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狩猎开始(2 / 2)

昆古尼尔 樟脑球 5893 字 2个月前

杰罗姆估计袭击游客价值不大。相比之下,自个的老巢设在湖区周边,敌人提前下战书属于严重挑衅,假如处理不当、新指挥的能力将备受质疑,还怎么统摄手下?可大略扫一眼,湖上目标实在太多,通知治安厅取消节庆吧,自己照样跌了面子,还叫对方看笑话。想来想去,凯恩算待他不薄,上来就出个棘手难题。

“啊,到了。”众人闻声抬头。建筑黑洞洞的,下半截是探出水面的粗木桩,像身披青苔、队列整齐的衞士,用头顶筑起牢固地基。旅社为砖木混合结构,房檐倾斜,角度多变,状似巨型草帽搭建的部落营帐,很有异国情调;不过再靠近点,能发现外墙布满红色叉号,蛇一样的曲线在中央盘结,建筑虽饱经风霜,退色的颜料仍具备相当威慑力,仿佛张嘴大喊着“都滚开!”

塞洛普不住朝胸口打手势,嘴裏喃喃念叨,明显紧张起来。不愿显得太无知,狄米崔忍了两分钟,等设备搬运完才小声打听符号的来历。启动“拉马克装置”与“蜂巢增益器”,霍格人架起无形的通讯频率,水边与船上的自己人开始互通声气,时刻反馈着耳闻目见。

“许多年前的今天,教会派一批祭司跟辅祭、还有新入会的虔信者到这商量修订历法的事儿,”观察等待的空挡,朱利安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只见他两眼漆黑,不时呷一口酒,语调低沉地说,“除了聚敛供奉,教会总不好吃饱便睡,得找点活动、巧立名目聚一聚,交流下理财心得。这伙人白天到南岸林地瞎转悠,品尝过野味,夜晚就在湖心旅社下榻。当时叫‘皮罗斯’的主祭轻度下痢,别人说笑打牌,他独个站在围栏边远眺。最初的青藤节的规模并不大,不过放放蜡烛、让火苗顺水漂流,气氛更像在悼念亡灵。夜色渐沉,只见不少烛焰漂啊漂的,竟然都朝这边涌过来,像有双无形的手将纸船拢在了一块,远看时说不出的诡异。”

讲到这,水上刚巧开了“蜡烛宴”,小纸船载着烛光顺流而下,夜风一吹,不少都往这方向过来。狄米崔听得入神,壮汉虽然远远坐着,无聊中也投来目光。手揽着女友,塞洛普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半心半意地听,不时向湖面瞟两眼。

朱利安敲敲扁酒壶,发出空洞回声。“事情越发蹊跷,目睹水里的火光汇成溪流,皮罗斯心中不安,怀疑自己发了怪梦。一阵凉风吹过,上百盏烛焰闪一闪、竟全灭了!——仔细一看,每盏灯上都立着个模糊的人影、面朝湖岸放蜡烛的方向,脸如死灰,沉默不语……”

塞洛普打个哆嗦,冲女友小声嘀咕,“别害怕,鬼故事早腻味了!”朱利安也不答话,接着道:“时间像突然凝固住,彼岸和此岸的对视持续不知多久,哪怕安排过数不清的丧礼,主祭大人也快支撑不住,脊梁早给冷汗浸透啦!就在他浑身虚脱的工夫,身后边突然给人猛拍一下——”

“啪!”话音未落,塞洛普惊叫着差点跳起来。拍他的森特先生莫名其妙,后退半步问:“干嘛这么大反应?”

朱利安叹口气说:“太入戏了。你走路没声音,以后得注意点。”

受害者面红耳赤,狄米崔赶忙插话:“刚才吓我一跳!本来环境就阴森,不如讲个笑话,鬼故事听着不舒服……”

“鬼故事?”朱利安冷笑,露出惨白的牙齿。“第二天早晨,这间旅社的房客个个衣衫不整,主祭皮罗斯死因不明,拍他那人身负重伤。幸存者们一口咬定、昨晚有恶灵附体,致使主祭狂性大发,并且找公证人出具十几份证言。换成别人,当年判个异端罪小事一桩,可神职人员敢如此肯定……经过一番调查、这栋建筑遂认定为‘不洁’,画满记号封存至今。不信我说的,去王国图书馆查阅文献好了。”

“是这样,”森特先生很快帮腔道,“相关记载我也有印象。”

两人互为佐证,剩下的几位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狐疑。“不管怎么说,难道真有恶、恶灵出没啊?”

