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要我来,只是做个陪伴而已。
二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过了木丛,假山,花道。
在一个写着‘春晓寒’的亭子面前,他停住了步伐,抬头望着那三个漆金大字。
“我与她,并非亲姐弟。”他落寞开口。
我一愣。
“在我三岁那年,母亲去逝,二年后,她与她的母亲来到了景家。”他转身望着我:“我与她之间,并不存在乱|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以我的身份无论怎么回,都显得奇怪,便微微一笑,真诚的随和的微笑。
他略深的目光看着我一会,忽尔道:“你让我印象很深,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会踢男人跨下的女人。”
想到与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不勉窘迫,那时的我想必让他印象极坏吧。
“第二次见你,你正被杖打,痛得冷汗直冒,却倔强的不出一点声,别的宫人早已求饶,你却是咬紧牙关硬生生的挺了过来。”他轻轻一笑,眼眸里有着细细的欣赏,“还有今天,我在皇后殿外站了许久,殿内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
“大人?”他这么早就来了吗?
“叫我景临吧。”
在我满目的惊讶下,他轻淡的道:“那一夜,你躲在内殿中,看到了我与她相会,也知道了一个不该知道的秘密,很奇怪,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一鄂,几乎以为听错了。
“终于有人能帮我分担这个秘密了。”他目光含着浅浅笑意,忧伤似乎又少了些:“这么多年来,我独自承受着一切,这会,有了你。”
我?分担秘密?
“大人就不怕奴婢说出去吗?”
“你不是那样的人。”
“大人就这么信任奴婢?”
他声音里的落寞轻了几许:“一种感觉吧。不是说了吗?以后就叫我的名字,至少在我们二个人时。”
他的眼底透着真诚,还有几分的脆弱,像是极需要得到他人的关怀和温暖。
关怀,温暖,我可以给他吗?是我该给的吗?
叫他名字,意味着我与他的距离变得不再遥远。
我该欣喜的,可也明白,这并不意味着什么。
不该与他亲近,只他就在我眼前,目光清和,笑容温柔,平易近人。
心,跃跃着,真的很不争气呢。
我听见自己轻轻说了句:“是,景临。”
他温和一笑,笑中有着释放的轻松,仿佛我的回答让他的心情极为舒适。
情不自禁的,我也跟着笑了。
“就送到这裏吧。”
“是。”
月光下,他离去的背影依然孤独落寞,脚步却已没有方才那般沉重。
这一夜,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道深处,我才回身。
弦月高挂,今晚的月色很美,很亮。
整个花林都沐浴在月光的亮美之色中,美奂美仑。
刚要走出花林,一个小身影就从我身边掠过,朝着侧边的梨花树林走去。
“小如?”诺大的皇后宫,也只有小如一个孩子,我甚至不用想也知道方才从我身边走过的人就是小如,“这么晚了,她去哪儿?”未细想,便跟上了她。
梨花在这个时候大部分已散落,脚步踩在残花之上没有半点的响声。
只走几步,就见小如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那样子仿佛很急,又像是极为兴奋。
心头更加疑惑。
直到她喘着气停下了,躬身朝四周寻找。
周围都是梨花树,她在找什么?我不禁也望向周围,除了满地的残花,哪有什么。
不一会,就听见她喃喃:“奇怪,约好了在这裏见面的啊。太子,太子,你在哪啊?”
太子?就在我讶异之余,袖子被人给扯了下,低头,就见太子清澈的眸子笑眯眯的望着我,浓密睫毛如扇般朝我眨眨,‘嘘——’了一声,就拉过我后退了几步,蹲下。
所蹲之地正是梨花园与花丛的交界,这儿种了一种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植物,繁茂一片,我俩躲在这儿,小如一时半会只怕找不到……
“太子,您又贪玩了啊?”我莞尔。
“谁贪玩了?本殿下又不是三岁孩子,你看。”太子老气横秋的塞给我一张纸条。
摊开,藉着从树缝中照透下来的月光看字,竟是小如私下约了太子,说是制了新的蜜茶,要给太子品尝。
这小如,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若不是我平常无聊,本殿下才不屑来。”
我微微一笑,“今天太晚了,太子还是先回宫去吧,要是被宫人撞到,皇后娘娘又得说你了。”
“不行,本殿下还没玩够。”说完,拾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扔了出去。
寂静的夜色下,石子撞树的声音犹为响耳。
“太子?是你吗?快出来,别玩了,别吓小如了。”小如的声音透着焦急。
太子一手捂嘴,就开始笑,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的一直笑。
我无奈:“太子……”
好一会,太子停下了笑,朝我做了个特大的鬼脸。
真想拍额。
小石子又被丢出了几颗,有几颗还丢在了小如的身上。
“太子,是您吗?你到底在哪儿,您就出来吧,别捉弄小如了。”小如的声音已有点儿哭音。
“殿下?小如她快哭了。”
“那又怎样?”说完,他又丢出了几颗石子。
“太子殿下,别玩了,快出来吧。”小如是真的哭了,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抽泣着还在那左找右找,就是不找到这儿来。
太子玩得更加尽兴。
“殿下,”我阻止了他正要丢出石子的举动,温和的说:“虽说是小石子,打在身上还是会疼的,别再玩了,好吗?”
