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奶奶的!赖三心道,陈定雷,我叫你亲爹好不好?你这也吹得太玄乎了,就算你急着给我立威,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林素诚拍掌赞叹道:“白日里郡公故意指鹿射鸟,下官心中还曾经腹诽,质疑过郡公的武艺,谁知郡公乃是故意深藏不露,将贺兰缺打得落花流水!当真让下官钦佩万分!唉,老林粗笨,就是脑子不好使,太史大人都说郡公武艺了得!他眼睛里见过多少高手,太傅大人说的,那怎么会有假?”
“喂喂!等会儿!”赖三叫道,“我打得贺兰缺落花流水?这也是陈定雷说的?”林素诚道:“郡公带来的二十个士兵全都殉国了,可见战事之激烈!郡公丝毫无恙,那贺兰缺贼子却慌不择路,直入我军包围,那自是郡公武艺远胜于他了!何用太傅大人明言?郡公不要再谦虚了!现在全军上下,谁不知郡公武艺超群、智勇双全,实乃我定西栋梁之材!”
哦,赖三心裏好受了点,陈定雷说他孤身引贺兰缺入伏,有胆有谋他还能接受,那叫急智!如果再吹得他能将贺兰缺打败,那可就叫无耻了!好在这是林素诚自己想出来的,不是陈定雷说的,不然赖三真有点接受不了。
只是他不知道,林素诚回去之后大肆宣扬,长安郡公打败了贺兰缺,这名声一直传到了大兴朝廷,才引出日后朝廷特旨调这货出征的事情。
赖三意犹未尽,问道:“贺兰缺现在如何?”
林素诚叹道:“那贼子当真了得,实在难以近身!幸亏我们是围猎而来,箭支携带十分充足!兄弟们轮流攒射,逼得他只能逐渐退后,现在我们的人马已经逐步缩小包围圈,将他逼往断崖,等他力气耗尽无路可退,想必就能束手就擒了!下官出来的时候还在僵持,不过这时候过去,料想很快就要抓到贺兰缺了,郡公要不要去看看?给我们的士兵助助声威?”
看!当然看!赖三精神一振,抓贺兰缺的场面自然千载难逢,赶快招呼众人:“走走走!看热闹去,有老子在,谁也不用怕!”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出一声长笑,正是贺兰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里充满了酣畅淋漓之意,绝无半分焦急胆怯。哪里像是被围危急,倒如同猛虎对着一群兔子般高傲优越。
林素诚一听有些急了,道:“怎么回事?郡公,我们快些赶去!”
赖三干笑一声:“赶去……好,赶去。”
一路上,遇上好几队骑兵打着火把奔波而过,虽然没有人带伤,但个个都气喘吁吁、热汗淋淋,似乎经过十分激烈的一场恶战一般。他们神色严肃,匆匆地衝着赖三施礼后便要继续前行。
若是一切顺利,这些人不会是这般脸色,赖三没来由地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回头看看林素诚,刚刚踌躇满志的笑容也没了,神色间也颇有些焦急。
又过一个小队,林素诚忍耐不住,拦住那小队长问:“怎么样?”
那小队长看清楚了是泾州守备林大人,忙停下抱拳施礼,道:“回大人,前方传令过来,说是需要支援。”他礼数恭敬,然而却也不跳下马来,显然是急着要走。敌人只有两个,前方却仍然需要支援?
林素诚怒道:“真是瞎扯!不过两个敌人,前后出动那么许多人,挤也挤死了他!即便不好抓,难道杀也杀不成?太史大人不是有令,死活勿论吗?一群没用的东西!定是你们这些人贪生怕死,不肯出力!”
那队正看着他心裏道,你自己抓抓看!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能回禀:“回大人,小人未曾与贼子见面。若是见面,定效死力!”
“没见面,那你们为何气喘吁吁?”林素诚见他们这些人骑的马也一样汗水将毛都打湿了。
“大人!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道,小人这支队伍本来是守在西南的,上峰刚刚传令让小人带队从西南向西方收拢,限三刻必到!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换位命令,小人只能带着兄弟往返奔波,到现在走的路展开了能绕绮兰围场半周,却连那贼子的影子也没见到!”
