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三吃了这一吓,张口就要叫出来,却见一张满是欣喜的脸探过来,喜滋滋道:“郡公,我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赖三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道:“景大哥,半夜三更的,你要吓死我啊!你躲在这裏怎么不出声啊,我差点尿在你身上你知道不?”
景迟不好意思地一笑,小声道:“我求见,但是侍衞说郡公已经歇下了,不肯通传,又不让我在那里等着,我只好躲起来了。郡公,我是有事找你。”
赖三哦了一声:“什么事啊?”
“郡公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好久,您说军事不归太傅大人管辖,的确是实情,但军事正是归两位都尉管辖啊!既然这样,太傅大人不方便出面,郡公,您就跟我去看看吧!”
“看什么?”赖三一时间有些发呆。
“看蛮族的虚实!就在湖东岸不远,离此地不过大半个时辰的马程!”
赖三一惊,赶紧道:“景大哥,我可没有潜入敌营还能不让人发现的本事!你要看自己看去,带着我保准给你添累赘,反而不美,咱还是算了吧。”
景迟无奈道:“郡公,蛮族已经走了,我是说,看蛮族扎营留下的痕迹!”早说嘛,吓我一跳。
“我也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所以引得他们在湖东扎营,此时正好去看看究竟!郡公随我一起去看看,日后练兵部署心中也有底。”
赖三心道,景迟只当练兵是为了抵御蛮族,哪里想过他的目的和蛮族压根没关系?但转念想景迟是将此事当作大事来看,不辞辛苦地在这裏等他,赖三心中甚是佩月艮他。半个多时辰的马程而已,不管自己去一趟到底有什么作用,至少能让他安心。赖三嘻嘻一笑,很干脆道:“成!景大哥带我去看看吧。”
郡公半夜出去拉尿,却带着一个人一起回来,然后就说来了兴致要骑马溜达,还是惊动了少许士兵。最后协商下来,结果就是郡公想溜达,没有拦住他的理由,哪怕现在是半夜,也只好让他溜达。但他和景迟两个在前面走,后面要跟着一队二十人的士兵侍衞等人骑马保护。
景迟说的骑马半个时辰,那是依照他自己的马术来判断的,没承想郡公骑术如此糟糕。询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有人牵着马,他只是坐在上面做个样子而已,没人护着他最多只敢让马小跑几步,根本不敢策马平治。
照这个速度天亮也到不了,景迟只好说声得罪,伸臂拉住跳到赖三背后和他共骑一马。这匹玉花骢实乃千里良驹,长久以来被赖三骑着当摆设已经憋得狠了,如今歌了两个人却精神大振,景迟只一抖缰绳,它便轻轻巧巧地纵跃而去,越跑越快,渐渐将一队士兵都抛在身后了。
约莫半个时辰,已经绕过整个湖面,营盘隔湖望过去已经是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了。景迟指着前面林子下一片空地道:“就是那里了。”
赖三跳下马背,已经有点四肢不灵,活动了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他好奇地问:“景大哥,我一路都在琢磨,你说你引蛮族在这裏扎营,你是怎么引的?绮兰围场这么大,人家在哪里不能扎营?怎么会听你的话呢?”
景迟笑笑,说:“不是的,郡公。若是只有几人十几人,那自然不妨事,但人数多的时候,扎营便有许多限制,地势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要离水源近,也不能太过于遮挡视线。”
他指指前面山坡顶部茂密的树林,道:“如果扎得太高,就很容易被发现,而且树林挡住视线,也不利于观察敌情。如果太低,湖边潮气会让人生病,如果离水源太远,人马的饮水都成问题。整个绮兰围场地势早已经被探明,适合扎营的地方只有三五处,而适合五百人以上扎营的地点更是只有三处,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就是我们正扎营的那地方,因为老王爷经常使用,会有人巡视打理,所以我想蛮族不会选在那里!我发现了蛮族的痕迹之后,便命人砍伐了许多原木堆在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这样做之后,蛮族如果真的有几百人,适合扎营的地方就只有此地了!”他说这些的时候,带着强大的自信,似乎换了一个人一样。
赖三没想到搭个帐篷也有那么多门道,看来任何一个领域都有它的学问。景迟已经领着他步入山坡下面,在赖三看来,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没啥不对劫的地方。却见景迟双眼放光,领着他一个个指起来。时而指着地上的痕迹,时而指着附近的小孔,说明它形成的缘由。一片在赖三看来毫无异样的空地在他眼中处处破绽,很快就连人数也大体估算出来了,确实在五百人上下。
他不由得赞道:“景大哥当真了得,还真是你让蛮子在哪里扎营,他就在哪里扎营了!”
