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 2)

空城 王小九 5365 字 3个月前

<small>回 终 子 柳</small>

<small>首 归 寻 叶</small>

<small>往 来 伊 尽</small>

<small>昔 却 人 枝</small>

<small>痛 独 天 残</small>

<small>心 身 涯 留</small>

<small>头 , 走 ,</small>

<small>。 。</small>

文豪看了两遍没看明白,从左至右、从上往下细看之后终于看出这是首藏头诗,心裏直夸这小子没考上大学不算亏,好歹也练就了一点功夫。他赶紧拨通对方电话连声夸赞。林梦夕轻松地说小意思,然后又为他解释说,采用这种格式写一来有徐志摩“新月诗派”的“建筑美”,二来左右横竖双反向顺序颠覆传统观赏习惯,让人不容易发现女生的名字,又有白居易《琵琶行》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最后结尾虽然较为悲伤,但古往今来情诗大部分都是以悲情做结尾的。《沿着塞纳河畔到翡冷翠》中说“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她了”,所以也算是一种呼应。

文豪被这听不懂的解释给再一次被折服,除了感谢之外再加一个饭局。林梦夕嘴上说不用,心裏却无比受用。

文豪才疏学浅,认为情诗只要能对偶押韵、带有爱恨情仇的就算好诗,一点不觉得这首诗像打油诗。诗词写在纸上才觉得有灵气,他回到宿舍摘抄下来藏好,说不定以后能用到。短信也舍不得删除,保存在手机里。时不时翻出来看一下,想象着杨子君看到时羞涩又幸福的表情。

这两个星期都是专业课,要制作西裤。

制作西裤需要先打板,在牛皮纸上把裤子原型画好。然而打板是个力气活,尽管牛皮纸不大,但是画的线条可不少,并且每一条线要经过重重计算确认方可动手画于纸上。这个过程异常考验人的细心和耐心。而文豪是标准的文科生,除了对钞票上的数字敏感以外,对其他阿拉伯数字不感兴趣,计算起来颇费脑力,得出的数据也是尽量不留尾巴约等成整数。俗话说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样结果就导致画好以后裤子严重变形,必须得修改。修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难了。每条线像是各路贪官之间的关系,一个人出问题会导致众多同志落马。改线条也是如此,每条线的长短和距离是建立在前一步的基础上。如此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得修改。一个简单的西裤版型打好,人已累不堪言。

接下来就是买布料,全宿舍一群爷们儿去纺织城挑选。男人鲜有会砍价的,问了价钱觉得不离谱直接就买。路上遇到同班女生,交流购物心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买贵了。可惜花钱和放屁一样,出去了就再也收回不来,只能在背后骂商家是奸商。

布料买好以后开始做。电动缝纫机不容易掌控,一不小心踩的用力机器就运行如飞。然而男生们的手指不怎么利索,尤其是娄坤堤,打游戏时手指在键盘上按键如飞,到了机器上面就蒙了。缝合布料的时候狠踩了一下机器,收手太晚,和布料一起钻到了针脚下,血溅当场。不但身体受了伤,还把不该在一起的布撮合到一起,最后还得用包扎的手把布拆了再缝。

文豪是众失败者中的佼佼者。虽然手指完好无损,但是布却被他拆的不成样子,布边毛毛糙糙,还没有俄罗斯人的胡子整齐。想想以后要靠这手艺来生活,头皮都是麻的。只怪自己当初脑残手贱选了这个专业,千言万语都化为三个字:悔当初。

