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北原老师的婚后生活非常顺利。最为关键的是我经济上的压力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我和北原老师都有着能养活自己的工作,而我在结婚之后辞掉了公司的工作开始专注于做刺绣,家务活则是和北原老师以及小结三个人一起分担。我精神层面的负担也减轻了不少。在这个名为婚姻的互助会中,身为成员的我和北原老师自不必说,就连小结自己也是有需求的,她很担心等自己以后结婚离开了家,北原老师会变得孤零零一个人。北原老师虽然当时表现得非常平静,但是在私底下他却蔫了,甚至还跟我说“能和你结婚真是太好了”。面对北原老师意外的纤细之处我也笑了出来。我在岛上的人际关系也顺畅得令人惊讶。从各种各样的聚会到女人之间的闲话家常,我不再被视作是一个错过了婚期的可怜人,其他人也不必介怀,得以轻松地和我聊天。仅仅是因为结婚了这么一件小事,我就被容纳进了“太太”的圈子里面。——果然寻常才是幸福啊。——剩下就是生孩子了呢。你已经三十二岁了,可没时间给你浪费了哦。——但是晓海不还有工作要做吗。——不行不行,生孩子和工作不一样,过了那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在大家聊得正起劲的时候,小野太太却说道。——如果我有一份能自力更生的工作的话,没准我会带上自己的孩子离开这座岛。小野太太哄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真羡慕晓海啊。有一份能得到大家认可的工作。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情稍微有些复杂。我独自支撑着自己和母亲的生活,同时干着两份工作,在睡眠不足中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比起化妆水,我更加关心这个月能不能还得起钱,以及今天能不能吃饱饭。我还和自己曾经发誓要共度余生的恋人分手了。如果想要得到什么,那么就必须要做好失去些什么的心理准备。但与此同时,我也拥有了某些其他的东西。虽然在一开始光顾我的都是从瞳子阿姨那里继承来的顾客,但是和主打民族风的瞳子阿姨不同,我的刺绣主打的是细腻动人,顾客层也渐渐地发生了转换。在这过程中,我接到了一件婚礼面纱的订单,而那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转机。一想到我的刺绣会为那位顾客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时刻增添色彩,我便干劲满满,因此那件连我自己都觉得做得很不错的面纱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评。通过新娘的朋友介绍,东京的一本杂志甚至专门来采访我,那篇采访报道附上了我的照片,刊登之后我的订单便开始络绎不绝了起来。由于需要维持住迄今为止一直支持我的老顾客,婚礼面纱的预约订单已经堆到了好几年之后。我登上了那本有名的杂志这件事情,也在岛上引发了一些轰动。被父亲抛弃的女孩子、错过了婚期的可怜女人,这些怜悯仿佛顿时不复存在,齿轮开始逆向地旋转。年轻的女孩子们开始向我投来了憧憬的目光,同龄的人们开始委婉地想要牵制我,年长的人们开始不知如何与我相处才好。可我真的变了吗。「如果你想要孩子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当天晚上,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书的北原老师这样说道。「我倒也没有说想要孩子」「那就当那些人的话是耳边风好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去看问题的。所以你也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我现在只想努力地工作」我很喜欢刺绣这份工作。但与此同时,我也想要拥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这和喜欢还是厌恶无关。我希望有朝一日北原老师提出了要离婚我也不会慌张,或者是我自己想要结束这段婚姻的时候我也有底气主动抽身。我想把自己人生的缰绳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这也是一种选择」北原老师的视线回到了自己手头的书本上,他继续说道。「自力更生是人生在世最低限度的武器。即便伴随着结婚或者是生育等环境的变化而一时收起了也无所谓。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拿出来,也应该时刻进行维护和保养。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能拿起这个武器来战斗。