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的心情极好,嘴角始终挂着微微笑意,连同她身后的几名随行宫人也轻松不少。
“都说这紫母是人间绝品,我看它也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倒是这雪池,世间只怕也只有皇宫才能保持它的模样。”皇后随手拈来一辩叶子玩弄,犀利视线却不离雪池中那株正傲慢盛开的紫母:“你说呢,恩恩?”
这二样都是我前所未看过的,怕也只有那个男人能把世间绝品肆意弄于掌中,想送谁就送谁:“娘娘说的是。”
到这个季节,雪自然是无法保持它原来的样子,这个雪池里的雪可是无数宫人们每天不知要进出冰窑多少次才得以这般显示在人前的。
“你说这紫母能在雪池里活多久呢?”
“奴婢不知道。”
皇后抬眸睨了我眼:“本宫倒觉得它活不过这个月。”说完,将手中玩乐的叶子丢在了雪池里,叶子的旁边正是那株开得盛的紫母。
在雪池护理的十来名宫人没人敢去拾这片叶子,只面面相视,虽急也不敢有所动作。
我感觉出了皇后的不悦。
这雪池是皇帝送给明妃的生日礼物,专门派人从塞外运来,别说怎么个精心的护理,单是宫里的宫人都不能近它十步以内,皇后却公然将一片叶子丢了进去。
再怎么笨傻,我这会也是明白了皇后方才的这些话都是在针对着明妃的。
“娘娘,明妃娘娘来了。”身边的宫人禀说。
侧头,果见几名宫人拥着金钗摇舞的明妃朝这边走来。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明妃刚行礼,皇后已一个大步扶起了她,犀利的目光隐藏在刻意的微笑之下:“快起来吧,今个阳光不错,就来看看皇上送给你的这株紫母了,在妹妹的精心护理之下,它可是越来越精神了。”
“谢皇后娘娘赞美。”明妃傲然一笑:“娘娘若是喜欢,妾身让皇上也给娘娘弄一株吧,就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了。”
皇后的脸一沉。
“咦,这叶子是谁丢上去的?”话音刚落,就见明妃走到一个看护雪池的宫人面前,狠狠打了一耳光:“你们是怎么看守的?都不要命了吗?”
宫人们害怕的齐下跪,大喊饶命。
“妹妹不要动火,”皇后娘娘笑了,笑得明媚:“是本宫的错,不小心把叶子掉在了上面,就由本宫亲自把它给挑出来吧,放心,本宫会小心的。”
明妃气绿了脸,又发作不得。
宫人拿过绑着细勾的木棒给皇后。
走到雪池的边缘,皇后小心翼翼的用勾挑起那叶子,就在叶子被挑起时,皇后一声惊呼,就见她双脚突然一滑,差点滑入雪池,我与几名宫人赶紧上前拉住了她,惊出一身冷汗。
“娘娘,没事吧?”我询问。
“吓死本宫了。”皇后拍拍胸,惊魂未定,弱声说:“要是掉进这雪池,本宫非得落得病根不可。”
“天呐。”此时,看守雪池的宫女乱成了一团,她们的目光都惧怕的看在雪池的中间。
心裏浮现不好的预感,望去,果然,那株紫母被木棒的勾整个勾了起来。
我又看向明妃,明妃全身颤抖不停,怒气腾腾的瞪着皇后,只怕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是好啊。”皇后满脸歉意,“听说这紫母一离了雪池,哪怕是一会也是要枯死的。”
“你?”明妃气冲至皇后面前,手指指着皇后的脸,“你是故意的。”
“妹妹这是什么话,我堂堂皇后,岂能故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本宫是不小心。”
“你?”
“你什么?妹妹方才也看到了,本宫差一点就掉进这雪池,虽说雪池不大,但满是冰雪,难道本宫活生生的人还比不上这株紫母了?”皇后口气厉了些,“你用手指着本宫的脸,这已是大不敬,今天本宫心情不错,就不追究了,妹妹以后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别让宫人在背后笑话,我们走。”
紧随在皇后身侧,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就见明妃贝齿紧咬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目光死死盯着皇后的背影,折射出的怒火几乎能将雪池融化。
小时见过爹与娘亲的争吵,也看过市集妇人的泼辣,领受过富家小姐的跋扈,偏房的娇横,都没有像皇后这样,只一片叶子就将人气炸了,没什么脏话,就连言行举止都是雅致的。
就是这样,才会更气吧。
收回的目光被明妃身侧的一道亮光吸引,我的视线投向明妃身后的一名宫女,在她的腰侧,果型玉坠在阳光下闪着夺目光彩,是她?脑海里不由得闪过一慕:亭中,少年尚书大人景临亲手将玉坠送给了欲语还羞的宫女,温柔的说:“它跟你很配。”
想到景临,心下陈陈失落,他现在好吗?自那夜后,他便没再皇后宫出现过。
现在很伤心吧。
不自觉的望向皇后侧容,皇后极美,四周围的花在她绝美的容颜下也为之失色,可她是他的姐姐啊,亲姐姐,他怎么可以……
苦笑,怎么又不自觉的去想这些了呢?
