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皇后命他办的事,我有些躇踌。
不该问的,与景临是二条平行线的人,可是,见他快要碰到殿门,一咬牙,我冲至他面前:“棠煜,皇后明晚是要见景临大人吗?”
他低头望我:“这不关你的事。”
“是,可我很想知道。”
“你就这么喜欢他?”棠煜抿紧唇。
咬咬下唇,我点点头,坦然承认,宫里就他知道这个秘密,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更无需做作:“可我有自知之明,我配不上景大人,更不敢枉想什么,只是听到了看到了就难免想去知道。”
“你喜欢他的什么?”
喜欢他的什么?我茫愣了下。
从没想过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什么。
棠煜冷哼:“皮相吗?”
“我?”
“看来你也跟那些宫女没什么区别。”冷冰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又加了层冰。
“我?不是的。”声音却没力道。
“那我呢?”
“什么?”
“我的皮相并不比他差吧,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怔了一下,听得他声音极为僵硬的道:“当我没说。”
‘吱卡——’殿门打开,棠煜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之下。
夜风从门外吹了进来,将鼎上的一盏烛火吹灭。
赶紧关上殿门。
殿内只剩下角落的一盏烛火在鹤鼎上煅烧,虽暗了许多,行动并不受阻,我也就不续点烛火了。
不明白棠煜怎么问出这样的话来?
又问自己,是啊,喜欢景临什么呢?
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一身白衣胜雪,高冠束发,广袖翻飞,星空下的他翩翩而立,俊颜如玉。
他温柔的朝我笑。
不可否认,我是被他的俊美所震愣,见到他的刹那,我除了傻愣,再无法思考。
真的喜欢的只是他的皮相吗?
摇摇头,不是的,我真正喜欢的是他的温柔,自母亲去逝后,我艰难的生活,为了生计找差事却屡次碰壁,进了宫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又遭遇欺凌鞭打,那时,他送了我药。
是景临的温柔让我在那一刻找到了温暖的感觉。
只是,他的温柔是对所有人。
忍不住自嘲了下。
打了个哈欠,不禁有了困意,从窗户上精巧的花样缝中望出去,殿外夜色已很浓郁,应该很晚了吧。
起身往自个的小偏房走去,手在触碰到桌上温暖的铜煲时惊神,皇上还没喝补汤呢。
望着内殿的门,奇怪了,以往这个时候,皇后准会出声叫唤。
咦,这门似乎未关严实啊。
近身一看,果然,木门虚掩着。
怎么会呢?明明关紧了的,细细想了想方才退出内殿时,虽说与他目光相遇让我慌乱,但这个夜晚毕竟不同于以往,我确实是关紧了木门的。
怎么会这样呢?
是皇后醒了吗?走上前朝里张望。
几声呻|吟声从门内飘了出来,轻轻的,带着女人特有的妩媚与矜持,断断续续……
一股热气从脚下直窜上脸面,我的脸红得估计能煮虾了。
赶紧关闭了门,可再怎么关得快速,那舞动的纱帐,交叠的身影,律动的肢态还是透过门的缝隙直冲入了我的眼底。
身子贴着木门站了好半天,羞红的脸这才稍有缓和。
一种复杂的心情在心底悄然上升。
失去清白的那一夜,在宫中见到他的那一天,杖打之时,还有现在他在裏面与皇后……
如今我却站在这裏为他守门。
道不明白心中的感受,无法用文字表达。
开了外殿大门,夜风轻轻吹过宫廊,廊上的几盏灯笼缓缓摇曳。
月已当空。
夜很静。
甩去满脑的涩绪,靠坐在廊柱上仰望天空。
呆呆地……
夜幕下的夜空总能引人浮想,有人会产生一种苍穹浩瀚,人如尘垢的感叹,我却只想知道天有底吗?
把树棒一根根结起来捅天,会不会捅出一个大窟窿啊?
天外又是什么呢?
是乌黑黑的一片,还是也有人在生活?
哪我们一样吗?
