雨柔进来了。
他们一进来,就感觉到房间里气氛不对。
南瑾拉着雨柔和我面对面坐下,轻声问:“雨柔只说,你需要一个人少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并没说什么原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我咬了一小口鸡蛋饼,含混不清地说:“要是雨柔告诉我,这裏是你的产业,我可能就不来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吗?”南瑾听到我这么说,一下子涨红了脸,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难过。
可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之所以打电话给雨柔让她帮忙找个地方,而不是直接跑到她家里去,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把食人怪的事情先放到一边不去考虑,光是想想要是让程鹭那个变态追到我会发生什么就够可怕的了。他会怎么对待我周围的人?他会伤害想保护我的安达或者南瑾他们吗?想到这点,我就不愿意把南瑾和雨柔拖下水。本来我想的是,让雨柔帮我找个偏僻的没人烟的荒郊野外的破宅子,先躲一段时间再做打算。谁知道现在藏身的别墅是南瑾的,雨柔也傻傻地自己送上门来……全乱套了。
安达完全知道我的想法,他替我说话:“其实,理莎也是不想把你们卷进危险的事情里……”
雨柔比较冲动,听安达这么说马上不乐意了:“这位同学,你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你和理莎理当比她和我们更亲密是吗?你可以和她生死与共、福祸同当,就不用我们这些甲乙丙丁出场了是不是啊?你和理莎才认识多久?想想我和她睡一个被窝时,你还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呢!我们高中‘三剑客’可不是随便叫叫的!”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理莎也不是这么想的……”
“你又知道她怎么想了,你叫理莎吗?”雨柔就是嘴巴厉害,得理不饶人,我听得头都大了,连忙插|进来说:“好了好了,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一个都不想连累!我也劝安达快点儿离开,他不肯……”
“他不肯,我也不肯。”雨柔和南瑾异口同声地说。
“可是,你们根本不了解情况。”我吸了一口气,想对他们说出早上的事情,但看到南瑾和雨柔认真和专注的眼神,我就鼓不起勇气说出口。我无法想象,一旦我说出那件事,他们此刻的目光可能就会改变,我们的情谊可能就会消失……我的胸口传来一阵揪心般的疼痛。安达一直不放心地看着我,发现我脸色苍白,眉头紧皱,知道我现在是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他悄悄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右手,十指紧扣。
我感激地看向安达,他鼓励地朝我点点头。我觉得胸口一阵灼热,又有了说出真相的勇气。我清清嗓子,挪了挪身体,坐得更加挺直。雨柔被我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弄得紧张起来。
我说:“昨天,程鹭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雨柔和南瑾都疑惑地点点头,满头雾水地看着我。
“其实,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说出了真相,“我身体里可能就有那个‘食人怪’。今天早上……”我痛苦地望了一眼安达,眼前又浮现出当时客厅里的惨状。要我这样一个爱打扮的女孩子承认这种爆炸式的破坏是自己做的,不啻于把我推到离地千里的悬崖峭壁上,还切断了退路。
“今天早上,我们又碰到了程鹭,他硬要带走理莎,我们好不容易逃开,不敢再回去。”安达见我满脸痛苦,不忍地接上了话题,刻意略过那段我不想回忆起来的场景。
雨柔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去你家的时候,发现客厅里一塌糊涂,简直跟台风过境一样。原来是程鹭那个坏蛋做的!”
顾不上关注雨柔怎么会莫名去我家,听到她发现了客厅的惨状,我的脸色白得更吓人了,嘴唇颤抖着,一句“其实是我做的”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安达担心地看着我。南瑾也安慰我说:“既然那个程鹭这么肆无忌惮,我看,他说的话也不可以轻易相信,谁知道他包藏着什么祸心。我们高中三年待在一起,我和雨柔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你是怪物的迹象?千万别胡思乱想,搞坏了身体。”
雨柔也笑了起来:“什么嘛,平时爱看漫画也就算了,你都上大学了,怎么还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