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一家茶馆的厢房见到棠煜时,恍如隔了一生那么长。
他瘦了,因为瘦显得更为欣长。
“棠煜。”痴痴的望着他,原来我竟这么的想他。
“你瘦了。”
“你不也瘦了吗?”
“是他叫我来见你的。”
他,是指路公公。
“他没对你怎样吧?”
棠煜摇摇头。
一时相对无话。
“真没想到赵月芙竟这般有办法能说动他。”
“棠煜,”我紧紧望着他,不管什么路公公,赵月芙,不管任何人,只想说:“不要丢开我,我说了,无雨同路,不是一句空话啊。”
棠煜低垂的目光有丝动容:“恩恩?”
“我不怕吃苦,什么也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语声坚定,目光渴求。
“你真的不在乎吗?不在乎我那天……”
“那我呢,你明知道我已非清白之身,不也没嫌弃我吗?”
“不一样,你是亲眼目睹了我?”
踮起脚尖,我亲上了他,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那一段回忆,太过痛苦,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来忘却,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办法。
放开他时,我已满脸红霞,仍坚定的望着他,稳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与你共同面对。”
棠煜没说话,只深深的望着我。
过了好长时间,久到我开始对自己没了信心,他突然抱住我,紧紧的抱住我。
心,松了。
而在这间厢房的窗对面,赵月芙笑嘻嘻的望着面前的男子——当今的皇帝。
“真是没想到,苏恩所爱的人竟然会是棠煜,也够大胆的,还主动亲他。”赵月芙笑得很乐,“看来我以前的醋是白吃了。”
过于开心,以致于她没有瞧见一旁青逸对她使的眼色以及皇帝高深莫测难掩怒气的脸。
“皇上,等事情成功了,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赵月芙喝了口茶:“在商言商,虽然您是皇上,可民女还是觉得立张字据为好?”
“青逸。”皇帝凉凉开口,高深的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对门窗缝中相拥的二人。
静逸从怀中拿出了一道圣旨给赵月芙:“这个远比字据来得吸引你吧?”
赵月芙眼睛一亮,当看清圣旨中所写的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皇上够爽快。”
快字一落,就见青逸又收回了给赵月芙的圣旨,“芙老板可还没把事情办成啊。”
“这有何难?利用苏恩与前朝的人合作,一旦有了门路,我迟早会查清他们的一切,到时不就好了?”
“你倒说得轻松,前朝势力盘据皇宫二百年,就算知道带头人是谁,从始帝开始都没敢公然与他们开战。”
“始帝不敢开战,是因为始帝最爱的人就是带头人的女儿,而这位娘娘又生了武帝,武帝又被安排娶了前朝的女子。”赵月芙摇摇头,又目露钦佩:“先帝们真是厉害,在这样的情形下都没把江山易主。呵,美人计,真是经久不衰啊。”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皇帝声音薄寒万分。
“不知道得多一点,又怎能为皇上您效力呢?民女说出这些事。为的就是想让皇上相信民女的能力。”
“看来,朕以前是小看你了。那你说说,朕的身边有前朝的女子吗?”
“皇上英明,就算身边有前朝女子,那也只是摆设而已。”赵月芙说得贼滑,既回答了皇帝的问话又拍了马屁。
冬天,万物沉睡。
飞鸟走兽可说绝迹。
但对结了一层层厚厚冰层的望天湖来说,生命的迹像随处可见。
“你看,这裏也有一条鱼在游呢。”与棠煜手牵着手踩在结了冰的湖上,时不时开心的指着冰下面游来游去的鱼。
面对我的开心,棠煜只笑不语。
这是我与他第三次出来玩,尽管是在人迹极少郊外玩乐,我也感到开心。
也不知赵月芙跟路公公是怎么说的,路公公似乎真不再管我与棠煜的事了。
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不知为何,总觉得棠煜有心事,我的开心也就多了些牵强。
“这山真高啊,你说那些是云还是雪啊?”指着眼前高耸入云宵的山峰,冬天的山有好几种颜,绿的,黄的,还有白的,白是顶峰雪的颜色。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么高怎么看?呀。”在我的惊呼声中,他突然抱起了我,一提气,朝山顶疾驰而去。
见到过轻功,以为它也只是近距离的跳上跳下而已,从不知道轻功也能这样在山上飞跃的,以树枝为落点脚,一个轻点,身子又腾空而起,跳出几十丈。
我的惊呼声不断。
当脚落地时。一时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到了山顶。
远远望去,云海翻滚,惊涛骇浪,明明从底下看来,云彩似定格的,没想到它竟是这般在折腾着。
我与棠煜根本就是站在云雾之上。
朝远处大喊是我现在想做的,事实上我想这样做好久了。
我要把心底所有想丢掉的东西都喊出来。
棠煜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那般柔和,那般痴然。
时不时的他也会笑一下。
从认识他,他就是静的,冷冷的静。
这些日子来,他的这份静却让我感到不安。
“来,你也喊吧,把所有不想要的东西都喊出来。”我深深吐气,很想他不要这么安静。
“真没想到你也有这般活跃的一面。”他淡淡一笑,牵过我的手一起望向云海。
“在你心中,我是很安静的人吗?”突然很想知道在棠煜心中我是怎样的人,还有,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他微低着头,眸子透上一层亮意:“第一次见你是在洗衣局。”
点点头。
“不经意抬头,你友好的朝我笑了一下,笑容很纯粹,也很友好,只一下你又蹲身去洗衣服了。”他静静的说着,目光越发温柔:“你的笑容吸引了我。”
错愕,再怎么想也想不到礼貌性的一个笑容会让棠煜喜欢上我。
“这裏真是安静,这辈子要是能住在这裏该有多好。”
“好啊,以后我们就住到这裏来。”我忙附和,不喜欢他此刻脸上的落寂。
棠煜究竟是怎么了?