“那好吧,本殿下也累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白晃晃的银子塞到我手中,“今晚的一切都不许让母后知道。”
一反方才的稚气,清澈乌灿灿的眸子闪着世故的精练。
本该是纯洁精灵的笑容也染上了一道看不见痕的轻蔑。
我呆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银子交回至太子手中,笑了笑,和声:“请太子收回这锭银子吧,奴婢是不会向皇后娘娘禀报的。”
“你真的不要?”
摇摇头,“奴婢只有一个请求,以后太子别在这么晚的时候出来,特别是来这样的地方,要是出了点事,就连宫人也叫不应,太危险了。好吗?”
他凝视着我,似在猜度我的诚意。
“好吗?”我再一次善意的微笑,温和的开口。
“你真的不会向母后告状?”
点点头。
“那我的蜜茶呢?”
“去吧,奴婢就在这裏看着您喝完蜜茶,然后回东宫,嗯?”
太子扬起一个璀璨的笑容,转身就出去。
“太子,您还没答应奴婢呢。”
转过身,太子脸一扬,“谁会信你说的话。”说完,又朝我做了个鬼脸,跑向小如要蜜茶去了。
哭笑不得,只好坐下静静的看着在梨花树下正快乐品着蜜茶的二人。
不一会,就见太子起身欲回去,却被小如拉住了手。
听不清小如说了些什么,但见太子高兴的模样,怕又是些玩乐的点子。
思附着明天是不是该去找一下小如,皇后明明下了严令,不允他接近太子的,她却一再的犯事,真被皇后知道了,她的小命只怕难保了。
直到二人都离开了梨树林,我才起身回宫。
月色一泻千里,纯净得让人都舍不得眨眼。
今晚的夜色真的很明亮,我甚至不用看地下是否有绊脚石。
刚出了花道,就险些被一个人撞上。
我走得缓慢,她却急匆匆的。
“莲姑姑?”赶忙扶过她险些跌倒的身子。
竟是管事莲姑姑,心中难免惊讶,这么晚了,她来这儿做什么呢?
莲姑姑向来沉着的瞳仁闪过紧张之色,但被她掩饰的极好,“是恩恩啊,这么晚了,你在这裏做什么?”肃严的声音涩涩的,像是一直紧绷着突然开口,极为不自在。
“奴婢刚送景大人出宫,抄近路回来了。”说的是实话,但也不尽是实话。
“这样啊,那快些回宫吧,皇后娘娘也该就寝了,少了你可不行。”说完,又匆匆离去。
姑姑的行为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也就没深想,紧步朝皇后宫走去。
隔天,竟是个阴天。
一大早,就见细雨像薄雾似的将整个皇宫笼罩着,从窗外望去,就连对面的殿顶也极为模糊。
“安妃娘娘这次小产,身子变得极为虚弱,听御医说,命是捡回来了,可小产的次数太多,加上药性太过猛烈,只怕安妃娘娘以后不会再有子嗣。”棠煜向端坐在前的皇后禀报着宫里的情况。
震惊的望向棠煜,不会再有子嗣?竟会这般严重?
愧疚与自责像是一条虫缓缓在心裏轻啃着,手脚不自觉的冰冷,满脸的苍白,我甚至忘了在皇后面前掩饰。
皇后淡淡的睨了我眼,又若无其事听着棠煜的回话。
“皇上已下了明妃娘娘的禁足令,说是要严审此事。不过此事最为关键的红翠自昨夜就没了踪影,皇上正派人到处搜寻。”
“严审?人都没了还审什么?”