见那队正一脸悻悻然的样子,显然对此也十分不满。
“是谁指挥的军马?”林素诚跳了起来,“白白耗光弟兄们的力气,一会儿还怎么打?”
“是勇毅都尉衙门的典正景迟!贺兰缺露出形迹之时,就应该集中兵力快速追击,何必分兵包围?如今倒好,叫他冲破一处防守遁去了。我们听那典正大人的话,勉力包围疲于奔命,一个晚上都在和贺兰缺捉迷藏,眼看天都亮了,还是没有结果!”“岂有此理!”林素诚叫道,“便是本官不在,也有步兵衞郭大人、军需刘大人在,为何你们要听一个八品典正的话?”
那小队长道:“步兵衞郭大人却是下令追击,但那典正不同意,说蛮族最擅长机动突击,追上也未必能擒获,不若迂回包围,稳中求胜。他立下军令状,抓不到贺兰缺,就杀了他顶罪!郭大人便听从他了。”
林素诚气得直跺脚,呵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若让我看到那典正,定砍了他的脑袋!”
赖三不大愿意听这话,劝道:“我说林大人,你先稳着点行不行?要说行军安排什么的我是不懂,所以景迟安排得对不对吧我也说不上来。我就知道,至少现在贺兰缺没能跑得无影无踪,不然咱们的人就没啥好忙活了是不是?只要贺兰缺还在绮兰围场这个范围,那就说明他也不好跑,能跑他早就跑了是不是?眼下怎么说也是咱们占了便宜,咱们人多,累了也能轮番休息。他上哪去找人替换他去?躲着不活动,天马上亮了,到时候一找一个准!越活动他越容易被人发现,就越不好跑。马上天就亮了,这么拖着是憋得慌,看着是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但对他绝对有坏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要依着你,所有人带上直接追过去,追着了还好,追不着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林素诚琢磨一下,觉得郡公说得话糙理不糙,却是有些道理。
那小队长在一旁喘着气急道:“大人,这位典正自己立下军令不说,还让我们所有弟兄都严守军令,传令三刻必到,若是误了就是大罪!可否让小人带着弟兄们动身?大人有什么话,容小人回来再禀告。”
“走吧走吧!”林素诚烦躁地一挥手。
“等等!”那小队长刚想走,听了这一声只得停下回望,见赖三伸出头来,问道,“这位兄弟,你们一晚上七次换防,往东南西北哪里都有吗?”
“这次之前,都在二十里范围内游走,方向一直是西南,只有眼下的命令是要求我们去正西五十裡外,尚有近二十里路途未走。”
“前面几次,你遇上这么多队伍过吗?”
“没有,只有一次与另一个小队擦肩而过,其余都是独自防守。”
赖三露出笑容,道:“谢啦兄弟,你快去吧!”
那队长哪里敢担得起让郡公叫他一声兄弟,虽然时间紧急,还是跳下马来连说了无数声不敢才带着人走。
“绮兰围场我不熟悉,正西五十裡外是什么地方?”赖三问林素诚。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林素诚想了想,“要说这裏正西偏南五六十里的地方,倒是有一处叫作虎口涧的地方。”
“是绝路吗?”赖三忙问。
“也不算,那是山涧通流之所,不是太深,虎口涧是最高的地方了。顺着地势往低处走,走半日路程就能绕过对面去。不过有些麻烦,王爷通常想去虎口涧对面围猎,都是顺着西南边走边猎的。”
“不太深?人能跳下去不?”
“这……只是相对那些万丈悬崖来比此处不太深,却也有近百丈高度,且多锋利怪石。别说人,便是猴子跳下去也必死无疑啊!”
“那就对了!”赖三开心地笑了起来,“林大人,你看啊,我以前有些邻居是老猎户,闲时他们会给我讲,打那些跑得快追不上的动物,就得连围带吓唬,引得它们自己跑到套子里去,费劲是费点劲,但得手把握大。要是见了就傻追,十有八九是追不上的,何况追上了也打不过,就这么晃晃悠悠忽闪着,耗光了那动物的力气,等猛然往上扑,那就是有戏了!你看他们一晚上都在忽闪,如今却要直接往西面快跑,那不就是包围圈收缩,怕是正主就要落网,我们快点去看看吧!”
