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变得越发不对劲,诡异的气氛从进入万松堡开始就笼罩在他头上,怪事接连发生,难道自己已经中了别人的暗算?
他不由得回忆起一个离奇的故事:据一些老兵说,穆伦河战役接近尾声时,来不及撤退到河对岸的一股敌军被罗森的优势兵力包围在河滩上。对方几百名精兵挡住了主攻方向上数次冲击,最后由于寡不敌众决定投降。受降的将官到达敌营,对方主动缴械,然后列队等待被押送回战俘营。直到队伍将要出发,科瑞恩军人才提出要按照自己的礼节举行一个仪式,向女神塞维丽雅表示,并非由于怯懦而投降。这种可笑的要求在缴械后提出,自然引来一阵嘲笑,罗森的弓弩手已经准备射击,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要从战俘变成阵亡人员。这时河滩上刮起大风,罗森士兵被裹着沙粒的风吹得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睁开眼,河滩上只剩一个科瑞恩幻术师——他成功地拖延了时间,让主力得以顺利撤退。
接下来故事变得版本众多,有人坚称,幻术师被射成刺猬一样,收尸的却只找到一只果子狸;当然,还有号称幻术师变成乌鸦飞走的;其余的人则赌咒说,所有的箭都只射中空气——这个制造幻象的家伙根本就是一个幻象……虽然说话的人都醉醺醺了,不过科瑞恩赫赫有名的法师部队却不是胡编乱造。杰罗姆现在真有点心虚,只要传言有两成可信,自己中了埋伏的想法就很有把握了。
走出马戏团帐篷,干渴的喉咙亟需清水,恰巧一个卖乌梅汁的经过,停在离他十几尺的地方拿眼瞟他。杰罗姆头皮发麻,忍住买一杯的欲望,急步离开“琼森文艺广场”。一路上专挑灯光难及的暗角陋巷拐进拐出,前进一段,他却感到更加不安,似乎总有人正远远追踪。随着道路向上伸延,行人稀少起来,等他再拐进一条小巷,除了脚步声回响,左右已然空无一人。
放缓呼吸的频率,杰罗姆用指尖轻轻滑过粗糙的墙壁,把感官的灵敏度提升到最高。眼睛有时会提供错误的信息,虽然看不到敌人的踪迹,但换成自己,偷袭强敌之前也会施展“隐形术”。直觉告诉他,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哈哈……”
虽然早有准备,杰罗姆还是感到寒毛直竖,有人发出一声忽远忽近的怪笑,自己竟然听不出具体|位置!
“嘿嘿……”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四周阴森的环境显得更加诡异,小巷深处似乎有怪物张开大嘴等他送上门来,空气浓稠得像刚煮好的玉米浓汤,就是味道闻起来有些不妙。
听到敌人的笑声,杰罗姆很快确定两件事:对方没有殊死搏斗的准备,否则这种举动完全多余;同时,敌人并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协会的“命令者”面前故弄玄虚与自杀无异。
他倒不急于施展像“真视术”这种能破解隐形的法术,施法者间的战斗关键在于时机掌握。技艺精湛的施法者不常使用强大的高级法术,最受青睐的反而是那些发动快、能打断对方施法过程的廉价小法术,往往两三个回合的较量下来,经验不足的一方连一次完整的施法步骤也不能完成。杰罗姆估计,一旦自己动用破解隐形的法术,战斗也就同时打响了;他越是沉着,对方就越发不敢轻易下手。
想到这裏,杰罗姆整理一下长袍,把装有施法材料的挎包调整到最方便的角度,然后就这么慢慢向前走。身边不时传来怪叫和窃笑,他毫不理会,不多久笑声就显得很勉强了。小巷眼看就要到头,眼前透着亮光的出口连着一条大街,如果敌人攻击的决心很强,现在就是现身的时候。
高亢的咒语打破了僵局,杰罗姆分辨前几个音节,听出是一道“解除魔法”。他把目光凝注在唯一的出口处,随着咒语完成,两条身影倏然显现出来。
杰罗姆打量着两个堵住去路的男性法师。他们都不超过三十岁,一个又高又瘦,表情倨傲;一个挂着俗气的笑容,体形匀称,正向他浅浅鞠躬。
“请原谅我们冒昧的出场,”鞠躬的法师轻松地笑着,“能让我们稍微检查下你的通行证吗?”