当然,他也有“幸当初”的时候。杨子君和张辰语关系好,有时会来找张辰语帮她一起做。文豪会适时的溜过去请教张辰语一些问题,解答的人通常都是杨子君。他时常装笨,让对方多为自己讲解。每次他都趁着杨子君在说话的时候细细打量她:她完全不似其他女生那样给自己粉饰一张面具,也不烫发,不涂粉,指甲干干净净保持着原始颜色;肌肤如婴,吹弹可破,略微有点婴儿肥的脸颊上有一对浅浅地酒窝,让人看了心生爱抚之意;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像磁石一般,无形中吸引着自己的眼球。套用钱锺书在《围城》中形容唐晓芙的话来讲,杨子君就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文豪笑容浮现在脸上,感谢上天为自己派来一个天使——暗恋中的人向来喜欢在幻想中将暗恋对象据为己有,再凭空幻想一些美好情节的故事。也正是这些幻想,让他们在黑暗中望见光明,在绝望中看到希望。但是这种幻想也往往让人忽略实际,错失机缘。

文豪在沉浸在这美好的日子里,和杨子君的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这天,学校沉溺已久的各社团终于开始招新。社团招新在选址问题上特别考究——都聚集在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在抓重点方面,兵书上讲是“擒贼先擒王”,中原工程大学的招新是“宣传去食堂”。别看学校不大,社团可不少,粗略数一下,起码有十五个。有音乐协会、轮滑社、舞蹈协会、武术协会等等,甚至还有“大脑潜能开发协会”。文豪不禁惊叹:如今人类已发展到了自由选择开发脑力潜能的地步了。

社团宣传也是花样百出,有拿喇叭喊的,有发传单的,装音响放歌的,顿时学校变成集市,好不热闹。文豪稀奇地走在路上感受这高中不曾体会过的氛围,整个人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见什么都新鲜。他四下找寻文学社,没有找到。走出集市才赫然发现文学社的摊位孤零零摆在尽头,真是“不知庐山在何处,只因没有找对路”。

中原工程大学的文学社叫“经纬文学社”,中国文人鲜有霸气外露的时候,该文学社创始社长当初为取社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社名弄的既大气也不失深度。“宇宙”二字够标准,但太俗气,后进化为“苍穹”,又显得太玄幻,也难登大雅之堂。直到后来经世事磨砺以后,便决定用“经纬”二字,大气,够圆滑。

现任社长是男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但体态瘦削柔弱,一副言情小说看多的样子。现在和几个女生站在摊位前看过往人群。文豪看见归宿,上前说道:“你好,我想加入文学社。”

社长长出口气,道:“终于有男的了!欢迎加入欢迎加入!”。连忙给他一个登记表填写个人信息。社长的热情让文豪受宠若惊,以为对方从外表上看出了自己的才华,看来苏轼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果然不假。文豪装作很谦虚的样子问:“没有什么要求吗?”

社长急忙摆手说:“没要求没要求,会写文章就行。我给你开个单,你去那边交一下钱就行了。”说完给文豪写了一个单子,伸手指了指交钱的地方。无奈所指之处全都是人,已将目的地淹没,只好亲自带他去。

路上两人互通了姓名,文豪知道了他叫秦世明,现年大三。交了二十元的入社费,秦世明说没有事了,等待通知就行,然后撇下他又招新去了。文豪心中略有失望,满以为面试文学社要写一些文章来考核的,没想到交了钱就行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

任何年代文学都是受人尊敬的,但文学的父母向来都是卑微的。

到宿舍他将加入文学社的消息告诉众人,娄坤堤嗤之以鼻:“交个钱就能进的社团有啥好的,没什么实权不说,还不加学分,只加一星半点的综合素质分,一点用都没有。”

这话正中文豪痛处,他无力还击,只好嘴上说这是爱好,不要求社团有多大权力。有时候“爱好”就像一个庇护所,把所做的没有什么回报、吃力不讨好事都安放在这裏面,让自己心安理得,也不让别人说三道四。

不管怎样,加入文学社,也算是自己在中原工程大学为扬名立万迈出的第一步,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事业有了起色,爱情似乎也有了一些苗头,文豪高兴的无法言语。