于是他们不向营地方向走,而是转向正西,一路前行下去,越走人就越多,安置在各处的队伍正在被快速调回,从几个方向不断向虎口涧方向会集,前头尖细,后面椭圆,正是一个渐渐成形的口袋,只等扎紧袋口,将猎物置入囊中了。
“快走快走!定是看到贺兰缺的痕迹了!”赖三兴奋起来,也不顾自己马术不佳,竟主动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子。
如他所料,贺兰缺此刻确实露了痕迹,他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背上,虽然放眼可及的地方已经星星点点布满火光,显然追上来的人数众多,可他并没有露出焦急慌张的模样,奔出几步,反而一拍马背:“烈风,别急,等一下小有!”马儿像是听得懂他说话一般,小跑两步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倒腾碎步,等骑着一匹黑色健马的小有跟上来。
“阿兄,你的马好,我跟不上!”
“让你平时多骑骑马,不要总是在树上蹿来蹿去!不是马不好,是你的马术太差!”
这匹黑色骏马是刚刚从一个军官处夺下的,虽说比不上贺兰缺骑着的红马,但也是罕见的良驹。
小有咬咬牙,狠狠抽了马匹一鞭子,那马儿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向前一个猛蹿追上了贺兰缺的红马“烈风”。
马儿正平治着,路上忽然横起了两道绊马索。贺兰缺手上一提缰绳,身子重心压低,拖刀垂下,呵斥道:“过!”“烈风”腾空而起,竟然将相距一丈有余的两道绊马索一起跃过。他拖着的长刀顺势划过,两道绊马索一起断裂,拉着绳索的士兵摔成一团。小有跟在后面跑过去,还回头冲露出行藏的士兵做了个鬼脸。
贺兰缺根本不需回头查看,他对自己的出手自信得很,越过绊马索便观察起两边地形。
这时,身后传来了两声沉闷的号角声,接着,前面也有号角声响应。随即,正北又有号角声响起。除了眼前通往正西方的山梁,已经无路可走。
贺兰缺略略一看前方,便当机立断,拉马往左侧高处奔去。他的马实在好,平地上泾州的士兵还可以倒换着马力追一追,这样往高处一跑,马儿吃力,良莠立辨,倒是将距离越拉越远了。
西南方向赖三和林素诚正纵马赶来,听到号角声声,加快了马速,过得一会儿便来到前头贺兰缺越过绊马索的位置。拉扯绊马索的士兵见到是他,立即报告:
“郡公!那贼子的马匹神骏非常,我们得到消息后片刻就来到这裏,事起仓促,只来得及拦了两道绊马索,却给他一跃而过,逃走了!”
这萧萧的北风,这洪亮的号角,这咻咻的利箭,这平治的千军……赖三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样的场面以前只是听听罢了,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能亲身经历?男人的本性都是好战的,此等场景实在太容易激起男儿的热血,何况他是个有人打架都定会围过去看热闹的性子?何况他还知道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已经逼入绝路?他的情绪已经在一路奔跑中越来越兴奋,大声号叫着:“儿郎们,追啊!”
