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在最后一排放打扫工具的角落找到座位,不禁庆幸地理位置优越,想自己山高皇帝远,太方便自己问别人要答案了。此刻内心如海水般汹涌,待卷子发下来时,心倒是出奇的平静。
语文考试进行的超乎想象的顺利,作文是一篇描写细节的作文。这在平日里没少练习,前两段只阐述一下细节的重要性,接下来再套上几个老掉牙的名人事迹,最后总结一下感慨一番,便大功告成。这就是老师讲的“作文公式法”。
初战告捷,还有盈余的时间检查卷子,尽管什么也没改,但最起码有备无患,譬如没病吃补药,不奢望有奇效,只求心理上的安稳。
文豪估摸着语文分数会在一百一十分左右,现在唯独担心英语和数学。于是四下偷眼看身边的人谁像学习好的。不知道对方底细,只能从外貌上读取信息。据说成绩和长相呈反比关系,所以将目标锁定在右边一个戴眼镜、脸比桌面还崎岖的男生身上。
待收卷子时,文豪小心翼翼地和对方搭讪:“朋友,那个……请你吃个饭好吗?”
那男的被问的楞了一下,比文豪还小心。问:“什么事?”
文豪老脸一红,说“哦……没什么事,就是下午考数学时……能不能……”
那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不好意思,我数学也很差的。”
文豪当他在谦虚,赶紧奉承道:“没事,我更差!咱们出去吃个饭吧。”
“不用了不用了,还有人在外面等着我呢。”说完撇下文豪匆匆离开。
文豪拉下老脸求人,结果却碰一鼻子灰,心中无比失落和悔恨——早知道就不问了。好比在家苦等伊人归来,结果开门一看却是债主。
他心情压抑,对数学的恐惧和对那男的怨愤已积满整个胃,午饭吃的如同嚼蜡。继而又发展到整个人状态不稳,下午数学考的一团糟,几道大题画的抛物线和电视剧里的人物关系,明明毫无瓜葛却硬生生连上去,连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在画什么。
第二天文豪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文综考试写了一半时看错时间,还以为只剩半个小时,于是不顾章法开始乱写,最后写完又等了半个小时才收卷,他气的差点当场吐血。文豪不小心中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的毒,一时找不到解药,痛苦不堪。
下午英语考试。拿到试卷文豪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久久看着卷子却迟迟不见动手。文豪将心一横,听力部分全部瞎涂,七分看天意,三分靠运气。然后静等听力结束,偷眼瞧别人做下面的笔试题。锁定一人后眼睛不眨一下看那人运笔的走向,然后先写到草纸上,再涂到答题卡上,抄的不亦乐乎。
可惜好景不长,一位监考老师下来微服私访,稳如泰山的站在文豪后面,吓得他赶紧低头看试卷。一会那老师离开,文豪赶紧再看,却发现那人早已翻到了下一页。一步错,步步错,再想抄已经不可能,顿时心如死灰。
脑袋空白思想空洞地做完卷子,面无表情的走出考场。心裏不住的念叨着:砸了,全都砸了;完了全完了。大学完了,前途完了,人生也完了……
高考已经结束,理应收拾东西各奔东西。但高补班的人要到学校向王胜利回报情况,文豪自知不受王胜利待见,他也没勇气估算自己的分数,所以没有参与,只是在一边坐看云起。
到了晚上宿舍长竟提议一起出去吃散伙饭。众人的心头大患——高考终于结束,纷纷表示同意。
宿舍的人都是中国传统父母教育出来的传统孩子,饭桌上的规矩不知道多少,只是象征性的一人要了一瓶啤酒而已,衬的文豪像是酒场老手。席间几人都纷纷倾诉自己被家长赋予的重大期望,如此学习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放弃无关学习——确切的说是无关高考的兴趣爱好。一心只让自己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工作。
话中的“好工作”自然是指工资待遇好的工作。中国老百姓世世代代都摆脱不了这个“穷”字。而近代中国,老百姓不仅穷,还饱受列强侵害,好不容易走进新时代,但多数人并没有因此而富裕起来,反而因为那一小部分富裕的人增加了自己的生活负担。中国人似乎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走弯路,长期的穷日子使得人们越发在乎金钱,造成现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就是资产的多少。炮火的威力不在于摧毁建筑,而在与摧残人心,破坏信仰。
这顿饭没吃多久,几人酒量都不大,一瓶啤酒喝完便个个面如关公。一路晃晃悠悠走到宿舍,由于酒精的作用,竟然有人出馊主意说去撬别其他宿舍的门,看有什么东西没有。这些人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犯过什么错误,今天毕业又喝酒,在加上其他学生都放假走了,整栋宿舍楼就这几个人,天时地利又人和,此时不错何时错?