皇后说的话让人不明白。
观看棠煜,依旧是冷冷的神情,像是什么都知道,又似什么都漠不关心。
察觉到我在望他,他斜斜的瞥了我眼,寒潭般的深眸透着叫人看不懂的思绪。
“娘娘,不好了,”宫女提裙匆匆跑进殿内,跪禀:“红翠畏罪自杀了,路公公带人搜寻时,在梨花树园旁的池子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皇后没有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般,只拿过茶盏浅抿了口,淡淡一声:“知道了,下去吧。”起身,整理了下衣裙,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该是本宫上场的时候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明妃。
中间竟然还有一个明妃宫的宫女站出作证,是明妃为了湮灭证据而害死了红翠,她亲眼所见。
所以,明妃被赐毒酒一杯。
绵绵细雨已下了三天,天气始终没有好转。
我蹲靠在宫廊的小角落中,无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红翠死在了梨花树园旁的池子里。
昨深夜,我在那儿碰上了莲姑姑。
很明显的事。
最重要的证人没了,当然无从严审,直接就这么断了案。
明妃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皇后连一点生存的机会也没有给人留下。
三条生命,就这样没了。
而我……
“你没事吧?”冰冰的声音,与往常不同,温暖了稍许。
抬头,棠煜修长而立,低望着我,向来冷漠的眸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关怀。
“棠公公,奴婢想一个人静一静,请棠公公离开吧。”棠煜,皇后最为贴心的人,皇后的一切,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在这件事上,他脱不了干系。
这一刻,我不想面对他。
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做错了很多事。
但他在这儿,我就平静不下来。
棠煜身子一僵,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回身望我,硬着声说:“我只是从这儿路过。”从我身边走过时,又说了一句:“累了,想在这裏休息一下。”
他还真的坐下了,背靠宫柱,脚蹋栏上,一手随意的放在膝上,广袖迤地。
夜风夹着雨丝不时的打在了他的衣侧,他也毫无所觉,像是一尊石像,动也不动,只那双冷得不见底的黑眸会时不时的飘向我。
“既然棠公公想在这儿休息,奴婢就不打扰了。”简单的施了礼,我起身就走。
脚步声一直在身后响着,我到哪,它就响到哪。
平常这棠煜走起路来可是很安静的。
他是故意的。
有些生气,转身:“你不要……啊,好痛。”
鼻子猛然撞上了他的胸膛,酸痛的感觉立时冲上双眼,眼内开始湿意蒙蒙。
我捂住被撞疼的鼻子,泪眼酸酸的望着他。
还未开口,他就说:“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无比正经的回了一句,倏然间想起上次在皇后殿也这么撞上了他,当时我还说‘身体不应该是软的吗?怎么你的胸膛这般硬啊?’他也是回了这么一句。
想笑,还真的就笑了,苦苦的笑。
“心情好些了吗?”他开口,明明是关心的句子,从他嘴裏说出来就生硬了很多……
他不善言词的关心,我自然是感觉到了。
与他相处了这么久,我也信任他。
可一想他帮了皇后不少的忙,总觉得有根刺卡在喉上。
仿佛一开口,我就与他一样,成了皇后的帮凶,再也回不了头。
“这就是皇宫,只要有人,宫斗会一直存在,做为宫人,要么选个好主子,要么成为主子的棋子或是牺牲品。”他说。
“宫人的命运就无法改变吗?”
“皇宫里的人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生活,每一个人都在争夺生存的机会,每一个人都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必须去适应它。”
“我适应不了。”
“那就习惯它。”
“习惯,远比适应更可怕。”我喃喃。
“如果你还想活着,只能如此。”
我看向他,看着他千年不变的冰模样,微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用冷冰冰的声音说这话时,让我觉得皇宫就像地狱似的,没有一丝光明,更让我害怕,害怕自己也沦陷下去,怎么死也不知道,我,我不想这么活着。”
是我的错觉吗?棠煜冰冷的目光里竟然有丝温柔,淡淡的,像是游丝绕在眼底。
瞬间他又恢复了冷漠,道:“那是你的事。”说完,越过我身边,朝宫廊西侧走去。
这人……方才还那么信任他来着,这会竟然说得这般无情。
变化之快,跟天气似的。
真是叫人……
此时,他又转过身看着我,墨般瞳仁怪怪的。
在我纳闷之时,他别过头看向阴沉的夜空,说话声音略显紧张,道:“主子喜欢的东西或是人,做奴才的自然也是喜欢的,当然也会护着她,陪着她。”
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我也就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