景迟微微一笑,又领着他往树林走去,兜完整个树林,景迟默默计算,道:
“不算之后会来的,前期绮兰围场至少藏匿着五百三十人以上!”
“五百二十七人!”突然有一个声音淡淡接口。
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若不是声音不对,景迟都会以为是赖三接口,但他身边除了赖三并无别人。
静谧的黑夜里,两个全神贯注神经紧张的人都原地跳了起来,呵斥道:“谁躲在那儿?”
“我一直站在这裏,是你们自己没看见。”一个黑影微微迈出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
景迟已经颇为高大,月光下,那人却比景迟还高了一截,赖三若走过去,大概只能到他胸口高度。
只看了一眼,便能察觉这人满身的戾气,他只是在月光下走出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赖三就有了想拉尿的感觉。
“呵呵……”赖三干笑一声,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半夜三更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没想到走着走着还就迷路了,这位仁兄,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那人嘴角含笑,看着他并不答话。他的眉眼非常柔和,目光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他看上去明明笑意盈盈,似乎一点也没有恶意,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极度危险。
“看来你也不知道……呵呵,没关系,现在良辰美景月黑风高什么的,相见既是有缘,我们聊聊吧。兄弟姓赖行三,你甭跟我客气,叫我三子就成!仁兄您怎么称呼啊?”
那人嘴角微微一翘,笑道:“贺兰缺。”
“啊哈哈……哈哈。”赖三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虽然还在努力笑,可声音已经非常走调,脸上那个表情说是笑容也有点勉强了。
“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皓月当空!贺兄,见到你兄弟我真是特别高兴!那个如沐春风,心花怒放!可惜没有酒菜,不然我一定和贺兄好生痛饮一番!哈哈!哈哈!”赖三说着上前一步,似乎要拍拍贺兰缺的手臂以示亲密,当然他没敢真的去拍,但表情动作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贺兰缺复姓贺兰,贺兄这种称呼当真是第一次听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眼神溜到他腰间佩剑的时候,突然停住,目光微微一凝。
这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吓人,便是笑意盈盈的时候都带着一股抹不去的杀气,他根本不需要发怒或者沉下脸,此刻只是笑意微微收敛,顿时让人觉得空气都似乎骤冷了一下。
景迟可没赖三这种见面拉关系的本事,他一直全身绷紧盯着,见赖三凑了上去更是紧张到了极限。此刻见贺兰缺笑容一敛,危险的感觉直如猛虎突然蓄势欲扑一般,他纵身上前一把将赖三扯到身后,低声道:“大人,我拦住他,你快走!”
赖三叫了一声苦,现在情况是他们两个人面对一个危险分子,两个人都没穿官服,看不出哪一个更重要,如果赖三想增加逃命机会他会怎么做?
他会大义凛然地拦在另一个面前,扯着脖子大声叫:“大人,你快走!你是千金之躯,小人微不足道,大人,小人会拦住他,你快走!”就像景迟现在做的一样。
哥哥!你就算要喊也大点声,这是摆酷的时候吗?这么小声有个屁用?赖三恨不得抬腿端上他一脚,心中却是一热,忽然他瞪大眼睛,指着贺兰缺叫道:“不好!你背后有鬼!”话未说完,他已经拉着景迟撒腿就跑,也没去看贺兰缺回头了没有。
等他跑出十几步,贺兰缺的声音才冷冷地传来:“小有,拦一下。”
“阿兄说出来做什么。”一个声音传出来,带着笑嘻嘻的意味,“我还想着等这人再往前走三步,我就摘下他的脑袋瓜子玩玩呢。”
那声音就是从赖三他们面前的树顶上传来,正在他们预备逃走的方向。那声音颇为皮条怠赖,与赖三略有几分相似。说要摘了人脑瓜玩也是笑嘻嘻的,非常非常像是在开玩笑,但赖三只觉得从尾椎骨向上窜起一种酸麻,脚底下不由自主就站住了,也跟着嘿嘿干笑。
“外面有多少,没玩够?”贺兰缺随口问。
“跟来二十个,没一个高手,没劲!”说着,头顶传出一声树叶摩擦似的轻响,一个矫健的人影轻轻巧巧地从树冠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点尘不惊。月光下一张脸十分年轻,果然带着些和赖三平时类似的皮猴模样,但他神情里另有一种玩忽人命的态度却是赖三没有的,同样是无赖相,但这个无赖给人的感觉更危险。