赖三明知道他个人的安全是绝对可以保证的,打注定会赢的仗,那只要是个人就敢打的,多么难得的表现机会!所以他表现得英勇无比,一马当先就冲出去了。
只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便冲进了山中,朝着红马逃逸的方向追去。
赖三这样猛然一跑,身边两个骑术好的侍衞忙纵马追上,他们一左一右,俱是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护着郡公两侧,防止他不小心摔下马来。看到郡公马术之后,林素诚便这样安排了,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回来的。这种组合不可能跑得太快,所以他们并肩三人很快就不断被人超过,落在后面了。
等他跑到山梁,身前千军万马在追,身边却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了,看来冲杀是用不着他了。只听后方调度的景迟大急,叫道:“包抄包抄!怎么能都追下去呢?快停下!”但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如何传达到每个角落?原本他就名不正言不顺,此刻还听他话的人少之又少,个个都奔着那个胜利的目标直奔而去。
景迟大急之下,猛地一夹马腹,他骑的乃是穆延陵为郡公特选的骏马玉花骢,穆延陵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对赖三的包装那是不惜血本。以一国之力奉养一人,几乎想要什么好东西都能得到,这匹马别说千里挑一,便是万中也无一。奔出一阵子,最前面士兵发出一阵欢呼,他们远远看到贺兰缺的身影了。贺兰缺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顺着山坡前行,在山中迂回一段之后,竟直接奔上了山顶,这座山不算高,山梁上却没有树木,很是平坦。所以将他身影露出,给后面的追兵看到了。
欢呼声如同潮水,一浪浪传了过来,更加激励士兵们的士气,原本纵马上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速度不由自主越来越慢的人马,此刻也如同来了神勇一般,人人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围了大半夜才围住!前方就是虎口涧,眼看大半夜的努力就要有了成果,眼看定西最大的敌人就要落网,郡公还在后面嗷嗷直叫,论功行赏,这该是多大的功劳!机会实在千载难逢,谁也不愿意落后了。
贺兰缺不知为何不藏不躲,时时出现在没有树木遮蔽的地方,马儿在山梁上轻快地飞奔。天色越发亮了一点,晨曦薄雾中,红色骏马忽隐忽现,如同精怪神灵。
这时候景迟已经追上了落在后面的赖三,他一路上见到人就叫:“向右包抄!向右包抄!大家不要追了!”喊得声嘶力竭,却也无人理会。
赖三认出是他,兴奋地大叫:“景大哥!我们困住贺兰缺了!兄弟们,冲啊!”
他的嗓子也喊得颇哑。
“冲个屁!”景迟暴怒一喝,才看清楚是谁在和自己说话,勉强压抑内心焦躁,喘着粗气道,“郡公,追他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包围则是逼他按照我们设定的方位走。前方就是虎口涧,只要包抄过去,不断用箭逼他改换方位,定叫他逃无可逃。
“郡公,你难道不知?贺兰缺若是直奔一处冲去,我们这距离远近不一、前后参差不齐的队列,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到底是哪个蠢货发出指令,让士兵追击的?恨煞我也。”
单手持缰扶着他的两个侍衞自然知道这个蠢货就是郡公,闻言都一起望向他,脸色古怪。
却见郡公一张小脸红也不红一下,义正词严道:“景大哥说得是,总有坏事的人,咱们不理他,你只说,眼下如何是好?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景迟道:“我说话士兵不肯听从,郡公乃是致果都尉,景迟可否借郡公名头一用?”
“好说好说!名头又不是人头,咱俩那么熟了,还客气什么?尽管拿去用!”赖三将胸脯拍得很响。
景迟心急火燎,哪里去管他说的是什么,得到允许之后,气运丹田,不断在前方奔跑的士兵队伍里兜圈子,边跑边喝:“致果都尉有令,前方士兵停步,原地待命!”
他的声音洪亮浑厚,他的马匹也神骏非常,赖三跟是别指望能跟上的,只能眼看着他前奔后跑,一路上的士兵也有听他话的,也有不听的,但致果都尉毕竟比他一个典正管用得多,还是有一些人迟疑停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景迟才喊了两声赖三便忍不住唉声叹气,他一推自己身边那两个精选出来骑术极佳的侍衞道:“不用管我了,快快追上景迟,让他别兜圈子,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你们这么叫——郡公有令!大伙儿加把劲,跟上来!斩断退路,活捉贺兰缺啊!”