不该我想的啊。
“娘娘,太子殿下朝这儿来了。”一宫女说道。
“儿子见过母后。”稚气的声音清亢高傲,与皇后很像。
“奴婢们叩见太子殿下。”
一翻礼毕,皇后拉过了太子的手朝绿荫中的亭子走去。
我朝身边的宫女吩咐:“你去端茶,你去御膳房弄些好吃的点心来。”
“是。”
想了想,我又叫住前去端茶的宫女:“去小如那拿茶,告诉她,是太子殿下喝的。”说完,这才进了亭。
虽说是第二次见到太子殿下,但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的长相,十一岁的太子比起同龄人应该算是高的吧,长相肖似皇后,贵气逼人。笑时,乌黑的眸子时不时的闪过狡黠,不笑时,那似墨的眼珠子又凉薄凉薄的,像那个人,脸廓极为精致,仿若雕琢出来般。
他的长相,集了皇后与那个人的优点。
“娘娘,茶与点心上来了。”宫女将茶水点心放下后退出亭。
“看你玩得衣服都湿了,肯定饿了,快吃点东西吧。”皇后爱怜的看着太子,对这样俊美如神砥的儿子,其宠爱自是不少……
“不饿,只渴了。”拿起茶盏浅品喝了下,太子眯眼一笑,这才一饮而尽。
见状,我又为他倒上了茶,倒茶之时,太子晶亮的目突然朝我看来,我微微一笑:“太子要慢慢喝水,喝得太快,容易呛着。”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苏恩。”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奴婢是新来的。”
“旭儿,最近可在认真读书啊?”皇后的目光从太子的茶盏上一扫而过,又瞥了我眼。
“儿子每天都准时去勤习殿听先生讲课。”太子眼珠咕噜一转,“母后,您就赦了小如的罪吧。”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罚都罚了。”
皇后抿了口茶,柔笑道:“你是太子,日后是要登大位的,不可小孩子气,她区区一名宫女,你不可太过上心。”
“母后?”太子一把扑进皇后怀里撒娇:“儿子不管,就是要小如嘛,您就让她来东宫陪儿子玩。”
皇后一陈低笑:“快起来,都这么大了,扑在母后怀里像话吗?让宫人们笑话。”话虽这么说,皇后却是搂紧了儿子,眉眼之间说不出的宠爱。
“谁敢笑话,儿子就罚她。母后,您就让小如来东宫陪儿子玩嘛。”
“你这孩子。”
“母后?”
皇后有些软化:“这样吧,母后让恩恩陪你玩,好吗?”
“不要,我就要小如。”
“不行。”这二字,皇后说得斩钉截铁。
此时,太子眉一挑,露出一个狡贼的笑容,我站在皇后身侧,将他玩皮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失笑。
就见太子满脸委屈,低低道:“那好吧,以后就让苏恩陪玩好了。”
变化之快,叫人莞尔。
“旭儿,”皇后扶正太子,认真的直视着他清亮的黑眸:“别尽想着玩儿,多读书多看书才能为将来奠下基础,切不可让父皇母后失望了,母后能为你做的都做了,你若自己不争气,母后做什么也没用啊。”
“儿子知道。”
“那就好,来,陪母后走走。”牵过太子的手,皇后出了亭,朝御花园花开得最盛开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太子挤眉弄眼,鬼脸频频,逗得皇后不断的欢笑。
尾随的宫女们也掩着小嘴轻笑,一派乐哈景象。
我也轻笑着,自入宫来,这般轻松的画面极少,每一天都过得沉压压的,太子的出现让大家都觉得很快乐。
春风抚面,花香扑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子身上,而我是一边听着皇后与太子的聊天,一边欣赏着御花园的美好景色。
自然也没将隐藏在花儿堆中的粉红人影略过。
那人影随着我们的走动而移动,时不时的探出小脑袋看向太子所在方向。
看清了,竟是小如。
就见小如一有机会朝太子那面挥手,以好让太子瞧见,可每一次都不成功,反而将自己的身子时不时暴露在花草之外。
也幸好宫女们的目光不在周围,若不然这小如怕早被揪出来了。
悄悄的拾起一颗碎石,趁大家不注意,我投向小如藏身的方向。
她刚受了皇后的罚,这般明目张胆,就不怕再受刑吗?