景迟和赖三都是心中一紧,这人身姿灵活得和松鼠几乎没有区别。那么大个人,带动的树叶声音和风吹过一样轻,这还很可能是没打算躲避他们才弄出的声音,如果有心躲避,更是毫无破绽,不管懂不懂行,任谁也知道这位定有顶尖的小巧功夫在身。
那人一只手扶着树,自上而下冲赖三一笑:“送个东西给你玩!接好了!”说罢拍了拍树干,树上便掉下一个圆球,仿佛熟透落地的椰子。赖三下意识一伸手,那圆球就正正落在他怀中,却是一个士兵的头颅,双目瞪得大大的,带着极度的惊惧神情。
赖三脚底下软了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死人是见过少许,但都不是这样死的,而且也没有哪一具尸体的零部件落在他手里过。眼下这个身首异处的头颅带给他的震撼远比一个老老实实躺在地上冻饿而死的尸体要大。
他要使劲忍住才能控制自己不将这个脑袋抬手扔出去,双手却已经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那个小有看着他有些转绿的表情,笑着道:“我阿兄刚才要不说话,你再走三步,就和他现在一样了。”说着用脚灵巧一勾,身子从树冠上倒挂下来,打量着赖三的脑袋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很有兴趣把这个脑袋拿在手里玩玩。
“小有,别玩了!”贺兰缺缓缓走过来,面色少有地凝重,“你拿准了,外面只有二十个人吗?”
小有见他郑重的样子着实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实在不值得阿兄这般放在心上,不由得道:“阿兄,的确二十个,已经都解决了!”
赖三和景迟互相一望,都不免有些胆寒,他们只带来二十个人,听这口气,大声叫也是没用了。
“只有二十个?”贺兰缺又看了看赖三二人,道,“那可不算多啊!能识破我行踪的人物,就这么点人手保护?”
“这要放他们汉人嘴裏,就是大意失泾州呗!这个高的以为我们都走了,带这个瘦的过来看看。阿兄你是没听见,他们一路上东看西看,我们行动过的地方几乎都叫这人看出来了!”说罢一指景迟,语气中颇为惊叹。
贺兰缺皱了皱眉头,望向赖三道:“不是这个看出来的?我觉得他更灵活些。”“不是,他什么也不懂,都是这个高的看出来的。阿兄你留下来非要会会那设下埋伏的英雄,就是这位了!”
贺兰缺微微点头道:“英雄好汉居于人下,这也是定西汉人的一贯传统了。他们两个中,倒是这个吓得站不起来的东西地位高些。你看这个全力护着他的架势,这东西官不会小了!”
“管他呢!阿兄,事不宜迟,趁着其余的人离得还远,咱快点解决他们就走。”贺兰缺抬起下巴对赖三腰间示意了一下,道:“小有,你自己看看。”
小有一直在他头顶悬着,闻言灵狐一般跳下来,抬眼往赖三腰间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这是……”
贺兰缺点点头,面色凝重。
小有再望向赖三,眼中如同跃出两条火龙,充满了彻骨的恨意。刚刚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全没有了,此刻就像一头饿极了的凶猛野兽,牙齿利爪都己经控制不住地轻轻摩擦,欲将赖三撕成碎片一般!
景迟脸色一片惨白,心中大悔带着赖三一起出来,他只当蛮族已经走了,不然是绝对不会带着郡公来冒险的!
他这边脑子一团乱七八糟,手握刀柄,只想怎么才能保全郡公。那边赖三听到贺兰缺称呼他“吓得站不起来的东西”,虽然这人说得没错,他刚刚确实是吓得坐在地上了,可这不代表他就站不起来了。太小看人了!三哥脚底下较劲,腿一蹬腰一挺,颤颤巍巍还真站起来了。
站是站起来了,但大腿小腿一起转筋,整个身子也颇为绵软,跑是一定跑不远的,三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打算跑了。
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那把能发出龙吟的宝剑给自己壮胆,直着脖子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不对!也不可杀!总之你冷静点!你眼力挺好,老子官比我这同伴大是没错,你想干什么,就冲我说吧!”
他把手放在剑柄上那一刻,贺兰缺和小有的目光骤然都亮了起来,四只眸子全锁在三子身上,闪烁放光。
“你是定西的官员是吗?”贺兰缺慢慢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敢拔剑与我较量一番?”
“那还用问?”赖三扯着嗓子仰着头叫道,“当然不敢!”
贺兰缺一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赖三心道,和你较量?三万人都没较量过你两千人,你当老子不知道吗?