轻笑,我在乱想什么呢?还想得这般幼稚,叫人知道了非笑掉大牙不可。
“等我出了宫,就去学占星象吧,应该是件很有趣的事。”我望天喃喃。
起身,伸展了下四肢,突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有什么人在看着我,那种感觉……
朝后望去。
他椅门站立,单薄锦袍随意的着身上,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颈项间白皙发玉的肌肤,宝蓝腰带松松扣腰,未束发,肆意的任凭黑发在夜风中飘荡,薄凉阗黑的眸子带着几分税利注视着我。
一惊,下跪:“奴婢见过皇上。”
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我竟一点也未察觉。
良久过去,他一言未发。
心微微忐忑,忍不住又说:“皇上,外面夜凉,您进屋吧。”
“朕饿了。”他的声音一如这夜风向肃冷。
至少开口了,我松了口气。
“奴婢这就给你拿汤。”慌忙起身进殿,拿着还热着的补汤至他身边:“皇上请用。”
“冷了。”他凉凉二字。
“这煲还热着,裏面的汤不会太冷的,喝着正好。”
“朕说它冷就是冷。”
“是,奴婢这就去热一下。”各人对热的感觉不同,我觉得温热在他看来或许就是冷了,躬身退出殿,我朝皇后宫的小灶房走去。
一路上都没见着值夜的宫女,大概又偷懒去了。
进了灶房,一旺炉上还热着铜壶,便从铜壶中倒了热水进铁锅中,又将铜煲放进铁锅以温热。
片刻功夫后,当我回到殿内时,就见他正坐于榻上看书。
“皇上,汤已热过了。”恭敬的将煲呈上。
他连看都未看一下,只道了句:“太热了,你拿出去让它凉快凉快。”
“皇上,这汤的温度刚好,奴婢是看准了时间拿出来的。”
“朕说它热它就热。”
顿了顿,我才轻道:“是。”
月亮似乎移了位置,夜风比起方才也凉了稍许。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觉得煲上的温度比起方才来降了些,便又进殿。
他看书的姿势未变。
“皇上,好了。”再次将煲呈上。
“太凉了,去热一下。”
“皇上,这煲拿在手上温度适中,您方才不是说饿了吗?还是先吃些填填肚子吧。”我温和的开口。
“朕说太凉了,你没听到吗?”他翻过一页书。
怔了怔,道了声:“是。”
再次前往小灶房。
只因一心在这铜煲上,希望他快些喝掉,不想与他单独相处在诺大的殿中,因此并没注意到每次我转身之时,他薄凉深湛的目光投在我背后,夹杂着一点莫明的怒气,还有不为他人察觉的征服欲望。
当我再度拿着铜煲进殿时,已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
烛火只剩下了一点,外殿比起先前来更为幽暗。
窗门微敞。
他负手站于窗旁,仰望星空,月光透过窗口碎碎照了一地,也勾勒出他近于完美的下鄂。
“皇上,您试试这温度适中吗?若还是不好,奴婢再去。”将补汤恭敬的呈上,说话时特意加了试试二字。
“朕不饿了。”
几乎傻愣,来来去去这么折腾,最后竟然不饿了,一种被耍的感觉油然而升。
只觉他是故意的。
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将煲放下后静静侍候在一旁。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对一个小小宫人,他又何必如此。
“朕突然想吃御膳房做的黄豆银耳糕,你去拿些来。”他突然说。
“那这补汤呢?”
“倒了。”
倒了?真的傻愣了会,才应声:“是。”
拿着铜煲躬身退出,一出殿,深吸了口气,朝御膳房走去。
夜色浓郁。
我是小跑着上御膳房的,穿廊过亭,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
也是,这个时候,宫人主子们都已沉入梦乡,谁又会像我这般忙碌呢。
一道影子从小径中的树丛掠过,身法极快。
驻足望去,月光下树影婆娑,哪有什么人。
是我看错了吧。
转入侧门,进了右边的花丛小道,这儿去御膳房近些。
刚走了几步,就见又一道身影从前侧圆门外出来朝我这边的花丛走来。
淡淡月色下,他的面容依稀可辩,是棠煜。
这么晚了他还没休息吗?
显然,他并未看见我,而是进了我左侧的花道,与我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花墙。
听得花墙后一道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有事耽搁了。”极冷的声音,除了棠煜还会有谁。
“我在宫外给你置了府第,挑了三十名貌美女子住下,你去看看,中意的就留下,别忘了李家的子嗣还要你来传承。”
一陈沉默。
压低的声音又道:“怎么不说话?”
“还不是时候。”
“怎么不是时候,我在你这般大时,你都二岁了。”
“我还不想成亲。”
“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越大自宫,痛苦就多一些。”压低的声音顿了顿,带了些肃严:“除非你在三年内光复,若不然,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棠煜的声音紧崩了些:“我有喜欢的人。”
“什么?”
“我要娶她。”
“什么?”那人显然是太过吃惊,以致于忘了压低声音,原声极为尖细:“你怎么可以喜欢上,还要娶?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她是谁?”
