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糊地看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四处都是参天的树木,碧蓝如洗的天空被树枝丫分割成零零碎碎的小块,阳光也只能像个东躲西藏的逃犯一样,从树叶中漏下几缕照到下方的草地上。
我轻轻按了下掌下的草地,软中带硬,还有点儿湿漉漉的,鼻子似乎能闻到青草的清香。这个梦境好真实啊。我不由得感叹着,直起身来。
这时,我才觉得掌心传来一阵疼痛。
啊,昨天晚上,我用指甲掐右手,所以留下了伤痕吧……可是,为什么疼的是左手呢?我疑惑地把左手伸到面前仔细一看,只见上面有着几道狭长的伤口,伤口翻开泛白,似乎不是特别深,但微微用力按下去就会痛。
奇怪,怎么在梦里也会有这么清晰的疼痛感……
蓦地,我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
那栋看起来很眼熟的别墅,莫非是……是南瑾的家?那我现在……我揉揉脸,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视线突然被地上一摊摊红褐色的痕迹吸引过去。这,这难道是血迹?我颤抖着用手沾上一点儿,放到鼻尖,一阵刺鼻的血腥味证实了我的猜疑。
更大的问题袭来,这血,是谁的?我看看自己左手的伤口,这么浅,不可能流出这样一摊又一摊的血来,一阵巨大的恐惧感涌上心头……难道是安达?
安达怎么样了?
我在这裏,那么说要守护我的安达呢?
我慌乱地在周围乱转,一边转一边大声叫着安达的名字。安栖在树上的乌鸦被我惊吓到,拍着翅膀飞走了。不知名的植物上的尖刺,毫不犹豫地划破我的衣衫和裤子,在我赤|裸的手臂上、脚踝上交错划过一道道血痕,我却顾不上这些,只是拼命地叫着,寻找着。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雨柔!”我一边向她招手一边向她跑去,她抬起头看到我,竟然本能地退后一步,才对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想象平时一样扑到她身上,她却很恐惧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我的心一下子像石头一样沉重,笑容也凝结在脸上。
难道,我最担心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难道,安达他……
想到安达,我也顾不得雨柔的想法了,连忙问:“安达呢?安达没事吧?”
雨柔尴尬地笑了笑,说:“理莎,你别急……”
“安达,难道……”我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就像被扔到冰库里冰冻一样,心跳漏跳了好几拍,呼吸也停住,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雨柔吓了一跳,赶紧说:“理莎,你别吓我,安达没什么大碍,他还在别墅里等你呢。”
瞬间,我感到我的心脏又开始有规律地跳动。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有气无力地问道:“雨柔,到底发生什么了什么事?”
雨柔一开始还吞吞吐吐不肯说,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她才苦笑着说出了实情。
“昨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我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打斗的声音似乎是从一楼传来的。我赶紧打开房门,正好南瑾也推门出来查看,我就和他一路走到了一楼。你和安达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我们循着声音追到了一楼的小客房门前,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传来‘哗啦’一下玻璃被砸碎的声音。于是南瑾赶紧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只看到安达倒在地上,窗户破了一个大洞。而你,不知去向。”
我的身体随着雨柔的描述慢慢颤抖起来。她说的明明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对我来说,却好像是发生在某个遥远国度的不可思议的传说一样,一点儿真实感也没有。明明做出这一切的就是我,我却像一个故事的旁观者一样,一点儿身处其中的感觉都没有。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我不知不觉搂住了自己的手臂,似乎想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也仿佛是要驱散心中冰寒,但完全没有用。
雨柔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我的肩上,就像一只蝴蝶停在花朵上一样小心翼翼,仿佛一点儿动静就会把它惊走一般。
她说:“理莎,你……你没事吧……我们快点儿回去,找了你一个晚上了……我和南瑾,还有安达,都很担心你……”
我知道雨柔是花了多大的毅力才控制住对我的恐惧,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更加无望和可怕。
我,还要利用朋友的好意多久?
我,还要带给朋友们多少伤害?
