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了一下，突然伸手拉住苏眉的手。苏湄愣了下，反应过来立刻如同被针扎了一下般，要弹开男人的手。蓝孤夜却仰头看着她，那双冰蓝色的眸底闪过寂寥之色，他淡声说道：“陪我坐会。”苏湄心底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鬼使神差地没有甩开男人的手，看了看已经暮色四合的天色，抿了抿唇，不大情愿地坐了下来。远处天空渐渐被黑暗覆盖，从屋顶上看下去，整座相府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慢慢沉入黑暗中。苏湄看着天空那轮初初显现的清月，突然轻声开口：“你不开心吗？”这男人今晚出现在她的闺房中，似乎和平日里不太一样。蓝孤夜以手支颌，轻笑道：“何以见得？”苏湄掰着手指头，犹豫地说道：“你平时……不会说那些话。”像蓝孤夜这样的男人，应当是和东方问天一样，什么事都会放在心中，而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哪怕是真的对她感兴趣，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说得如此直白。蓝孤夜挑了挑眉，却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突然轻声问道：“你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苏湄有些讶异，没想到蓝孤夜竟然问她娘亲。沉转片刻，她忽然眉眼一弯，不自觉绽颜：“娘亲，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她对娘亲最深的印象，就是爱。不是音容笑貌，不是性格体态，甚至她都说不清娘亲是如何爱她的。可是那种满满的，一想起来就充溢了内心，让你情不自禁弯起眉眼的温暖的感觉，不是爱是什么？这种情感，只有娘亲才能给她。每每想起，都会让她全身的戾气平息下来。会让她孤寂的心注入活力，让她知道不论世道怎么变，不论人心怎么坏，这世上，都有一个人温暖地爱着她。有时候，一个人在黑暗里呆久了，会不自觉被黑暗吞没而不自知。唯有娘亲的爱，才能让她不至于迷失自己。这也是为什么苏湄在想到娘亲有可能是抛弃她后，一向隐倔强的她都忍不住情绪崩溃。因为娘亲对她太重要了，比任何人都重要。她无法接受那个最坏的结果。蓝孤夜看着少女脸上那纯纯的笑容，眯了眯眼，忽然有种想将它打碎的冲动。他眸色暗了暗，抿唇道：“如果……最后确认真的是她抛弃了你，你还是如此坚信她爱你么？”苏湄并未查觉出男人情绪不对，认真想了想：“如果真是那样，是娘亲抛弃了我，那我也要先找到她。”她忽然释然般笑道：“娘亲若真是不愿见我才这么多年来音讯全无，那一定是对相府、对苏展风失望至极，我能理解娘亲的决定，她那般温顺的人，若不是痛到极至，又怎会舍下亲生骨肉？”当初娘亲为了襁褓中的她留在相府，不论受多大的侮辱都一直坚持了下来。若不是真的生活不下去，娘亲……是不会抛下她的。毕竟以苏展风和蒋氏的为人，若是她换了娘亲，恐怕早就走了，又何须等待那么久。但不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要先找到娘亲，要确定娘亲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好。“亲生骨肉？”蓝孤夜忽然讥讽地勾起了唇。他看着远方朦胧的夜色，冰蓝色的眸底忽然闪过凌冽的杀气，微嘲道：“若她重新组建了家庭，你还要这般执着么？”“重新组建家庭？”苏湄愣了一下，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蹙眉想了一会儿，拧眉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也要确认娘亲是否真的幸福，若她不依然不幸福，我会将她接回身边，若她现在过得幸福，并且真的不愿意再认我这个女儿，那我……”顿了顿，苏眉最终豁然一笑，眉眼尽是温柔：“我会祝福她。”男人愣了下。不是被少女宽容的话愣住。而是她眉眼中那份恬淡的温柔，是从未在她清冷的小脸上看到过的神情。那发自内心的欢喜，没有半点……“你不恨吗？”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男人已经问出了口。他微微一惊，忽然有些自嘲地撇开了眼光。苏眉怔了下，微微有些恍惚。她这一生，似是从没有一份完整的感情。不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最终不是半途而废，就是临终反戈。恨吗？恨。恨东方晟的无情，恨苏清容的虚伪，恨纪婉婷的背叛，恨苏展风的冷血……她有太多太多的人去恨。可唯独娘亲。她不恨。她没有办法恨。尽管在刚开始想到有可能是被娘亲抛弃而难受，但那时只有委屈和孤单，却并没有半丝愤恨。此时，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在整个秋风苑。昏暗中，苏湄已经看不清院子外面那几具昏倒的身体。但她纤长的羽睫下，那双漆黑的凤眸却异常明亮，哪怕是在这漆黑的夜里，也如同星子般闪耀着灼人的光芒。她抱着双膝，将脑袋轻轻搁在膝盖上，静静地说道：“我现在回想起来的，都是小时候娘亲给我的温暖，她的声音、她的笑、她坐在那张石桌上给我补衣纳鞋的样子，以及我爬到大槐树上躲起来她焦急寻我的样子……”放佛是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她笑了笑，侧首看向蓝孤夜：“这样的娘亲，怎么会恨呢？”她就是想恨，也找不到半丝恨的理由。因为那时候的娘亲，是真的爱她啊……所以，不论娘亲离开相府，这么多年没去寻她的理由是什么，那必定是有极大的苦衷。无论娘亲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她都不会恨她。对上少女毫无保留盛满笑意的黑眸，蓝孤夜那双冰蓝色的眸底微微一缩，掌下的瓦片突然咔嚓一声，碎成了齑粉。苏湄惊了一下，看了看他手底下一堆齑粉，再看男人俊美的脸庞。才赫然发现蓝孤夜情绪不对。无边的冷意忽然从男人周围散发了出来，苏湄下意识往外挪了挪，呆呆地问道：“你、你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变脸了？