这两个侍衞得令,舍了赖三,飞奔而去,他们骑术可以做到单手持缰在山路上平治,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很快便追上兜圈子的景迟,按照赖三吩咐的内容大喊起来。
要说景迟行兵布阵的本事赖三根本半点没有,但鼓动人心的本事却是景迟这种情商有点问题的人拍马难及。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约莫有百人上下,景迟这才有了把握,并不和晨曦里隐约可见的红马方向一致,而是带人斜刺下了山梁,从右边究了过去。
贺兰缺骑着“烈风”,往山上不断迂回,直觉得痛快淋漓,全没将身后的追兵放在眼里。他也是经过无数次大阵仗出来的,只需看上几眼,见后面追兵被他带得越来越散,就知道定西官军这次怕是白跑一趟了。
然而待得顺着山势划过一个圆弧,将到山顶时,因为地势高,他却见到远远一队人马无论他怎么跑都不靠近,而是不住吸收士兵,形成一个漂亮的包围墙,缓步向自己这边压过来。这让他感到不快,意欲从这个方向大开杀戒冲开。但待他稍稍靠近,箭支便落雨一般射过来,又见身边小有已经跟得气喘吁吁,十分勉强,怕是自己无碍,却也难以保全了他。
贺兰缺略一想,便避开锋芒,向这队人另一个方向奔去。
“好了!”景迟远远望见,长长嘘了一口气,转过这道山梁,虎口涧己经近在眼前,这贺兰缺,终于还是被他困住了!
“不要慌!不要急!慢慢压上去,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景迟气运丹田,声音远远传出,不需要传令兵,他带着这一队上上下下人便都听清了。
跑了这些时候,士兵们已经对这个临时指挥官感到佩服,齐齐答应一声,声震山冈。
远处贺兰缺听到,嘴边露出淡淡笑意,此刻他已绕过山梁,看到了前面无路,与对面山垭口之间有一道万丈深渊相隔。
只需一眼间,他便大致估出两山的距离。掂量了一下,他回手一拍马臀,笑道:“(烈风’,看看,这些汉人便是想用一条沟困住你我。”
“烈风”像是听得懂一般长嘶一声,它早已跑得兴致勃发,四蹄直如御风一般,越来越快,到得崖边,它根本不需主人命令,没有丝毫犹豫便腾身而起,如一道红色的利箭划过长空,随即稳稳地落到对面。
贺兰缺提气将自己浑身肌肉绷紧,虽然骑在马背上,却如羽毛般轻盈,并不为爱马增加一分重量。等“烈风”脚踏实地,他怀中飞起一道黑色长索直扑对面,早等在崖边的小有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半空中捞到那索子的一端,顺着贺兰缺一带之势,便如一只黑色的燕子般飞越断崖,与贺兰缺只差分毫时间,便一前一后站立于山崖另一端。
两人一马迎风而立,不走不避,充满挑衅地望向对岸。
后面定西的追兵都是定西军中千中选一的精锐,可以说个个心高气傲,可此刻追到崖边,却只得纷纷勒住战马,谁都没有把握能如贺兰缺一般越过这么远的距离。一时间,场面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郡公大人因为不需要迂回包抄,径直跟上就好,倒比景迟更快一步赶上来,眼见前头人人相叠,皆站着不动,挡得他什么也看不见,忍不住高声问道,“抓到贺兰缺没有?快让开让我看看!”
士兵们羞愧低头,将郡公引到崖边。贺兰缺并不急着走,气定神闲地隔崖相望,以一人当千人,气势竟然更胜一筹!