两星期的实训课文豪痛并快乐地过完,最后做出来的西裤兜是歪的,前门襟是坏的,裆部拉链鼓出一块,让人误以为下体处塞了一个网球。老师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的作品,该裤子也被它的制造者嫌弃,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被丢到宿舍擦脚用。但西裤做完课程还不算完,最后还要写实践报告,以便领导检查的时候证明老师教导有方,学生刻苦钻研。众人皆呼费事,但迫于学分不得不做。好在现在互联网发达,众人可以借鉴摘抄。如今互联网的发展对中国高校教育的贡献是很大的,没有互联网,高校的教育成果就不那么喜人了。

然而抄袭也是一个技术活。如今网上的人倒有雷锋的精神,有什么东西全部拿出来分享。那些文章字数太多,少则十几章,多则几十章,一望无际。众人只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文章改头换面——开头和结尾自己杜撰,中间部分适量剔除一些摘抄下来加上自己的一些废话,正宗的中国特色形象工程式做法。并且字要写的大,容易撑满纸张。关键要掌握好“大”的程度,不能让人看出目的来。这无疑增加了难度。但偷懒者的智慧是无穷的,学生们虽然将字写小,但行数和段落增加了,一段区区几行,一行仅仅几字,恨不能将文章拆成现代诗来写。这样虽说有些浪费纸张,但这在学生们看来恰恰是充分利用纸张的做法。因为交本子就像古人给河神祭祀贡品,给出了就不会再回来,本子剩下的空白纸张自然无用了。所以他们只是在一去不复返的纸张上多写一些字,让它们的作用得到发挥,不辜负劳动人民的一番心血和自己的学费。

同样的问题用不同的角度观察是不一样的。譬如“9”在“0~10”的范围里四舍五入是“10”,但在“0~100”的范围里四舍五入就是零了。

一番计谋和策略实施下来,这才算搞定一门课程。

文豪加入文学社已经两天,迟迟不见通知,寻思会不会被骗了。转念再想,再没志气的笨蛋也不会打着“文学”的幌子骗二十元钱,淡水湖里是长不出鲸鱼的,还是耐心等候为好。

晚上,娄坤堤请宿舍人去外面吃饭。众人皆不明白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请客。人请吃饭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有喜事,二是有悲情,娄坤堤脸色挺好,所以一定是喜事了,只是猜不到是什么喜事。但也没人深究,不管是什么宴,只要不是鸿门宴就行。

时间不长,一行人来到学校后面市场街一家饭店,这算是周围不错的了,从饭店外面停放的公车数量就能看出来。娄坤堤将众人带到一个包间内,裏面早已坐了几个女生,其中一个他们都认识——郑楠。一瞬间他们都明白了,难怪不见他女友打电话了。吃饭间隙,郑楠的朋友开玩笑讥讽她:“别人都是老牛吃嫩草,你是老‘妞’吃嫩草”。文豪几人听了相视而笑,她们殊不知以娄坤堤在爱情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他才是真正的“老牛”。

其实娄坤堤和郑楠已经好了一段时间,只是其他人不知道而已。至于娄坤堤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异地恋。如今恋人们在承诺时对“爱”的设定期限少则用世纪来计算,多则用万年来衡量,但不管爱情能走多长多远,它始终走不过人心的距离,甚至是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适当的距离可以产生美感,可当距离过长,时间过久,只会让人产生“霉感”。再珍贵的东西也是有保质期的,不同的只是时间的长短,因人而异。

像娄坤堤和郑楠这种无缝衔接的恋情,在如今太过普遍。这种事不光当事人可以接受,观众也完全可以接受。在这个换伴侣比换内裤还勤快的世界,哪一双成,哪一对分,早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了。

文豪的爱情观还一直停留在初恋的时候,没办法和这个多变的世界接轨,他固执地认为爱情可以来的突然,但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突然,必须要有一个缓坡来过渡。席间也随众人嘴上祝福了对方,但心裏却并不看好他俩。