“恩恩。”他望着我,笑问:“什么样的男子才是你最为喜欢的?”
“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我是说在未认识我以前。”
想了想,有些羞涩的道:“小时候,只想嫁一个美男子,后来爹爹说,美男子容易被别人抢走,只要嫁一个诚实,朴素,会干农活的强壮小伙就行了。可我还是想嫁个美男子。”
“我是美男子吗?”
“当然是了。”我使劲点头。
“皇上呢?”
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那个男人,不是说了不提以前的事了吗?
一时,周围沉寂了下来。
下山时,竟下起了雪,夹着雨丝,呼啸而来。
棠煜无法用轻功下山,只好走路。
走到半途,雨雪实在大大,就找了一个干净的山洞避雨。
此时,雪停了,只剩下雨幕如弹,落下时咚咚响。
幸好未打湿衣裳,在这阴凉的山洞里还不至于冷得打哆嗉。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天地之间就只有雨声孤寂。
最终,还是我开了口:“棠煜,你有心事吗?”
“怎么这样想?”他看着我。
“这几天,我觉得你并不开心。”
“你太多想了。”
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蹲下,与他平了视线:“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真的没事。”
没事吗?为什么我的心这般不踏实。
“棠煜,我们成亲吧。”在棠煜的愕然之下,我说:“就在今夜,虽然以前我们成过一次亲,可那时,我还……现在,我们成亲吧。”
是啊,早该成亲了。
“恩恩?”他轻喃。
“你不愿意吗?”热切的望着他。
“不是。”
望着洞外,雨已经小了,我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准备买成亲要用的东西。”
迫切的想要让悬着的心踏实。
棠煜说我多想,真的只是我多想吗?
若真是,或许成亲了就不会多想了吧。
在一间简朴的小客栈中,拜了堂成了亲。
客栈老板是一个极为慈祥的老妇人,她当了我们的见证人。
我想,我没有多想,整个过程,棠煜的嘴角虽有丝幸福的笑容,可更多的是犹豫。
在这份时不时的犹豫中,完成了拜堂仪式。
揭开喜帕的刹那,我的心依然没有踏实,反而更为不安。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在棠煜修长的手指抚上我扣子的刹那,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满腔的羞涩。
喜服的盘扣一颗颗被解下,我闭上了眼睛,双手一直在颤抖,因为紧张,也因为喜悦。
外衣脱落,内袄的带子被解下,我更加不知所措。
此时,棠煜的手停了。
睁开了眼,不安又袭来:“怎么了?”
“对不起,恩恩。”说完,棠煜冲出了房,留下我呆愣愣的站着。
当回到尚书府时,已是深夜了。
在房中看到了景临,叫人意外。
景临的神色极为不佳,望着我的目光复杂一片,最终,他淡淡说了句:“很晚了,早点睡吧。”就出了房。
怔然的坐着,脑海里只有棠煜突然的离去。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
蓦然起身,就要出门。
“明天吧,今天已经很晚了,明天再去找夫人。”赵月芙应该会知道些什么才是。
当我见到赵月芙时,丫头正在给她梳妆。
挥退了丫头,赵月芙一边对着镜子打扮一边问:“有事?”
“夫人,路公公与棠煜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啊,怎么了?”
我摇摇头,既然赵月芙不知道,我也不要多说的为好。
“对了,昨天我把你的事告诉了景临,不过没说那个男人是谁,只说你爱上了别的男人。”
“什么?”是啊,昨晚景临来过,可我忘了他说过些什么。
“该是让他知道了,难不成你要永远待在尚府?而这,也是我帮你和棠煜的另一个原因所在。”
“大人有说什么吗?”