“啊?他怎么过去的?”赖三惊讶万分,忍不住指着对岸脱口问出声。
这断崖飞越甚难,但相隔距离并不至于声音不闻。他这边一说,贺兰缺便听见了。“老大老大的大官,我又见到你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接着!”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划破长空直奔赖三飞来,却是他在路上抢来的那把长柄战此刀为定西一名裨将所有,用料也算不得太出奇,只因有一个长柄,身材高大的贺兰缺冲阵时见了,就顺手抢过来。刚刚在路上划断绊马索的就是此物,如今越过断崖,拿着有些累赘,便隔着悬崖投过来了。
他使力扔过来的,速度何输闪电?这边千军万马护着一个郡公,竟无人来得及挡上一下,眼看刀光落在郡公身上,无数张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齐齐的惊呼。长刀撞到赖三佩剑的剑柄之上。
这样大的力量撞过来,赖三整条胳膊一下就如同给人撕下来一般剧痛,哪里还握得住剑柄,手一松,那宝剑猛然坠地,在石头上揸得大响一声。
那么长的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小又是紧紧靠在身边的剑,贺兰缺手头准得惊人,他的目标便是赖三腰间佩剑,这一掷毫不费力将佩剑撞落,竟没有伤到赖三一根毫毛。
宝剑落地撞出那么大一声,赖三从马背上几乎是摔落下来,赶紧抓起剑来查看。郡公无恙,定西那些刚刚认为郡公死定了的官兵齐齐松了一口气,欢呼起来。
也不是个个人眼神都好使,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很少有人能看清楚这是贺兰缺主动扔偏的,而更多人是认为郡公身手灵活,自己躲过了必杀一击。
随即郡公的表现更让士兵提气,只见他抓起剑来立即迎着日光拔出长剑,剑刃直指对岸贺兰缺。
宝剑出鞘那一声龙吟真的响亮无比,半边天地的气势都似乎被这没有生命的凶物所夺。太阳刚刚露头,那剑身本就如同含着一道光般,平时出鞘都闪烁不定,此刻在初阳日照下更是光芒耀眼,真如蚊龙欲扑一般。
郡公如此战意昂扬,刚刚因贺兰缺惊世一跃打压下的士气猛然高涨,士兵们顿觉气壮,衝着对面呼喝起来。只有离得近的士兵才能听见郡公紧盯着宝剑连声道:“吓老子一跳,还好没摔坏!”
赖三这一所为让贺兰缺骤然爆出长笑,声音畅快无比,竟是由衷的那种畅快。
定西这边士兵不肯示弱,也跟着大声呼喝,跳是跳不过去,比比谁的声音大也好啊!
景迟赶到的时候,贺兰缺已经不笑了,只剩自己这边的人还在干笑大喝地威胁。
景迟勒住马匹,咬着嘴唇望向对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料到这样的绝
路,贺兰缺竟然不当回事,一跃而过。如此看来,他是有理由大笑的,他有越过山崖的本事,自己诸多布置,可不就是一场笑话吗?
景迟呼吸沉重,初升骄阳之下,贺兰缺身长如山岳,气势如猛虎。无数尸体在景迟眼前显现,就是对面这个人,屠了固原附近几个村落,老幼妇孺,无一放过!
就是这个人!他现在看着这边万马千军,如同看着一群鼠蚁。
景迟心中一热,对身后跟着来的士兵道:“麻烦让一让。”
大家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退回去,然后再冲过来,最后纵马跳过去。
一个晚上被支使得大为不满的士兵此刻竟如心意相通,拦在他身后身前寸步不让,齐声道:“大人三思!”
贺兰缺看了一会儿,知道有人过来了,长笑一声,拨马便走。对面一片肃然,上千兵马看着对面两人骑在红马上,如同一簇火焰,顺着绮兰围场无尽的山峦一层层燃烧过去,直到没入茫茫临海,消失无踪。
在已经看不到定西士兵的山那边,“烈风”逐渐放慢速度,小有在马背后轻轻哼着一首歌。
我最尊敬的朋友,我将我族的圣物交到你的手中,向你说出我的真诚!
这是上天赐予我族的神物,没有它,厄塞奈将六畜不旺,人口凋零。
恶魔会盘踞在我们的肩头,族人会任由欺压,流离贫穷。
哦,我最尊敬的朋友……
这是厄塞奈一族流传很久的一首长诗,长诗所讲的那个关于民族的故事,也是人人都清楚的。讲的是某一代族长,为了留下一个与厄塞奈敌对民族的精英,而将圣物交予他手,从而将这个敌族的战神留在厄塞奈族的事情。
他的气魄曾让厄塞奈一族成了蛮族百族的大头领,但他未曾想过,许多许多年以后,英雄不在,族中圣物会被定西崛起的越氏家族麾下一个将军缴获,厄塞奈人拼着一族之力只杀了那个将军,却没能将圣物夺回,从此圣物不知所终。他们一代一代的人,从小就会被大人教着记下圣物的样子,剑柄刻着的那只代表厄塞奈起源的独角镇兽,没有一个厄塞奈人不知道它的模样。
小有轻轻哼着歌,和贺兰缺目光一样,遥望着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