娄坤堤前女友是个不愿挪窝的人,每天都会打电话来。每次娄坤堤都会炫耀似的对周围人说烦人,然后狠狠挂掉。很多时候,新欢是胜过旧爱的。因为人的本性都是注重眼前利益的,就像小孩子总喜欢新鲜的玩具。很多人不愿意把高尚的爱情比作低俗的玩具,说爱情用心经营可以永葆新鲜,而玩具总会旧了或坏掉——其实还是一样的,都是人心的问题。用心经营任何一个事物,它都会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变的只是心境。但不可否认的是,旧的只能用来怀念,不能驻足留恋。

这些天文学社那边没有消息,文豪倒有了别的收获。向隔壁宿舍借了几次东西后,和邻居渐渐熟络了起来。而正好同班的牛杰也在那个宿舍,几次交流下来他惊奇的发现两人竟然都是焦作的。陌生感顿时少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更容易了。讲惯了普通话,突然有人可以陪自己说家乡话,感觉特别轻松,像是在国外吃饭用到了筷子。渐渐地文豪也了解了牛杰一些事,知道他有一个同样在郑州上学的女朋友,两人感情不错,也经常拌嘴,偶尔还带上对方的父母。

这间宿舍还有两个人是专升本过来的人,文豪和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见面只是礼貌性的打招呼。他只知道一个叫薛宇明,整天钻研国内外野史,对历史的真相有超强的求知欲。整天张口闭口就是“四五运动”和“红色高棉”,要么就是替颓败的宋朝伸冤,说南宋顶峰时期,人口占全世界近五分之一,经济总量占到全世界的四分之三;要么揭发成吉思汗,说他在十三世纪的征战中屠杀了两亿人,相比之下希特勒只是个渣渣等等。此人不去搞历史实在可惜——也幸亏他没去搞历史,才能在此地發表意见。

另一个叫杨乾淼,和娄坤堤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满世界土,后者是一地球水。杨乾淼也是不务正业,整天钻研快速致富道路,每期体彩必买之,幻想能一夜暴富。这年头的大学生做事能力不怎么样,但做梦的能力一个比一个强。只可惜想一夜暴富的人太多,上天来不及顾忌每一个人。他身兼多职,除了“业余学生”和“专业彩民”的头衔之外,还在一个小额贷款的公司兼职跑业务。这公司奇小,办公地点就是一个破旧的出租屋。公司立志要上市,所以对人才极其渴求,像杨乾淼这么一个整天做白日梦的人刚到就被任以“腾达公司大中华区(华北区)业务副总经理”。 到底是搞贷款的,懂得用未来虚无缥缈的宏伟名气装饰当下寒酸的自己。其印了几千张名片,所经之处必会插上几张。

文豪发现了新大陆之后,经常穿插在两个宿舍之间,和每一个人都插科打诨一番,像一个社交达人,关系处的都很融洽。他努力显得得很忙的样子,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

牛杰最近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女朋友缠着星期天要去买衣服。这也就意味着他这个月的生活要将就着过,因为衣服是必买不可的。撒娇是女人天生的技能,男人想要阻止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暴力,要么财力。他女友外号叫老虎,外表上看着是一名弱女子,生起气来谁都挡不住。牛杰在暴力上无法压制,只能用财力解决。

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肚子要受苦,牛杰就悲愤地大喊女友狠心,然后拽住旁边刚谈完业务的杨乾淼问:“杨总,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女人爱我但不折磨我啊?”

杨乾淼喝口水,一本正经说:“这位先生,我公司现针对大学生推出了一套贷款方案,额度大、利率低,最快……”

牛杰一脸嫌弃:“正经点行不行!”

杨乾俊收起正经的面孔,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说:“你要想让一个女人记住你,你就让她笑;你要想让一个女人爱上你,你就让她哭;你要想让一个女人爱你死心塌地,那你就让她哭的死去活来。”

牛杰茫然地看着杨乾淼,眨巴着眼睛说:“说点我能听懂的。”

杨乾淼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长辈教导晚辈的语气说:“你还太年轻,多经历点事就能领悟我的意思了。”

文豪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杨乾淼的话牢牢记在心裏,待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