又是一陈沉默。
“是宫女?是不是?你整天待在宫里,定是宫女,是哪个宫的?”
棠煜没有回答。
“你?真是气死我了。”
“没有其它的事,我先走了。”棠煜脚步声动。
“站住,你忘了你的曾祖爷爷就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了一切吗?从小我就对你说过,女人都是祸水,是害人精,你从小在宫里长大,后妃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有哪一个是对人真心的?就连笑都是笑不达眼,你怎么还重蹈覆辙?”尖细的声音愤怒中带着激动,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棠煜的声音依旧冰冷,并没有因他的激动愤怒而变调:“没这么严重。我只想由她生出我的儿子,如此而已。”
“就这么简单?”
棠煜轻嗯一声。
“真是如此吗?”
棠煜不答,只问:“还有其它的事吗?”
“煜儿……”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听得棠煜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那人一叹:“你先走吧,有事我会再联络你。”
那边没了声音。
我看着棠煜离去,也看到另一条人影跃过花丛消失在反方向。
却是久久无法将思绪从他们的对话中拉回。
是听得糊涂?
还是听得明白?
该明白?
还是该糊涂?
府第,女子,子嗣……
棠煜他竟然会是个正常的男子,这,怎么会?
难以想象,叫人震惊不已。
匆匆返回,一路上脑海里尽是他们的那些对话。
进了殿,低着头就把殿门关上,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方才听到的。
殿内怎么这么暗呢?
拿过鹤鼎上的火折子就要点火。
“朕的黄豆银耳糕呢?”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将火折子掉在了地上,也覆盖了棠煜与那人所说的话带给我的震惊。
“皇,皇上?”暗暗惨叫,天哪,我竟然忘了还有这一件事,压根就没去御膳房。
他望着我空无一物的双手,薄凉的目光变深,黑了一张脸。
“奴婢该死。”慌张下跪,“奴婢马上去拿。”
“你还真不把朕放在眼里。”他冷哼,欺近我,明黄的靴子顿时印入了我眼底下。
“请皇上责罚。”我更加卑微。
“抬头看着朕。”
“奴婢不敢。”
“不敢?”他一声薄笑,凉凉道:“要是旁人还真会被你的表相给骗了,恭敬,卑微,把宫人该做的举止都做得极到位。”
“奴婢不明白皇上这话的意思。”心微微忐忑了起来,仿若他窥视到了我内心深处。
定是我多想了,他不是早已忘了红楼的那一夜,忘了我这个人,自然不可能知道我心底对他的怨恨与排斥。
“抬头看着朕。”他再次说。
不得已,我抬头。
视线与一双阗黑税利的眸子交汇,沉肃与压迫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身子不禁一颤,这感觉,这感觉……一如那夜。
这个时候,我却不能表露出一丁不满怨恨的情绪,得忍着。
只在这个毁了我人生的人面前,在这双犀利薄凉的黑眸下,却是再也做不出卑微,恭敬的模样。
这么近的距离,他就在我的面前。
努力克制的,努力放下的怨恨。
一直告诉自己不再回想以前的事。
一直对自己说,在他面前,我只是宫女。
可只怕,我的目光,我的神情,已透露了心底的恨。
他深冷的注视着我。
我只觉背上出了冷汗,可还要保持平静无波的模样。
半响过去,他挥袖转身,淡淡道:“给朕穿衣,朕要上御书房批折子。”
讶了下,有些不解他突然其来的话。
“还想无视朕的话吗?”见我傻讶着,他挑眉。
“奴,奴婢马上去拿衣裳。”慌忙起身进内殿,虽然对他的反覆摸不着头脑,心头是松了口气,看来,方才是白担心了,他并没有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隔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当我领着手拿洗具的宫人们进内殿时,皇后懒懒的坐在梳妆台前,正在梳头,一头乌发如流水一般,顺着淡紫内杉蜿蜒而下。
皇后今天起得较晚,不过心情极佳,从她带笑的眉角就可以看出。
“昨夜本宫睡沉了,连皇上几时离去也不知道,”皇后起身走向玉石屏风。
我忙将微湿的锦巾递给皇后,待她擦洗之后便命宫人撤下洗具。
听得皇后又说:“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你也要叫醒本宫,知道吗?”
“奴婢记下了。”命拿着衣盘的宫女一字排开,道:“娘娘,今天您要穿哪件啊?”
凤目扫过衣盘,皇后的目光停在了一件湖青深衣上,“就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