“你们的确足够冒昧,不介意自我介绍一下吧?”
法师敛起笑容说:“我们是科瑞恩‘勇猛狮鹫骑士团’的施法者,你和你的导师在入城后并未按照预定路线前往古代寺庙遗迹考察,而你刚刚离开的马戏团,由于从事间谍活动已经被勒令解散。简单地说,先生,你必须随同返回接受审查。”
杰罗姆暗叫倒霉,自己怎么一上来就被卷入这种麻烦?
“这样说来,两位是来拘捕我的喽?”
说话的法师冷笑,“如果不反抗,我们只是来邀请一位朋友回去坐坐;否则的话,‘拘捕’这个词也可以说明我们的态度了。”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也是科瑞恩的施法者,咱们还是同行呢……”
“听过一句谚语吗?”法师表情奇怪地问,“‘就像科瑞恩人中的罗森人一样’……你怎么不挑个更合适的身份?”
杰罗姆只好承认,自己的伪装失败透顶。
对方摆出施法姿态,神情倨傲的法师倚在墙边,双手抱胸。
“为了骑士团的荣耀,我们不想以多欺少,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反抗,将会以‘间谍罪’的罪名被就地格杀!”
杰罗姆马上说:“我投降。我的导师会证明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你们马上就能见面。我们的两位同僚已经请他到指挥所作客了……”法师话里有话地威胁说。
杰罗姆放下心来,“你说谎的本事有待提高,”他面容冷酷,双目放射异光,对面两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想对付他,你们需要一打施法者。”
谈话到此为止,咒语响起,对面的法师开始施法。
看他手势,杰罗姆马上认出正在施展的法术是“火焰箭”,刚才的“解除魔法”已经扫清了这一区域的法术效果,无保护的血肉之躯挨上一箭,立刻要身受重伤。他等对方施法完成前一秒才动手,五颗魔法飞弹几乎瞬间横跨十几尺距离敲在对方胸腹间。
法师呼吸的节奏被“魔法飞弹”打断,最后两个音节不了了之,“火焰箭”伴随中断的咒语半路夭折。倚在墙上的法师直起腰,这场决斗开局不利,对方在时机掌握上显示出丰富经验。
这时,法师回复一下呼吸,转而施展“钢盾术”,施法完成后“魔法飞弹”将不能再伤他分毫。
杰罗姆用半秒钟判断对方的意图,然后从容施展“诅咒术”,两人一前一后完成施法,在“钢盾术”保护下的法师感到一阵头晕恶心,“诅咒术”削弱了他对各类魔法效果的抵抗能力。
一旁观战的同伴马上要加入战斗,他嘶哑地说:“别插手!我还没输呢!”重新开始施法,这一次他选择使用“闪电术”,三秒后一道闪电将从他的指尖射出,把拦在面前的所有障碍灼烧贯穿。连他的同伴都在不住后退,闪电在力量衰竭前可能被墙壁反弹数次,在狭窄的巷子里没有人会绝对安全。
杰罗姆见时机成熟,施展“彩球术”提前命中对方,由于抵御法术的能力被“诅咒术”大幅削弱,原本不容易成功的麻痹效果一下子把施法中的法师定在原地,四肢僵硬,“闪电术”也被迫中止。他用三记最常见的小法术轻易收拾了对方,还站着的法师来不及援救同伴,直接发出“魔法飞弹”。杰罗姆处于两次施法的间隙,只好结实地挨了几下,长袍被颇具冲击力的飞弹击穿几个小洞。
他懊恼地看看自己的袍子,直接向前走过去。还站着的法师在他不断逼近下错误地施展“隐形术”,没等他完成动作,杰罗姆左手散发强烈的负能量,摁在他前额处。“瘫痪术”马上见效,第二个法师也加入了同伴的行列,瘫倒在原地。