赖三哈哈一笑:“咱可是礼仪之邦出来的!子曰……嗯,曰……打架动手,人不如狗!你看,手都不让动,还能动兵刃吗?你要较量,咱们就君子动口吧,来来来,今天这件事,咱们好生说说……”
“拔剑吧!你若拔剑或者还可与我抗衡,不拔剑,绝不是我一合之敌!”贺兰缺沉声打断他的废话,“男子汉大丈夫,死到临头,你不试着反抗一次吗?”
“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拔剑来攻,你还可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否则,我让你粉身碎骨!”贺兰缺眼中戾气顿现,声音沉寒如深冬的湖水。
“你看,孔子说话你都不听,这样可不好!就算你要打架,那也得先说说到底是谁没有道理!我可是见面就和你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了,我就是迷路了。你知道路就告诉我一声,我肯定记得你的人情,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那也不要紧,犯迷糊的时候谁都有嘛,我不会笑话你的!人要讲理不是吗?”
景迟回头很无语地看着自家郡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货!真的很欠抽!真的很该鄙视!面对贺兰缺这样的人物,给点气势出来好不好?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丢死人了!
但若是换作自己,他恐怕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景迟突然觉得,这位郡公,其实胆子是非常大的。
然而贺兰缺却不欣赏他的笑容,他猛然一跃,单手扬起,对着赖三咽喉要害一把抓下,这一下势如闪电、力如苍鹰,手指带得空气都发出利箭破空才会有的“嗡”的短促声。
景迟大喝一声,挥刀就劈,小有手臂微微一抬,一点寒光对着景迟面门骤然飞来,看不清是什么暗器,但速度快得惊人,他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暗器。他只得倒转刀刃拦在面门之前,暗器堪堪打在刀面,炸出一点火星来。
“拔剑!”飞扑到赖三耳边时,贺兰缺断喝了一声。
人在极度紧张害怕的时候,遇到突发的致命危险,拔出武器应该是本能动作,何况赖三手还一直按在剑柄上,听这一声断喝,更应该顺手拔出才对。
然而赖三却面对这个扑过来高出他足有一头的雄壮身躯毫不动容,不但完全没有闪躲的动作,还傲然道:“你让我拔剑就拔剑?我就听我媳妇一个人的,你是我媳妇吗?”
虽然即便他躲闪,这个时间也只能躲出去一步两步的,根本跑不掉,但躲闪是
人的本能,完全不躲闪,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支撑的!赖三这是在赌命!
他赌对了,那只手扣在他咽喉上并没有用力,贺兰缺的目光凝成一条凛冽的细缝,如利刃的刀锋般寒光烁烁。
“你这个懦夫!马上就要死了,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这个嘛……”赖三在他手中活动了一下脖子,笑嘻嘻道,“现在不知道,真要死的时候再看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贺兰缺的手指一分分收紧,将他架了起来。
赖三呼吸困难,脚尖微微离地,却还是挣扎着哈哈一笑,道:“贺兰缺原来是个啰唆鬼,这以前还真不知道,回去我要好生说给大伙听听。”
“我再说一次,拔剑!”
“老子也再说一次,偏不!景大哥,你也甭过来,老子说他不敢杀我,你信不?”
景迟已经作势欲扑,闻言站住,狐疑地看着贺兰缺,他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贺兰缺分明很想杀了他们俩,但却顾忌着什么没有动手一般。
“阿兄,要不……”小有看上去有些跃跃欲试。
贺兰缺皱着眉头摇摇头,小有顿时急了,看上去焦躁不安:“阿兄,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要不……”
贺兰缺盯着赖三,还是摇摇头。
“那么干脆……”
贺兰缺咬着牙齿不语。
小有急了,说:“阿兄,你冒险回来,若是天亮还不出现,兄弟们或者就攻进来了,没有时间耽搁了,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贺兰缺还是不语。
小有急了,赖三更急了,从多长时间以来,别人和他说话,就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什么。越天意是这样,穆延陵是这样,如今这俩人也是这样!要不什么?干脆什么?那就什么?又不是和他没关系的事,你还掐着我脖子呢,这关系老子一条命好不好?哪有一半糊涂一半明白的鬼?各位老大,要不别说,要不就把话说清楚!