能飞到你想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单身也好还是结婚了也罢,有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你的人生都会截然不同」「以前瞳子阿姨也跟我说过完全一样的话」北原老师的这番话和我一直渴望并持续挣扎着想要得到的东西是完全一致的。他说得一点没错,可不知为何,我却意外地感到不安。「我现在能赚到让自己自力更生的钱了。我也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是你突然间告诉我,我能飞到任何一个自己想要飞到的地方去,我却会觉得很不安」「这很正常的」「正常吗?」「毕竟人是群居动物。所以人如果不隶属于某个群体是活不下去的。我想要表达的是,决定自己隶属于哪个群体的自由,自己去选择束缚住自己的那把锁」「自由是为了选择不自由,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可我们本来不就是充满矛盾的生物吗?」北原老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我。「晓海」「我在」「请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知道」老师的眉毛垂成了一个“八”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原来北原老师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被我这么一说,北原老师脸上困惑的神情更甚了。他那少有的丰富感情让我不由得笑了出来。从高中的时候开始,我就得到了北原老师数不清的帮助。对学生来说,老师就是无所不知的存在。「你也差不多该改改“老师”这个称呼了。你已经是大人了」「毕竟有些事情只能靠我自己想明白呢」「当然,我会回答自己能回答上来的事情。不过还是你自己想明白了会更好」北原老师合上书本,关掉了枕边的灯。「晚安,晓海」「晚安,老师」我们会在睡觉前聊聊当天发生的事情,在一天即将走向结束的时候互道晚安,然后坠入梦乡,迎来下一个清晨。这就是我和北原老师会在寝室里做的事情。我们夫妻之间将做爱给省略掉了。虽然结婚当晚姑且试了一下,但是气氛却尴尬得不得了,有种在和自己的朋友偷情的感觉,于是我们便商量着把做爱从互助会的明细规则中删除掉了。不过如果想要孩子的话,这件事情就得重新考虑一下了。这些事情我们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我们显然不是正常的夫妻。虽然我们的婚姻并不是常人眼中的“美好姻缘”,但是我们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中才终于得以开始安稳地呼吸。要是被别人知道了的话,我们肯定又会被从群体中排斥在外吧。我以前很害怕那样的事情,可我现在觉得,就算被群体所排斥了,世界也不仅仅局限于这个小岛之上。——自己去选择束缚住自己的那把锁。就算没有结婚也好,就算没有工作也好,就算没有生儿育女也好,人都能自由地活下去。而就算人有再多的自由,也终究是隶属于某个群体的。我和北原老师还有小结。这个一家三口,就是我自己选择要隶属的群体。我很自由,也很满足,可是我心中的那种失落究竟是为何呢。我会一直怀抱着这种失落直到何时呢。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只要我问了,就会有人告诉我答案。长大成人后的我必须要自己找到答案。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对了,明天就是二十六号了。毫无脉络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这件事情,将我的思绪搅得更乱了。第二天,我驱车来到今治,把五件披肩用快递寄到东京的精品店里。上个月我交货的刺绣刚一摆上店面,就被预约抢购一空。店主拜托我能不能稍微多出一些货,可我现在也实在是忙不过来,所以只能拒绝掉。寄完快递,我去了银行,往棹的账户里汇入四万块钱。辞职之后其实并不存在什么发薪日了,可是在二十六号给棹汇款已经变成了习惯而留存了下来。我和棹已经分手七年了。我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也很害怕知道,因此从没有在网上搜过他的名字。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画漫画呢。他交到女朋友了吗。他结婚了吗。他会不会已经生儿育女了呢。我希望他能幸福,可是我又希望他能不幸。每个月的二十六号,我的心情都同湖中月一般摇摆不定。「啊,抱歉」我神色恍惚地走在停车场里,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迎面撞上。我一边道歉,一边朝对方点头致意,这时我却闻到了一阵甘甜的芳香。——“Miss Dior”那是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棹的母亲送给我的香水。当时我被那华丽的香味给吓到了,可是棹却亲昵地蹭到了我的脖颈上。——很适合你的。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