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白莲花造型的蜡烛最后奋力燃起一朵火花后,“噗”的一下灭了。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冒起一缕细细长长的青烟。
四个小时过去了。
南瑾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他沉默地跟雨柔点点头,雨柔脸一红,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我嬉笑着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不好意思多逗留,飞一样地逃开了。
南瑾疑惑地问:“你们在搞什么?”
“女孩间的秘密。”我嘻嘻笑着。
“搞不懂。”南瑾摇摇头。
他见我面前的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什么也不说,就去厨房又热了一杯端出来放在我面前。多少次,南瑾就是这样默默地察觉到我的需要,不声不响地就达成我的愿望。这样的事太多了,我甚至完全不在意,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接受下来。
但经过刚才和雨柔的一番谈话,我忽然开始反省——我是不是太傲慢了一点儿?
“谢谢。”听到我的道谢,南瑾脸上甚至闪现出一抹疑惑和不知所措。我不由得更愧疚了。
“南瑾……”
南瑾清清嗓子,从书柜上拿下一副围棋,问我:“要下棋吗?”
我吐吐舌头:“你知道,我根本下不来什么围棋。”
他笑了,眯起眼睛,一脸温和。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千百次的表情,今天晚上看起来,格外让我心安。
“知道你不擅长下围棋。我是说,来下五子棋吗?”
于是,我们就用这副装在雕漆木盒里、触手温凉、疑似玉石的高级围棋子,开始下小学生最喜欢玩的五子棋……
但南瑾实在是太强大了,每次都能整出两边都是四个子的情形,让我堵了这边堵不了那边,只好恨恨地投降认输。几次以后,我也学乖了,干脆放弃自己的布局,专心堵南瑾的棋子,凡是超过两个连在一起的,全部封杀!一时间,棋盘上是短兵相接、硝烟弥漫,黑棋和白棋纠缠在一起,根本没有办法形成自己的队伍。不一会儿,棋盘就被填满了,我也得意扬扬地接受这个“零”的突破。
好歹是8负1平嘛。
南瑾摇摇头,好笑地看着我,手上利索地把黑白两色的棋子分开,放回各自的盒子里。
“你呀,真是损人不利己。”
我摸摸鼻子,“这就叫战略!”
“什么战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略。”
“呵呵,这也叫战略?”
“当然,没输过的人根本不懂啦。”
清扫完“战场”,我们又摆开对战架势。我仍然沿用上一盘的战略,兴致勃勃地四处厮杀,堵截南瑾的棋子。正“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南瑾忽然夸张地把手里的棋子放下,叹了一口气说:“你赢了。”
“嗯?”我还等着南瑾放下棋子好继续我的游击大业呢,怎么突然就赢了?我仔细看了看棋盘,才发现,我的黑子果然已经形成了两条四个子的“战线”。
“哈哈!我真是天才!”我忍不住自鸣得意起来,看,连这种围剿与反围剿的艰辛战斗中,我还能见缝插针地确保自己的胜利,实在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五子棋天才啊!
我挑衅地瞥了南瑾一眼,忍不住催促他:“再来,再来。”
接下来的两局都和这局一样,我简直如有神助。如果谁有“通灵眼”,肯定能看到“五子棋之神”就站在我身后!
奇怪的是,南瑾就算输了也一点儿都不沮丧,仍然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时不时还抬抬眼镜,鼓励地看我一眼。
好吧,我也不是傻瓜,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这种小概率事件,我心裏也清楚,根本没有什么“五子棋之神”,站在我身后的,不过是偷偷为我着想、一步步引导我下在正确的地方的南瑾而已。
想通这一点,我也不好意思继续赢下去了,干脆伸手把棋盘拂乱,对南瑾说:“五子棋有点儿玩腻了,不如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两个人怎么玩?”