危机才刚开始,他完全肯定朱利安已经收拾了去抓捕他的法师。由于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对方才派来两个级别不高的成员,用不了多久,真正的好手就会在全城展开搜捕,没有多少地方能称得上安全。
他想起高炉堡庞大的下水道系统,穆伦河沿岸城市都存在不少古代遗迹,也许自己能到下水道里躲躲。杰罗姆留下两个瘫痪的敌人,加快脚步消失在小巷尽头。
※※※
吕西安·爱恩斯特里十分不满自己的待遇。
当初加入“勇猛狮鹫骑士团”可不是为了“光荣与梦想”,骑士团的地位崇高,和平时期也能提供丰厚报偿、以及不少“特权”。虽说他长得不怎么英俊潇洒,可是爱慕虚荣的娘们还是会主动投怀送抱,日子久了他还嫌对方太过热情;团员的收入和地产在纳税时享受优惠,服役超过十五年还能获得进入上流社会的门票——贵族的爵位——对他这样出身微贱的农家小子的确十分划算。
吕西安计算周密,加入骑士团至少能令他少奋斗十年,没想到两个月后自己已经处身穆伦河前线,还得对一帮不学无术的贵族法师陪笑脸,驻扎在首都的额外优遇现在被棘手的任务取代。刚才又有人报告说,派去拘捕可疑人员的团员仍未归队,今天已经有四个笨蛋下落不明了——他身为驻守法师的协调官,马上就得挨一顿臭骂。
“啊——这不是爱恩斯特里先生吗?”保兰登子爵令人生厌地拉长声音,“难道‘又’有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这个月已经发生了太多遗憾的事,马戏团的在逃人员还没被关回笼子里,又来了两个内奸……我怎么遇不上这样的好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勇气呢?请允许我正式通知你,”他作做地微微欠身,幸灾乐祸地说,“团长大人马上要接见你,请别忘了保持肃静。”
吕西安热情洋溢地应对着,“您的壮志雄心当然不亚于您卓越的法术才能,在为国效力的同时,我十分盼望能替您分担一些重责,至少在承受巨大压力这方面,能稍微与您看齐——如果这谦卑的请求没有逾越我的本分的话。”
作为科瑞恩御前法师会会长之子,保兰登听惯了阿谀之词,但他也只能承认吕西安不遗余力的吹捧相当受用。等吕西安再出来的时候,脸色真有些发绿了。
“阁下,”吕西安小心地措辞,“我不敢相信接到的命令,但是军令如山,我必须首先请求您的谅解与支持……”
保兰登早知道,团长命令他在吕西安的指挥下进入城市下水道去追捕逃逸的敌人,却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等着看对方难过的表情。
“团长命令,”吕西安摆出接到圣旨的姿态,朗声说,“包括你我在内,五名驻守法师组成小队调查城市西南部下水道系统,全队由我统一指挥……”他一面说,一面观察保兰登的表情,等命令宣读完毕,吕西安态度马上变得无比恭顺,“当然了,无论资历还是能力,在下都不敢自称比您更胜一筹,团长的命令显然是在考验您过人的胆识和胸襟——这样一来,不知道……”
保兰登可恶地装了一小会,才醒悟过来,“什么呀?不就是要求我服从你的指挥吗?即使完全出于对我叔叔的信任,我也会勉为其难……难道我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吗?”