朱利安抱歉地说:“当然没有,想哪去了。实际上,当天夜里大伙吃多了幻觉蘑菇,水到渠成,便开起无遮大会。虔诚的小妞们模样可甜哩!羞羞答答,半推半就,皮肤特别光滑……谁曾想,皮罗斯先生兴奋了整晚再没能爬起来,还有个从二楼跌落摔得不轻。到早晨发觉事情不好收拾,除非恶灵附体,哪有更好的借口?呵呵,眨眼过去这许久,年岁不饶人呐!”

众人:“……”

杰罗姆冷淡地说:“都散了吧,回去放哨。我有点头晕,得坐坐。”

听得意兴索然,大家正待各自分散,湖面忽然亮光大作,原是游船上点燃的“仙女棒”。零时一过火花四溅,细小的焰火合起来照亮大片水域,伴随嘈杂笑声,将节日推向高潮。呼吸着潮湿空气,杰罗姆心中一动,手指佩戴的“细语戒指”同时示警。

——西南方向有状况,三组正接近现场。

取一只单筒望远镜,杰罗姆立定观察,很快发现问题所在。一、二、三、四……四处火头烧得异乎寻常,不仅手中的仙女棒,连执焰火的游客都化作一团烈焰!甲板上、岸边、乃至船舱内,火情不仅突如其来,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小范围内掀起连串惊叫。杰罗姆心往下沉——事情显然有些不妙,可惜没法拿“恶灵附体”搪塞过去。不住自问着“该怎么办?”耳畔自己人赶往现场的通知陆续传来,他一狠心,发出一道命令。

——弟兄们,全都原地别动!

单凭经验跟直觉,在脑中迅速推理一番:

成人的体重六成是水,塑能系法师虽能制造人体自燃的奇观,可并非两句咒语那么简单;反观岸上火势旺盛,血肉之躯燃烧效率高得出奇,其中必然有诈;况且自己人不擅长救死扶伤,被害者烧成这样、还是自生自灭比较稳妥,踩中圈套会更难看。

迎着火光考虑几秒,岸上又添一处火源,别人只好干巴巴望着他。主意打定,霍格人的分析结果也传了过来:建议“严加戒备,采集样本,封锁逃路,拉网排查”,指挥官即刻点头——明智之举!

任务一敲定,各队行动起来像攥拳的五指。读心者借“蜂巢增益器”将精神网络的效能提升一个数量级,拂过前额的微风仿佛瞬间产生细小紊流,刷子般过滤开始混乱的游人。被“染”成绿色的“无害目标”如雨后新笋,两眨眼就填满视野;依据对象的恐慌程度,初步剔除魂不守舍的,然后再筛选出有预谋行为。

各组明确分工,扼守通往城内的主干道,联系治安官以免发生误会;扑灭一处火头、将部分“残骸”交给最近的霍格人检查,同时寻觅任何可疑对象,随时准备驱散人群、捕捉活口。

杰罗姆身在核心,丰沛的控制感从未这般强烈。视角反覆变幻,各色图表快速更新,提供决策所需的讯息参考。向下俯瞰,码头全景化成一座大型沙盘,而自己居中调度,俨然在玩一场刺|激的兵棋推演。借他人的眼睛不断观察,分配资源,理顺思路,形成计划,瞬息下达至个人……斗争机器马力全开,或许驾驭良驹全速飞驰能带来相似体验。头一次为不喜欢马匹感到遗憾,他喘口气,压下走神的思绪,试图从零散线索中找到突破口。

一份尸检报告及时送达。只看一眼投射影像——霍格人自肩胛下刀,利落地剖开胸腔——杰罗姆立时眉头打结。虽说外焦里嫩,对火灾死者而言尸首还算完整,不过从刀口望进去,皮下组织却一团糟。肌肉变形萎缩,半流质的脂肪大量堆积,胸肋间还有骨锯的锉痕;尸体明显不太新鲜,肺片裹着防腐液,皮肤好似整张特种牛皮纸……不论什么杀了这倒霉蛋,烧伤肯定排不上号,死亡时间起码有三四天。这场面令人想起发酵许久的腊肠,表面像模像样,内里早搅成一锅粥。

纵观“死者”概况,既毛骨悚然,又哭笑两难。有人把解剖课上的残余物七拼八凑,打扮成游人参加庆典,制造了一场虚惊。前后不到五分钟,小把戏已被拆穿,敌人连个影儿还没见着。各组指挥得到严重预警——现场人流复杂,少数市民惊慌走避,大部分若无其事,还有一些幸灾乐祸的,想同时监控这么多对象,森特先生手下人马远不够用。被嘈杂响声包围,筛选工作反一片沉寂,拖得越久,人堆里的组员便得多担几分风险。焦灼气氛中,各组组长一致开始点名,此时若谁谁不幸落单,八成会沦为狙杀目标。

盯着代表人数的点阵表,杰罗姆分心两用,飞速查阅读心者的感官数据。眼前亮光频闪,大家一一回应着召唤,点录无声,仿佛弓弦绷到极致,离挣裂仅一线之隔。

——等等,那女人是谁?