说干就干,众人纷纷找木棍和铁丝,兵分三路,分别负责三层宿舍。不一会儿只听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还伴随着阵阵欢呼声。文豪拿着铁丝凭着儿时的经验竟然成功的打开几把锁,当锁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内心顿时充满了无比的兴奋,这种感觉只有王朔《动物凶猛》中的主人公马小军能够体会。
打开门,文豪几人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这个宿舍的脸盆都没拿走,被他们拿走当战利品。另外还有衣架和水壶等等,全部收缴。
二十分钟不到,文豪几人已经把二楼扫荡一空,战利品多的几人险些拿不下。到宿舍时发现其他人已经回来并将赃物分类。看到文豪几人又拿回来这么多,急忙搭手。
最终统计结果是:衣架一百零八个,和梁山好汉一个数;脸盆三十八个;半成新的牙膏十九支;拖鞋十双以及九个热水壶。
众人看着这一堆战利品呵呵傻笑,想当初外国列强们掠夺中国百姓财产后的表情也是如此吧。
一会儿众人都累了,一个个东倒西歪躺在床上,班长用懒散地声音问了众人一个既俗气又无法回避的问题:“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几个人说是想考上好大学,贾峰自然不用多说,就是去安阳找女朋友。文豪想,这些算是理想吗?不算吧,至多是短期的愿望而已。他想起了吴振东,一瞬间竟然鼻头发酸,然后略带哽咽着说:“我想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不要被囚禁在一个圈子里。我想体验更多的生活方式,然后好好活着……”
说完发现其他人已经睡着,轻微地打起了鼾声。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子里,静谧又安详。文豪又轻声说:“快乐的活着。”
……
第二天几人都睡到自然醒,想到从今往后不用再早起背公式和哲理,一个个都无比惬意的继续享受这难得的时光。
九点以后,其他人都起来收拾东西。本来宿舍就小,加上昨晚弄来的一大堆战利品又占去不少活动空间,瞬间宿舍比北京的交通还堵。
几人忙的热火朝天,不是这个找不到,就是那个够不着。文豪舒服的躺在上铺,等着他们收拾完东西,自己的东西不用找就出来了。心裏还在暗笑他们高分低能,不懂得使用战术坐收渔翁之利,更不懂得“水落石出”还有另一层意思。
一个小时后,几人都收拾完毕,各自告别后离去,原来拥挤热闹的宿舍一下冷清了许多。文豪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他知道自己和他们几个再也不会再见了。有一种相遇,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只有一次交集,就像两条不平行的直线,终会在某一点相遇,但相遇以后,就是永久的分别。他又躺了一会儿享受着最后的安静,然后起床收拾东西。
学校里几乎没了人,前几天还人来人往的学校,现在显得格外荒凉,像是被遗弃的切尔诺贝利。拖着行李走出学校,不禁回头又望了望。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今天终于要离开了。心裏五味杂陈,往日对学校的百般怨恨和不满,现在也不放在心上了。这其实很好理解,譬如一个将死之人,在死的前一刻大都会原谅生前所恨的一切。当灵魂都静下来,自然一切就看得淡了。
男人毕竟还是理性动物,文豪对学校的不舍没存活多久就变成了离开地狱的欣喜。
坐上公车,一路颠簸回到家。文母在门口正和几个更年期女邻居聊村子里的八卦。这对于农村的妇女来说是一件很能提升自己幸福感的事情,讨论谁家庭不和、谁婚姻破裂、谁家表面风光,实际关系紧张,当知道有人过得不比自己好时,心裏就舒坦了。聊这些话题时文母还故作严肃压低声音,尽管那声音能让五米开外的人都听见。其余几个听众坐在凳子上身子向前倾,聚精会神的听着,俨然一副学者听教授讲座的画面。
见儿子归来,文母原本笑颜如花的脸立马板起来,直奔主题地问道:“考的咋样!”
文豪楞了一下,恍然想起来母亲肯定还在为考试时不让送饭那件事生气,他不知道更年期女人生气的期限比白居易《长恨歌》中“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中“恨”的时间还长。女人是非常记计较的,更年期中的女人更是如此。
不过文母的话让文豪猛然想起高考考砸了,那颗刚从地狱中逃出来欢喜的心硬生生又被文母拖回了地狱,直接打入第十八层。不知不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身体也像被抽空了一样。驴唇不对马嘴地“嗯”了一声,然后神情恍惚的走进家门。文母见自己的威信当街扫地,又使出杀手锏:“你爸来了再说!”
出完气文母继续和街坊邻居聊八卦——在农村,家庭主妇的责任就是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起居,聊八卦是群众们打发时间的自发活动。而八卦往往容易引起争端,往小了说是争吵,往大了说是战争。这世上男人的战争多是因为女人和面子,而女人战争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说闲话。由此可以看出来,有男人的地方不一定有战争,有女人的地方,一定会有战争。所以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说,归根结底,改变世界的是女人。
文豪又一股气憋在心裏,想这次考试几乎全军覆没,大学应该无望了。自己才从高三地狱般的生活中解放,没想到真正地噩梦才刚刚开始。
直到吃晚饭时文父才归家。文母又是没好气的说:“你儿子回来了,去问他考的怎么样了。”
文父收到命令问文豪:“考试怎么样?”
文豪蜻蜓点水,说:“还行。”顿了顿又小声说:“就是英语和数学不理想。”
“那你估分了没有?能过本科线吗?”
文豪不敢将实情全盘托出,想还是能拖就拖吧,尽量让暴风雨来的慢一些。他故作思考状,说:“应该……差不多吧。”
文父明察秋毫,听出来儿子话中掺有水分,面色一正道:“那丑话我可先跟你说在前头,如果考不上大学,也说明你不是读书的料,还是趁早去社会上工作为好——分数什么时候出来?”
“半个月好像。”文豪揉着眼睛说。
“行,到底是上大学还是去工作,就看你的分数了。”
文豪瘫在椅子上将闭上眼睛,像被宣判了死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不靠谱的分数上了。
一个人的命运竟然要靠几个阿拉伯数字来定,可见中国的教育之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