“那倒没,他的表情很耐人寻味。也是,自己的小妾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每个人都不是味吧?幸好你与他没拜过堂,没名没份,什么也不是。”赵月芙从梳妆台抽屉中拿出一枝珠钗插|进发髻中:“今天我要去谈场生意,你也一起去吧。”
天气越发冷冽,这几天刮起的北风吹在脸上刺刺的痛。
当我与赵月芙走进一家酒楼时,余光被一旁药材铺中的容貌娇丽的女子所吸引。
“夫人,我去去就来。”没等赵月芙说话,我已疾步出了酒楼。
当我进入药材铺时,已没了那女子的身影。
问了伙计,才知道她是来抓安胎药的。
安胎药?我真没有看错,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几名赤|裸女子中的一个。
问清了她离去的方向,我快速追去。
她也是前朝的人,我必须要多了解她们一些,多掌握一些他们的情况对我有利。
安胎?难道那几名女子中已有人怀了棠煜的孩子吗?
心裏很苦很苦。
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那名女子,就见她转入了一处小胡弄,悄然跟着,那女的每转一个弯就会东张西望看有没有被人跟踪,直到她走进了一间农舍。
这就是他们新的据点吗?正想着该以什么方法进去看看时,从农舍中走出来的背影叫我酸痛了双眼。
是棠煜,他竟然也在裏面。
“夫君,等一下。”一名容貌出色的女子拿了件黑色豹披走出来,给他披上,温柔的说:“天气寒,千万别着凉了。”
这个女子也正是那天几名赤|裸女子中的一人。
就见棠煜对着她笑了笑,尽管只是一个僵硬的笑容,依然灼痛了我。
那女子则是一脸的幸福。
又下起了雪,这个冬天,雪似乎下不完。
我走出了所躲着的角落,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他,以及那个有着幸福笑容的女子。
他看到了我。
她也看到了我。
三米之外,我与他苍白的望着。
“夫君。”那女子轻轻拉过了他的袖子,悄然将身子依偎向他,满目惶惶,她也认出了我。
“你先进去吧。”他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乖巧的点点头,进屋时,她摸上了自己还是平坦着的小腹,说:“你要常回来,看看我们的孩子,也看看我。”
‘支卡——’的关门声在只有我与他的世界里像是爆炸的雷声。
“这就是昨夜你离开的原因吗?”我问,声音沙沙的。
他没做声,只握紧了双拳。
“是这样吗?呵,”我的笑比哭还难看:“那你又何必跟我拜堂呢?”
棠煜开了口,声音一如他的神情般苍白:“一旦她生下孩子,她的命运将与我母亲一样,我不想事件重演。”
“所以你宁可负了我?”
“恩恩。你不该来这裏。”
“那我该去哪里?”累了,为什么会这么累?茫然的望向天空。
转身,一步步回头走去,脚又痛了。
跟踪那个女人时,不知不觉走快。
御医说过,这份痛会陪伴我一生。
“恩恩?”
我没有回头,而是越走越快,冷不防,脚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想站起来,脚已痛得失去知觉。
忍痛要站起,却让自己更显得更加狼狈。
“你的脚受伤了?”他抱起了我,声音极尽紧张。
也就在这时,宅子的门又开了,方才在药店买药的女子惊惶走了出来,一看到棠煜,眼泪立马流了出来,急说:“夫君,不好中了,姐姐肚子又痛了,得请大夫才行啊。”
“我的脚也受伤了。”我涩涩的道。
“姑娘,你只是轻轻的脚伤,可以缓一缓啊,又不会断了,难道要我家夫君抱着你去请大夫吗?现在,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为紧要的,姑娘,求求你了,夫君若抱着你去请大夫,只会耽误了时间啊。”
女子的话句句在情,在理,显得我是那般的蛮不讲理。
“恩恩,她是无辜的,孩子也是无辜的。”棠煜缓缓放下了我,神情歉疚:“你只是扭伤了而已,等大夫来了就好。”
腿上的痛几乎让我站不住,可我依然咬牙撑着,痛得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
“不用了,我的脚没有扭伤。”我听见自己苦涩的声音说。
那女子一听我没有扭伤,立时来了气:“你这人怎么这般恶毒啊,我姐姐可是……夫君,快去请大夫啊。”
棠煜再次歉疚的望了我一眼,急步离开。
他一离开,那女子冷冷瞪着我半响,这才进了屋,关门时,我瞧见了她的姐姐,弱弱的躲在门后,弱弱的看着我,那份柔弱任是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恩恩。”是赵月芙。
“夫人一直跟着我吗?”声音乏力,空洞。
“你没告诉他你的脚为他受了重伤吗?”赵月芙眼底有气愤,有怜惜:“若非看你脚伤的是御医,这脚早就废了。”
“夫人,我们回去吧。”
“你这人,就这样算了?”
我哀求的望着她,不想再待在这裏。
她轻轻一叹,朝着周围喊道:“谁给我弄来一顶轿子,我马上给他一百两银子。”
本是没什么人的小巷突然热闹了起来,不是开了窗户应着,就是开了门应声:“姑娘说话算话?”
“我是赵月芙。”
“啊,是芙老板啊,快快,快去弄轿子,芙老板可是说话算话的人。”
很快,一顶奢华的轿子停在了我面前,而赵月芙也爽快的付了银子。
赵月芙,三个字,在京城,已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