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空城 王小九 4521 字 3个月前

不出意外,当招新告示贴出来以后果然吸引了不少人。当然,告示上自然不会说社团内部换届缺乏人手,只是说社团发展需要。几人在食堂路口放一张桌子,中午、下午放学各抽出一个钟头时间招新。文豪没有参与,他想自己现在贵为副社长,不能招些人就亲自出马,那样太没有威严了。他对董淑兰说最近作业太多没有时间,董淑兰当真,抱怨两句也没强迫他。

也许是无聊的人太多,报名的人竟然很多,第一天就有十多人报名,第二天又十多个。原本打算五天内搞定,没想到两天就达到了目标。

第三天晚上是面试。文豪加入以前,李灿美言骗他说《青年了望》很受学校团委的照顾,现实是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有。无奈只好在工美楼借了一间教室用来面试。文豪坐在第一排位子上,感慨万千。想自己来大学才半年就可以倚老卖老当面试官了,别人的去留自己有很大的发言权,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比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都要好。

董淑兰还请来几个学生会的朋友当面试评委,文豪知道了气的差点跳起来骂人,但好歹董淑兰是社长,自己不能这么放肆,只好压抑着愤怒问她:“你把学生会的人请来了!?”言下之意是说她这种行为太傻。

董淑兰没听出弦外之音,还以为他在夸奖自己有本事能把学生会的人请来,兴奋地说:“他们有丰富的面试经验,费了我不少口舌才请来。咱们以后可得和学生会处好关系,对以后社团发展很重要!”

没想到她这么势利,还是个“亲学生会派”。照这样下去,以后社团非得成为学生会的附庸不可。文豪心裏不爽,后悔当初选了副社长,但又不能撵人走,只能含恨与学生会的人一起面试。

面试正式开始,几人端坐在前排,面前放着本子和笔,还挺像那回事。文豪看台上空空如也没有凳子,想起当初面试学生会时的感受,搬了把椅子放在讲台上。

第一个人是男生,名叫程浩然,来自内蒙古。他面貌清秀,细皮嫩肉,没有印象里内蒙古人粗狂的特点。他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说自己平时最喜欢看诗,尤其是现代诗,卧轨的海子是自己的偶像。董淑兰又问了几个不疼不痒的问题,程浩然不卑不亢对答如流,董淑兰频频点头,微微一笑说请等候通知。

趁着下一名上来的间隙,董淑兰小声对周围的人说:“其实他报名的时候我一眼看中他了,真是个人才!”文豪嗤之以鼻,最讨厌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话,不过对方给自己的印象确实不错,他在本子上写“一号,可留”。

第二个还是男性,名曰郝汉,头发老长,遮着左边一只眼睛,脸上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好像来看大戏的。他一身毫无章法地打扮,还穿着棉拖。郝汉还没说几句话,董淑兰就不停地撇嘴,直接在本子上写“二号,穿着不正,态度不诚。”

文豪倒很欣赏他,难道面试非要千篇一律穿的人模人样才可以吗?继而又想到爱师史满洲,不禁悲从中来。这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穿西装打领带留寸头的,何必要阻碍人的个性发展?他看不惯董淑兰的做法,挥笔在本子上写“二号,留”。

第三个是女生。打扮时髦,身材苗条,走路轻佻,模样还算可人,说话和Julian一样嗲。女性的嫉妒心理很强,董淑兰就是。自己身材所缺失的对方都拥有,好感自然不佳,还没听她说几句话就在本子写“三号,轻佻浮躁,华而不实,不录用”。

文豪对此倒没别的看法,他没把对方的打扮看成缺点,也没看出她的闪光点,也是本着中庸精神,在本子上写“三号,可留可不留”。临结束之前,他突然看见该女生的鞋带绑的很有意思,不知道怎么系的在脚踝处打了一个蝴蝶结。随即想起一本书中说,女生对鞋带的系法暗示着此人的性格。于是好奇地问她鞋带怎么系的,能否示范一下。这话让其他几个评委给了他好几个白眼,董淑兰当他被美色所吸引,因为据说女人的美应该是从下往上看的。她轻咳一声,提醒他自重。