我,还要让朋友承受多少不可承受的痛苦?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我没事。”
是的,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再让雨柔为我担心?我必须勇敢一点儿,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想到这裏,我努力挺直腰杆,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我们快点儿回去吧。”
雨柔疑惑地皱起眉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往别墅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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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别墅面前,我感到一阵眩晕。我不敢想象,我会在裏面看到怎样的安达。
一种想马上从此逃开的冲动,最终还是被更强烈的、想看一眼安达的伤势、确定他安好与否的念头给压了下去。我终于迈步走进了别墅。
我想象过安达伤成什么样子,不过再夸张的想象,也比不上我真正看到安达时的冲击。一看到他额头上绑着白色绷带,上面渗出丝丝鲜血,我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安达却仿佛没事人一样,顺着我的视线摸到头上的绷带,露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容,说:“没什么。只是撞了一下,外伤,几天就好了。没看起来那么严重,放心吧。”
我不言不语,只是仿佛被他牵引着,慢慢地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身子,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他头上的绷带。即使我的触碰已经轻柔到不能再轻柔,我还是能看到痛苦的神色在安达脸上一闪而过。但他为了让我安心,硬生生压下自己的生理反应,努力维持着淡然的微笑,鼻尖上都渗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
“安达……”我带着一丝哭音开口,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南瑾十分识趣地拉着雨柔离开,给我和安达一个独处的空间。
在他们走后,安达宠溺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毫不在意地说:“傻瓜,哭什么。我什么事也没有。”
“安达,你说话不算话。”我颤抖着声音说,“你明明说,如果我变成怪物就杀掉我的,为什么……”
“没有啊,理莎根本没变成怪物。”安达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理莎不是怪物。”
“你说谎!如果我没有变成怪物,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只是撞到了床脚而已,根本和理莎没有关系。”
“安达……你辜负我的希望……”我泪流满面,说道,“你以为,我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吗?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结果呢,你却让我有机会铸下更加不可挽回的错误!你要我还怎么相信你的话?”
安达突然抱住了我,死死地把我按在他的肩膀上。被他的温暖包围,鼻间都是他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我再也控制不住,伏在他的肩上不停抽搭。
“理莎……理莎……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不管你是什么摸样,我根本不可能去伤害你……只要一想到,我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痕,我的心就会痛得像是要炸开,你要我怎么去杀你?反正我皮粗肉厚,这点儿伤根本不算什么。反倒是你,一个人离开别墅,让我都快急死了!”安达像是要确认我没事一样上下轻抚着我的背脊。我埋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摇了摇头,闷声说:“安达,如果再一次,我在你面前变成了怪物,你要怎么做?”
安达愣了一下,坚定地说:“我还是会这样做。”
“安达,你真的不能在我变成怪物后,出手杀死我吗?”
我感觉到安达屏住了呼吸,我也不由得屏气凝神,期待着他的答案。他只是把我抱得更紧,声音凄婉:“理莎……你不要逼我。我不可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更不要说,亲自动手了……”
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唇边悄悄泛起一朵笑容,随即又迅速消失了。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推开安达。
身体周围的温暖感觉一下子被硬生生剥离,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看着安达惊讶的表情,我刻意用像被冰冻过一样的声音说道:“安达。”
“嗯?”他惊愕地望着我。
“我们分手吧。”我轻轻地说。
就像用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自己的心脏一样,在剧烈的疼痛中,反而让我有足够的毅力去做我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我甚至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我一步步地向后退。
曾经触手可及的距离,变成一道空气组成的围栏,阻隔在我们中间。
安达终于反应过来,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不。”伸手要来抓我。
我怎么能让他抓到呢?我现在的决心不过就如一层冰壳一样,只要被安达碰到,只要他一碰到……肯定就会稀里哗啦地碎掉。但这是不行的,我不能再连累安达了!绝对不能因为我,再让他受伤了!