“简单,一人一个问题,如果哪一题不想回答的话,就学一声猫叫。”
“猫叫?”南瑾好奇地问。
“对啊。”我举起右手放在脸颊边,做招财猫状,恶作剧地“喵”了一声。
南瑾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我赶紧趁机问出第一个问题:“南瑾怎么看雨柔的?”
南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怕被谁听到一样的轻声说:“雨柔,挺好的。”
“不算不算。太简单了!”我怎么可能被这样一个答案糊弄过去呢,赶紧趁胜追击问道,“我是说,假如拿雨柔跟我比的话?”
“呃……跟你比……”南瑾有点儿伤脑筋地皱起眉头,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太阳穴,似乎在想怎么样说比较好。
我赶紧提示说:“对啊,你不觉得雨柔,呃……比我成熟,又很靠得住,很有主见?对了,她还比我高挑呢。”为了促成这对好朋友,我要卖力地为雨柔“打广告”。
南瑾低头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平时的温和有点儿不一样,充满魄力。他双眼紧紧直视着我。从没见过一贯温润如玉的南瑾露出这种很有男人味的表情,我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加速跳了起来。
“雨柔很好。”南瑾继续他一开始对雨柔的评价,“不过,雨柔不管有多好,我还是,喜欢你。”
透过镜片直射过来的目光仿佛灼热的射线一样投在我脸上,我的双颊像是被烫到一样泛起一片粉红。
怎么……突然变成了南瑾对我的告白?这,这……我一直很感激南瑾,他从来没有对我表明过他的心意,即使我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我知道,这也是他的一种温柔,他在等我的选择,他不想用告白来逼迫我做选择,也不想因此破坏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最终选择了突然出现的安达。
南瑾虽然落寞,却仍然淡淡地对我说:“你要幸福。”这份心意让我铭记于心。
这么好的南瑾,为什么不喜欢雨柔,而要喜欢我呢?
我一直这么想。要是他能选择雨柔,那么我们三个人,甚至,加上安达,我们四个人会多么开心、幸福!
但是,在今天这个晚上,在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撮合他和雨柔时,他终于明白地说出了他对我的心意。他明知道我不可能放开安达,重新选择他,为什么一定要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呢?
我苦恼地咬着下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能不伤到南瑾,又不违背我自己的心意。
就在这时,南瑾轻轻笑了一下。我看向他,他却微微侧过脸,低下了头。他的表情被眼镜和刘海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我只能看到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发上形成一个温暖的光晕。他一边随手摆弄着棋子,一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到他这么说,我一激动连忙问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雨柔喜欢你?”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就像你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一样。”
“南瑾……”
“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安达。”南瑾的声音里似乎刻意加入了明亮的色调,是为了让我听起来更安心吗?南瑾总是在各个细节上把我照顾得非常周到……
“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那句‘你要幸福’吗?我的心情,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只要你能和安达幸福,我就会开心。”
我喉头哽咽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他和雨柔都那么死心眼呢?连说出的话都这么相似。只要喜欢的人幸福就好,哪怕和他(她)牵手的人不是自己,自己也会笑着送上祝福,哪怕每一次看到他们都会像小美人鱼走在刀尖上一样不断疼痛、淌血,也不会后悔和悲伤。这么伟大的感情,为什么却得不到同等的回报呢?我忍不住劝道:“南瑾,为什么不试着和雨柔……说不定,你也会觉得幸福呢?”
南瑾摇摇头,维持着同样的声调,缓缓地说:“我知道我要什么样的幸福。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南瑾,你太死心眼了,雨柔肯定比我好啊!”我仍然苦口婆心地想说服他。
南瑾沉默了。在我紧张地等着他回答的空当,只能听到棋子摆落到棋盘上的清脆的“啪啪”声。
“理莎,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话?”南瑾的声音幽幽响起,“呵,我想你可能不记得了。对你来说,只是很普通的一句招呼,对我来说,却仿佛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口。
“我从小追求的意义就是不断考第一名。什么都要得第一名才有意义,我喜欢胜利后被所有人羡慕的时刻,所以我拼命学习,不断做题。在我的生活中,除了能帮助我拿到第一名的事情,其他一切都被我坚决地摒弃在外。夸张点儿说,我根本搞不清路边的花坛一年四季到底开什么花。
“可是,那一天,你忽然转过身来问我:‘你会折纸鹤吗?’