一见我发现了她,小如非旦没半分怯意,反而瞪了我眼。
如此,我只好趁大家不注意时悄然退了出来,一等她们走得远些了,我疾步至小如面前,温和的道:“快回去吧,要是被娘娘发现就糟了。”
“不用你假好心。”小如冷哼一声:“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太子殿下。”
“小如,你偷带太子出宫,娘娘的气还未消,是不会让你和太子见面的。”
“那又如何?太子喜欢和我玩。”
“就算如此,没娘娘的同意,太子也莫可奈何啊。”
小如抿紧了唇,瞪着我半响,说:“那也不用你管。”说完,快速的追了上去。
见小如这般的执着,不禁担忧,虽说小如待我很不和善,但她毕竟是个孩子,不自觉的我就会去关心她,同时也不解,她应该不是鲁莽之人,怎么今日竟这般冲动?
难道他真这么喜欢太子殿下吗?甘冒被皇后娘娘罚的危险?
远远的,瞧见小如隐入了离太子最近的花丛中,那儿,她一不注意就会被皇后发现。
为她捏了把汗。
很快,太子就发现了她,只见太子朝皇后行了礼后就匆匆出了御花园。
花丛中,也没有了小如的身影。
夜,静谧!
皇后宫的南偏殿是宫人们的住处,而在南偏殿的角落有个小院子,是皇后赏给棠煜的。
手中的荠蛋还有点温热,我深吸口气,进了院子。
上次说好了给他一个荠蛋,可拿来时却得知他被皇后派出宫做事去了。
这会宫人说他已回宫,我自然要来兑现承诺。
院子周围都是高树,这个院子独居南偏殿一隅,倒是很清净,也很静隐,幸好夜色明亮,能看清院中一切。
只是小屋里并未点灯。
暗自纳闷,不是说他回宫了吗?
“看来这个荠蛋又送不掉了。”我喃喃,灰心转身,脚步缓慢离去。
今天已吃了三个荠蛋,这二个可真吃不下了,再吃非吃坏肚子不可。
走至门口,忍不住又回身望向院内,咦,方才还是黑暗的小屋此时竟亮起了灯。
一个修挺的身影跃上纸窗,看模样似在看书。
擦擦眼,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真实的,小屋内确是亮着,窗上的身影也像是在看书的模样。
宫人们还没到入睡的时候,况且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人棠煜,这情形自是不可能睡过起来的。
那他是怎么进屋的?
还是,是我看错了,方才屋内是亮着的?
解不了困惑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至少我手中的荠蛋能送掉了。
重新进了院子,恰巧,小屋门也在这个时候敞开。
棠煜走了出来,一见我在院中,他冰冷的目光怔愣了下。
“给,荠蛋。”我将荠蛋送出,微笑说:“还热着呢,快吃吧。”
接过蛋时,他的目光一直紧锁着我的视线,似在探着什么。
“怎么了?快吃吧,挺好吃的。”
他没有动静。
真是奇怪的人,从他手中拿回蛋,剥了蛋壳再塞到他的手中,指尖触碰到他时,只觉他的手有些凉,一直在屋里的人手怎么会这么凉呢?想法只是一闪间,也没在意,笑说:“都给你剥好了,可以吃了吧?别浪费了。”
他目光深深,我目光纯粹。
最终他咬下一口。
“味道好吗?”我满含笑意的问,很希望他能肯定的说好。
哪知他漠然别过脸,冷冷说了句:“就那样吧。”便朝外走。
这人……
真是不会说话。
赶紧跟上,与他并肩走,他走一步,我却得走二步都能跟得上,哎,高的人腿长,走的步子也就大了点。
月光在眨吧眨吧的星星衬托下更为柔和,这些天的夜风并不冷,近五月的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
长长的宫道就只有我与棠煜二人走着。
“你在做什么?”棠煜侧低头望我,好看的眉微拧。
“走路啊。”
“谁许你靠我那么近。”
“哪有靠你很近,我与你起码相隔了半米。”虽然是并肩走着,肩与肩的距离还是在规矩之内。
“我不习惯与人并肩。”
“这样啊?”我笑笑,后退了一步:“可以了吧?”