他大怒,大声呵斥道:“姓贺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猜得没错,老子是个大官!老大老大的大官了!你甭用鼻子哼,你不哼我也知道你不怕,你胆大包天!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我的官足够大!大到没了我外面那一千多号人担当不起,你别想着那些人咋咋呼呼找不着就算了……”
他变了声的呼喝在林子里回荡,倒也有些气势。
“老大老大的大官……”贺兰缺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柔声道,“等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他手一松,将赖三丢在地上,对小有一摆手,“走吧。”
声音的温柔和说出的内容是如此有落差,赖三落地之后脚一软没站住又坐下了。
他看着两人并不着急,从从容容的背影,冷汗那是一身接一身地出,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起来,叫道:“景大哥,咱们快走吧,你也不过来扶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却见景迟紧紧盯着两人直到远去,突然叫道:“郡公!您在这裏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罢不理赖三,疾奔几步,噌的一声跳上那匹玉花骢的马背,打马便走。看那架势,竟然是准备把郡公一个人丢在这片黑乎乎的林子里,自己先走了!赖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景迟叫道:“喂!你干什么去?”
景迟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他们撤退正在属下设有埋伏的方向!现在去调兵,一定来得及拦住这二人!郡公稍稍等待,我回去后马上叫人来接你!”赖三呆呆地看着他跑得无影无踪,看看脚下陪伴他的那颗眼睛瞪得溜圆的脑袋,看看周围深夜里越发吓人的树林子,真是欲哭无泪,在这裏稍待?难道老天是准备让三哥练练胆子吗?
景迟走远了,三哥一个人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襟,不光是冷,而且小风一个劲地吹,从树林子里枝枝叶叶的空隙穿过,特别像鬼在呜咽。赖三觉得有些奇怪,他怕鬼怕黑怕死怕危险,本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但其实并不,深更半夜,独自留在这有好些死人的黑暗林子里,他心裏却没多少不安。
原来这就是贺兰缺,是越天意的生死大仇人,当真是英武至极,小傻子那个雪花般的样子,以后就要和这个人为敌了吗?
大概半个时辰以后,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人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不断响起,赖三精神一振,几乎要拍掌称好。景迟这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是有两下子。看这架势,至少是找到贺兰缺的踪迹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他惊动。他站在山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大批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听贺兰缺和那个小有的对话,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赖三忍不住都想笑出声来,叫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来吓唬老子,而且还是在老子的地盘上吓唬老子!这下大意了吧,完蛋了吧!装过头了吧!该!
这边他站在山冈上握拳打气,看得聚精会神,咬牙切齿,蹦高跳脚,有人来找他了他都不知道。直到守备林素诚大声叫他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郡公!下官来迟,郡公无恙吧?”
“没事没事,哪能有什么恙?”赖三看到有人来找他了还是挺开心的,刚才他很怀疑景迟回去之后已经将他忘在脑后了,要等抓到贺兰缺,办好了他的大事之后,这位才能想起来郡公还被扔在山坡上呢。好在景大哥还有些良心,按时间算,他大概一回去就叫人来接自己了。
其实他没猜错,景迟心裏全是贺兰缺二人,还真把他忘在脑后了,只是郡公半夜出去溜达,去了二十二个就回来景迟一个,他还没来得及报告贺兰缺的事情,早有人抓着他问郡公去了哪里,想忘也还不容易。
却见林素诚满脸堆笑地抱拳躬身,道:“郡公胸有丘壑,大智大勇!一人可当千军万马!下官当真佩服万分啊!”
“啥?”赖三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他奉承话听了很多很多,但是大智大勇这种应该不能随便说的吧!
难道老子在树林子里敢一个人待着不怕鬼,那就叫大智大勇了?那义庄守门的老头不是要被你称作天神下凡、金刚再世?
林素诚眼睛里的目光十分火热,道:“郡公这次设计困住贺兰缺那贼子,谁不拍案惊叹,谁不扼腕倾心?”
“我困住贺兰缺?”赖三张大了嘴,“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没见我还在这裏困着吗?”
“郡公当真谦虚!郡公假意饮醉,带二十人轻身犯险将那贼子引出,那贼子落入郡公设下的圈套,与郡公力战之后不敌而逃,现在踪迹已经显现,定不会让他逃脱!”而后赖三试探着问:“林大人,你是说,我早就知道贺兰缺的踪迹,然后假装喝酒醉了,趁大家不注意,故意只带着二十个人孤身出去,将贺兰缺引到这裏来的?”林素诚猛烈地点头道:“郡公大智大勇!那胆量计谋都是一等一的!”
赖三无语,见这老林不似作假,心想难道是景迟为了给我长脸,回去这么说的?不对!景迟要是有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他早就不会混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于是他又问道:“是太傅大人说的吗?”
老林咧开了口,痛快地回答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