“我从来不知道,纸鹤是什么东西,或者说,折纸鹤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但你说,班里的同学生病了,你想让所有人都折一只纸鹤,送给那个住院的同学,祝福他早日康复。我第一次知道,除了争取第一名之外,除了人和人之间的竞争之外,原来还有这种充满爱心、不求回报的关系……我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当你手把手教我折出一只纸鹤后。我知道,我的手,可以写出考卷的正确答案,可以在领奖台上签下我自己的名字,但我从来没想过,它还可以折出一只纸鹤,一只甚至很丑的纸鹤。”
南瑾说着,自己笑了下。随着他的讲述,我也想起了那次纸鹤事件。那时,不过是因为我是生活委员,所以理当对所有同学表示关心,没想到……
“理莎,是你唤醒了我心中沉睡着的那一块领域,是你唤起了我的柔情和爱心。所以,它就只认你一个人。其他人再好,也走不进我心裏。”
“可是,南瑾……我……”
“我不求你喜欢我,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陪在你身边。”南瑾抬起头,紧紧凝视着我,即使隔着镜片,也能感觉到他的决心。
“做一辈子的朋友,好朋友。”他一字一句,打入我的内心。我实在没法再劝,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
南瑾站起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端起我面前的咖啡,说:“我帮你再热一下。”
我点点头。
当他离开,我才发现他在棋盘上摆出了什么——
一只被黑色棋子包围的白色纸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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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再一次空了。我终于开始觉得有一阵不可抗拒的倦意涌上来了,只好拼命地喝咖啡。南瑾不知道帮我倒了几杯,只知道,我每打一个呵欠,都会闻到面前那杯咖啡暖暖的香气。
我和南瑾几乎玩遍了所有的棋类,从五子棋到斗兽棋再到飞行棋,我也开始对胜负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机械地走出下一步,或者掷出骰子。
“该你了。”南瑾点点棋盘。
我睡眼蒙眬地掷出骰子,瞥了一眼后,拿起棋子就走了几步。
“你拿了我的棋子。”南瑾啼笑皆非地指出,“你自己的在这边。”
“啊……”我又打了一个呵欠,顺从地拿起自己的棋子胡乱走了几步。
南瑾心疼地看着我。
“理莎,再坚持一下,这48小时很重要,你一定可以挺过去的。”
我点点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我已经给我叔父打过电话了,他可能会认识一些奇人,看会不会有知道食人怪底细的人可以帮忙。所以,你一定要坚持……”
“换我了。”安达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随即想起南瑾还坐在对面,我顿时有点儿愧疚。
但南瑾面上毫不在意,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直视着安达,语带双关地说:“那么,理莎就交给你了。”
安达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
等到南瑾走上楼梯,安达便坐到我对面,指着面前的棋子问:“要继续玩下去吗?”
我摇摇头。现在下棋激不起我的兴趣了。安达眼一瞥,看到雨柔帮我带来的旅行箱,上面放着那本《怪物王子》。
他笑着说:“要不,你来给我读故事吧,正好,这本书我一直想看呢。”
我听到他的建议,不由得雀跃起来。半夜,一盏灯,两个人,为心爱的他读故事,听起来很浪漫呢。
我一本正经地打开书,准备读时,安达却站起来,走到我坐的藤沙发旁边,直接坐在地毯上,把头靠在沙发扶手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我。这副宛如趴在主人身边的小狗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让我一下子脸如红布,注意力根本没办法集中在书本上。
“坐回去啦,我没办法念了。”我扭捏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