女生走后,那几个学生会的人和董淑兰耳语,说自己面试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不正经的,没一点面试经验,纯属瞎捣乱。整个面试结束,学生会的人也走了之后,董淑兰才将话传达给文豪,他气的肺要炸,然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回敬他们,什么装腔作势,道貌岸然,有一点本领还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董淑兰见他死性不改,想呵斥他,但他身居社团二把手,当今又是用人之际,只能把话咽肚子里。

这次招新一共收纳了十名社员,董淑兰的“所爱”自然录用,文豪欣赏的那位“好汉”因他极力保留,幸免于难。现在《青年了望》兵强马壮,继而开始着手举办征文比赛。

在征文要求方面,文豪和董淑兰又产生分歧:董淑兰要以“生活、青春、校园、爱情”为主题,字数不低于八百,内容积极向上。文豪听见这亘古不变的征文条件心裏就烦,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投稿的都是千篇一律唱赞歌或者无病呻|吟瞎感悟的。都21世纪的大学生了,依然摆脱不了高中应试教育的束缚,还出命题作文。他的意思是,八百字的东西都是糊弄初中生的,大学生写文章,字数起码得在两千以上。

另外也不接受“青春校园爱情”主题的文章。这类文章实在是难看,情节像韩剧一样恶俗狗血,主人公不是车祸就是疾病,好像全世界的霉运都降临到了主角身上。为了剧情发展,不仅要安排很多绿叶衬托主人公,客观世界也得配合主角们的感情:告白成功时,可以阴天转晴,天空无端冒出一个彩虹;闹别扭分手时,哪怕是在盛夏,也要六月飞雪……恨不得全世界的都为主角们的爱情服务。

这类文章在高中时极度流行,没想到董淑兰的思想还停滞在那个时候,心裏为社团未来的担忧又加深一层。文豪将那种文章视为反人类文章,所以坚决不允许自己主办的活动恶心到自己。

董淑兰坚决反对,用发展的眼光说文豪破坏文化的多样性,走“左”的路线,这样会阻碍文学的发展,严重的话还可能阻碍社会的发展。一句话将他说成中国文学界的王明。

两人僵持不下,迟迟不能达成共识。文豪实在想不通,统一思想这么难的事,党员是怎么做到的?最后他做了让步,但要求是获奖文章得是现金奖励,不能用物品代替。他作为一个过来人,深知文章發表拿不到稿费的痛苦。董淑兰赶紧同意,生怕他后悔。

最终征文要求是:以“青春、生活、爱情”为主题,1500字以上,诗歌除外。奖励:一等奖一名,100元人民币加校级证书;二等奖两名,50元人民币加院级证书;三等奖三名,只有院级证书。三等奖的奖品太过寒酸,一纸证书实在没有什么诱惑力,最后他们在校外一个新开张的眼睛店拉到一些赞助,给了十副墨镜,正好添补三等奖。剩下几副留给几个优秀奖。

这些事情都敲定后,董淑兰发动一切社交关系,借来音响和桌子,全社员在去餐厅的路上卖力宣传。

也许是因为这次征文是中原工程大学有史以来最奇特的一次,所以没用多长时间校园里就人尽皆知,一时间《青年了望》成为学校中最有名的社团,风头甚至盖过了学生会。作为此次比赛主要创造者的文豪异常开心,压抑这么长时间,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想不久的将来,不仅要超越学生会,更要羞辱学生会,一雪前耻。

投稿要设立一个投稿箱,《青年了望》有一个信箱,并且就在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文豪想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了上千遍,还真没发现过有信箱。抱着疑问前去观看,真的发现一个灰溜溜的信箱孤零零挂在拐角。文豪心裏直摇头,不能怪自己大意,而是这个信箱实在不怎么引人注意——它有变色龙的本领,自身的颜色与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信箱的锁已经生锈,文豪拎到宿舍将锁头砸开。打开后信箱里涌出一堆食品塑料袋,原来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分担着垃圾桶的工作。文豪叹口气,对着空气说:“现在大学生的素质啊……”