我转身跑开,冲进一间开着门的小房间,把门反锁。安达在门外焦急地捶门,拼命地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把雨柔和南瑾都引了过来,南瑾说:“我有钥匙。”
我一听急了,赶紧扳住门把手不让他们转动。视线焦急地四下搜寻,拼命想找一些能抵住门的东西。幸好,我运气不错,这裏似乎是一个小的杂物间,地方不大,但全是乱七八糟的大件物品。什么废弃的红酒柜啦,书柜啦,落地电风扇啦,甚至还有一张红木椅。我顾不上挑选,把脚边能够到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弄到门前,正好一个大落地电风扇被我用脚一鈎,“砰”的一下倒了下来,正好卡在木门和墙壁之间,死死地顶住了门。
我松了一口气,胡乱抹去脸上的湿痕,也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这个小房间是利用建筑空隙建成,一边墙壁呈不规则的斜坡状,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光线不足,幸好灰尘也不多。我看了看四周,只有那个红木椅子可以坐人。
我把椅子拖到角落里,半途中被书柜绊了一下,踢到了什么东西,蓦地,一阵嘈杂的“噼里啪啦”的无线电流声响起。藉着昏暗的光线,我辨认了半天,认出这是个老式的收音机。
安达、南瑾和雨柔在外面尝试了几次撞门,都撞不开,只好轮流跟我喊话。我不想听他们的声音,干脆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随便挑了一个频道,开始播放嘈杂的摇滚乐。
门外的声音顿时被压了下去。我坐到椅子上,半捂住耳朵,出神地看着窗外,大脑完全放空。
摇滚音乐、敲门声、说话声,都慢慢变成了一种听不出意义的背景杂音。在恍惚中,我觉得自己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仿佛连身体都融化在温度适宜的水中一样,仿佛天地间都不再存在“理莎”一样,好轻松,好舒服,我甚至轻轻哼起歌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直射眼帘的刺眼光线刺醒了我,我眨眨眼睛,发现窗外的太阳已经有点儿西斜,正巧照到我这个角落。门外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只有嘈杂的收音机还在喋喋不休地播报着新闻。
“上海世博会人流已经突破8千万……
“昨日人民币汇率……
“……女孩离奇死亡。民警在燕山明湖高档别墅区发现一个身份不明的女性尸体。”
我诧异地将头转向收音机。明湖别墅区,不是就在这裏吗?
“经法医鉴定,此女年龄在18岁到22岁之间,死因为脾脏破裂,失血过多,全身布满疑似猛兽的抓痕。警方号召周边市民小心提防,不要独自进入山林,山林里可能有凶猛野兽。专家表示,城市周围很少见到有攻击性的猛兽,也可能是受到惊吓而发狂的家养犬类,希望各位养狗的市民看管好自己的爱犬……”
浑身布满抓痕……凶猛野兽……
我缓缓伸出手,摊开,愣愣地凝视着上面的伤痕,脑海中却闪过山林中地上那一摊摊刺目的血迹。
那血……不是安达的,安达一直在别墅里……也不是我的,伤口没那么深……有个女孩,浑身都是抓痕……
就像小学里做的逻辑题一样,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清晰地呈现出来了,只是我还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不,不会的。如果是那个女孩的,为什么我醒来的时候没看到她?
如果是民警先找到她把她带走的,又是谁把我放到那个地方的呢?
难道有人趁我昏迷时,特地把她搬开了吗?
我的灵魂仿佛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拼命提出看起来不可解的问题,另一半则负责解答。无论提出多么难解的问题,可只要在这个方程式里加上“食人怪”这个选项,一切疑难都能迎刃而解!就好像我徒劳地向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扔球一样,不管我扔出多么刁钻的球,它都能轻松打回!
没一会儿,我就狼狈不堪了。
我跪倒在地上,全身都好像感受到了被撕裂一样的疼痛。受不了了!谁来帮帮我吧!
“哐当!”
仿佛应和着我的呼唤,小窗的玻璃被打破了,难道是安达?
还没等这个念头过去,一个我绝对不想再听到的声音悠悠传来:“请问,这裏面是理莎小姐吗?”
贵族一样彬彬有礼的声音,对我来说,却像是招来不幸的恶魔一样。程鹭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