吕西安心裏说不出的滋味,这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仗着家世和团长叔叔的关系轻易进入骑士团,自己却得付出二十几年大好时光才被破格录用,现在团长摆明了给自己难堪,谁能驾驭得了保兰登这等目空一切的狂徒?他倒不太担心追捕的过程,对方能在一群法师面前挺上几回合已经了不起了,反正有功劳都是别人的,倒霉事才轮到自己背,只要不出大乱子已经算是好结果。
不出所料。保兰登从头至尾指手画脚,吕西安和其他三人只能乖乖听命行事,直到进入庞大的下水道,保兰登由于忙着观赏古代遗迹,才让吕西安抽空行使一下队长的权力。
“这写的什么?”保兰登指着地面上的文字问。
“我看看……似乎是‘永固防水地砖,地下室的不二选择’……”吕西安可是古代语言课的优等生,虽然这类知识已经少有实用价值,但是频繁的考古挖掘工作还需要专业人员参与,课程也是法师教育的必修内容。
“广告?你们在课上就学这种玩艺?哈哈哈……”保兰登不分场合地大笑,吕西安想提醒他这样容易暴露队伍的行踪,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下去,附和着笑了几声。
“您说的丝毫没错!学校教育牺牲了学生的创造力和打破藩篱的勇气,您这样的超卓人物自然不在此列。”他令人作呕的奉承话让旁边的法师肉麻到稍微离远一些,吕西安面不改色,心想好好利用这浅薄的家伙,自己说不定还能少走些弯路。
一队人用温吞的速度前进,经常半途停下,陪着子爵阁下东拉西扯一番。吕西安表现出与人周旋的出众才能,把保兰登捧得忘乎所以,同时悄悄命令其他人不要放过任何角落,在可能藏人的岔路释放“死云术”,用魔法气体把敌人逼出来,或者直接干掉。
用不多久,几支“死云法杖”就用尽了能量,记忆了“死云术”的法师遂动用自己的法术位来释放,走出几公里,连个鬼影也没见着。一名法师念诵咒语,黄绿色毒气马上充满了一条岔路,任何活物都别想安稳地藏在里头。不过这一次又浪费了感情,法师抱歉地说:“‘死云术’都用完了。”
吕西安估量着下水道快接近河道的出口了,这样的结果倒也不坏,敌人必定就在前方不远处。他吩咐各人小心,三名法师当先探路,他陪同子爵远远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前面的法师突然叫喊起来,“看到了!敌人……”
叫喊被咒语吟唱和惨叫打断,吕西安变了脸色,不客气地命令子爵马上后退到安全距离。保兰登满不在乎地说:“你别担心,我先施展防护法术再上去,虽然以多敌少不光彩,不过对方只怕来不及等我动手。”
吕西安一想也对,好事轮不到自己上,太过热心只会增添麻烦;倒不如识趣地把机会让给子爵阁下表现表现,如果手脚利落,应该还有补上几下的时间。他给自己施展了“钢盾术”和“法术偏转”,这样打断施法的手段对他就不太好用了;保兰登装模做样半天,才勉强成功施展了一道“次级刀剑防御”,看得出来这是他熟练掌握的少数几个法术之一,虽然用在法师的对决中显得多余,吕西安还是不失时机地露出敬佩的目光,让不太自信的子爵感到自己毕竟水平不低。
也就是几十秒刚过,不远处的战斗已接近尾声。
吕西安赶到时,三个法师都站着,两个已经动弹不得,还剩一个脸色发青,中了对方的不知名法术。他心裏一凉,三对一竟然会出现这种结果,自己实在过份轻敌。眼前是一堵厚墙,下水道已经到达了尽头,但一条和主要通道成直角的狭窄走廊却继续延伸,对方就躲在转角后;他估计那人是利用地形,先快速施法,再缩回转角后面减少暴露的时间。自己的三个同僚虽然不是笨蛋,但受过的教育完全是面对面的公平决斗,实战经验乏善可陈。
吕西安紧张注视着拐角,快速地问:“中的什么法术?”
还能动弹的一人只是乱打手势,吕西安明白了,他至少受到一次“沉默术”的成功打击,现在已经出不了声。
“你还等什么?”保兰登气势汹汹,“让我先过去结果他,你在这殿后!”
“住嘴。后退。等我命令。”
保兰登吃惊地看着吕西安,对方狼一样的眼睛直冒绿光,让他不自觉地退到墙角,再不敢大声说话。
吕西安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对方不肯现身,若不是法术用尽,就一定是等他先施展“解除魔法”;如果他这样做了,能否解救同伴先不论,自己毫无疑问会遭到致命法术的袭击;退一步讲,即使施法成功,自己周围的防御法术也随之消散,对方趁他的施法间隙抛个火球出来,这边就没几个活人了。
想清楚情况,他沉声说:“保兰登,马上施展‘死云术’,把敌人呛死!”
子爵阁下一愣,自己并没有记忆“死云术”,自己甚至都没学会过这一招……他刚想叫嚷,吕西安就捂住他的嘴。
等了几秒,那一边毫无反应,吕西安明白,如果那人还没走,自己就遇上真正的老手了。
他一狠心,决定使用一个非常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