脸孔稍纵即逝,他确信瞧见一位熟人:身材尖瘦,眼睛黑多白少,腰间皮带大圈套小圈、造型十分夸张……对了!凯恩手下的“影武者”!刚到“峡湾之城”就跟她的长鞭交过手,杰罗姆深知此人的匿踪本领,忽然照面来者不善。

警报既出,危险目标被染成红色,体貌特征眨眼传递给所有指挥员,离她最近的读心者不假思索、掷出一发精神波动。只见对方左臂一舒,长鞭漾出极规则的纺锤线,绕着弯漫卷而来。侧移步,半拧腰,环形加速至力贯鞭梢……流畅动作更像超自然风格的舞蹈。“噼啪”两响,视觉讯号中断,水面上空荡起凄厉惨叫。

充当耳目的读心者应声失明,杰罗姆眼前一黑,惊出浑身冷汗,塞洛普的女友也瘫倒在地。迎头痛击敲在要害部位,所有并入神经网的读心者感同身受,通信回路中断,最后只剩“影武者”飘忽的残像。

被她率先发难,不少人分享了眼球破裂的恐怖滋味,岸上各组纷纷迎敌。刚才稍一疏忽,权限最高的几位——参谋部的霍格人,分组组长,再加森特先生本人——等于间接挨一记耳光;所幸普通组员未受惊吓,立即展开围堵,誓要擒获对手挽回一些颜面。

有人正面挑战协会的战斗群,杰罗姆揉揉眼珠,只觉不可思议。隔水眺望,“影武者”不急着逃命,反而竭力周旋,借人群掩护制造混乱。细瘦身形见缝插针,几尺宽的影子即可消失无踪,一群追一个却磕磕绊绊,占不到丝毫便宜。

督促参谋部重设通话频率,杰罗姆不得已口述命令:停止追击,改向人群使用大面积震慑手段,以不致命为准。授权杀伤“任何”可疑目标,严防爆炸物,同时降低追捕“影武者”的优先级。

开始点火的工夫,杰罗姆就怀疑对方诱敌深入,因此行动有所保留。等凯恩派出贴身保镖,怀疑变成了确信,唯恐撞上手持导火线的变态,他立即决定先发制人。想想家门口被炸身亡的两名巡官,万一不幸言中,自己可担不起大量人命的损失!

读心者透过紧急渠道送出讯息,望远镜里自己人很快做出回应。虽然都怀疑指挥官精神有毛病,几组人仍暂停追击,冲普通市民丢出了瘫痪法术。原本混乱的现场如风吹麦浪,转眼矮下去一片,偶有侥幸豁免成功、未受法术影响的,也在读心者额外照顾下躺倒了。

见不着“影武者”,杰罗姆才不信她已被制住,挨几次精神打击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失去了掩护,这家伙必定溜之大吉,下次见面得专门提防,以免再度被动挨打。

“准备了讲稿吧?”朱利安使劲叹气,“够你解释一年的。”

放下望远镜,指挥官似笑非笑,转身联系收尾工作去了。目睹全过程,森特先生的指挥艺术给在场诸位留下深刻印象,“至少看起来派头十足。”塞洛普偷偷嘟哝着,“换成我,早跳水自杀了!”

第二天清晨,城外小庄园。

“啪”的合起报告,顶头上司面无表情,和声问:“就这样?”

森特先生点头道:“两捆炸药,三名嫌犯,都是‘月球教’训练的白痴,背后自然由凯恩操控。所幸没机会引爆。刚才治安厅发函质询,我正考虑该怎么回信。”

“‘简单粗暴,令人震惊,严重侵犯市民人身权利’,早上五点,治安厅长官也跟我聊了几句。”杰罗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爱德华沉吟半晌,接着道,“这事由我应对。走,一起吃早饭。”

踱过书房外的回廊,杰罗姆觉得、刻花玻璃窗后面有人悄悄窥视,不禁多留意几眼。庭院中摆好了简单的早餐,相对落座,喝一口绿草茶,杰罗姆呆在遮露水的阳伞下,刚好避开温吞的日头。第一次有余暇近距离打量对方,爱德华似乎对阳光并不反感,皮肤保养良好,光线映照下才显出细细的皱纹。干净到略显病态,他不时掸落袖口的微尘,给人以谨小慎微、酷爱整洁的印象。外表书卷气浓郁,轮廓严肃笃定,丝毫不透漏内心想法,瞳仁则是高智种独有的深灰色。

