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开始之前(1 / 2)

——这个江湖谁曾笑傲?

《笑傲江湖》写于1967年,众所周知,那是个多事之秋。

这一年,是丘吉尔發表“铁幕演说”后的第二十一年,是“北约”成立的第十八年,是“华约”成立的第十二年,是“古巴导弹危机”之后的第五年。这一年,世界上的核武器已经可以毁灭人类好几次。

这一年,“五月风暴”正在欧洲大陆酝酿,越战没完没了,美国的街道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嬉皮士;这一年,切·格瓦拉被枪杀在南美洲内陆小国玻利维亚的丛林里,死亡使他不朽,头戴贝雷帽的格瓦拉小像很快风靡全球,成为左翼知识份子与青年的图腾,与之同样受欢迎的,是梳着大背头、天庭饱满的毛泽东画像。

这一年,在东南亚弹丸小国柬埔寨潮湿的雨林里,柬埔寨共产党建立了柬埔寨革命军,他们另有一个血腥味浓重的名字,叫红色高棉。九年之后,这支军队夺取了柬埔寨的政权,然后在短短三年的统治期里,他们虐杀了该国七分之一的人口。

这一年,与大陆仅一江之隔的香港发生了着名的“六七暴动”。这一事件发微于劳资纠纷,在左派团体的组织下很快激化成暴动,数万左派工人、学生手持《毛主席语录》上街游行示威,伴随着游行一起发生的,还有纵火与暗杀。“(他们)烧巴士、烧车、杀警察、打巴士电车司机、烧贝夫人健康院、炸邮政局、用定时炸弹爆炸大埔乡事局、攻打茶楼、大石投掷行人和汽车、向警察投掷鱼炮、爆炸水管、烧报馆车辆……”(摘自《明报》社论)

这一年的8月24日,香港商业电台的节目主持人林彬在上班途中遭遇伏击,被人浇上汽油,全身着火,次日死于医院。林彬遇袭的原因是他在节目中激烈抨击了组织暴动的左派团体,他的惨死引起了香港市民对于暴动的广泛厌恶,也在其他非左派立场媒体人之中引起了恐慌。

据传说,当时左派团体拟定了一份“黑名单”,排在林彬之后的,是一个被左派骂为“豺狼镛”的人。

这个“豺狼镛”,就是时任《明报》社长的查良镛,笔名金庸。为了避险,查良镛远赴瑞士,后来又转赴新加坡。在死亡阴影下,他在《明报》上开始连载《笑傲江湖》。

这部小说虽以“笑傲”为名,实则是一个非常灰暗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个江湖不仅让人笑不起来,还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江湖是极不宽容的,空气里飘着鲜血的腥气。故事以“灭门”为开端,灭门的情节贯穿了整本小说:福州林家被灭门,衡山刘正风被灭门,曲洋被灭门,童百熊被灭门,东方不败与他的莲弟被灭门,泰山天门道人那一支被灭门,青城派被灭门。早在故事发生之前,华山派“剑宗”已被灭门。到故事结尾处,五岳剑派也几乎被灭门。

与“灭门”相伴相随的,是毒狠扭曲的心肠与深不可测的阴谋。螳螂捕蝉,背后丛林里躲着一群黄雀,黄雀沾沾自喜,头顶悬着猎人的网罩。

为了《辟邪剑谱》,余沧海屠灭福威镖局上上下下,却不知道身后躲着岳不群与左冷禅;左冷禅自以为成功潜伏到岳不群的身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替岳不群做嫁衣裳;东方不败与任我行互为鬼蜮,笑脸之下捅暗刀,结果谁也没有成为胜利者。

杀人者,人恒杀之,谁都逃不了。

所以,余沧海最终被林平之以其人道还治其人之身,灭了满门;左冷禅被刺瞎双眼,烂在一个黑暗的山洞中;岳不群机关算尽,终于如愿得到《辟邪剑谱》,如愿成为五岳盟主,结果呢?妻子自尽,女儿被杀,被令狐冲、林平之两个徒弟逼到无路可走,不仅自宫练剑的秘密天下皆知,还被灌下了“三尸脑神丹”,最后死于武功低微的仪琳之手,真真正正地家毁人亡身败名裂;任我行被东方不败埋在西湖底下十二年,卷土重来,瞎了一只眼,换取东方不败一条命以及黑木崖上的无上权柄,但是没多久就从仙人掌上一头栽下来,“千秋万载”的圣教主就此呜呼哀哉。

既然如此,那么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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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顾一切地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几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笑傲江湖·后记》】

在如此严酷的环境里,“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除了颠三倒四的桃谷六仙,那个江湖里,没有人感到安全。

因为不安全,所以不会有人真正感到快乐。那个江湖里所谓的“快乐”都与内心的充盈、恬静无关,不过是积怨下的宣泄、得志时的癫狂、被权力侵蚀后的狂妄、还有绝望中的作乐消愁。

因为不安全,所以要磨尖自己的齿牙,所以要与同样牙尖齿利的家伙结伙同行。所谓“正邪之争”,不过是两个团伙的道路不同罢了。

而在各个团伙之中又有小团伙,小团伙之间又有小小团伙,于是有大大小小的党争,有高低贵贱的权位之争,争来争去,编织成一道硕大无比的网,谁都不得自由。位高者一面想着鸿图霸业,一面又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他们耳边听着“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鬼话,眼前全是谄媚奉迎的笑脸,他的性情与智力都被权力侵蚀,终日都在疑神疑鬼;位卑者则更倒霉,不仅没有说话的自由,也没有不说话的自由。他们想要解轻束缚,获得更大的呼吸空间,唯有去攫取更多的权力。

如此一来,权力之争就不可避免,冤冤相报无穷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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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划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