硬件设备搞定后,征文正式开始,为期一星期。董淑兰又将文豪任职为编辑部部长,专门负责审稿。其实她本不想让文豪担任,并不是怕累着他,而是怕他权力大了目中无人,不把自己当回事。但社团这么多人里好像也就数他功底不错,虽然有爱徒程浩然,但怕让他担任会遭人诟病,无奈只能便宜了文豪。但嘴上还是不能奉承他,说你虽有功底,但范围太小,至多在杂文界有立足之地,最好趁征文截止之前到图书馆看点其他类型的文章充实一下。

叔本华说权力就像海水,愈饮愈渇。文豪现在正是如此,只要能增加自己权力,一律接受。心裏虽然对董淑兰的说辞略有不满,但也是事实。其实董淑兰还是高看他了。文豪哪里是是功底不错?根本就没什么功底。他自小就没看过四大名着,直到去年才搞清楚曹雪芹的性别,害的曹雪芹当了十几年女人。这事儿他没敢对别人说,生怕被人嘲笑。另外他也不看国外名着。他以前看了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着》,裏面动不动就是“噢,上帝!”、“嗨,朋友!”、“哦,亲爱的!”,浓浓的翻译腔实在读不下去。这一本书直接导致了他对所有外国文学都失去了兴趣。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文豪不会点评,看文章好就是好,像吃到香喷喷地饭一样,满脑子里就“好吃”俩字,再组织不了其他赞美之词,更没有共产党善于把琐碎总结成理论的本领。

去图书馆学习学习也不错,文豪想。毕竟自己来校半年多还没去过图书馆,太不像一个文学爱好者了。思考之后,便答应了董淑兰。

这个星期课程非常轻松,是“服装材料试验”课。这门课纯属是学校拿来滥竽充数的,这种课程对未来完全没有一丁点帮助。在学校看来,上课就是做菜,课程就是佐料,在合适的时候放合适的佐料,菜就一定美味,可事实完全是背道而驰。对此学校总有借口,说要培养学生全面发展。中国教育所谓的“全面发展”指的是在一个领域里全面发展,这个范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小到让你能触及所有,大到让你只来得及触及皮毛。到最后成绩还是全面中庸,学生全面平庸,看起来好像很实用,其实搁哪都不中用。

上课的地方在化学实验楼,这楼仿佛被“化学”的气息所腐蚀,外表看来破旧不堪。但楼不可貌相,这三层小破楼里的仪器可是价值不菲。学校对这些仪器的重视程度另学生嫉妒,每一个屋子都有老师负责,学生使用仪器,用前要检查,用后要登记,来时打扫自己,走时清洗仪器。其保护力度可比拟元朝时朝廷防范汉人起义的力度。这个课枯燥乏味,老师平时只在乎仪器的好坏,不关心人数的整齐,文豪也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到自己一辈子接触不到的科目上面,上了几节课后索性直接就不去了,整天泡在图书馆里。

图书楼虽大,但真正藏书的地方却不大,只有几间教室,大多数教室都紧闭着,不知道作何使用。

这个借阅室的面积不大,放了几个书架,每个书架之间约有半米距离。学校资金匮乏,没能力配椅子,于是只能站着看。前两天文豪一直在看散文,看了几本后就以为自己饱读了,便继续看杂文。

文豪看累了——实际上是站累了,就蜷起腿坐在地下看,这样一来,道路被占完,有人过来得站起来给人让地方才能通行。而幸好现在喜欢看书的人不多,来图书馆看的人更少,所以并不用担心坐不安宁。

然而来图书馆里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很少有人单枪匹马来,非单独来的大部分都是情侣,躲在几个角落里,不时会从某个方向传来几声压抑且沉闷的笑声,另文豪浮想联翩。

这天他又来到借阅室,坐在“文学”书架翻出一本《了凡四训》看。不多久传来一声有内容的笑声,他不经意间一抬头,从书架的空隙中看到斜对面的“哲学”书架里有一对情侣粘在一起,一双手在女生身上游走。文豪忍不住喷笑出来,那对情侣似被电击,赶紧分开。随后男生为缓解紧张起身走动,也顺便看看到底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慢慢地朝文豪这边走来。文豪看见赶紧低头看书,装作很认真的样子。

《癌症楼》中说“念书不能增长智慧”,文豪虽然是看书不是“念”书,但在图书馆的这一个星期里,他并没有增长什么知识,只是粗略记得几本书上的某些情节。相比之下,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原来图书馆是情侣们搞暧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