他轻嗯一声,算是回答。
奇怪的人,奇怪的习惯,不过他的奇怪我也习以为常了。
一路上,我与他再也没说话。
只是,怎么走着走着,感觉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走着走着,又是肩并肩了呢?
纳闷的望向身边的人,竟见他脸朝一边,只拿下鄂示人,脸上的神情是极为不自在的怪异。
忍不住一声轻笑。
他低头望我,冰脸极为不自在,俊脸闪过懊恼,与方才疏远的模样还真是二样,挤字说:“你笑什么?”
摇摇头,自然是不能说他的神情好笑,我道:“连笑都不能笑吗?”
他冷哼一下。
刚要说话,就见一名宫女从左侧圆门匆匆跑了出来,停在棠煜的面前,微喘气说:“棠公公,苏姑娘,皇后娘娘命你们快些过去。”
当我们进入皇后宫时,正看到宫女撤下了几盏亮烛,只剩三盏烛火幽幽照明。
该是就寝的时候了。
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皇后只穿了件薄长杉坐于榻上看书,及腰的青丝乖顺的垂披在后,妩媚动人。
“参见皇后娘娘。”
“起吧,要办的事办好了吗?”皇后抬眸望了棠煜一眼,又将视线调向书中。
“是。”
“很好,明晚我要沐浴斋戒为太子殿下祈祷,下去准备吧。”
沐浴斋戒太子殿下祈祷?我蓦然抬头望向皇后,下意识的,只觉皇后是要见他?
“娘娘,明天怕是不妥。”棠煜道。
“怎么?”
“明天是景临大人未婚妻月芙姑娘的生辰,听说景临大人在景府为月芙姑娘设宴庆生,做为娘娘未来的弟媳,娘娘是不是回娘家一趟?”
果然如此么,娘娘明夜真是要见景临吗?
做为一国之母,怎能轻易出宫?况且只是为弟媳生辰祝贺,这样的理由不显牵强吗?这话怕是在暗中告诉皇后明晚景临是不会来的。
我望向棠煜,却见棠煜也望着我,目光冷冷深深。
听得皇后不紧不慢道:“是未来的弟媳,景临会不会娶她还未知,再说区区生辰用得着本宫出宫吗?你去‘宝阁’随意挑样东西送去吧,下去准备明晚的一切。”
棠煜退出殿时,我的心莫明的烦躁起来。
“恩恩。”皇后放下书本,凤目望向我,黑漆的眼眸写满了不为人知的暗沉。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喜欢心思细腻的人,你的细心让本宫喜欢,希望太子今后也会喜欢你。”
一时不明白皇后话中的意思,正寻思,皇后淡淡说道:“小如泡制的茶虽好喝,但已不适合太子,太子还小,身边又怎能留一个喜耍弄把戏的人,明白吗?”
耍弄把戏的人?是说小如吗,想起今天小如的执着,我道:“娘娘,小如还是个孩子,一时糊涂才会犯错,您就恕了她吧。”
“孩子?”皇后一陈冷笑,“宫里是没有孩子的,现在是本宫留她还有用,若不然……”顿了顿,又道:“东宫那边你要时不时去一趟,向宫人了解太子每天都在做什么。”
若不然什么?不敢惴恻皇后的言外之意,道了声:“是。”
“娘娘,皇上来了,已进了宫门。”殿门突然被推开,宫女匆匆进来禀报。
皇后眸子一亮,瞬间染上笑意,下了榻至镜前端详了自个一翻。
我站至门边,在修长的身影入内殿时行了礼,目不斜视,躬身退出,关上门时目光不经意抬了抬。
毫无预期的,对上了一双幽深凉薄的眸子。
身子刹那紧崩,心头却没有了往日的恐惧,可愤恨依然。
他的黑眸幽深得让人望不见底,想看清它,看到底却是深凉一片。
慌张紧关上门,闭上眼深呼了口气,懊恼自己方才抬眸之举,虽只是眨间功夫,但这般张显的凝视,他又怎会毫无所觉?
拍拍额头,暗暗告戒自己切不可有下次,过去的就让它……
苦笑,让它随风而逝吗?
摇摇头,还是做不到,这样的痛苦怎么是说忘就忘呢?
可能,也只有时间才能来弥补这样的伤痛了。
转身,鼻子猛的吃痛,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
是棠煜。
天哪,真的撞的好痛,揉揉鼻,下意识的开口:“身体不应该是软的吗?怎么你的胸膛这般硬啊?”
他冷冷回了一句:“我不是女人。”
脸微红了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能干瞪着他。
棠煜朝我冷冷一瞥,指着桌上的铜煲:“这是皇上的补汤。”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