碟子里干面包原封未动,爱德华酝酿片刻,说:“我不表态,没有鼓励你越界行事的意思,尺度你自己把握。从事这一行有句格言,‘什么都能做,只要不犯错’。昨天的情况……差强人意,对一个开始而言,尚可以接受。”

杰罗姆很想加上他省略的两句粗口——什么都他妈的可以做,就是不能犯他妈的错。不论如何,跟务实之人共事省了许多麻烦。

“打起仗来,礼仪风范只好搁在一边。敌人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择手段,我想,昨天他们同样了解到我方的态度。”用茶杯暖着手,杰罗姆说,“被动应战不如主动出击,刚好有条线索可以深挖,不过牵扯到更灵活的授权……”

“暂时别触犯‘法眼厅’,其他机构的印信随你用。”

“相当好,先生。还有一件小事,”杰罗姆清清嗓子,刻意观察对方的反应,“来这以前,我查阅了一份旧档案,有关‘十三场巫师’、或者说宁博先生。他曾担任过您的副手,是位有名的爆破专家?”

听他把重音全压在“爆破”上,意思再明白不过,爱德华神色如常,语气却生硬起来。“此人脱离编制多年,档案由我亲手销毁,小道消息最好多审慎些。现在他的位置相当特殊,或者还有借重的价值,若没有确凿证据,这番话只当你没问、我也没说过。”

杰罗姆心想,难道顶头上司跟“枣红屋顶”的非法生意有银钱往来?“十三场巫师”明明是几桩爆炸案的最大疑凶,你这间破屋却建在人家地盘上,关系如此暧昧,究竟让我查是不查?

嘴裏含糊应允着,他喝完杯中茶水,准备回去瞧瞧被捕的嫌犯。返城路上,望见车窗外小社区的外墙,森特先生忽然打定主意——不论爱德华是否偏袒宁博,确有大量证据说明这家伙同提炼硝基炸药有关。先逮个知情人士问问清楚,否则敌友难分、头疼事还在后面。带上自己的保镖,两辆马车转往盘山小径,很快开进有温泉的那家“枣红屋顶社区”。

这类场所朱利安是当然的向导,经他指引周游一圈,了解过大致状况,一行人也吸引了不少目光。高个壮汉跟他们缺乏共同话题,路上一马当先,招揽生意的流莺无不侧目,从没见过这样人物。朱利安谈笑风生,碰见姿色不俗的漂亮妞难免眉来眼去一番。被女友紧紧盯住,塞洛普虽然目不斜视,心裏却相当好奇,糟糕的是女友缺乏隐私概念,一发觉他动什么古怪念头,立刻手头加劲拧得他大呼小叫。剩下狄米崔坠在最末,紧跟着导师大气不出,盖因早受过教训,生怕又被人拿来消遣。

相形之下森特先生目的明确,就是来找麻烦的,待问清此间管事人的姓名,转转眼珠计上心头。“这家浴池的老板吗?‘异性推|油’,嗯……请给我的学生一张票,全套服务,谢谢。”

跟垂头丧气的狄米崔耳语几句,倒霉的学徒便给人领走了,时间不长,工作人员慌慌张张跑出来,说有顾客突发哮喘、晕倒在熏香浴室内。森特先生脸上色变,进去看看果不其然……找到了发火的借口,再无理取闹一番,引来不少看热闹的围观者。十分钟刚过,浴室老板领着几名军警前来对付找茬恶客。

红鼻头男子五十上下,脸上由于过度蒸气浴脱了一层油皮,明显经多见惯,上来他也不说话,估计一下这伙人的分量,便指使其中一名军警过来交涉。“你他妈怎么回事你?!”嘴裏还冒着酒气,对方粗鲁又含混地说。

举手赠送一记响亮耳光,“站直了,军士!”杰罗姆冷冷地说,“饮酒执勤,待会儿有你好瞧。”不再搭理这人,转而向浴室老板道,“首都军区‘疾病与害虫控制办’的。现怀疑此营业场所未通过有效检疫手续,存在爆发传染病的隐患,请跟我走一趟吧。”

对方惊愕中左右看看,单凭不讲理的程度,这家伙真挺像那么回事!不由放缓语气说:“长官,哪种检疫没通过,烦请你告知一声。”

向塞洛普的女友打个眼色,杰罗姆摊手道:“狂犬病,市民。你后头那位就很有些潜伏期的症状。”话音未落,站在他旁边的军警突然狂性大发,一口咬在红鼻头颈子上,把所有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